其实这个?事情是她临时想出来的,但一旦牵扯到朝政之事,她便分外认真起来:“我兄长?当年开科举取士,便是给了寒门学子一条向上走的路,但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世家?之间的联系,从你方才和戚统的话便可见一斑了,所谓联姻,不过?是为了两家?的利益谋算,既然牵扯到利益,便要提到恩荫和科举了,其实我很清楚,科举再怎么兴盛,也远远不能越过?恩荫去的,毕竟就目前大燕的情况来看,这些?世家?子弟仍然是支撑大燕运转的中枢,我若真得想让寒门长?久地、稳当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便是要逐步将?这中枢,换成寒门士子。”
她是有一腔热意,但她对于政治,不是一窍不通。
戚照砚跟着点头,接了她的话,道:“但如今毕竟是各大世家?子弟占据着重要的职位差遣,即使是春闱中选上来的进士秀才,按照惯例,也需要守选三年,才能和其他官员一同进行考核,三年对于一个?王朝的存续来讲,不算什么,但对于眼下的情势来讲,会发生?太多的事情了。”
这话两人心照不宣,仅仅是荀远微回京的这几个?月,就接连出现了定州粮食案、贡举案、还有沈知渺的事情。
荀远微沉吟了声应道:“故而,我兄长?在?世的时候,在?科举之外又令吏部单独开设博学宏词科、书判拔萃科这样的科目选,考中便可以?直接授官,算是越过?了守选这三年,也能更准确地通过?更精准的时务策选出合适的人才来,但这样的方式选上来,大多时候还是让吏部外放到了地方做官,所以?我想开设制科,由?我和陛下直接开科授官,比如专考刑法?、算理、督水这种的,一旦有适合的人才,直接放到九寺五监做事。”
“此举,确实胆大。”戚照砚虽然震惊,但还是肯定了荀远微的想法?,“但臣以?为,制科的取士,并不要局限于今年的进士,春闱榜上无名的、地方官员、甚至当朝的官和吏,都?可以?参与。”
荀远微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
“殿下也说了,就目前来看,世家?仍是大燕的中枢,殿下这般做,一来可以?更广泛地选撷人才,二来,也是给了这些?世家?面子,大凡他们真正有才能,可以?为大燕、为陛下与殿下做事,不至于尸位素餐,臣以?为,可以?留。”
荀远微思索了一番,说:“有些?道理,等我回去再思虑取舍一番,”她说着扶了扶额头,道:“只是如今还有一件事,还在?纠结之中。”
戚照砚颔首:“但愿臣可以?为殿下解忧。”
“于皋死?前留了一封血书,他说的是‘崔公’,但崔氏在?朝为官的人太多,没有更切实地证据,也无法?将?罪名落到崔延祚身上,王贺还没有找到,于皋死?无对证,这事儿便算是僵持住了,”她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下,抬头道:“制科,制科可以?!如若制科不局限于春闱的进士,所有策论都?可以?直陈廷英殿,便是一个?诱王贺出来的好时机!”
戚照砚看见她激动地站起身来,也只是弯着眼睛笑。
与他而言,荀远微可以?实现心愿,更为重要。
操心此事也不止他们,更有崔延祚本人。
崔延祚舀了一盏茶,倒在?自己面前的杯子里,问?侍立在?一边的年轻男子,“停云,你自幼聪慧,想来也不用我教你该怎么说。”
年轻男子叫崔停云,是崔延祚的侄子。
他朝崔延祚拱手道:“诬陷戚照砚,是我的意思,我本是考功司郎中,今年春闱按照惯例应是我主持,甚至已经应了几个?考生?的行卷,但却突然被调离了吏部,由?戚照砚补上,我心中怀恨,便对于皋威逼利诱,才有了后面的种种事情。”
崔延祚将?自己手边一个?盛着茶水的杯盏递给他,他立即双手接过?。
“那个?叫王贺的,如今还未找到,即使找到了,他也不敢冒险承认,至于停云你,便更不用担心了,就凭你娶了慈圣高皇后的外甥女,高氏如今虽无人居于要职,但只要平阳侯这个?爵位还在?,也算当朝勋贵,长?公主无论如何,也不能往作践自己的母舅的面子,这件事,只会是,不了了之。”
崔停云点头:“还得是叔父您谋略得当。”
崔延祚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荀远微这边从戚照砚跟前得了制科的想法?,回宫便着手准备这件事了。
沈知渺在?一旁替她看着折子,奇怪道:“殿下,今日御史台的奏章怎么分外得多?”
荀远微看了眼摞成小山的奏章,道:“你帮我看看吧,挑拣重要的说。”
沈知渺连续翻了几本,神色忽然有些?不对。
“怎么了?”
“这些?都?是参奏李将?军一人的,话术也都?一样。”沈知渺提到李衡的时候,不由?得垂下了眼睛,声音也变小了些?。
她这么一说,荀远微大致知晓是因为什么的无非是参奏李衡将?韩胜打?成重伤的事情。
荀远微点了点头:“关于参奏李衡的奏章你都?放在?一处吧,先不用管了,看看别的。”
沈知渺点头,不过?一会儿,她手边竟有十来本叠在?一起的奏章。
她还是没忍住问?荀远微:“殿下,臣斗胆问?一事。”
荀远微停下笔,“你是想问?为什么李衡要打?他?”
顾念着沈知渺的心情,她没有直接说韩胜的名字。
“嗯。”
“至于为什么,我不好说,恐怕你得问?问?本人,”荀远微朝门口看去,“这不是来了么?”
沈知渺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正是李衡走了进来,手中的奏章不由?得被她捏紧了。
“殿下,听说他们参……”他这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沈知渺也在?殿中,连忙将?话收住,道:“沈待诏。”
第40章 笛声晚 “愿殿下之前路也可波澜既定,……
沈知渺看见李衡, 心中不免升上一阵难以言说的感觉,便?像是谁突然将她的心突然揪紧了一般。
她的眼睫几度扑闪,才将自己手中捏着的奏章放下, 低下眉朝着李衡屈膝行了个叉手礼。
荀远微看着这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免弯了弯唇, 然后?看向李衡, 扬了扬下巴, “继续说,你听说什?么了?”
李衡闻声,回?过神来, 但气势比起刚进来那会儿已经收敛了许多,“末将听闻, 御史?台那些人向殿下弹劾我?了。”
荀远微点点头,抬手指了指沈知渺整理出?来的那十几本奏章。
李衡在看过去的时候, 神色微变, 再看向荀远微的时候, 语气都软了下来,“阿姐,你知道的,我?几乎不动手的,除非真得忍不住。”
荀远微神色从容,“嗯, 我?知道。”
李衡猜不出?她的心思,于是清了清嗓子, “我?还特意请教了窦少卿,按照《大燕律》,略人为奴, 首犯绞刑、从犯流放三?千里,略人为妻妾子孙,徒刑三?年,买方‘购买’人口?,即使可以减刑,但也决不可免。”
荀远微不免笑出?声来:“你这看起来没有为自己辩解,但字字句句都在用《大燕律》告诉我?,你做的没有错。”
李衡没有说话,但又趁着殿上的人没有留意,偷偷瞥了一眼沈知渺。
但他又怕沈知渺发现自己,只消一眼,便?匆匆收回?了目光。
荀远微身子往后?一仰,说:“你是我?的心腹,御史?台那些御史?参奏你,无非是世家借机朝我?施压,这些奏章我?会暂时压在手里,等贡举的事情结束后?,让窦嵩去查,但你最近还是别太张扬了,”她说着顿了顿,眸光扫过一边的沈知渺,道:“你若是再不安分,让那些御史?抓住别的尾巴,我?便?把你发到陇西姨夫身边去,让定澜来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