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远微不知他所指为何,便道:“我只是感叹一声,柔嘉公主的红颜薄命,听闻她亡故的那年,才二十四岁,是和我一样的年纪。”
戚照砚本来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将?将?柔嘉公主的事情悉数说给荀远微听,如今看到荀远微的态度,心?下也跟着?定了定,将?自?己母亲和周冶之间的事情都告诉了荀远微。
荀远微闻之也是一惊,她从未想过,柔嘉公主和周冶之间还有这层关系在。
此刻,对?于她年少时分明与戚照砚并称为“当世双壁”,但?周冶平生?只收了戚照砚一个学生?的事情,忽然释怀了。
或许周冶收戚照砚,也只是因?为他是自?己年少时喜欢过的人留在世上不多的“遗物”吧。
她又?有几分庆幸,庆幸自?己和柔嘉公主一样的年龄、相似的家庭,却和她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她的长兄当时为了稳固和拉拢东海戚氏,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嫁给了戚绍,但?大燕刚建立的时候,朝中同样有荥阳郑氏和博陵崔氏这样大族,荀远泽却没有为了稳固世家、稳固朝纲,将?她丛边关传回来,强迫她嫁给谁,后来以一道遗诏唤她回来,也是将?整顿大燕朝纲的事情交给了她。
她虽然名义上是辅政,但?实际上又?是临朝听证,又?是在廷英殿召见群臣,又?是执掌玉玺批阅奏章,其?实已经和大燕的天子?没有了什?么区别,只是差一个名分罢了。
她回过神来,想到按照柔嘉公主幼时和戚照砚之间的相处,戚照砚应该是记恨他这个生?身母亲的,但?他如今又?能提起?柔嘉公主的故事,还说起?自?己时常梦见她,荀远微一时有些揣测不清楚他的想法。
于是她转过头去看向戚照砚,戚照砚的目光此时也静地落在她身上,他稍稍蹙着?眉,显然心?绪有些复杂。
荀远微停下了步子?,戚照砚虽然不解她的用意,但?也跟着?停了下来。
而后他看见荀远微轻轻踮起?脚,伸出指尖抚平了他的眉心?,语调温温:“没关系,若你还是没有想好要怎么和我提起?,也可以不说,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不是吗?”
戚照砚的眼眶蓦然一湿,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一番,声音微哑:“好。”
而后谁也没有先说话,仿佛只是并肩走在一起?,便抵得过世上所有的缠绵与风月。
盐铁案在经历了一整个夏天后,终于查到了最后的关头。
盐矿的事情并不复杂,是妫州和蓟州两州的守将?自?己贪慕富贵,所以便暗自?允许诱拐人口?的事情在境内猖獗,甚至伪造户籍册,隐瞒出生?人口?,掳掠这些人前去开采盐矿,明面上开采出来的盐砖上贡给朝廷,自?己背地里开采出来的盐砖,则私下进行贩卖,以谋取私利。
谢定澜带着?兵和荀远微的旨意在妫州和蓟州查出了几座盐矿,又?顺着?线索一路查下去,算是将?这件事结了案。
以公谋私、搅乱税收,本就是死罪,如今证据确凿,又?是荀远微自?己直率的燕云十六州内部的将?领,朝中自?然没有反对?。
审查这件事顺带着?还让他们供出了去年年底荀远微回京时在京郊遇险的事情,也是这两州的守将?怕荀远微一朝回了长安,查出了他们所作的事情,所以故意使了绊子?。
毕竟荀远微在边关的时候,武州离妫州和蓟州都远,荀远微平日更关心?的也是边防上的事情,自?然不会在这些盐税上的事情上多费精力,他们尚且可以借着?天高皇帝远为非作歹,但?一旦荀远微回京后接触到账册一类的东西,这件事恐怕就不好说了。
如此便是罪加一等,荀远微朱笔一落,便定了秋后问斩,三省六部也难得统一意见。
倒是铁矿这边,处于胶着?的状态许久了。
无论是定州地方上,还是长安大理寺,怎么审,也只能卡在了定州的确有人在和伏弗郁部的海东青做兵器交易,但?往上追溯,却怎么也查不到。
因?为没有人见过他们背后的主子?。
对?于要彻查这件事的时候,按照崔延祚一贯的作风总要谋划一些有利于自?己的事情,比如借机铲除自?己朝中的政敌、又?或者借着?荀远微降罪罢免一些官员的机会提携自?己的亲信,但?有些奇怪的是,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待在中书省处理事情,从来没有过多的过问过这件事。
这日正?逢上百官休沐,他本在自?己的书房中临帖,下人却前来通报说是王贺前来拜访。
他皱了皱眉,本来不太想见,但?自?己又?实在摸不清王贺这人在想些什?么,他在朝中这么些年,自?诩看人很准,但?经历了春狩那件事,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前是轻视了王贺。
他本以为这个王贺就是一个普通的、一心?求功名的学子?,却没想到这人差点在春狩的事情上摆了自?己一道。
倒叫他一时真?对?这个年轻人有些琢磨不清,犹豫了下,还是让下人将?王贺传了上来。
王贺进门后,崔延祚摆了摆手,屏退了屋中的下人。
王贺倒是姿态从容地和崔延祚行了个礼,才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下官近日整理兵部的文书,看到了关于靺鞨的一些相关记载,只是下官才疏学浅,问了兵部如今当差的,也都没有人能看得懂这些文字讲的是什?么,下官想起?中书令当年也是出使过靺鞨,想来是认识靺鞨的文字的,故过来讨教一番。”
崔延祚皱了皱眉,他想起?自?己当年在靺鞨的那段时间,身上多多少少地有些不自?在。
但?他并没有多想,只是朝王贺招了招手,示意他拿着?东西近千来:“拿过来,我看看。”
王贺恭敬地将?那张纸递到崔延祚桌案上,崔延祚解开上面绑着?的细线,等那张纸在他面前摊开的时候,他忽然瞳孔一震,但?还是竭力地稳住了自?己的心?神。
“是靺鞨伏弗郁部的标志图腾,但?我记得,兵部应该不会留存这些吧?你到底是什?么人?”崔延祚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
王贺勾了勾唇:“兵部当然不会留存这些,但?是中书令的背上,有这个图腾,不假吧?”
崔延祚瞳孔骤然一缩,然后他又?掩饰一般地冷笑一声:“你乱说些什?么,我是大燕的中书令,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王贺的目光却像是一把匕首一样,定在了崔延祚身上:“怎么?中书令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晓的么?”
崔延祚哼了声,想要将?那卷纸收起?来,却被王贺压在桌案上:“中书令不是问我是什?么人么?那我不妨就告诉中书令,我于幼时,在靺鞨的王帐中见过您。”
崔延祚没有说话。
王贺颇是病态地一笑:“你当时被海东青的父亲俘虏到王帐后,为了活命,答应了他作为伏弗郁部在中原的眼睛,只是后来海东青的父汗死于部下的谋杀,但?这些年却从来没有断过通过在定州私自?开挖铁矿给海东青提供兵器吧,所以海东青年纪轻轻,才能迅速为父亲复仇,并带领伏弗郁部走向高峰。”
他说着?以审视的目光看向崔延祚:“让我猜猜,你又?为什?么这么多年如此效忠于海东青呢?是因?为一不做二不休吧?毕竟一旦海东青将?你们这么多年的书信往来给了我们的陛下,通敌叛国?,这可是死罪,你说是不是?”
崔延祚背后冷汗直流。
因?为王贺说的这些事情,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今日是想来以此要挟我吗?你图谋的,又?到底是什?么?”
王贺眯了眯眼睛:“如中书令所见,我只是一个没了妻子?的鳏夫。我今日前来,也只是想告诉中书令,千万不要,养虎为患,这件事早在你在逼着?我休妻,娶了你崔家的女儿时,就应该明白。”
他说着?笑了起?来,可又?笑得分外瘆人,笑着?笑着?眼角滑下了泪水。
崔延祚不免骂了一声:“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王贺却没有理会他,只是松开手,转身朝门口?而去,然后又?踅身看了崔延祚一眼:“我是不是疯子?,不重?要,只是中书令恐怕要和褚将?军去一趟大理寺了。”
他轻飘飘地落下这句后,便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