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卢氏也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即使已经不如?当年最鼎盛时那样风光,但如?今的家主也是?大燕的兵部尚书,也就是?卢峤的父亲。
这些前来给王老?太太贺寿的人?中,有慕王老?太太的名声前来的,有想和卢尚书搞好?关系的,也有想攀附卢家郡望的一些小氏族,毕竟卢峤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坐到了太府寺少卿这样显要?的位置,在京中诸多世家子弟中又素有名声,无论?是?人?品、样貌、官声、文声都算得上是?京中世家子弟中的翘楚。
更别说卢家之前将一个女?娘嫁给了宇文宣,而经历了春狩一案后,多年在京中不受待见的宇文家的地位也在一夜之间跟着水涨船高,那些个攀附不上荥阳郑氏和博陵崔氏这种大族的,自然也就将目光投向了卢氏。
按说今日的卢宅应当是?宾客如?云,门庭若市,但荀远微到的时候,卢峤仍然守在门外。
荀远微甫一在春和的搀扶下下了车辇,卢峤便走下台阶,恭恭敬敬地朝着她行了个叉手礼。
荀远微一时有些意外:“你应当是?你们卢家年轻一辈中的顶梁柱,今日人?这么多,日子又这般重要?,怎么还在门口?”
卢峤朝着她很温和地一笑:“毕竟是臣请殿下前来的,若是?由别人?来通报找臣,那岂不是?有失规矩和礼数?”
荀远微没?有多问?什么,因为幼时一起玩过几年的缘故,她太清楚了解卢峤了,遂笑道:“你从小便守规矩,记得在颍川的那几年,你少有的逾越规矩,还是?和我在一起。”
卢峤朝着她施施然地欠了欠身:“但臣的确是?甘之如?饴,毕竟当年只有和殿下在一起的时候,臣才可以从繁冗的规矩中抽出身来,才得以短暂地逃脱那座束缚着臣的牢笼,臣才做回真正的卢峤。”
荀远微的记忆也回到了自己尚且在颍川闺中的时候,她的母亲是?渤海高氏、将门出身,父母感情极度和睦,对她和荀远泽也没有太多的管束,故而她年少时,常常与挚友一起纵马过街,为了方便同游,她还尝扮作郎君模样,以至于有人误会了荀家有两个郎君,甚至还有上门说媒的,闹了好大一通乌龙。
荀远微想起年少的事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不由得笑道:“那时是真得不知轻重、也不知愁绪,总以为自己的目光所至便是天下。”
卢峤偏头过去,看?着荀远微扬起的眉,心一时也跟着软了下去,便像是?一阵春风忽而拂过一般。
荀远微的目光却始终在卢宅的景致上,未曾看?卢峤一眼。
卢峤也并未收回自己的视线,只是?看?着荀远微道:“是?殿下在臣的年少岁月中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的语气温柔,眉宇间尽是?眷恋。
卢家家规极严,卢尚书更是?被规矩缠束了一辈子,在这座冰冷的宅院中是?没?有人?情的。卢峤的母亲陈氏,嫁给卢尚书的第?十年,实在受不了那座冰冷的宅院,提出了与卢尚书和离,卢尚书只是?问?她想好?了没??陈氏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头也不回地带着年仅八岁的卢峤回了颍川老?家。
卢尚书平生只去过两次颍川,一次是?迎娶陈氏,另一次是?在卢峤十岁那年,接他回京城的弘文馆读书,甚至陈氏在颍川病重时日无多的时候,卢尚书也没?有回颍川一次,就连卢峤回颍川为母亲侍奉汤药的机会,也是?求了他许久,才得来的。
卢尚书来接卢峤回京城的那日,卢峤恰巧与荀远微、荀远泽出去玩了,当晚回家便被卢尚书带走了,甚至没?来得及给荀远微道个别,回到京城后,便被卢尚书罚着在卢家家祠跪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刚从娘家回来的王老?太太得知此事,才将卢峤从祠堂领走。
荀远微在意识到他的视线后,将头转过来,与此同时,卢峤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的心头忽然浮上一层忐忑不安来。
两人?一路边走边聊,不用多久,便到了院子中摆着宴席的地方。
荀远微进去女?客席面上,和王老?太太祝了寿,便又如?往素一般到了男客那边的席面上上座。
陪在荀远微身边席上的是?卢峤,而往日宴席上,这个位置上,应该是?戚照砚。
荀远微与众位和她敬酒的臣子推杯换盏几番,心中却涌上一层莫名的担忧和忐忑不安。
也不知戚照砚如?今怎样了?
算来她已经有许久未曾收到过他寄过来的信了。
千里之外的定州城郊的铁矿。
在石缝中突然射出几道冷箭的时候,戚照砚动作迅速地闪身躲过,又旋身将那几支朝着要?自己命而来的箭矢捏在手中,匆匆朝后闪退了几步,才看?看?躲过那些暗箭。
他不由得感慨了句:“还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戚照砚说着翻手将捏住的那几支箭矢拿到眼前,打算仔细观察一番。
但在看?到箭矢的尾羽和木杆上刻着的纹样的时候,他的瞳孔突然一颤。
这几支箭,不由得让他的思绪飘到了四年前自己在奚关和檀州之间被埋伏的那场战役中去。
这支箭的模样他再熟悉不过,当年就是?这种纹样的箭支,让他率领着的突围出来的精兵悉数亡命于檀州城外五十里的地方,也让他被掳掠到靺鞨,让靺鞨人?对?他进行了长达半年的侮辱与折磨。而类似的纹样,他在靺鞨的时候也见过。
后来是?他如?何也不肯屈服,靺鞨人?或许是?看?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便以为他死了,恰好?碰上他们因为季节的缘故要?迁移王帐,所?有人?都以为他命不久矣,迁移王帐带上他这么个战俘累赘又实在是?麻烦,便将他扔到了原地,任他自生自灭。
他一个人?,身负重伤,凭借太阳的方向和灌木的影子,居然真得在大漠之中找到了方向,一路向南走去,他只记得自己看?到过五次太阳的升起,却在看?到城墙的时候,实在撑不住,晕倒在了原地。
再醒来时,便已经是?被荀远微救回了檀州城。
但那支箭的模样,他几乎要?镌刻进脑海中,他终此一生,也不敢忘却。
如?今再看?到一模一样的箭矢的时候,他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箭矢,坚硬的箭杆,竟然就这样被他捏断了。木头断裂的小刺也划破了他的掌心,让他的掌心中布满了血痕,他却浑不在意,甚至弯了弯唇,就像是?苦求多年的答案终于被找到了一般。
疼痛让戚照砚的神识从过去中回过来,他看?向刚刚射出冷箭的石头缝隙。蹲下身来捡了个小石头,往中间的空地上一扔。
等?了半晌,两边的石缝中并没?有什么动静,他才重新走到那处石洞的入口处。
石洞的入口狭小得很,看?起来仅仅容得下一人?猫着腰出入,并且入口处尽是?杂草,若不是?细细观察,根本不会发现这座已经“被封禁”好?几年的铁矿的蹊跷。
戚照砚观察了两边的石壁,初步判断出是?机关,应该是?为了防止外来人?入侵。
眨眼之间密密麻麻数十支箭突然冒出来,稍有不慎便容易殒命于此,但既然是?机关,即使是?侥幸躲过,但在此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怕要?不了多久,设置机关的人?便会察觉到。
戚照砚知晓自己在踏入这里不慎触碰到机关的时候,便已经暴露了行迹,他想起离开长安前,荀远微为自己披上大氅时的温声嘱咐,其实他很清楚,对?他而言,目前最好?的选择便是?趁着还没?有人?发觉抵达迅速离开,再做打算。
但在想到荀远微的那一刻,他更多的是?不想让荀远微的期待落空,他不想在定州待上好?几个月,最终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又一无所?获地回长安。
他再也不想看?到荀远微失望的眼神了。
于是?他心下一横,打算一探究竟,却不是?通过这个入口。
戚照砚在周遭环视一圈,发现背阳处的山石上也同样掩着一圈杂草,乍一看?似乎没?有任何问?题,但在意识到这座铁矿中有别的秘密后,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处杂草的不合理?。
于是?他并未在这出多留,而是?疾步走到背阳处,试探了几番,用手掌一撑,便借力攀爬上了那处石壁。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上面的杂草,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处杂草留一个不大不小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