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峤面上闪过一丝难堪,但很快借着饮茶的功夫遮掩了下去:“有劳殿下挂念了。”
荀远微托腮看向卢峤,平声道“是我?那日前去蓬莱殿用膳,太后娘娘同?我?提起你婉拒了萧家的娘子,我?这才知晓,”她中间顿了顿:“只?是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竟还从未听说过你同?哪家娘子传过什?么闲话,我?印象之中,世家子弟素来爱去的秦楼楚馆,似乎也不见你去,甚至是连一些酒席,你也是能?避则避?”
卢峤轻轻颔首:“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臣哪里能?幸免,只?是一直不曾对殿下提起过罢了,臣这么些年不谈婚嫁之事,也只?是因为,臣心悦之人,实?在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臣实?在不敢有觊觎之心。”
卢峤说完这些,转头看向荀远微时,眸光终于不似往常那般单纯。
荀远微不傻,这京城中许多年未嫁,让卢峤这种二?十几岁便?官至太府寺少卿的天纵英才能?生出仰慕之情的是谁,不用猜也能?明白。
但卢峤没?有明确说出来,她便?也打算遮遮掩掩着过去。
却未曾想卢峤直接问:“臣一直不解,无论是河北道还是财税一事,都是臣更为熟悉些,殿下为何派遣戚中丞前去查此事?仅仅是因为臣的郡望在那边么?但臣这些年和家中的牵连甚少,幼年在颍川待的时间都远远多于在京城,至于范阳,臣出生以来,只?回去过两次。”
他?如此剖白自己的心意,荀远微心头一颤。
其?实?答案她很清楚,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些。
可她要如何同?卢峤说出事实?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你多虑了,你才被?调回京城不久,刚熟悉了太府寺的事情,此番骤然离开,毕竟牵扯太多。”
卢峤轻轻摇了摇头,颇是自嘲地勾了勾唇:“是因为戚照砚,是么?”
荀远微在看向他?的时候,突然从他?的眸光中感受到了很明显的哀戚。
远在定州的戚照砚正待在官驿中,却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从长安赶到定州花了四五日的时间,恍然间已经在定州待了二?十天。
在这二?十天内,他?也慢慢查到了当年的一些事情,只?是定州官府实?在对当年的事情保护地太好,仅仅从官方?给出的资料中,他?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得?不出来,便?只?好一边给定州官府这边装出一副山穷水尽的模样,一边在暗中悄悄按照自己的猜测调查铁矿和盐矿的事情。
他?手?边正放着一张信笺,是他?打算写给荀远微的信。
“苦苦思量,心中分明有思绪万千,却不知如何落笔,只?好寄殿下一枝定州春杏,望殿下事事顺遂。观文。”
他?写好这些,又?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折好,用火漆封号,通过荀远微留给他?寄密信的方?式寄了出去。
他?没?有告诉荀远微归期,因为他?也不知道准确的时日。
做好这些后,他?如往常一样出了门,轻车熟路地躲开定州这边的眼线,循着自己前几日查出来的线索找去了那处被?私自开采的铁矿。
这处铁矿地势险要,因为遭受过几次地震的塌方?,故而位置并不好找,戚照砚也是明着暗着摸了好几次,才找到了具体入口。
但他?才从入口进去,却有无数只?暗箭顺着石头的缝隙飞了出来。
*
卢峤问出那句话后,荀远微一时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才说:“没?有。”
卢峤深吸了一口气,主动请罪:“是臣心急了,臣不该问殿下这么多,请殿下责罚。”
他?做出这副样子,荀远微一时倒真不好罚他?,他?本没?有问错,又?念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她心软了下:“无妨,起身?吧。”
卢峤抬眼问:“臣家中不日有场宴席,不知殿下可否赏脸莅临?”
他?嘴上这么问着,脑中想到的却是有人劝他?对荀远微使用的阴私手?段。
荀远微没?有多想,点头答应了。
第70章 春去也 “殿下,恐怕又要让您担心了。……
卢峤的笑意当即浮上眉头, 朝着荀远微拱了拱手,语气中也是?掩藏不住的雀跃:“殿下肯拨冗前来,臣之祖母定会欣喜万分。”
荀远微轻轻点了点头:“王老?太太当年也算是?女?中豪杰, 素闻英名,却一直没?有机缘拜谒, 正好?借此次贺寿的机会, 可以拜谒一番。”
她想起自己曾听闻过的卢峤的祖母王老?太太的事迹当年王老?太太跟随丈夫镇守蓟州城, 敌军攻城,王老?太太的丈夫本想保全旧部直接弃城而逃,是?王老?太太拿剑架在丈夫的脖颈上, 逼着他迎敌,不但亲自指挥守城, 甚至以有孕之身提剑和敌军短兵相接,蓟州才得以守住。
战报传到前朝都城洛阳的时候, 当时的天子亲自接见了王老?太太, 赐给了她一品诰命的身份, 她也是?前朝建国以来,唯一一个凭借着自己的功劳而非丈夫儿子的功勋取得一品诰命的女?子,那年她也不过二十岁出头。
但她镇守蓟州的丈夫当时只是?一个很寻常的边将,前朝天子在破格赐予她一品诰命的印信和冠带后,甚至允许她以个人?名义同葬天子陵寝,配享太庙。
这对?于男子来讲, 尚且是?无上的殊荣,更何况对?于一个女?子而言。
只可以王老?太太身体强健, 一直从前朝活到了现在,配享前朝太庙的事情也就做不得数了,如?今已有七十岁。
卢峤在意识到荀远微真挚的目光后, 不由得低头,眸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而后轻轻颔首:“多谢殿下盛赞。”
提完王老?太太的事情后,两人?似乎都默契地将方才引起尴尬的话题搁置到了一边。卢峤再也没?有同她提起任何关于戚照砚的事情,两人?只是?像追忆一样地聊起从前在武州和云州的事情。
荀远微无意间感叹了声:“只可惜,不知何时才能回去武州,回去那快意、没?有算计的地方。”
卢峤低声笑了声,分明语气与从前没?有什么分别,但看?向荀远微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臣子不该有的东西:“只要?殿下需要?,臣一直在。”
荀远微没?有应他这句,随意地搪塞了过去。
她从前一直将卢峤当作幼时一起长大,是?世家中为数不多地可以信任的得力臣属,直至今日,才意识到他对?自己的觊觎之心。
卢峤的屡次试探都没?有得到个合适的回答,他也不再纠结于此,很识趣地同荀远微告辞离去。
但荀远微越是?这样拒绝他,他便按捺不住自己心中那本不该有的欲念与心思。
他只是?不懂,他和荀远微有这么多年的交情,为何戚照砚仅仅回来半年,便可以与荀远微这般亲近,如?若这个人?是?旁人?,他倒也是?忍了,可偏偏是?戚照砚,这个当年在弘文馆读书的时候便屡屡抢走自己风头的人?。
他在转身离开公主府时,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垂着的手也跟着攥紧。
王老?太太的七十寿辰就在四日后,恰巧这一日是?大燕官员的休沐日,倒也没?有别的事,荀远微和沈知渺交代了两句,便带着春和去了卢宅。
但她去的还是?有些迟了,她到达卢宅的时候,卢宅门口的街巷中已经停满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