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接药的人想道谢,给药的已经把话题转开。

“所以,此次究竟是怎么回事?”聂云间问。

“你伤成如此形容是谁做的,我已经明晰。可圣人是如何知道你的?若此事是梁知吾引圣人去做的,她大有更保险的安排。若是圣人做的,你与她可曾说了什么吗?”

说到“圣人”时,聂云间的语速有些急,好像不愿这个词在舌上停留。许衡之垂眼默然半晌:“圣人……”

话哽在喉中,他又把它咽回去。

“圣人她自有她的办法,”他有些冷淡地答,“此事不是我能知晓的。我只是被梁相救出,才发觉这后面有圣人的安排。”

那一日蛇瞳中寒冷的注视似乎还在眼前,许衡之闭了闭眼睛,觉得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意。

他该说明白,该警告聂云间圣人并非凡人。他不知道她是否真是绛山君那副样子与庙中供奉的神像大相径庭,但他知道五殿下在她手中。

他努力把自己与她拆开,却也明白圣人不是幼童,不会被他三言两语哄骗。一步行差踏错,他粉身碎骨也就碎了,殿下该怎么办?

闭目再睁眼,余下的就只有默然,许衡之扭头去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突然冒出来一句:“此事不提吧。”

坐在一侧的左相颔首,察觉到友人似乎有什么难以开口的事情,他不再追问。“如今柳执琮已死,他的势力也衰败了,除去五皇女还在宫禁中,其余已经不剩下什么,接下来子让如何安排?”

柳执琮是二皇女封辰珠与五皇女封辰钰生父,君后之下四人,执璧,执琮,执璜,执环,他以美貌冠于四人之首。还得势时他就暗地里为二皇女谋划党羽,资助举子,许衡之就是那时和他们拉扯上的关系。

要是没有这一茬,他也不至于废一条腿。

“得此性命于圣人,就悉听圣人安排。”这话说的是实话,命都卖给了她,他也没法自己做主。可聂云间听到这话却微微蹙眉,低了声音。

“子让!……圣人没有不妥么?”

许衡之一愣抬眼,隐隐在聂云间眼中看到劝告的意味,他站起来了,咬着牙似乎就要把什么话说出来。一块冰从许衡之的喉咙里沉下去,顷刻间就让他的胸腔凉了半截。

不妥?什么不妥?哪里不妥?圣人的事情羽客已经察觉到了?若是他察觉到了,又如何敢这么直接问出来?若是没有,他再向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坐在那里的太学博士又闭了闭眼睛,胸口已经冷得快要觉不出来心跳。他是念经典长成,教经典栖身的,如今在这里装聋作哑难道是君子所为吗?可如果羽客有分寸呢?如果事情还没那么糟……

“五殿下的近况,羽客知道吗?”许衡之硬是掰开了话题,聂云间被卡了一下,低叹着坐回去:“不甚清晰,但听说圣人赐了衣食。”

“她如今这样,尽是我的过错。”许衡之自顾自说下去,“我这条性命赔给她都是不够的,以往我不知道做了多少混账事,把我好高骛远的心往她身上堆了多少……我已经无法补救了,只想她平安。”

这一遭话没头没脑,难听出来在说什么。在宫变那事之前,许衡之是五皇女的皇女师,当年授课时她一句“夫子好颜色”的无心玩笑,让朝野上下待许衡之这个探花郎有些难说的暧昧。

柳执琮担心这句话引起圣人注意,真把许衡之纳进宫里,于是时时敲打他做好这个夫子,不要得陇望蜀。圣人有些他或为执琮做事的芥蒂,并不十分看重他。他自己不想给人当刀,也一直在太学中藏锋。唯一能寄托这颗几乎被压灭的从政野心的,就只有五皇女。

聂云间知道他在栽培五皇女,但知道得不详细,如今这个“尽是我的过错”是什么意思他也抿不出来。只是隐隐感觉他这时候提五皇女,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掣肘。

“罢了,罢了。”左相只能摇头,“不说便不说。你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尽来寻我就是。”

两边都问不出话,就只能潦草地谈几句时局。日色西斜,聂云间起身送许衡之,将要下楼时。许衡之忽然一把拽住了他。

“羽客,你手腕是……?”

他抬起手看自己的手腕,上面还依稀有些红痕,是上次看到怪异情景后沐浴搓洗留下的。一想到那个蛇缠腕的幻觉,聂云间用力摇了摇头:“沾上了些脏东西,清洗不慎,没有大事。”

许衡之却没有松手,他定定盯着他,突然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切勿入局啊,羽客,切勿入局……”

聂云间把衣袖收回,忖度一瞬,面色逐渐凛然:“我不知子让在说何局。”

“但若涉及江山社稷,是局是火海,某自得一闯。”

那只伸出的手垂下去,许衡之不再说任何话。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缠在聂云间手腕上的蛇影露出头颅,对着自己投来冷冷的一瞥。

自己或许还是说错话了。

……

聂云间从床头取灯点起,照了照自己的手腕。

白日里有许多事要忙,忙起来就会忽略细节。若不是今日许衡之提及,他根本不会发觉自己腕上的红痕。

距离那次沐浴已经过去很久,但它清晰得仿佛昨天留下的,上面的痕迹已经不太像是搓洗产生,反而像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勒痕。

他肤色白皙,灯光这么一照,那红痕就分外清楚。

是起了风疹?还是什么隔着衣袖蹭伤了手腕?他寻了点膏脂涂上去,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感觉。天色已晚,这时候叫府医没有必要。聂云间收起药膏,预备着先睡下,明日还不好就唤府医来看。

……或许是天气转凉了有些风寒,今天他觉得格外累,身上也格外的沉。

夜色昏昏。

聂云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没有睡着,头沉得厉害,好像是在低烧。

他闭着眼摸索床架想起身,摸到的只有冰凉而柔软的床褥。耳边有什么东西拂过的嘶嘶,不像是鼠,像是别的什么……

冷,很冷,虽然是秋夜,但被褥不该凉到这个地步。他又用了些力气,终于勉强坐起一半,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手腕与脚踝就骤然被束住。

“唔!”

脊背失去平衡摔回床褥,脸上隐约传来纱质的触感。现在他能睁开眼睛了,看到的却只有黑暗和一点苍白的月光。

目不能视,头脑却在一瞬清醒。聂云间挣扎着想要缩手,只觉得手腕和脚踝都被什么制住。

“来人!”喊出去的声音弥散在黑暗里,另一种声音却逐渐清晰。

那种古怪的嘶嘶声。

挣扎无果,力气已经用掉大半。聂云间不得已暂时停下,蹙眉歪过头去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