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鹑尾闭上眼睛,在心里拼命召唤小鸟脑袋和小鸟着火。当初守护帝君时,三颗星星是一起当值,今天把自己丢在这里应对这么个太岁算什么事嘛!
历朝国运未颓,却显示出中绝之兆,紫微帝君为免天下大乱,降为皇太女封晟苏。
原本只要帝君平平安安活到继位就万事大吉,谁知道封晟苏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死了嘛!
祂和其他十二宫明明四班倒地守护在她身边,不要说毒药匕首,就是一百个甲士对着她开弓乱箭,帝君都擦不破一层皮。想秃她的小鸟尾巴也想不清楚帝君这凡间身究竟是怎么罹难的。
要是封晟苏不死,就不用把绛山龙脉请出来了。
“嗯嗯,您肯定是龙,肯定是龙。”祂扭来扭去地挣脱那条蛇影,“但是天下人不知道您是龙,就不算化龙成功,所以嘛……您还得在这里待一阵子。”
这话肯定糊弄不过去,鹑尾眼看着封赤练的眼睛眯起来,就知道她又有点生气了。
上古时地生巨蛇,脊背横贯山峦,吞吐江海,腹生地上诸生灵,被称为“娲皇”。各部族的女首领都以“娲皇裔”自称,在那个年代,蛇和龙是同一种生物,女人和领袖、家长天生绑定。
但那个年代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生于大地的古神们纷纷凋零,龙与蛇分离,星宿生出了新的神。娲皇的遗骸中育出新的龙脉,绛山君就是在那之后诞生的。
她和她的母亲一样有生和杀的力量,同时又是接受血祭的上古神,脾气个性和祂们这些星星全然不同。
要不是这次紫微帝君突然归位留下一个大娄子,祂们说什么也不想和她打交道。
她的力量太野蛮,太强大也太混沌,和她的性格一样。
“您不出山已经很久了!啾!”蛇影开始觊觎祂的羽毛,吓得鹑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来什么声音了,祂可不确定绛山君吃不吃星星,“人间的帝王不是女性也已经很久了!五代之前大历开国才有了女帝,百姓一时想不起来龙蛇同源也……啾!可以理解。”
快来人啊龙脉真要吃星星了啊!
似乎作弄够了祂,那蛇慢慢退回封赤练身上,鹑尾也松了口气。封赤练看着祂炸毛鹌鹑一样的样子,心情好了些。
“所以,我非得让他们觉得我是龙才行?”
鹑尾晃着祂的小鸟尾巴拼命点头:“其实说来也简单,您只要勤政爱民,巩固疆土,做个明君……”
“听不懂。”她干脆地打断了祂,“别消耗我的耐心,重新说。”
鹑尾眨眨眼,又沉默了。仁君、爱民、英明、贤德……这些根本不是绛山君所掌管的帝王特性,它们属于紫薇帝君,她是天下百姓对贤君的想象。而至于绛山君……
祂注视着她背后压迫感的影子。
她是生杀的原始权力和皇权带来的欲望。
只是被这么注视着,鹑首就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祂身上,让祂不得不调整措辞。
“神君!令天下认可您为龙无外乎文治武功,朝中权臣当政,收归皇权,令百姓安居乐业,这是文治,西边尚有外敌犯边,守土开疆,永熄战乱,这是武功。”
祂像是只一翘一翘尾巴叫起来的鸟儿:“您做这些就行了!但是您可别变成蛇……变成龙把他们都吃了,这可不算数。”
封赤练摩挲着手指关节,不很积极地听祂喳喳,于是鹑尾又换上了一副轻柔的嗓子。
“除此之外,您想找什么乐子就找什么乐子。”祂呢喃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被您选中的那些人,就按照上古的规矩来。”
……反正,天下都太平了,人献给神一点祭品怎么了?这星官的眉宇间露出一丝阴郁。
神灵在乎的从来都是整个天下是否平宁,一个两个人的痛苦祂们不放在眼里。
那些倒霉的生灵,就算是为天下牺牲了吧。
第16章
缠身厄
秋天是吃鱼的季节。
鲥鱼是不易得的,只有那些腰系玉钩身披紫金的人能命家奴驾船,千里迢迢地走水道用罐子运来满腹鱼卵的活鱼,以酒略酿后上锅蒸熟,再挑剔地用筷子翻开鱼皮,露出洁白的鱼肉。
没那么有权势的人就吃江鲈,酒家早早就挂出了鲈鱼脍的牌子,等着轻裘肥马的富家子呼朋唤友地进来,拿手指一指牌子,笑骂一句“呈鲜鱼上来!若是不新鲜,仔细片了你!”。
酒馆一整季的收入,多半都是靠鲜鱼。
这个时候进来不点鱼肉,就要茶水点心上二楼包厢看光景的人,多少就显得有些可恶了。
堂倌为屋里那位倒了茶,出门扭头就垮下脸来。这位郎君生得文雅俊秀,穿得也整齐,腰上也佩玉,怎地来就不点几道大菜呢,嫌煳羊肉八宝肘子不文雅,片一碟子牡丹脍也行啊,要不是今天这不是饭点,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占一个二楼的包厢。
这么想着,有笃笃的拐杖声从楼下上来,堂倌一闪身,却看那人向屋里去了。
许衡之进来的时候,聂云间正在手里转着一方小印。
印非金非玉,黑地上有一点红色,是磨过的顽石琢出来的。当初许衡之还没有进诏狱的时候见过几次聂云间的桌子,上面放了不少奇形怪状,不甚名贵的石头,先皇似乎还以此嘲过他是衔石筑巢的“鹤相公”。
只不过今天他似乎心绪不好,只是在手里解烦地转着那方小印,有人进来也没有察觉。
“……”许衡之把手杖在一边靠了,预备着行礼,聂云间突然反应过来把印往袖子里一揣:“子让来了。”
一张嘴叫字就把他的“见过左相”卡在喉咙里,许衡之睁着眼睛看他,半晌苦笑了出来。
两个人是同榜,他长聂云间两岁,原本不很显。此番在生死关上走了一遭再看,昔日同榜还是意气风发,自己却残了一条腿,半边命也沉在地里,实在恍如隔世。
聂云间把他让到桌边坐下,先他叹了口气。
“子让对我有怨气应当,”他说,“这事情我到底没帮上什么。”
许衡之摆摆手:“朝上论辩已经帮我甚多,再之前,有命出来已是天恩了。左……羽客不沾此事是好事。那时先帝正在气头上,为我说项只会被拖累。”
这么说着,他笑着指了指桌子:“要说怨气,许某人对这一桌子的粗茶淡饭怨气更大。”
聂云间从桌下拿了封起来的药材递过去。“伤未愈仔细些吧,待你伤好再宴不迟。”
许衡之下狱之前家产已经被查抄过,如今圣人只复了他的官职,没再做别的赏赐,聂云间觑着他脸色就知道这人手里的钱治伤已经勉强,更不要说补气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