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1 / 1)

门窗紧闭,房里光线偏暗,季夫人两眼红肿,换了一盏新灯,季老爷坐在矮榻上沉闷不语,夫妻俩都像是一夜过去便苍老了许多。

两人都听到了季晚疏的声音,却是谁也没有开腔回应。

伸手将窗户推开一道细缝,季夫人拿帕子捂着嘴,透过那缝隙远远地瞧着院子里的温朝雨。

时近黄昏,日光像是掺了金粉的流水,越过云层淌满了整座宅院。温朝雨坐在木椅上,一只手拢在袖子里垂在身侧,另一只手轻轻地揉着膝盖,几只鸟儿落在她脚边的空地上,温朝雨垂眸看着它们,侧颜轮廓分明,安安静静,眼角眉梢都噙着一种令人倍感亲近的善意。

她一看就是个爱笑的人。

季夫人未语泪先流,压着声音说道:“老爷,你快来看看,她长得多像你啊……”

季老爷魂不守舍地坐着,眼里布满血丝,并不回话。

“我瞧着,那孩子像是断了一只手,”季夫人扶着窗台,凌乱的发髻间有几根显眼的白发,“好端端的,怎么就把手给断了?”

季老爷抹了把脸,满面疲倦道:“别看了,趁着天还没黑,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让她们走罢。”

季晚疏又在门外唤了一声。

季夫人容色哀愁,又看了温朝雨许久才合拢了窗,她脚步趔趄地走到门边,隔着两扇房门对季晚疏说:“晚疏,跪了一天一夜,你起来罢,别把腿跪坏了。”

季晚疏听着母亲温柔的声音,回首看了看身后的温朝雨,轻叹道:“我离宫不能太久,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回去做,您有话就直说罢。说完了……我们也该走了。”

季夫人愣了半晌,额头轻轻抵在门框上,低声道:“走罢……走罢。路上小心些就是了,到了宫里记得修书一封,与我们报个平安。”

季晚疏说:“您和爹不出来见一见我们吗?”

季夫人心头一片怅惘,拭着眼泪说:“该怎么见才好呢?又有什么必要相见呢?晚疏,我和你爹想了一夜,也算是想通了许多,但你要我们出去和你们见面,这事我们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她几番哽咽,断断续续地道,“我们哪来的脸面去见那孩子?”

季晚疏眉头紧蹙,埋首道:“我明白。”

“你此番回来,原也不是为了征求我们的同意,不过是要知会我们一声罢了,”季夫人说,“所以我们同意与否,也没有任何意义,便是固执己见阻挠你们在一起,你也不会听了我们的话。事已至此,我和你爹也只能接受,你要和谁在一起,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们管不了,也无颜再管。阿娘只盼着你过得开心,那就比什么都重要了。”

季晚疏说:“娘……”

“趁早上路,回宫里去罢,”季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却还不能闹出动静,只能压抑着声量道,“成全了你们,往后也不会再过问,我和你爹只能如此了。至于别的,你也不要逼我们,看在我们两个老东西年事已高的份上,你也让让步罢,我们各退一步海阔天空,给彼此都留个体面,不要闹得太难看,你觉得呢?”

季晚疏停顿须臾,叩首道:“也好……多谢爹娘成全。”

“以后得了空,还是常回来看看,”季夫人说,“你哪怕成了云华宫的掌门,始终也是我们的女儿,在外头要照顾好自己,什么时候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爹娘等着你。”

季晚疏喉中干涩,鼻子发酸,愣了愣才站起身来,眉眼低垂着说:“知道了。您和爹也要注意身体,但凡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你们。”

季夫人掩嘴抽泣,再说不出话来,她回过头看着季老爷,夫妇俩相对无言,唯有热泪千行。

门外传来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季晚疏映在门上的影子也随之淡去,季夫人踉踉跄跄地行到窗边,复又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道缝隙,泪眼婆娑地望着那里。

“走罢,”季晚疏眼角微红,冲温朝雨挤了个笑,“能叫他们松口准允我们在一起,已是难能可贵,别的我也不贪心了,我虽不能叫你名正言顺地回到这个家,但我可以另给你一个家。爹娘终究是老了,体体面面一辈子,我不忍心叫他们后半生抬不起头做人,亦无法当面苛责,更不能要求太多。我能力有限,只能争取到这一步,你……会不会怨我?”

“怨你做什么?”温朝雨牵着她的手,浅笑道,“这就是最好的局面了,没有破坏你们一家三口原本的和睦,你我也还能继续在一起,这就足够了,我也不贪心的。”

季晚疏说:“就是委屈你了。”

温朝雨说:“不委屈,何况有的是人祝福我们,不是吗?”

季晚疏眸光柔和地注视着她,随后轻轻笑了起来,说:“是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给温季,下一章给秋雪。

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应该就会完结了。

第226章

辰时正,尹秋在睡梦中被满江雪的声音唤醒。

殿外风大,不知从哪里来,卷着残存的芳菲混在齐齐晃动的红枫里。日光碎在枝叶缝隙间,投下一片零零散散的暗影,像落了满地随手可触的星辰。

廊檐遮挡了初升朝阳泄来的光,屋子里没点灯,光线略有些昏暗。尹秋裹着被子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满江雪捏着帕子给她洗了把脸,说:“醒醒,该起了。”

山上不比山下,人间的五月已经转暖,但云华山地势高,春日来得迟,哪怕时日已经推进五月却还是凉嗖嗖的。尹秋睡得有些懵,抱着双腿坐在榻上半天也没缓过神来,直到满江雪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打横抱起,尹秋才诧异道:“师叔!”

梳妆台前盛着热水,白雾缭绕,模糊了铜镜。满江雪把尹秋放在腿上,抱着她坐下来,说:“漱口。”

尹秋迷迷瞪瞪的,漱了口,披了衣,满江雪又取过木梳给她梳头发。尹秋匪夷所思道:“辰时都还没过,师叔起这么早干什么?我还没睡醒呢。”

这小半月季晚疏和温朝雨不在,宫里的大小事宜就落在了满江雪身上,尹秋也少不得跟在她身边忙前忙后,从梵心谷回来后两人只简单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起了个大早接手了季晚疏的公务。这十多日以来,满江雪每天起早贪黑,伤也没办法好好养,昨日听陆怀薇说今天没什么事,可以放下心来好好睡一场,尹秋乐得昨晚亥时正就睡了,却没想到今日居然这么早就被满江雪从床上拖了起来。

院子里风花连绵,颇有些春意阑珊的调调,薄光终于折了个弯越过廊檐而来,笼在了两人周身。满江雪立在尹秋身侧,专心致志地给她编着小辫儿,答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去西凤山的宅子里住两日?收拾好了就过去。”

尹秋先是一喜,后又犹豫道:“可季师姐还没回来呢,今天虽然得了空闲,但我们若是走了,宫里有个什么突发情况谁来处理?”

满江雪说:“已经回来了,之前还来过这里一趟,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这么早就醒。”

“她们来过惊月峰了?”尹秋说,“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你这些天也累了,睡得沉。”小辫儿编好了,满江雪打量两眼,似是挺满意,拿过桌上的红绳系在了尾端,从铜镜里端详着尹秋。

“可她们才刚回来,我们这就要跑出去玩儿,是不是不太好?”尹秋说。

满江雪换了个方向,站去了尹秋左侧,继续给她编小辫儿,说:“没什么不好,我们刚回来的时候她们不也走了?再说这是温朝雨主动提议的,她还给你带了礼物。”

尹秋两眼一亮:“什么礼物?”

满江雪瞧了瞧她,不知为何露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她朝书案那处抬了抬下巴,尹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竟见那案上放着只花花绿绿的小风筝。

“啊,说起来立春已经这么久了,我今年还没放过风筝呢。”隔得有些远,那风筝表面反射着光,看不太清上头画了什么花样,尹秋按捺着内心的激动,等满江雪把头发给她梳好后,尹秋才欢呼一声,赶紧一溜烟跑了过去。

然而当她站去了书案前,看清那风筝是个什么样子后,尹秋满心满眼的雀跃与兴奋便登时消散无踪,继而呆若木鸡似地定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