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时愧疚不已,赶紧用被子把南宫悯裹了起来,又问:“你说好些天……具体是多少天?”
“四天?”南宫悯想了想,“我也记不清了,总之我一直被关在地底,我爹要是不来救我,我就得饿死在里头。”
温朝雨听她语气这般平淡地述说着伤心事,脸上也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悲痛,心里便像是被人捅了两刀似的。温朝雨突然眼睛一红,流泪道:“虽然你娘死了,但你爹还是来救了你,起码他很在乎你。可我的爹娘,却是都不愿要我了……”
南宫悯很少看见有人在她面前落泪,不由也鼻子发酸,安慰道:“他们不要你,我跟我爹要你,以后你就留下来,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如果你愿意的话,紫薇教就是你的家,你别哭了行吗?”
温朝雨来到紫薇教的这两个月里,不论是与人相处,还是私下独处,都从未因着被父母抛弃而哭过。她看着南宫悯,哽咽着说:“那好罢,我留下来陪你就是了,今天晚上我给你讲笑话,再也不讲鬼故事了。”
南宫悯又笑了起来,展颜道:“好啊。”
从那以后,温朝雨就留在了紫薇教,同南宫悯住在了一个院子里。老教主得知她二人结交成了好友,没过多久便让温朝雨跟着南宫悯一起念书习武,那几年,南宫悯有了一个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温朝雨有了新的家,那是她们两人过得最快乐的几年。
然而好景不长,几年过去,老教主因病离世,南宫悯仓促登上教主之位,遭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甚至好些次差点丧命。她终于不再怕黑了,也不再要温朝雨陪她一起睡了,她总是一个人待在枫楼或是玉兰殿,不要任何人陪同,她就像是忽然变了个人。
再之后,她养了许多美人儿,寝殿里始终彻夜燃着灯火,她要听着那些美人儿嬉戏打闹才能入睡。她住的地方也总是熏着浓郁的熏香,因为清淡的味道对她根本不起作用,只有过分的吵闹和过重的香味才能让她觉得自己不那么孤单,她才能睡得好一些。
可最后,枫楼和玉兰殿也没有了,河州城的总坛被大火烧成了废墟,幼年时分的所有记忆,都埋葬在了那场火里。
到如今,她唯一的好友也离开了,还是她主动放走的。
偌大一个紫薇教,终究还是只剩了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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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茫茫,春夜的风卷来了往事,又带走了往事。屋子里的明灯飘摇不定,拉扯着两个人的影子,分分合合,若即若离,又在风止的那一瞬间归于平静,拉开了原有的距离。
温朝雨的酒喝完了,她把杯子倒扣过来,隔空以掌风关了门,将所有的寒凉都阻挡在了廊子里。温朝雨故作轻松地说:“真要忘了倒是好事,就怕你又想起来。”
南宫悯唇角略弯,拢了拢身上的袍子,说:“想起来会怎么样?”
温朝雨笑道:“怕你睡不着喽。”
南宫悯望着她,也跟着笑道:“多虑了,我如今睡得很好。”她说完这话,把温朝雨倒给她的酒仰首咽了下去,旋即也将杯子倒扣在桌上,起身站了起来。
温朝雨见她这举动,立马问道:“累了?我送你去客房。”
南宫悯没吭声,推开门站去了廊下,温朝雨提着灯笼要为她带路,南宫悯却是站着不动,声音微弱地说:“不必麻烦,我这就走了。”
“走?”温朝雨皱了皱眉,看着雨幕说,“走哪儿去?”
“回我该回的地方去,”南宫悯转过身,“我来这里,只是想顺道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但见你这地方不错,知道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温朝雨提着灯笼的手垂了下去:“现在就走么?”
南宫悯点头。
“可你还伤着,”温朝雨朝她靠近了两步,“至少把伤养好一些再走,何必这么急着上路?”
“你有了新的家,也有了可以陪你很久的人,”南宫悯浅浅笑着,柔声道,“你不再需要我,我也不再需要你,我们都长大了。你我终归不是一路人,我还有我的使命和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圣剑已经寻回,我再无别的牵念,父亲把紫薇教留给我,是希望我能将它发扬光大,摒除莫须有的骂名,可我却让它在我手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魔教,比父亲还在世时更加为人不齿,这是我做的错事。所以接下来,我要重整门风,要把紫薇教曾经有过的清名重新拾回来,完成父亲临终前交代的遗愿。”
温朝雨静默片刻,叹息道:“这些事都并非一朝一夕所能达成,不过你能有这份心,老教主泉下有知,定会十分欣慰,”她把灯笼搁在门边,从厅中取了把伞,“执意现在就走的话,那就走罢。”
南宫悯接过了伞,脚步缓慢地下了阶,她将温朝雨推了回去,说:“我自己走,你留下。”
温朝雨说:“我跟你一起,我说了要送你回苍郡。”
“不用了,”南宫悯立在雨中,油纸伞遮挡住了一些光亮,她抬首看着温朝雨,“有人比我更需要你的陪伴。”
“可我欠你一条命,我还欠你好多好多恩情!”温朝雨固执地冲到了她跟前,控制不住颤声道,“我其实从未真的当自己离开了紫薇教,正如当初我对你说过的话,我永远是紫薇教的人,如今你拿回了圣剑,又将立于纷争与漩涡之中,你把我推开算什么?你难道真的不当我是紫薇教的一份子了?”
南宫悯说:“不是的,”她后退两步,隔着距离对温朝雨说,“你已经不欠我什么了,你我之间,原不该有亏欠这个说法,即便是有,你也早就还清了。我之所以要放你离开,就是想让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现在你已经得到了,便不必再回来。”
温朝雨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样的雨天她又觉得身上疼起来了,连带着心口也在发疼。温朝雨说:“你替我做了那么多年的主,让我自己拿回主意成不成?我又不是死乞白赖地跟着你就不走了,你还怕甩不掉我吗?等教中的情形稳定一些,等你的伤好了,我自然是会走的,又不会赖着你一辈子!”
“你还不明白吗?”南宫悯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目光又深又沉,“正因如此,我才不要你回来。”
温朝雨心神一晃。
“我不要谁成为我生命中随走随留的过客,”南宫悯转过身去,给了温朝雨一个难以分辨的侧脸,“若非这般,那日我就不会放你离开,既然你已经走了,就没有再回来的必要,尤其是回来后待上一段时日又要走,这是我最不能容忍亦无法接受的。”
温朝雨说:“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南宫悯平静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都是有主见的人,谁也不要试图说服谁。”
她说完,再不给温朝雨回话的机会,执着伞步入了冰冷的雨中,朝着黑夜里辨别不清的方向孤身行去。
“你我两不相欠,各自安好,这就是最好的局面。”
第214章
一场春雨下了三日,断断续续,时停时落。雨后的云华山草长莺飞,春意盎然,处处透着生机,清风怡人。
这三日以来,梦无归率人攻打云华宫的消息如疾风骤雨一般传遍四方,所牵扯出来的陈年旧事与血海深仇也都随之昭告天下。一桩桩,一件件,都似突如其来的晴空霹雳,打的江湖侠客们措手不及,无人不为之震惊。
除却如意门事变的真相和云华宫掌门谢宜君的生平事迹之外,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还是梦无归与南宫悯那一场精彩对决,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们虽未到场,但也讲得绘声绘色,如同亲眼目睹过一般,直说的一众听客兴致高涨,拍手叫好。
“紫薇教虽作恶多端,但那南宫教主此番也算令人钦佩,眼见云华宫遭此祸患,她非但没有趁机添把火顺势攻上云华山,反倒主动与梦堂主决一死战。遥想当年,老教主也是位刚正不阿颇有美名之人,若非因着圣剑,紫薇教也不至于沦落至魔教的地步,希望这一战过后,这南宫教主若能改换心性,从此走上正途,也算是为中原武林造福了。”
“再说那梦堂主,当年不过是如意门的千金小姐,不如她姐姐沈曼冬出名,但历经家破人亡,多年忍辱负重,苦心经营,竟也有了攻打云华宫的本事,最后手刃杀亲仇人,终报大仇,完成毕生所愿,这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的活案例啊!这二位女子,倒是比咱们这些男子还要有勇有谋,真叫我等自愧不如,又分外唏嘘不已。”
“说起来都是如意门咎由自取,那沈门主一人造下的冤孽,足足祸害了三代人。谢掌门虽有不义之举,但也情有可原,谢家何其无辜,遭此横祸,只是可惜那谢掌门终是走了歪路,一念之差下弑师杀友,到头来落得这样的下场。若非如此,这位谢掌门也是位女中英豪,她独挑大梁,将云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何人不称颂于她?真是可悲可叹。”
……
雨后暖阳初升,浩劫已过,上元城重归平和安定,酒楼茶馆里人声鼎沸,交谈之语不绝于耳。
尹秋蹲在檐下,一边听着堂内众人高谈论阔,一边在怀里和袖袋摸了个遍,冲阶下的白灵万般无奈道:“没钱了,真没钱了,我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