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镇定，第一次有了一个帝国高官的样子：“带上我，对你们有好处。你们可以通过抑制器控制我的行动，虽然我受伤了，但物理伤口不影响精神力的使用。”他毕竟是一名高等级哨兵。

“更何况，我也有义务去救下帝国的那些人质，”说到这里，林皓顿了一下，“而且，你们也需要一个证人，为你们证明人质被劫走完全是雇佣兵的行为，而不是你们从中使诈。”

去救帝国的人质这种场面话，祝淼和林皓自己都不信。林皓想要救的人究竟是谁，他们两个心知肚明。

在林皓列出来的这些理由里，只有最后一条让祝淼动摇。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受到突袭的不仅是联盟，他确实需要一个人证来见证接下来的一切，尤其是如果那些人质被伤害了。所以他没有犹豫多久，就把林皓带上了飞船，组成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队伍。

中途，他们一度跟丢了雇佣兵的飞船那群阴沟里的老鼠除了会乱咬人，还很擅长到处乱窜。好在李子延身上有特殊的定位系统，是一枚植入体内的芯片，还是当初把他送去帝国做卧底的时候用来确定他的生命状态的，无法被轻易取出。追踪着芯片，他们终于找到了雇佣兵的飞船。

不知道为什么，那艘飞船并没有在前进，而是停在了星河中间。屏幕上属于李子延的定位也没有再移动过，在原地不停闪烁，看上去像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

但祝淼等不了，自祝森和沈舒出事以后，他对亲近的人的安危变得患得患失。哪怕那里为他准备了万丈深渊，他都必须亲自前往。

在靠近的过程中，他们做好了随时会被发现并攻击的准备，然而奇怪的是，直到他们降落在对方的飞船上，都没有见到任何一个雇佣兵。

这里像是地球时代的沉船，死气沉沉。

这对于想要营救人质的联盟而言绝不是什么好的信号，祝淼眼色一暗，留下一半的人在外面接应，他则带着另外一半闯进去找人。

林皓也在里面。

他们先后路过了食堂、休息室、训练室和一个刑房，这些房间多少有些杂乱，显示出不久前还有人在使用的事实，但却仍然不见半个人影。祝淼的脚步越来越快，终于，他站在了中庭大厅的门前。

他的心跳一下子跳得很快。他有一种非常、非常糟糕的预感。

一直安静的林皓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这里面有尸体……很多尸体。”

大门紧闭，但对于一个嗅觉超乎常人的哨兵而言，这根本挡不住里面浓重的血腥味。那里面闻起来像是一个屠宰场，在战场厮杀过超过二十年的林皓，都没有过这样的记忆。

毕竟觉醒者的年代是脑死亡的年代，见血的情况才是少数。

祝淼深呼吸一口气，把手搭在了门上。推开门之前，他在心中祈求，只希望李子延还活着，只要还活着，那么一切都有希望。

可是推开门之后，他却想，有时候活下来，会不会是更难的那一个选项。

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看到祝淼脚步一顿，然后整个人挡在了门前，阻隔了他们的视线。他语调冰冷地扔下了一句话：“你们等在外面。”然后就自己走了进去。

他挡住了大部分的画面，但还是漏出了一点。站在前面的人看到了一地的血，还有一只明显是被蛮力扯断的左手掉在门边。过于直白的视觉和嗅觉双重刺激让他一阵反胃，差点吐了出来，脚步也生生止于门前。他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中庭里发生过什么，才会出现如此残暴的景象。

唯一一个没有被影响的人大概就是林皓，他也并不听从祝淼的指令，一个闪身挤了进去。

入目皆是红色。

林皓皱起了眉。倒不是因为被恶心到了，而是因为这幅景象太过不同寻常。这满地的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残缺的肢体和器官堆叠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完整的人形，任何袭击或者斗殴都无法造成如此惨绝人寰的景象，伤口的截面看上去像是遭到了最为原始的攻击野兽的撕咬和啃噬。

而祝淼的眼神不曾在这地狱般的场景上停留哪怕一秒。

黑色的军靴踩踏在认不出是哪个部分的内脏上，血液喷溅，发出令人浑身泛起鸡皮疙瘩的水渍声。他知道林皓跟了进来，但此时也没有心思再把人赶出去，而是目标坚定地向前走去，边走边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林皓抬起眼。

大厅正中央的天花板上垂下来几根绳子，有几根已经断了，还有几根仍然完整。有人被吊在那里。

不过他只来得及看到一只裸露在外的玉白的脚，那人就被祝淼用外套整个包裹住了。缠着四肢的绳子被匕首斩断，那具纤细的身体落入了祝淼的怀中。

于是林皓知道了，那是李子延。是他跟过来的真正原因。

他的脚步停在了门边，没有走过去。其实在李子延袭击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对方过去表现出来的温顺、乖巧和柔弱都是装给他看的假象，他宠着的喜爱的小情人只是一个按照他喜好表演出来的皮囊，此时此刻，对方想看到的人也不是他。

其实就连林皓自己都没想通他为什么要凑出那些蹩脚的借口跟过来，但是被祝淼抱在怀里的人似乎动了一下。他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可以确定，李子延还活着。

他还活着吗？

祝淼看到李子延全身赤裸着被吊起来的时候，没有多想什么，下意识地想要替他在其他人面前保全最后的尊严。走近之后，他才注意到李子延其实是醒着的，但是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甚至连恐惧、害怕和愤怒都没有，被他拥入怀中时的颤抖好像也只是身体的生理性反应而已。

“子延？李子延？”

祝淼轻声喊着他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应，似乎李子延的灵魂并不在这里。

和满地的断臂残肢不同的是，李子延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但是他的后穴却在不断地流出白精。祝淼对于这些事情不太熟悉，甚至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过来那是什么，继而猜到了李子延在这里遭遇了怎样的对待。几乎是同时，出离的愤怒和无力感向他袭来。

愤怒于李子延所遭受的一切，无力于自己的无能。

从亲哥哥，到发小，再到能力优秀的下属，好像每一次他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受伤，他保护不了任何人，甚至连替他们复仇都要瞻前顾后，为了联盟的整体利益而做出取舍。

他背负着徒有其表的天才之名，到头来一事无成。

他知道欺负李子延的就是地上这些哨兵，可他们已经死了。没有人告诉他他们是怎么死的，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是医生，也不知道李子延现在的状态到底是因为身体受了伤还是精神受了刺激，除了能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他竟然找不到别的事可以做。

时间似乎就这样停止了。

这片刻的迷茫也让祝淼对于危险的警觉性有所下降。他虽是个普通人，但能坐到联盟盟主的位置，可不是只靠才智和手段就行的。体能上的训练，他比起祝森而言只多不少，同时他大力支持联盟的科研团队，靠着最前沿的武器和各类仪器装置，哪怕他单独对上哨兵，也能有一战之力。

以前他时常和祝森私下里做格斗训练，祝森对他的评价是力量和速度都不够，但有着堪称变态的直觉，让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危机，并且迅速分析出应对的方法。祝淼或许伤不了敌人，但敌人也伤不了他。

所以，如果他还是正常的状态的话，不应该没有发现，在边上那一片血肉堆砌而成的废墟里，掩埋着微弱的心跳声。并不是所有雇佣兵都死了，这里有一个漏网之鱼。

这个雇佣兵的眼球浑浊，已经完全没有了自我意识。他虽然还有呼吸，但也仅仅是没死而已，他右臂被折断，骨头都露了出来，双腿也从膝盖以下被斩去，腹部也被开了一个洞，肠子流了一地。但他此刻是一具不知疼痛的行尸走肉，脑海中只剩下“攻击”这一个指令，这个空间内所有的活物都会被他识别为必须铲除的敌方。

他本身的能力并不出众，勉勉强强能够上中等级那条线，在雇佣兵里没什么话语权，是个干点杂活偶尔分两口肉汤的小弟。但他此时表现出的却是与自身实力不符的强势，硬生生将精神力等级提升到他所能达到的阈值，超出了肉体所能承载的负荷，强硬地将他的瞬间爆发力提升至高等级，以燃烧自我生命的形式，是自杀式袭击。这种状态类似于精神力暴走，但又不一样。

因为他已经召唤不出有形的精神体了。

他的精神力结成了一张灰色的锋利的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铺天盖地地朝背对着他的祝淼和李子延扑去。如果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下这一击，怕是不死也重残。

祝淼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倒还有机会躲开，但他怀里还抱着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李子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