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留你在书房吃用了三个月,怎的突然改规矩了。”姜芝带着思索神色,旁敲侧击, “是不是你不慎做错了事,坞主嘴上不说,疏远你了?”
阮朝汐扒饭的动作一顿。想起了那天直入书房,无意中窥见的屏风后的秘密。
说起来,也过了十来日了。荀玄微当面什么责备的话也没说,昨日她在坞里度过头一个腊日,一切如常,坞主还赐了她甘甜爽口的菊花酒。
她慢慢咀嚼着嘴里的豆饭,思量着,李奕臣却听得不耐烦了。
“姜芝你忒烦。”李奕臣直接把姜芝面前的一大碗酱肉拿走,在姜芝的怒视里,边吃边道,“心眼子弯弯绕绕的,没事都被你说出事,阮阿般别听他的。坞主允了你在书房里练字,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有什么想法,直接开口问呗。”
阮朝汐把嘴里的饭咽下去,笑了下,“嗯。李大兄说得有理。”
“哎?”李奕臣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稀罕地探身过来,在她面前左瞧又看,又大喇喇地伸手捏了一把白里透红的粉嫩脸颊。
“阮阿般,你怎么长的。一个男娃儿生得这般好看。你刚才笑了那一下,我都觉得你整个人都发亮。”
阮朝汐瞬间绷起了脸,拍开李奕臣的手,低头继续扒饭。
李奕臣还不罢休,仔细看几眼阮朝汐,又去瞧身边坐着的陆适之,比对着两人瞧来瞧去,大摇其头。
“陆十生得也好看。但他笑起来就不发亮。哎陆十,跟阮阿般一比,你这个‘金童’,名不副实啊。”
陆十敢怒不敢动手,小声咕哝了一句,“金童又不是用真金子打的。活人不发亮才正常,发亮的只有灯笼。”
饭堂里诸人捂着嘴闷笑,在门边远远盯着动静的霍清川也忍俊不禁,和身侧的徐幼棠闲话。
“童言无忌。他们这个年岁,都无甚心机,想什么便说什么。姜芝那种藏着心眼的童子不多。”
徐幼棠抱胸靠在墙边,百无聊赖地把玩匕首。一支精光闪烁的匕首在指尖翻转挪腾,转出了虚影。
“心思不深,又不是全无心机。阮阿般至今还藏着掖着,不肯告诉东苑诸人她是个女娃儿。”
霍清川的神色严肃起来,声音里带出警告之意,“幼棠。”
“好了。霍大兄的意思我明白。”徐幼棠瞥过饭堂里几个小小的背影。
“上次书房里我盯了她半个时辰。除了相貌讨巧,心性也确实不错,难怪得了郎君的青眼,早晚带在身边,亲自指点教导于她。我想开了,人各有际遇,是她有福气,旁人强求不来。”
霍清川摇了摇头。
“你还是没明白。想想娟娘。当年娟娘在东苑时,跟随杨先生学了三年琴,始终差点火候,郎君手把手地教了她。如今郎君手把手地教阮阿般写字,和当初有什么不同?”
霍清川意兴阑珊地道,“后来娟娘东苑课业大成,写得一手好辞赋,弹一手绝好的琴,被送去西苑,又学了筝,学了舞。如今娟娘要出坞了。昨晚你去和她道别时,她有没有告诉你去什么地方?要做何事?几时能回来?”
徐幼棠挑眉。“霍大兄的意思,阮阿般以后会走娟娘的老路?”
“看着罢。”霍清川轻声道,“外人不知晓内情,难道我们不知晓阮大郎君那块玉佩是如何落在她身上的?”
“郎君着重栽培她。再等两年,看她是继续留在东苑跟杨先生学文,还是如娟娘那般,送去西苑教养。”
第28章
腊月二十三, 祭灶,小年。
阮朝汐在云间坞度过的第一个小年,在铺天盖地的大雪里到来了。
四四方方的甜糖饴, 东苑每人都发下几块,这是各人在自家里巴望不到的好东西, 极小心地在嘴里含吮着,甜滋滋的滋味, 从嘴里入了心头。
进了小年这日, 东苑难得歇了一日的假。通往主院的小门敞开, 童子们排成一列, 蹑手蹑脚地踩着白雪走过庭院,站在书房门外大声问安好。
此间主人隔帘吩咐下来一句:“今日小年, 又逢瑞雪。你们自去玩耍, 无需多拘束。”
童子们欢声雷动, 由李奕臣领头, 蹦跶着四处撒欢儿去了。
温暖如春的书房里, 阮朝汐端正坐在书案边, 面前摆着一封新书信。
正是上个月阮大郎君得知平卢王突袭,匆忙写就,叮嘱燕斩辰送回来, 承诺会尽快发兵驰援的手书。
匆忙写下的书信,比起之前的手书,字迹显得凌乱,失了洒脱清逸,笔锋转折处凸显嶙峋。
阮朝汐凝神看几眼, 摹写几笔。笔下字迹稚嫩,相差甚远。
“无欲速。欲速则不达。”荀玄微拿过她的练习纸张, 打量几眼,放在旁边。
窗外传来童子们互相丢雪球的叫喊大笑声。
东苑的冬日武课上了整个月,诸童个个手脚有力,砰一下砸得不轻,被砸中的人大喊回掷。雪球时不时地飞越高墙,扔过去南苑,又被南苑那边毫不客气扔回来。
“你不去?”荀玄微抿了口早晨送来的药,“难得小年,不必太过拘束自己。你若嫌弃外头那些小子粗鲁莽撞,去西苑寻你玩得好的傅阿池,庭院里堆几个应景的雪人也不错。”
阮朝汐头也不抬,应道,“和傅阿池约好了雕冰花。等练完了早课便过去。”
她已经练成了习惯,十张大字半个时辰练完,收拾好纸笔,正要走时,一眼瞥见案上搁着的瓷盅,脚步又转回来,掀开瓷盅盖子,探头往里看了看。
“坞主怎么又只喝了一半。好大的人了,每次喝药都剩一半,孔大医日日念叨。”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摸了几下,摸出油纸包裹的金黄色的糖饴,“今日发了糖饴,坞主喝完药吃一块糖饴,就不觉得苦了。”
荀玄微失笑。抬手接过糖饴,随意道了句,“在阿般眼里,我这个‘好大的人’,究竟有多大?杨斐有没有和你们提起过我的年岁?”
阮朝汐认真地回想了一会儿,“杨先生说过,坞主今年恰逢弱冠之年,但是冠礼行的早,两年前就任云间坞主时提前行过了。弱冠……”她不确定地说,“应该是二十岁?”
“不错。”荀玄微点点头,“二十岁整。南苑你霍大兄今年十七,过了年将满十八,比我小两岁有余。”
“坞主和霍大兄只差两岁?”阮朝汐难以置信,脱口而出,“不能吧?”
荀玄微:“只差两岁。我和霍清川虽有主仆的名分,其实算是同辈人。”
阮朝汐惊讶地盘算了半日,恍然明悟,“过了年,坞主就二十一了。和霍大兄差了足有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