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六姑娘……漠北好得很,思颐也喜欢,就不回京了。」
潘越愣了一下,磕绊地问道:「娘娘不回京?」
我见他额头都渗出了汗珠,「这里哪里有什么娘娘,你只管去回了你们陛下就是。」
思颐该午睡了,我不再听潘越言语,转身拿着玩具去逗思颐去了。
棋局之上,若按着对手给的路走,势必要满盘皆输。
在漠北再次看到郭舜明,我一点也不意外,思颐看到他很高兴,抱着他的腿喊「哥哥」。
其希一边看着郭舜明的脸色,一边把思颐的手从郭舜明的腿上扒下来,「小少爷,该叫陛下了。」
思颐还有些困惑,歪着头看看郭舜明,又求助地看看我。我想招手让他过来,郭舜明却蹲下身子,对思颐说:「叫父皇。」
他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均低着头,当自己是木偶人。
我上前拉过思颐,「不是说今日要吃糖葫芦?让其希姐姐带你去好不好?」
思颐一听有糖葫芦吃,就拉着其希往外走。郭舜明也站了起来,并未阻拦。
我看了看周围的人,郭舜明开口道:「都下去。」院子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人。
「先帝虽已驾崩,但思颐永远是二皇子。」
郭舜明慢慢走到我面前,伸手梳理我被风吹乱的长发,「他是朕和邵六姑娘的孩子,是朕的嫡长子。二弟命苦,和邵皇后葬身火海,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
我挥开他的手,「陛下以为汴京城的人都是瞎子不成?」
他笑道:「这天下都是朕的,朕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他的鼻尖点在我的鼻尖,攥住我的手腕,「是朕帮胡羡春设计你父母,是朕默许她给思颐下毒,是朕除去了你身边的侍女,也是朕让王隽杀死了纪昶,」他的吻轻轻落下,「想杀了朕吗?」
「那就来我身边。」
我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我望着他的眼睛,「你会有报应的。」
他勾起嘴角,拇指抹过我的眼角,「朕不怕报应。」
「漠北风沙大,你身子弱,明日就启程回平阳吧。」
他拥我入怀,「乐安,凤冠霞帔许你,椒房兰室许你,天下万疆也许你。你是朕的。」
平阳邵家如今只剩一些旁支,他们看见我都不敢抬头,只喏喏地称我「娘娘」。
我好像就真的成了那个从来都不存在的邵六姑娘,戴凤冠,披嫁衣,红色就像那天铺天盖地的血色,印红了汴京的天,也印红了平阳的天。
邵家的这些人害怕我,一个早该死去的先帝宠妃摇身一变成了新帝的皇后,他们一边唾弃,一边惶恐。匍匐在我的脚下,唯唯诺诺地高呼「皇后娘娘千岁」。
嫁给郭衢的时候,我没有选择;嫁给郭舜明的时候,我也没有选择,我们就该用下辈子生死纠缠,都不得好过。
思颐看着我满目惊艳,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凤冠,「娘今天真好看。」
我摸过他的眉眼,「思颐,你会好好活着。」
他懵懵懂懂地看着我,不明所以。
我把他交给其希,扶着宫女的手踏上红绸,不再回头。
番外 郭舜明(上)
其实我根本记不得五岁前的事情,五岁时我的奶娘要喂我吃糖,我没等来糖,也再没见着奶娘。屋子里的人都跪着,她们好害怕,于是我也学她们跪着。
可是一双手把我抱起来了,我的记忆从那天开始了。
我的母后是父皇的嫡妻,但她在我两岁的时候就薨逝了。父皇总问我还记不记得母后长什么样,我一点都不记得。只能把他说的回忆,套上那张画像上不喜不悲的脸。
父皇是个半路太子。就是半路上捡着了便宜当上了储君。
皇祖父是个极不靠谱的人,见着美女走不动路,碌碌无为却又疑心病很重。废太子是他的嫡长子,虽然我从没见过废太子,但也能从他人只字片语里窥见这对父子反目的一点真相。废太子兢兢业业,皇祖父不乐意儿子比自己优秀太多,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长大,所以废太子觉得不造反小命不保,皇祖父觉得不废太子自己老命也不保。
废太子被囚禁于京郊,原本皇祖父打算留他一命,圈禁起来过一辈子。但废太子趁看守的人不注意,一根腰带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皇帝不好做,太子更不好做。
父皇因为早逝的母后,与我之间还有父子温情。父皇与皇祖父一脉相承的疑心病,我不知道母后这张牌还有多久的效用。所以在静贵妃递上诚意请求合作的时候,我同意了。
邵乐安是父皇依遵皇祖父圣意续娶的太子妃,家世煊赫,比我见过的女子都要好看。外祖母对我说她曾是母后的密友,如今抢了母后的位置,也必不会好好待我。但我知道不会,因为她不喜欢我父皇。
我记得五岁那年,她打死了我奶娘,因为奶娘在给我的糖里加了东西。我被父皇带在身边教养,不常见她。我有时会看到她和婢女说笑,和我在父皇身边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东宫多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唯她不为所动。
我渐渐长大,需要与父皇的妻妾避嫌,不能总往她常去的花园去。但我喜欢听她与身边的婢女讲各种各样的话本,她笑起来真好看。
我起初对她没有那样的心思,她知道父皇不愿意看她与我亲近,所以总是偷偷照看我,虽然我也不怎么需要她的照看。再后来,我长大了,她也生下了思颐,她不再像幼时那样对我,只会距我几步之外,客套地、浮于表面地关心我几句。
我身边的宫女比我先发现我身体的变化,所以她动了歪心思,衣衫不整地想要勾引我。我看着她半遮半掩的胴体只觉厌恶,不等她求饶,就让人拖下去处置了。
可是我接连几晚都做了同一个梦,梦里女子柔软的双手,难以抑制的嘤咛,和身上似有似无的香气,她像在东宫时那样笑着,攀上我的脖子,凑在我的耳边喊我「殿下」,我便惊醒了。
心中可以自欺欺人,但腿间的黏腻却不能无视,我捂住双眼,嘴角却忍不住地扬起。
我在宫中每次遇到她,她虽然笑着,却只是拒人千里之外地喊我「太子殿下」,没有关心,没有照顾,只是冷冰冰的一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