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估摸了下时间,这会儿警察应该到了,自己回去的话肯定是自投罗网。又往前跑了几步,唐天正再次停了下来,他又想,万一警察还没到呢?这一条破路,警车开过来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内心极力挣扎了一阵子,唐天正决定,还是回去瞧一眼去。
唐天正沿着大路便往回返,走到半截,突然背后射来一束灯光,吓得他连滚带爬跌坐进路边的水沟里。
好在水沟里没水,只有一滩子污泥,一直陷到膝盖的位置。唐天正蜷伏在污泥里边不敢动弹,正值盛夏,蚊虫像雨点子似得在他身上撞来撞去,浑身上下被叮咬得痛痒难耐。
等车子驶到了近处,汽车大灯随着路面的起伏不定而上下摇晃,车灯一会儿扬到杨树梢子上,一会儿又扫到路边的小草上,吓得唐天正把脑袋深深地藏到了草丛里边。
等车子驶过去,唐天正慢慢地站起身来。
这车不是警车,只是一辆白色的小客货,车厢里隐隐约约地堆着些纸人纸马。唐天正的心里稍稍宽慰了些。
他从沟里爬上来,继续赶路。唐天正走出了百十多米,忽然觉得脚下一阵刺痛,弯腰摸了一把,才发现鞋子不见了。想必是刚才被污泥吸在了水沟里,没什么别的招,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赶路。
等摸到了出租车附近,四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唐天正担心有诈,伏在路边的树底下不敢妄动。观察了一会儿,仍没有丝毫的动静。唐天正在腿边摸到一块石头,远远地朝着车子扔过去,只听得哐当一声,石头正中汽车的后挡风玻璃,这声响把唐天正吓了一个哆嗦,赶紧把身子伏了下去。
又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唐天正心想,这帮王八糕子,全他妈的跑了,真不是个东西,还出来混江湖呢,狗屁不是!
唐天正壮了壮胆子,从树下站起来,双手刚一松开树杆,才觉得两脚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唐天正干脆匍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爬到车子边上,唐天正感觉手上按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凑到鼻子尖上闻了一闻,又腥又臭,差点儿恶心地要吐出来。
唐天正在农村的时候看过别人家杀猪,他知道这玩意是血,是暴露在空气中一段时间,快要凝固起来的血。
黑色的血在黑夜里铺在黑色的土地上,在月光的照耀下呈现出黑色的光。唐天正顺着隐隐约约地黑色的血迹,猛地看到了仍在地上躺着的公鸭嗓男人。
唐天正吓得直跳起来,他摸住出租车拉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把车把手给捞掉了。顾不及多想,唐天正随即勾起了胳膊,用胳膊肘子猛撞车窗户,一边撞一边发出嘶哑的“呀呀”声。
这该死的出租车,车把手是那么不堪一击,但是车窗户玻璃却死硬,唐天正怎么也撞不开。他绕过车子,准备从副驾驶的门上碰碰运气。
绕到车屁股的时候,脚下又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咬紧牙把惨叫吞回肚子里,扶着车屁股把扎进脚里的东西给拔了出来。
是一块碎玻璃。
碎玻璃?唐天正心里一颤。他顺着汽车往上摸,果然在后车窗上摸到了一个大窟窿。唐天正暗自惊喜,赶紧爬了上去。
手套箱里还有一把备用钥匙,唐天正找出来发动了出租车,在深夜中摇摇晃晃地开走了。
唐天正的出租车刚一离开,那辆白色的小客货车就从巷子里拐了出来,此时的车厢里已经空了。
小客货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从上边走下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朝着尸体走过去,忽然发现地上有一个反着光的东西,捡起来看一眼,是一把汽车钥匙。
中年男人看着钥匙链上吊着的一只子弹壳,陷入了沉思。
第一章 杀手 M5
唐天正不敢回家,他把车子朝东边开过去。
出了云城,汽车便开上了省道。
这几年云城的经济发展停滞不前,一条三环路仿佛成了一个紧箍咒,把云城给勒住了,城市扩张的脚步,就停在了三环路的边上。
三环路以内,是楼房,三环路以外,就是农田、土房。往东开上七十多公里,就到了一个叫向阳村的地方。
向阳村在山北,一点儿也不向阳。唐天正打小就被父母送到向阳村,他在这里跟爷爷奶奶生活了 15 年。升了高中才到了市里跟做服装批发生意的父母一起生活。
唐天正与爷爷奶奶的感情很深,3 年前爷爷奶奶前后脚离开了人世,当时唐天正还在蹲号子,无法回家奔丧,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唐天正把出租车开进爷爷奶奶的祖宅子里,又从屋里扯出来一块破彩条布盖上,拿铁锹、扫把压住了,这才闪进了屋里,悄悄地把门掩上了。
唐天正在向阳村里藏了 7 天,饿了渴了就半夜跑出来去地里找些吃的。
向阳村一半土地在山上,一半土地在平原,山上种红薯、种玉米,平原种水稻、种西瓜。唐天正知道谁家爱种什么农作物,也知道什么农作物在什么时候成熟,所以填饱肚子不成问题。
眼下正是西瓜、甜瓜成熟的季节,唐天正就吃了 7 天的西瓜和甜瓜,7 天只拉了一回屎,一天却要尿 7 回,被折腾的快要瘦脱形了。
唐天正在向阳村里呆了 7 天,没听到什么动静,更没有人来找他,这让他既感到庆幸,又感到惶恐。
他突然开始思考人生了。果然人一闲下来,什么吊诡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唐天正还没出狱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父亲成了个烂赌鬼下落不明,母亲则改嫁到了南方。他唯一的朋友周小晨也在几天前死掉了……
也就是说唐天正消失的这 7 天,压根就没有人关心他。想到了这一点,唐天正就有些沮丧,甚至有些悲凉。
唐天正想,就这样没人疼没人爱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干脆死了算了。唐天正坐在甜瓜地里冲着夜空干嚎着,看瓜的大爷以为闹了狼祸,拿着叉子追出来。吓得唐天正屁滚尿流地逃回了家。
想了一夜,最后他心一横,决心不躲了,回云城去,该杀杀,该刮刮,随他去了。
隔天早上唐天正把彩条布扯掉了,彩条布上的陈年旧灰抖落了一车,他也毫不为意。唐天正还故意弄出了老大的动静,木板大门摔得天响,汽车油门轰到了底。
出了向阳村,直奔大路,上了乡道省道国道,一路开回小区大院里。
唐天正把车在楼下的花坛边上停了 3 天。一群爱嚼舌头根的老头老太太指着唐天正的车骂了他 3 天。
她们围坐在出租车边上骂,骂唐天正不务正业,不知道把汽车开到哪里野去了,坏成这个样子,还不赶紧去修一修,说打小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又骂他汽车乱停,占着她们的地方了;最后诅咒他不得好死。
唐天正倚在窗户跟前,听楼下老头老太太的叫骂,心里泛起一阵悲凉之感。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所谓了,自己一个快死的人了,还跟这帮老东西较个什么劲儿,殊不知自己死了之后,这些老东西又会在背后怎么败坏自己呢!
在煎熬中等了 3 天,仍没有警察找上门来。这就奇怪了。
这样算下来,距离他杀死那个公鸭嗓男人,已经过去 10 天了。这 10 天难道就没有一点动静吗?难道没人发现?一个大活人死在大马路上也没人看见?看不见也闻不见吗?这大夏天的,一个尸体放个 10 天,不发臭腐烂招苍蝇吗?这些奇怪的疑问,搅得唐天正心里像被蚂蚁咬了一样。
终于,他坐不住了。唐天正决心到十八里屯走一趟。可是一有了去十八里屯的念头,唐天正又胆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