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仰宗蹲下来,在乞丐衣裳上下的口袋里翻了翻,找到两个铜板,看看四周无人,很快收进了自己的囊中,等他把乞丐翻身过来时,却发现那张脸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眼珠尤其混浊,吸引了几只苍蝇,这个人已经死了多时了。

他手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脏砰砰作响,冷汗后知后觉地冒出来。

一不做,二不休,他屏住呼吸,找了根树枝,插进死尸的嘴巴里,用力撬开,认真搜寻,发现里面真的镶着一颗银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丢了树枝,打算找一块趁手的砖头,把那颗银牙敲下来。

正当他找得认真,后背却泛起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有严厉的声音传来:“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他心里本来就虚,这回更是吓了一大跳,转过身,发现是十几个巡城的将士们,都打着火把,围堵在巷道内。

被簇拥在最中央的那位,骑着高头大马,配着锦辔雕鞍,他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来,那是城主家的公子陆瑞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

火辣辣的刺痛从后背攀了上来,他立即伏在地上行礼,解释道:“禀官爷的话,小人来这里寻亲,适才路遇这个乞人,想检查他还有没有气息。若能救人一命,也是功德无量,只是可惜他却早已丧命了。”

“是你啊。”陆瑞麟幽幽地笑了一声。

想不到陆瑞麟这么日理万机,还记得他这么个灰头土脸的小人物。赵仰宗只好装起糊涂来。

陆瑞麟驱着马,往前两步,上下打量着他,意味深长道:“我怎么知道,这个人不是你害的呢?”

“冤枉啊!陆少爷,这个人已经腐臭,必定是死于几日乃至十几日前,小人只是今日恰巧路过此处,既没有害人的胆子,也没有害人的时机,请少爷明察。”

陆瑞麟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问道:“你真的是阮家的人?”

“回公子话,是……是。”

“为什么我不相信,阮家有你这样的下人呢?”陆瑞麟的口吻里充满了轻蔑与戏弄。

赵仰宗想,也许他真正想刺探的,是阮竹卿和自己的关系。也算他敏锐,想必那天他见到阮竹卿和自己在一块,便起了疑心。

倘若他还坚持,陆瑞麟定会全然不信,因为这身打扮太穷酸了,阮家的下人是不会穿成这样的。于是他想了想,答道:“那日小人快饿死了,阮少爷心善,可怜小人,才赏给小人一口饭吃,可是小人无知,起了贪念,求少爷让小人进阮家伺候,其实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当真?”

“小人不敢欺瞒。”追;全文

有人从背后猛踢了他一脚,踢中鞭伤,赵仰宗不曾设防,疼得脸色煞白,扑倒到地上。

“我怎么觉得,你还没有说实话呢?”

方才那一脚,似乎让他从怀中掉出来什么东西,滚落到地上,手下人一下子发现了,拾起来,呈给陆瑞麟。

陆瑞麟拿起那物,对月望去,那是一枚小巧的银环,内侧雕琢着细密的如意山茶纹,脸色骤然变得阴沉难看起来,扬起鞭子,对着赵仰宗又是一鞭,怒不可遏道:“这是竹卿从小便贴身戴着的物件,是怎么被你偷走的,说!”

完蛋完蛋,赵仰宗后背的伤口已经绽开了,可是心慌更甚,额头冒汗:“小人不敢啊。”

“哦?难道你是想说,竹卿他亲手送给你的?”

这就是他真正害怕的地方。要是他承认了,岂不是落实了阮竹卿与他暗通款曲吗?他飞快地思量着,立刻道:“回公子话,这是小人捡的,只是小人不知是少爷的东西,一时贪财,所以便私自昧下了……”

“我看你是不肯老实的。”陆瑞麟下巴微微抬起,几个手下人会意,从马背上拿出一捆麻绳,从后面勒住赵仰宗,往上一提,绳子另一端抛在大树的枝桠上,吊着他的脖子,一寸寸地往上升,这是对付战俘的法子,窒息的痛苦绝非常人可忍。

“竹卿是善人,可我不是。”

赵仰宗真的慌了,这地方实在偏僻,吊死他也不会有人察觉到的,陆瑞麟要弄死他,就像掐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双脚已经离地,他脖子被绞着,脸色发红发紫,一口气出不去进不来,憋得脑袋有如炸裂般剧痛,他用手抠着脖子,妄图解救自己,却发现这是徒劳的,绳子越勒越紧,仿佛要把颈根生生勒断!

算了吧,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他用尽全力,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是偷的……是……偷的。”

绳子被松开,赵仰宗摔在地上,五脏六腑疼得像是被砸成了几瓣,他喉头发痒,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随即吐出一口血沫,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

“果然是要用刑才能吐实话。”陆瑞麟笑道:“你要是敢反抗,倒还能让人高看几分。只可惜……”

现在赵仰宗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千万不要被押送到官府里,那样就真的说不清了。他奋力爬起来,磕头如捣蒜道:“小人一时糊涂,才会贪心阮公子的镯子,求公子大发慈悲,放小人一马,小人一定诚心悔过,绝不敢做出这种偷窃之事,求公子千万不要把小人送官!”

手下人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呸,没骨头的软东西!”

赵仰宗赔笑道:“官爷骂得是,骂得是……”

陆瑞麟发现他是块滚刀肉,心内愈发厌恶。

“给他个教训吧。”

“是,公子。”

几个人围着他,拳打脚踢了一顿,这才满意地离开。

远处闪烁着稀稀疏疏的灯火,偶尔有几声狗吠,赵仰宗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拍掉身上的沙土,心想怎么接二连三这么晦气,只能拿尸体泄愤,用砖头在头骨上敲了两下,总算收获了一颗银牙,却也丢了镯子,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不过他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姓陆的怒火已经发泄完了,再牛皮哄哄的又能怎么样,他能挨得着阮竹卿一根毛吗,能吃着阮竹卿的小嘴玩着阮竹卿的处子之身吗?跟他计较个什么玩意,手下败将一个!

他趔趄了一下,整了整衣领,出巷口,往当铺去,想着换两个钱。

到了当铺门口,目光却被旁边的金纸铺子吸引了。

比人高的巍峨的楼宇,华丽的八抬大轿,都栩栩如生,竹签上面糊着薄如蛋膜的半透明纸,以便澄黄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

他蹲下来,从半开的纸窗望进去,看到厅堂里粘贴着几个红衣绿裳的小纸人,下面用热力烘着,正慢慢地旋转,他认真看了一会,甚至因为过于入迷而半张着嘴,眉毛都被染上了火光的颜色。

忽然间,他心底产生了一个好奇的念头:人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那里能感觉到饥饿和寒冷吗?如果到了下面,没有钱的话,该怎么办呢?虽然知道是自己吓自己,骤然间也变得非常担心起来。

月圆如盘,清露低垂,夏夜蝉鸣,几个壮年的家丁凑在一块,蹑手蹑脚地路过庭前。

阮竹卿披衣站在檐下赏月,撞见了便询问道:“怎么了?”

“少爷,您小心着,假山后面有脏东西,鬼火直冒啊!咱们这就去捉鬼……”

“捉鬼?”阮竹卿的眉毛微微拧起来。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池边,绕行至假山,胆子最大的钱勇跳出来,大吼一声,给自己壮胆:“小鬼哪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