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低着头看他,下巴一抬,倒要看看这个小子有什么话可讲。

于是赵仰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不要钱似的磕头:“六爷,小人与六爷有佛缘哪,十年前,小人得了六爷的恩惠,吃了六爷在幽竺寺施的粥才保住一条贱命,六爷是我的恩人,是活菩萨……”

施粥是真,一碗粥救了命却也只是赵仰宗的编造之语,为了能攀上一点关系,他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六爷……”赵仰宗说得动情,一双桃叶般的眼睛噙着泪,嘴角紧抿,不让自己哭出来,又用红肿的手颤颤巍巍地从胸前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高举过头顶:“这是这半年赚的所有银票,还有一些孝敬钱,小的知道这点小钱六爷您看不上眼,可也是一片心意,绝没有存私,哪怕能给六爷买口烟抽也是小人的福气……”说着,又郑重其事磕了一个响头。

纵使是六爷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个阵仗,愣了愣,指着他哈哈大笑:“你,你不错。”

心脏在胸口砰砰直跳,汗水浸透了伤口,可现在赵仰宗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额头触在地面上,微微喘着气,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

头顶响起脚步声,六爷中气十足的笑声由小变大,悬在空中:“你是个机灵的人,样子嘛,也算挑不出错的,今后就在我身边端个茶送个水吧!”

马大顺的脸色相当难看,不敢置信道:“六爷!”

“哎!”六爷一抬手,制止了他。

赵仰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只想让六爷不要叫手下人为难他,叫他能继续在这条巷道收粪,没想到,竟然能一步登天,真是又惊又喜,当场磕了几个响头,感恩戴德道:“六爷,承蒙您看得起小人,今后小人一定给六爷做牛做马,六爷您说一,我绝不敢说二,六爷您向东,我绝不敢向西,万事都唯六爷马首是瞻!”

这一天过得兵荒马乱,有惊无险,却也收获颇丰。

小草还有些后怕,也很痛心,呆呆地问:“仰宗哥哥,你真的把我们这半年挣的所有钱都交出去了?”

以赵仰宗的个性,当然是不可能全部交出去的,卖粪的辛苦钱还被他私藏了不少,他那么说,一是为了表忠心,二来则是为了赖掉秦芹和小草这个月的分红,反正钱都打了水漂,总不能再问他要了吧?

“草儿,你看见六爷手上戴的那些扳指了吗?”赵仰宗避重就轻,也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兴奋,咧嘴笑道:“小财不出,大财不入啊,待在他们这种人物身边,指头缝里漏出点什么消息,就够我们这些小鱼小虾撑个半死的了,今后还怕发达不了么?”

秦芹是跟六爷打过交道的,转着手里的茶盅,玩味地说:“我看你大有前途啊,皇帝身边也得有两个太监伺候着不是?”

赵仰宗只是把她这话当作嫉妒,心想别看她是个正儿八经的镖师,今后真要比起来,还不知道谁的日子过得舒坦,谁讨的奴儿漂亮呢!

只要想到离他梦想的那种“顿顿吃肉包子、拿蜂蜜水拌饭吃”的日子也不远了,一切挖苦和鄙夷便都是不必在乎的。

下章卿卿要出场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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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见水就渴,见饭就饿

六爷嫌弃他那寒酸劲,叫人拿几件家丁的衣裳给他穿,一回家赵仰宗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了,都说这人靠衣装马靠鞍,虽然细看之下袖口短了两寸,腰围也有些肥大,但料子轻、滑、细、软,一个补丁也没有,衬着人到底也要光鲜多了。

赵仰宗掸了掸领口,理了理衣摆,怎么看怎么满意,心想着腰间若能佩一口长剑,那该是何等的英姿勃发?可是在家东寻西找半天,只找到一只掉了毛的鸡毛掸子,却也别在腰间,耀武扬威地在院子里走了两圈。

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他就从没有穿过这么好的料子,走到门口看了看,就回房脱下来,叠好放进箱子里锁上,怕被人偷了,依然换上旧衣裳。

今天辛苦,赵仰宗决定出门犒劳犒劳自己。

十几岁的少年绛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到晚地想着填饱肚子,又不能花钱,更不能指望他那赌鬼老爹,真想要沾点荤腥,该怎么办呢?

经过赵仰宗这些年的摸索,大致有这么几条路子:第一条是拿弹弓打些野味,只是路途太远,不好天天到城外的小山里去,第二件则是偷吃死人墓前的祭品,时不时能抢到一只完整的烧鸡、烤鸭,或者一条整鱼等等,大多是冰冷的,还有一股香灰味,但也是难得的美味佳肴,最后一件,就是直接下手去偷了。开始是饿得不行才偷,可随着偷窃的次数变多,赵仰宗便积习难改,反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见到吃的用的就要顺手牵羊,这么说吧,整条巷子多少都有些怕了他,只有方三娘两口子疏于防范,料不到他会有那个胆子,因此包子铺是他常常光顾的对象。

出门逛了一圈回来,赵仰宗就把烫呼呼的包子从怀里掏出来,咬了一大口。

今天真走运,这么晚了还有卖不出去的肉包子。虽说方三娘那母夜叉令人生厌,包子做得却是没话说,都说“要吃肉,肥中瘦”,方三娘剁的肉馅肥瘦均匀,真材实料,上屉子一蒸,雪白的包子皮也被里面的肉汁浸得透明,赵仰宗鼓着腮帮子大嚼,越嚼越觉满口油香,竟忘了嘴角带伤,直到伤口被刺激得“嘶”地一下,也不死心,把包子皮一条条地撕下来团成小块吃,很快就吃完了,最后把手指也塞进口里吮干净,这才收场。

东西果真是要偷来的才香啊,滋味这么好的包子,哪怕是吃了立刻死了也值了。

天色不早,赵仰宗打了盆水,把衣服搓洗干净,又顺道洗了个澡,最后在褥子上蜷缩成一团,草草合眼睡了。

“成了我手下的人,那种不入流的事情就不要做了,”六爷坐在摇椅上,他也知道赵仰宗以前那些小偷小摸的行径,揶揄道:“你连佛祖的贡品也偷啊,你不怕遭报应啊?”

赵仰宗知道六爷是把他查了个底朝天了,讪笑了两声,他是从来不信什么神佛的,要是佛祖有用,他还能活成这怂样?可是在笃信佛教的六爷面前,就万不能这么说了,赵仰宗挠挠头,谄笑着说:“佛祖大慈大悲,见不得凡人受饿,要知道贡品被人吃了,恐怕也不会怪罪,再者说,六爷的心肠比佛祖还仁厚,手段比佛祖还灵通,一碗粥就把小人的命救活了,如今又这般肯抬举小人,谁能说小人不是承了佛祖的庇佑呢?”

六爷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指着他笑道:“你这小子,净油嘴滑舌,不老实。”

这段时日赵仰宗自认交了好运,伺候六爷用了十分的周到细致,半分差错都不敢出。

六爷沾着唾沫看账本,赵仰宗就给他捶背捏腿,莫不殷勤。

半晌,又把丫环递过来的一个茶盘接来,低眉顺眼道:“六爷看得眼累,歇歇吧,这是马王爷献的关外人参,特意炖了参茶孝敬您的。”

“……马王爷?”六爷微微起身。

“哦,就是顺大哥,”赵仰宗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似的,低头道:“小的糊涂,跟着下头的人叫习惯了,一时间没改过口,六爷恕罪!”

“一个称谓罢了,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六爷却没接那参茶,而是端起一旁桌上的冷茶,撇去茶沫,慢慢抿了一口,悠长地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你看大顺子这个人怎么样?”

赵仰宗不假思索:“顺大哥有威望,底下的兄弟都肯信服他。”

“哦?”

似乎怕六爷不信,赵仰宗又急忙补充:“顺大哥出手大方,又护短,对兄弟们讲义气,真是一条好汉,没几个人不佩服的。只是……”赵仰宗自嘲地笑了笑,“小的先前与他交恶,六爷又对我有过大恩,如同再生父母一般,他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他知道,六爷需要的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借此来敲打马大顺,要是自己能做出些名堂的话,前途不可限量。

六爷了然:“你呀,给我收起那点小九九。你说你上他的眼药做什么?打铁还需自身硬哪。”又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那五谷轮回的生意,说到底还是干苦力,能赚几个子?你真想发财,”六爷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得动脑子。”

赵仰宗心念一动,跪在地上,情真意切道:“求六爷指点。”

“这么着,碓房里正缺人手,你去那儿顶两天吧。”

所谓碓房,是给没舂过的稻子去壳、还能把粗米制成精米的地方,看似低微,实则内藏玄机,赵仰宗干了几天,发现这真是一个肥缺,手里把持着碓房,既可以对铺户们坐地起价,又可以老百姓敲诈勒索,简直是两头盘剥。这可是吃饭的营生,谁敢说个“不”字?赵仰宗虽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却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包揽钱粮,诓骗财物,干得得心应手,手下都是一些流氓无赖,老百姓敢怒不敢言,根本惹不起。

现在他紧紧地巴着褚六爷,不禁感叹大树底下好乘凉,大头都孝敬给六爷,自己留着小头,六爷吃肉,他喝口汤,那也够美的。佬啊咦群

媚上欺下简直是他的天赋,籍此在这缸烂泥里面混得如鱼得水。

“我果然没看错你。”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六爷很满意,对他也是青眼相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