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渐浓郁,星星浮现在天际,四野开始鸣奏起草虫的鸣叫声。赵仰宗枕着胳膊说:“等盘缠够了,我就要起身去京城找我娘了。”
周围的邻舍都知道,在赵仰宗很小的时候,他亲娘就因美貌被他爹高价卖给一个富户抵债了,随后跟着富户回了京城,天高路远的,也不知要多少银子才能赶到那里,更不知要用多少银子才能赎身。
“那……那要是找到你娘亲之后呢?”小草抬着眼睛追问。
“找到之后,便安定下来,开家店吧,用不着多大,多少也是个活计,只是本钱不易得……”他沉默着,便又垂眸盘算起银两的事来。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小草有些失望,不过想到很快就要有钱了,旋即又高兴起来。
捞男已初具雏形
02.小财不出,大财不入
倒腾大粪的生意干得顺风顺水,一个多月便回了本,实打实叫赵仰宗赚了一笔,比着原先说好的分红给了秦芹。只是顺利得有些太过了,按他的经验,好运跟厄运这两股此起彼伏的势力,犹如一对双生子,总归要交替着捉弄他一番的。该雯'档取.自:'5吧'伶六/四一;5伶,5
秦芹有心使坏,俯在小草耳边低声说,“你仰宗哥哥是有钱了,要不叫他请客做东,带咱们去月湖楼打打牙祭……”
要知道,赵仰宗平素里从不下馆子,他只要想到给外面的人弄走了钱,心里就不舒坦,更何况是要他请客出血?还不如要了他全家的命。本想着装死不搭腔,可是小草的眼神又流露出一丝期待,指使了人家这么久,不给点好处也说不过去。
思来想去,赵仰宗只得硬着头皮带两个人到棚子里,正预备开口点三碗清汤光面,却得知要三个铜子一碗,这样巴掌大小的三碗面,得折去他足足九个铜子!赵仰宗顿觉心如刀割,非要老板让利两个铜子不可。面馆做的是小本经营,老板自然不肯依,于是赵仰宗便不依不饶,缠着老板讲价。
大衣柜子没把手,死抠门哪!秦芹虽然知道这是个挤虮子的血都要舔干净的吝啬鬼,却也没想到能小气到这个地步,脸皮真是被他丢得精光,忍不住把人推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说:“让开,我来请。”当即要了三份鳝丝面,两样酱菜,一碟凉豆糕,这个时节吃起来也有别样的清爽。
赵仰宗不用出钱,又能沾光吃一顿,自然是顺水推舟,嘴上却抱怨着:“我又不是不请,是你要抢着出钱……”
鳝丝面极鲜,那一点芝麻香油的味道勾得人回味无穷,简直是神仙才能享用的珍馐。三两口吸溜完面条,赵仰宗又端碗把面汤咕噜咕噜地全喝光了。这人有个怪癖,吃东西的时候一定要把所有佐料都吃下去,哪怕是葱姜丝也不放过,骨头要吸得干干的,能当柴火烧,连盘子都舔得锃光瓦亮,能当镜子照。
别的不说,赵仰宗这辈子就栽到“吃”之一字上头。兴许是打小饿怕了,馋虫三不五时便爬出来作怪,吃不到要朝思暮想,吃到好吃的却也不好受,肚里饱了,却不知从何处生出诸多罪恶感,痛苦、愧疚、时不再来的失落和惶恐……一齐涌上心头。
钱袋子这才微微鼓起来,可他又开始不知足了,搁下面碗,用帕子擦了把嘴,问道:“阿芹,你说……难道我们这辈子都要靠出卖苦力挣钱?”
秦芹拈起一块凉豆糕塞进嘴里,边嚼边含糊不清地说:“你既有了现钱,雇两个人给你做事……唔……自己松快了……又收得更多巷道,岂不好么?”
赵仰宗叹了口气,他哪里不想收更多巷道哇,只是再往西北边走,那些巷道都是有主的,早就被几条地头蛇霸占了,他常跟底层的粪工套近乎,知道这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弯弯绕绕数不胜数。
有钱人家吃的是山珍海味,人多,粪便也肥沃,可不是想收就能收的,所以赵仰宗只敢收那些无主的巷道,行事也尽量低调,生怕戗了行,惹起什么是非。
又过了两个来月,果然如赵仰宗所料,坏运气逐渐找上门来,他反倒还舒了口气,心里暗暗盘算起一个主意。
先是频繁被人找茬,不是被路人有意无意地碰撞推搡两下,就是发现粪车里的粪被掺上了沙土这无疑是要卖不出好价的,后来连他那间屋子也被人掀了个底朝天,幸亏那破地方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毁坏的,被打砸两下,只当换种格调。正如一个奇丑无比的人被揍得鼻青脸肿,任谁也不必担心有毁容的风险。
他知道这是有人叫他知难而退,不要来抢生意。
“小子,你做这营生不守规矩啊。”
眼前人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粪霸,叫作马大顺,今日与他狭路相逢,倒也并非巧合。
马大顺浓眉怒目,跟庙里供奉的马灵官长得有三分相肖,又都姓马,底下人有讨好他的,都管他叫作“马王爷”,这人横行霸道惯了,手下管着十来个地痞流氓,一边欺压着粪工,以极低的工钱为他卖命,一边逼迫种地的农民,强买他的粪肥。
“小人初来乍到,不知道江湖上行事的规矩,还请各位大哥指点。”赵仰宗略带些谄媚地赔着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指点?你把咱们兄弟当成塾里的先生了,说指点就给你指点?”小喽啰手里拿着棍子,不怀好意地冲他笑了笑。
马大顺挺着满是横肉的肚子走过来,嘴巴朝地上努了努,趾高气扬道:“要咱们指点,好说啊,从老子的胯下面钻过来,喏,钻过来就告诉你啰。”
小喽啰们趁机起哄,此起彼伏地催促道:“钻啊,钻啊!怎么不钻呀,是不是不敢哪?”
毒辣的日头下,一张张脸孔仿佛变了形,起哄声也重叠在一起难以分辨。小草担心地望着赵仰宗,用眼神暗示着赵仰宗:要不我们快逃吧!
赵仰宗心想,钻个裤裆算得了什么?又少不得一块肉,想当年淮阴侯还要受胯下之辱哪,脸上却是装作无比屈辱隐忍的样子,紧握双拳,最后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像狗一样匍匐着,竟然真的从马大顺的腿间钻过去了。
周遭的小喽啰们忍不住指指点点,发出嗤笑,马大顺也愈发得意,畅快地大笑起来,半晌止住了笑,才阴恻恻地说:“……告诉你吧,按道上的规矩,十斤粪要掺三斤沙土来卖,你坏了咱们的行规,是堵了弟兄们的财路,可要好好地赔罪啊……”
赵仰宗竖起耳朵,细听着巷口的动静,直到传来马车的轱辘声,心说来了!于是撑着身体站起来 ,走到马大顺一行人的粪车旁边,手上使劲,猛地一抬、一掀,把一车大粪全倾倒在路边的沟渠里,霎时间空气中恶臭难当,粪桶在七零八落地滚着,苍蝇嗡嗡作响。
“赔罪?是这么赔罪的吗?”赵仰宗拍了拍手上的沙粒,笑嘻嘻地反问。
兴许是想不到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胆敢主动挑衅,马大顺一愣,紧接着怒吼道:“你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我看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给我打!”
混混们一拥而上,就要把赵仰宗逮住,小草也被吓了一跳,慌乱之中扑上去,不留神也挨了几脚:“你们、你们不准打仰宗哥哥!”
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赵仰宗是在劫难逃的,很快,两只手腕被五花大绑,吊在老柳树上,嘴角开裂,脸被抽得又红又肿。
“我要见你们六爷。”赵仰宗气喘不匀,瞪住马大顺,不知天高地厚地叫唤着。
“去你妈的,六爷是你见的?”马大顺抡圆了胳膊,对着他又是两嘴巴。
赵仰宗脑袋嗡嗡作响,口里发甜,嘴角沁出血来,仍旧用沙哑的嗓子大吼大叫:“我要见六爷,我要见六爷!你们不讲王法,我要六爷主持公道!”
他说的这位褚六爷算是这一带黑白两道都能站住脚跟的大混混了,手下管着多少号人马,马大顺这样叫得上名字的地痞也要服管,岂是赵仰宗这种草芥一样的角色能轻易得见的?
“是谁要见我啊?”一道沧桑的声音从马大顺的身后传来。
众人齐刷刷望去,来人身穿金棕色万字暗纹绸衫,鬓发花白,稀疏的眉毛里藏着一粒显眼的痦子,不是六爷正是谁?
赵仰宗是掐准了今天六爷去庙里烧香回来,车辇必定要路过这里,才敢壮着胆子来这么一出。
小喽啰连忙行礼,哈着腰在六爷耳朵边上轻声禀报几句。
“今儿个可真稀奇,还真有不要命的敢在我褚六的手底下闹事,”六爷一扬眉,“听说你这个小子张狂得很哪。”说着,便用拐杖扎进胳膊上的伤口里,扭了两下,登时血流如注。
赵仰宗疼得呲牙咧嘴,五官皱成一团。
两个人把他解下来,一左一右摁着他,拖着赵仰宗要把他的脑袋摁进粪桶里淹死。
“六爷、六爷!小的有话要说!”赵仰宗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试图努力挣脱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