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脸虽然黑,但也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小声制止道:“娘……”
秦芹挑着碗里的碎面条,事不关己地吃了最后的两口,又喝了几大口面汤。
到了年纪总要娶老婆的,赵仰宗想:能娶小草也挺不错,毕竟从小一块长大,知根知底,他什么都听自己的,又很能吃苦耐劳,而且小草成天活蹦乱跳,生孩子不成问题,到时候多生几个,辛苦七八年,家里又有几个劳力可以做事。小草是最跟自己相配的端人。
虽然知道这辈子十有八九也是跟小草过日子了,赵仰宗却也不想答应得太干脆,打了个马虎眼:“……再说吧,反正还早。”
草妈话锋一转,对着秦芹又说:“你也别天天光顾着吃、玩,老大不小了……”
秦芹:“什么叫老大不小!”
夏夜繁星闪烁,赵仰宗坐在天井下看星星。
小草端着一碟香瓜出来,难为情道:“仰宗哥哥,你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在乱讲……”
赵仰宗早就隐约知道小草对他有些情意,他也卑劣地利用着这份情意,骗得小草给他掏钱费力,于是轻轻捏着小草的脸蛋,哄了两句,又许诺道:“等哥哥有钱了,就给你买最好吃的点心,最好看的衣裳,好吗?”
饶是赵仰宗半个子都没给他掏过,但小草总是很相信,高兴得好像真的拿到了一样,笑着点点头:“嗯!”
阮家的蚕场建了起来,虽然赵仰宗自认为什么忙都没帮上,但阮竹卿却十分感激,每每顺道路过这里,便邀他出来,有时是吃东西,有时也仅只是散散步。
说实话,哪怕阮竹卿给不了什么实际的好处,赵仰宗也就乐意和他待着。兴许是有种隐秘的虚荣吧,这么高贵的神仙人物跟他出来散步呢,跟他在一起不用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赵仰宗不想承认,见到阮竹卿的时候,心情是明亮的,他们的身份隔得太远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远到产生不了什么利害关系。阮竹卿很纯洁,很干净,很体贴,肯为别人着想,半点都没有被世俗所玷污,要不是他认识阮竹卿,他都不敢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人。
有什么烦恼,他也愿意去找他倾诉,“我有个朋友,她是个镖师,没承想丢了镖……”
“怎么会出这种事呢?我在衙门里有些相熟的人,请他们去查一查,想必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这怎么好劳驾你……”
阮竹卿摇摇头,柔声道:“你不许这么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为你做些小事也是应该的。”
过两天,还真查出来不少东西,阮竹卿就把那些线索亲自写在纸上,交给赵仰宗。镖局顺着纸上的消息顺藤摸瓜,竟然找回了丢失的财物。
赵仰宗只是随口一说,想不到阮竹卿真的记在了心上。
有时候,阮竹卿也会跟他讲自己的烦恼。
一开始,赵仰宗心想,他那么有钱,又那么好看,也会有烦心事吗?阮竹卿就把家里的事情与他倾诉:现在双亲都去了,妹妹年纪尚小,周围虎狼环伺,亲戚们欺负他年少,当不起家,明里暗里地试探,弄得人心力交瘁……这些话他不知道跟谁说。
赵仰宗感觉以他们两个尚浅的交情,这不是他该听的,屏着呼吸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阮竹卿弱声回答:“你都见过我那么丢人的样子了,再丢人也不怕了……”他说的是在库房里偷着哭的事情。
是因为这个吗?原来阮竹卿是觉得跟他来往,可以抛下面子,不用顾忌大家子弟的礼节。这是不是证明他对阮竹卿来说确实有些用处呢?赵仰宗的心稍微安定了。
“对了,仰宗哥哥,你喜欢吃芸豆糕是不是?我做得太多了,吃不完,你替我吃掉一些吧。”
现在他在阮竹卿面前慢慢敢说了,吃完糕点,嘟囔着:“你家的点心怎么都这么小呢?一点都吃不饱。”
听见笑声,他抬起头,不满地问:“你……你笑什么?”
“我没听过谁吃点心是为了吃饱的。”
对啊,为什么要执着于吃饱呢?刚才他又发现一件事:别人笑起来,都是笑哈哈的,只有阮竹卿是可以用“笑盈盈”来形容的。不但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梨涡里也盛满了笑意。
眼前的端人凝视着淡灰蓝色的花荫处,雪白如凝脂的脸颊与大簇大簇雪白的花瓣相辉映,睫毛被染上了碎光,一双翦水秋瞳清润明亮,饱满的唇瓣在下巴颏那里留下一道优雅漂亮的阴影线条。
赵仰宗看得入神,一朵栀子花吸饱了晶莹的雨水,跌到他头上,也浑然不觉。
“你总是冒冒失失的。”阮竹卿责怪他,却并不生气,踮起脚,拿下了那朵栀子花,放在鼻端嗅了嗅,“好香,你也闻一闻,香么?”
“嗯,很、很香。”
那朵栀子花之所以好闻,不是因为它散发着香气,而是它经过了阮竹卿的呼吸。
他的如簧之舌失去了效力,永远都在被阮竹卿牵着鼻子走,心尖却是欢喜到有些酥麻的,真是一件怪事。
快到地方了,他稍微错过身子,扶着花枝,让阮竹卿先过去,然后像刚学着走路的野鸭一样跟在阮竹卿的身后。
有一团湿润的花雾笼罩着二人,朦朦胧胧的,他浑身好像被什么刺刺的东西蛰了似的,低下头,清了清嗓子。
眼前陡然开阔,这是一片芦花飘扬的草甸,芦苇此起彼伏,随风摇曳。
赵仰宗拔了几根新长出来的茅针,随手递给阮竹卿,要他尝尝味道。这种茅针口感甘甜柔嫩,是小时候经常吃的。
阮竹卿踩在河边的桩子上,慢慢地走着,为了接他手里的东西,身子仄歪,眼见就要摔下来。
赵仰宗连忙扶了一下,不留神,握住了他的手,那是一种很奇妙的触感,软绵绵的,像白茅的嫩芽,在他心尖上轻挠。
把人扶稳后,他就立马把手掌抽了回去,装作若无其事,默不作声地踢石头。
他对阮竹卿并无邪念,只有一种很柔软的怜惜之情,就像呵护着一片薄如蝉翼的花瓣一样,连说话也不敢大声,生怕呵出的气把他吹跑了。
他教阮竹卿打水漂,比赛谁打得远。平时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就喜欢到河边打水漂,因此技艺高超,能有二三十个。他怕阮竹卿总吃败仗不高兴,便扯了一片树叶给他吹小曲。
毕竟也只有这点本事了,所以格外地卖力。
下雨了,两个人都被淋了个落汤鸡。
没想到自己能再次来到阮府,第一次还是个小帮工,第二次,却是以客人的身份。
本来他想回家洗个冷水澡、换身衣裳也就罢了,可阮竹卿知道他在家里烧水麻烦,怕他着凉,非要他来阮家洗个热水澡不可。
出来迎接的是上回跟着阮竹卿的美丽婢子,欠身行礼道:“少爷,赵公子,水已经烧好了,衣裳也备好了。”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姓什么呢?赵仰宗就多看了她一眼,谨慎地打了个招呼。
“这是结香。”阮竹卿微微笑着向他介绍:“结香是我五岁那年父亲送给我的,向来伺候得很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