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有容本来还胆颤于缝合伤口场面的血腥,一听这话,被傅风岩拽住的那条手臂不敢乱动,嘴巴用力辩解道:“抓我!”
他也没想到交完钱还不能走人的!
护士手上不停,抬眸迅速瞥了眼,又低头继续缝伤口,她奇怪地絮叨着:“怎么手臂上的旧伤还挺多……”
“他!”柯有容终于补全了上一句的主语。但没人理他,手上的束缚也丝毫没松劲,他泄了气地低头,开始观察现在坐着比自己矮的人。
傅风岩的头发整体比自己短很多,只有中央的头发到额前盖的刘海长点,发质偏硬,比自己更像酷盖,后颈干净,皮肤偏麦色,鬓角到下巴清爽又线条清晰,颈侧……
“!!”柯有容看见颈侧那一块指头大小的烫伤疤痕,大雪里的记忆在那一刻骤然回拢涌上脑门,当即吓得甩开手臂上的束缚跳到一边,震惊地瞪着被扯得歪了身子的傅风岩。
“诶诶!”护士喝道,“别动啊!缝针是开玩笑的吗!”
傅风岩盯着柯有容:“怎么了?”
柯有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本来还排除了这个人的危险系数超过50%的可能性,现在记忆回涌,这人分明和自己想传播的坏话一字不差,真是冤家!
他已经长大了很多,懂得更多保护自己的办法,心理素质不再是易碎品,现在的就学环境也和当年的初中大相径庭,他不信他还能再栽一次,他不怕他!
柯有容浑身冒着正气,攥着拳头直视傅风岩,稳声说道:“别想!”
傅风岩解析着他的眼神,直觉柯有容已经和刚刚不太一样,眼里充满着不可化解的敌意。他问:“别想什么?”
柯有容掏出手机打字,屏幕被他敲出气愤的声音,他很快打完,举起手机让傅风岩看清楚上面的字:“别想欺负我,我认出你了,看看是你的拳头快,还是我的嘴快!我不会再让自己一个人了!我会告诉同学们!”佬阿姨P,O海;废追新3,30;13'9493。群
傅风岩头一次见到这个特殊孩子能表达出这么多话,即使是在屏幕上,他也感觉到这个孩子并没有想象中的头脑空白,他的逻辑思维图能把自己想法表达的刚刚好。
傅风岩:“我……”
柯有容连一个字音都没听完整就转头走掉,傅风岩自知理亏,嘴巴又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人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自己的逻辑思维图一塌糊涂,别说表达想法,他连自己在想什么都搞不清楚,只是沉默地看着门外。
护士缝好针,收拾着东西说道:“这种特殊孩子,骨子里都烈得很,这是他们对自己的保护,以后让着他点吧!还有你这旧伤……家里大人知道吗?”
傅风岩不答,护士也没再多问,在医疗单上勾勾画画,拿好医生开的药装袋里递给他,便去做其他事了。
走出医院大门,秋夜凉风拂过额前短发,傅风岩微微放松,他想:回家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按时去学校上课的。
第十四章 踊跃
柯有容气冲冲地从医院出来,没有以往的闲心走路回家,迅速打了辆车来到家门口,熟悉又安全的环境治愈人心,气马上消了一大半。
声控灯应声亮起,他看着紧闭的大门突然又紧张了起来,做好无人知晓的心理建设后,随后呼出一口气,鼓起勇气掏钥匙开门,他紧张地哗啦哗啦使劲拧转钥匙,拧开哗一下推开门,迅速抬手去摸玄关壁上的顶灯开关。
“怎么这么着急?”客厅传出问声,灯光也随着门开露了出来。
柯有容瞪着圆眼呆呆看着亮堂堂的家原来有人在家。他如释重负地松懈了紧绷的肩颈,后背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片冷汗。
柯益明坐在客厅里调着电视遥控器:“小容回来了?”
柯有容关上门换好鞋走了进来,喃喃着:“爸爸……”
柯益明闻声随意抬了下头,猛然发现儿子的嘴唇白得吓人,他扔了遥控器站起来问:“怎么了?脸色不对,衣服下摆这些灰哪里蹭的?”
柯有容摇摇头,表示没什么,他垮着肩膀脱下书包,接而想到刚刚遇见的人,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爸爸,犹豫着想拿出手机打字,手还没伸进裤兜,柯益明先开口:“小容,奶奶说你昨晚拿回来的饭盒吃得很干净,但指环筷和辅食勺像是没动过的样子,你是用什么吃的?”
柯有容闻言眼神飘忽,飘到哪儿都能感觉爸爸在审视自己,只得垂下眼专注盯着衣服下摆,没有说话。
柯益明虽然对这个儿子没有徐清那么尽心竭力,但做了家人这么多年,对他的一些肢体语言还是了解的,他不再追问指环筷的事,只淡声问道:“你饿不饿?”
柯有容晚饭吃过了东西,便摇了摇头。
柯益明坐回沙发里,捡起遥控器继续调电视,他看着电视屏幕,言简意赅道:“饿了要说,需要什么就问,如果憋着不说,后面产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不光是你自己难过,不明原因的那个人也不好受,懂吗?”说着往旁边瞟了眼,见到儿子点了点头,他又看回电视,温声道:“你手机打字比你奶奶都灵活,用这个告诉我们也是一样的。大家多交流,我们都会等你。”
柯有容听了这番话,心底一片柔软,他再迟钝,也能感觉得到爸爸一直将他当作寻常孩子看待,他的想法他的主意,爸爸都会认真倾听给予尊重,而他的潜意识里也有些要强,本能地不想让爸爸失望。有些事情例如今晚遇到的人,在他看来还不能算生活中不可化解的烦扰,他有自己的考量,也不再像从前一般,小羊似的遇事不决先咩咩叫。
而在吃饭要人喂这件事上,竟成了座迈不过去的大山,暗地里样样想如正常人一般的柯有容,在这件事情上,生出一股自己都没发觉的执念喂饭这样一件需要对方必躬必亲的事,只有在乎他重视他的人才会做,他不想失去这样的人,不想失去对他毫无保留的投入和温柔的凝视。
柯有容在班里乃至全年段的人气都很高,傅风岩其实无需心急地问他在哪个班,自个班就传遍了一班有个不会说话的俊丽笨蛋美术生。这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很难不猜出这是牧城少年独一份的柯有容。
傅风岩第二天上课难得动用左脑去思考老师所讲的知识,全因他不学无术的初中生涯告诉他一个道理无所事事不听讲的课堂永远是过得最慢的。
下课铃一响,左脑立马进入休眠,傅风岩的腿比脑子快,同桌蔡航还没跟他套套近乎,他就已经走出教室门往一班的方向去了。
傅风岩平时话不多,手臂上一些旧伤因短袖校服而露出来,班上同学私底下众说纷纭,有说被家暴的,有说以前混黑社会的,还有情感丰富的女生猜他是因为情伤自残。这些猜测的声音都在傅风岩出众的外貌和冷静的气质下渐弱,入学以来的这段日子,大家明眼里看着,他除了学业上比较散漫,几乎算是个听话的学生,和逃课打架泡妞这些标签都不沾边,大家也就不再进行那些不甚光彩的议论。
蔡航老早就想和这个冰山同桌拉近点关系了,傅风岩冷淡,那他就热情点,更何况自己的好朋友潘毅他们也想拉拢拉拢这个帅气的大高个,平时一起走着一起打球也有面。
“有容,刚刚老师说的难不难理解?要不要给你讲讲?”一班的数学课代表姚运岚是个戴无框眼镜的男生,坐在柯有容前面。
一班班主任有心让大家多关照关照这个特殊学生,给柯有容的位子安排了四大护法,分别是数学与语文课代表,班长和学习委员。她无视几个学生的身高差,让他们围绕着柯有容,形成一个得天独厚的位置,并给几个学生暗示多多帮助他。
柯有容的同桌是学委冯璇,她每门科目都不拔尖,但综合成绩与年段排名喜人,她对一些事情看得很透彻,冷漠地泼姚运岚的冷水:“有容要问的话,就下课这点时间讲不完的。有容啊,你爸爸妈妈有没有考虑给你找家教啊?”
柯有容知道这种家教和请的美术老师不是一个画风的,而且会大大占用周末本就所剩无几的时间,便嫌弃地蹙起眉,轻轻摇头。
冯璇再冷漠再嘴直,也被他这清丽可怜的眉眼折了腰,她败下阵来:“好吧好吧,有什么不懂的就开口问……哦对,你不怎么会说话,那写在纸上,你会吧?”越说着人越不由自主地凑近,最后挤到柯有容垂下的眼睛前,因距离太近成了斗鸡眼。
柯有容瞟了眼她的斗鸡眼,觉得好笑,眼尾弯起微笑着看她,点了点头。冯璇一下被他晃了眼,急急地要撤退头颅,后脑勺一下撞在了课桌屉角上,咚一声巨响,给姚运岚看得感同身受,跟着呲牙咧嘴起来。
周围同学见此幕,都大惊:不得了,这是个祸水啊!
傅风岩状似不经意地路过一班,踱步去尽头的男厕,他侧头往一班里搜寻,一下就找见了一班视线焦点的柯有容,一锁定到人,这脚就不听使唤地停下了,静静站在窗边凝望着。他这才真切地感受到,柯有容的辉光和他的幽暗完全是两个画风,入学来他接收到一些人对自己投来的关注,但终究因为自己的不可测而退避三尺,柯有容的无害却引得众人饱览这“风光”。
一个坐在窗边的女生忽而感到半身沐浴的阳光被什么遮挡,困惑地转过头,猛地瞧见差点戳教室窗框顶上的傅风岩,吓得一哆嗦,脱口问道:“同……同学?”
傅风岩垂眸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女生短吁一口气,继续好奇地看向坐在教室中央的柯有容,发现他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身后的窗外,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