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风岩刚晾好抹布,听见敲门声,以为傅红音没带钥匙,就算不想开门,但让她在楼道里闹起来让人看笑话也很丢脸,便去开了门,看也不看门外是谁就转身回来。

“您好您的当日达!”

当日达是什么东西?

他诧异地回身看向门外,只见一个套了个工作背心的人弯腰扶着一箱东西,眼神询问他要不要帮忙送进来。

傅风岩上前,他不知道这箱是送谁的,也不知道是谁买的,更不知道此刻收这种外送自己需要做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说:“哦。”

外卖员不多废话:“傅女士是您家人吧?我这边送到了让她确认订单给个好评哈!”他语速飞快脚步也飞快,话音未落完就跑出楼道,跨上电动车飞驰而去。

傅风岩将箱子拖进来在屋中打开,一整箱的袋装手撕面包呈现在眼前,每包上面都仿佛写着:这是你的早中晚饭。

他这几天放学都会走很远的路去问工作,因为熟悉的口音加上太过青涩的脸庞而接连碰壁,十四岁就放弃校园生活投入社会的这种生活方式,始终太着急了,就像被强力胶粘在墙上的手,打破现状拉出来翻看手心,入眼是一片的血肉模糊。

如今没有再去“捞钱”,裤兜是越来越紧,能饿一顿是一顿,饿得受不了就去食堂买馒头,掰成两半,一半晚上吃,一半第二天早上吃。饥一顿半饱一顿的日子不好受,本不想再接受傅红音的任何给予,但他也是个发育期的孩子,不管这面包有没有营养,充饥是现下刚需。

傅风岩拆了三包填肚子,有这个开头,接下来也不用这么要脸了。他用力鼓起胸膛将浊气叹了出去,终于向生活再一次认输:下次傅红音给钱,就不拒绝了。

本以为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还能撑一个学期,不料才过去一周,李波就主动找上了傅风岩,他趴在窗边,神秘地朝他勾了勾手,低声道:“走走,厕所聊。”58.064150;5铑啊咦'群

傅风岩手上转出花来的笔那一刻停在了虎口处。

李波又补充:“不抽烟!来吧,志信等我们呢!”

厕所里已有两三个人在交谈,叶志信眼睛一转见他俩来了,拍拍身边的人,向他俩招呼:“你们来了!我们清场了都,每个隔间都看了,就我们几个。”

李波插兜走进来,长吁短叹一阵,开始发牢骚:“快憋死我了!我妈前阵子不知道被谁给吓的,管我管得蚊子都不敢在我耳边飞了,我是真受不了了,现在啊,没钱上网吧无所谓,我要发泄!”

“怎么发泄啊?漏漏精呗!”有人拉长了语调。几个人笑作一团,纷纷轻揍那人肩膀。

“你不是一直想找人试试吗?我看初三有几个女生都已经谈恋爱了。”

李波摆摆手:“这个再说,我想泡我前桌来着。”

叶志信当场嘲笑他:“那你别想了,人家是冰清玉洁的好学生!我劝你别挨这种人的身。”

一人笑得古怪:“挨着了,也得对准‘门道’啊!”

“哈哈哈哈!”

哄堂大笑里,有人发现傅风岩一直在门口站着,便让他进来:“风岩,你望风呢?没事进来吧!”

“我不想在这种地方聊事情。”傅风岩没有动。

那人撇撇嘴,不跟假高雅一般见识。李波见大家刚好止住笑,忿忿说道:“我说的发泄是解放拳头!不打几个人我平静不了!”

叶志信早就习以为常,抱起手来附和:“行啊,反正你妈也能兜着,只要张晟裕和罗海都还在牧城十三中稳坐,你这三年就是舒服地过,嚣张地走咯!”

众人你一句对啊我一句就是就是,七嘴八舌地捧起李波来,然而在人群中心的他不悦地制止:“好了,不要多说了,就那样吧,干嘛要管我还是谁,兜着还是什么的……”

一群十多岁的小子直觉李波的本性有些自私,如果出什么事,那跟电视剧里称兄道弟关键时刻一拖三的帮派根本不是一个画风的。但十四岁的脑子还是简单了点,不舒服的情绪一闪而过,有人问道:“那你要揍哪个倒霉蛋?”

李波冷哼,悠悠说道:“上次那个小傻子记得吧?”

傅风岩本来还在脑子里搜寻关于张晟裕和罗海这两个名字的记忆,一听到小傻子,他终于动了一下。

有人应道:“肯定记得啊!人美心善的善财童子啊!哈哈哈哈哈!”

李波恨恨地决断:“这几天注意他一下,找个机会,有钱拿钱,没钱揍人!”

第八章 不休

有的人处心积虑跟着目标寻找机会下手;有的人在学校挥霍光阴后回家聆听锅碗瓢盆怒骂交响曲;有的人白天办公室恋情晚上尽心尽力地持家;还有的人草木皆兵,恨不得将保护的人拴自己裤腰上。这个世界仿佛谁都有满满当当的事,谁都在忙忙碌碌地做着一些事。

唯独柯有容,乐呵地去上学,让知识从左耳到右耳走个过场,再乐呵地放学,一屁股坐在书桌前,画下这一天感受到的一点一滴小幸福。他的状态此刻看似很美好无虑,但大人们难免目光长远,孩子的青春期不管早晚总会到来,现在对一些习惯和思想不给予关注并抓紧培养,任其随意飞翔,到了未来某些关键时刻,都将成为回旋镖。

深夜十一点,柯家的主卧顶灯通明,一些细微的低声交谈从虚掩的房门缝里流出。

“开始给小容找老师吧,他既然这么爱画画,这个时候得开始抓紧了。”

徐清回想着儿子画画时那亮晶晶的眼睛,内心开始动摇,她迟疑道:“我知道他很喜欢,可是他现在的文化课不是差别人一大截,而是一片空白。我真怕开始系统性的学画画之后,他走完这九年义务教育就会彻底和课本告别。”越说越忧虑,她一下握住柯益明撑在床边的手:“益明,你知道吗?不读书,怎么考好的美术学院?出来能做什么?”

柯益明赶紧手动制止老婆的“畅想未来”,反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膝上拍了拍,稳声道:“他才十二岁,为了让他‘笨鸟先飞’……诶!”他迅速紧握住徐清要抽回的手,偷瞄眼她不高兴的神情,继续说:“早读书也挺好嘛!阿清,什么事情都要做些取舍的,小容情况特殊我们都明白,如果专注文化课,很可能会竹篮打水。他有这么一个爱好而且还有天赋,这是好兆头啊!别错失这次机会,文化课可以再想办法。美术这块,我会去问问小卢,他大学专业是这个方向,你看那些民宿宣传的设计,他是不是做的很好?”

徐清轻轻点头,垂下眼眸有些疲惫,秀丽眉眼下隐约呈现暗色。柯益明作为枕边人,自然知道她这段时间的疲累,他轻拍两下她的手背,小声哄劝道:“这段时间你很累了,工作本身就有压力,还要提前跑出来接孩子,事事亲力亲为,身体会吃不消的,医生说备孕……”

“益明,”徐清闭上眼别过头去,打断他的话,“先不说这个,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小容的事,我心里想的是,如果我们都不在他身边他也能过的不差,你懂吗?”

“我懂,我当然懂。阿清,我是他爸爸啊!当初备孕的一部分心愿,也是为了未来能有人照看着他点……”

徐清眉头的深壑消散不去,她轻叹口气:“我知道,我们聊过的。”

柯益明轻声劝道:“我是想说,接下来还是让他奶奶去接孩子吧,小容也自己回家过几次,学校很近,他可以的。”

没想到刚刚还一起商量事情的她,此刻却不容争辩地说:“不行!那帮人一天不惩戒,我就一天不得安心。说好的,你别操心这个,先安排好转学事宜吧。”

叶志信很快汇报了自己两天以来的“收获”:小傻子每天都走正门大路,哪也不拐,路线笔直,眼神坚定。除非有谁去骗骗他,让他拐个弯拐到狼群里,不然就别想在阳光普照的正道上把人安静地掳走。

“谁去骗他?我们几个?”有人左右看看,觉得谁都不合适。

李波吐掉嘴里的烟球:“我真是被你笑死,你去啊,傻子都不跟你走!”

那人不乐意了:“除了我们几个,也没人愿意去帮你骗人啊!”

这下形成了闭环,众人一时无话。有人开始劝他:“志信也说了,这傻子天天都有人接,校内校外都没机会,你不能换个人啊?”

“不能,”李波将烟头狠摔在地,鞋底重重地在烟上碾了两圈,恨声道,“就要他!就是因为他,我妈才变了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