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少爷一出门,月小姐就如同蔫了的花一样,没了先前欢快地精神。托腮坐在沙发上恹恹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钟洛虞也不催她上课,自顾自地品着茶,没水了就让佣人续上。
忽然间月小姐冒出一句:“钟小姐对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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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洛虞讶异地看着月小姐:“你又没做错什么事情,王嘛道歉!”
月小姐靠在沙发的角落,手指扣着沙发的花纹,像个不敢面对大人的孩子一样,低着头讷讷道:“阿云昨晚说我了,说我不应该拉着你胡闹。我是雇主你是雇员,你就算心里不愿意去也不会逆了我的意。可我没有强迫你去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一个人害怕。”
钟洛虞见过月小姐的朝气蓬勃,见过她的飞扬跋扈,还从未见过她象今天这样落落寡欢。她心其实很是喜欢月小姐的,见小女孩这样不由得心生怜惜,越过身体去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没有强迫我,我是愿意跟你去的。我们不是朋友吗,虽然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月小姐双眼蓄满泪水,脸上早就没有先前餐桌上那股满足的快活劲:“我心里气愤根本没处去说,想去找大姐,她可是阿云的亲姐姐。阿云的父亲有七、八个姨太太呢!对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我要是去跟她哭诉,她肯定会觉得我小题大做。跟家里人也不敢说实话......”她顿了顿又道:“说了实话爸爸肯定也会生气,或许还会把婚约给解了。我......我不想和阿云分开。可我又生气,当时身边只有你......我......我......”
她说得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可钟洛虞都明白。她也有过满腹心事无人倾诉的时候。她起身坐过去,象一个大姐姐一样搂着她的肩,安抚地轻拍她的背:“我明白的,你没有坏心,你只是太难过了。”
听见钟洛虞这句话月小姐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扑到钟洛虞怀里哭出声来:“他怎么那么坏,我为了他牺牲那么多,连留学都没有去。他怎么还能去找别的女人?他说会对我好都是骗我的。”
苏时越说他和云少爷去风月场所都是规规矩矩地,钟洛虞是半个字都不信的,她也不想违心地帮云少爷背书????。无话可劝只能一言不发的搂着她,任她发泄一般地哭了个痛快。好一会月小姐才止住了哭声,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着钟洛虞被她哭湿的前襟:“我把你衣服弄脏了。”
女孩雪白的小脸上全是泪痕,鼻尖红彤彤地还挂着一点鼻涕,因为哭得太投入额头上全是汗黏得发丝一缕一缕的。钟洛虞从口袋掏出手绢给她先擦了汗再擦眼泪,轻声细语道:“心里不痛快了哭一哭是不是好受一些。”
钟洛虞不知道小孩子越是有人哄越是容易得寸进尺。月小姐嘴一瘪,拖着哭腔道:“我想回家。”样子委屈至极,丝毫没有昨天喊打喊杀的跋扈相。
钟洛虞觉得现在的月小姐象百货公司橱窗里的娃娃一样可爱,虽然这个娃娃目前有些狼狈,但心里越发怜爱她,耐心土足地哄道:“可你回家了云先生怎么办?你舍得么?”
月小姐马上自己打自己的脸:“舍得的,怎么舍不得?昆明比他家好玩多了,有戏院、有机场、还有火车,他家什么都没有。”
刚刚是谁说舍不得云先生不敢告诉自己的爸爸的?钟洛虞啼笑皆非,点点她的鼻尖道:“要真舍得怎么今天还会有破酥包子吃?你呀,在我面前痛快、、痛快嘴就行了,别呆会云先生回来你还哭唧唧的,云先生还当我欺负你呢!”末了她叹了一口气,抚着云小姐的发心道:“你和云先生谁看了不羡慕,家世般配、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比那些盲婚哑嫁的不知强了多少倍,看得出他也是真心对你,有些事能放过就放过吧!”
云小姐依偎在怀里哽咽:“有时候选择越多遗憾就越多,我可以走的路那么多,偏偏着了他的道,听了他的花言巧语留在他家,他吃准了我没他不行,变着方的欺负我。”
“可他还能欺负你,我喜欢的那个人我想让他欺负欺负我都不行了。”
云小姐的哽咽停住了,这是有故事可以听呀!她抬眼看钟洛虞好奇地问:“他去哪里了?”
钟洛虞涩涩道:“他不在了?”
“啊!”月小姐轻呼:“你一定很伤心吧?”
“刚刚知道他死讯的时候我差点没哭死,可伤心有什么用?他已然是回不来了,日子还得继续往下过,伤心个几个月也就不伤心了。”
月小姐没良心地想象一下云少爷要是去了她会怎么样?刚想了个开头就浑身打冷颤。她握住钟洛虞的手道:“你可真坚强,要是阿云不在了我觉得我都活不下去了。”
钟洛虞失笑,被家里娇养的孩子真是经不住挫折,死了男人哪里就活不下去了?把感情看得比天还大,幸亏遇上的是云少爷,要是遇到苏时越那个花花公子,月小姐还不得把苏府闹个鸡犬不宁。
虽然觉得揭人伤疤不好,但月小姐实在是好奇,试探着轻声问:“钟小姐,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这是不伤心想听故事了?事情过去太久,早就过了一提起就撕心裂肺的时候。久得她如果不看照片都想不起安克俭的样子了。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她害羞的看了他那一眼的时候吧?不,应该更早,大概是从放学后他悄悄跟着她回家,见她进了门在门口傻站了一会又掉头回家的时候。他不知道,其实她早就发现他跟着她,进门后她也不急着放书包,悄悄躲在门缝看他。
黄绿色的咔叽布校服又丑又呆,可穿在他身上却那么服帖,显得整个人文质彬彬的。可她知道他坏得很,成天和一群男生围在一起不是说浑话就是去惹事。
她沉思得太久,月小姐以为触到她的伤心处,不安地摇摇她地胳膊:“钟小姐。”
她回过神来,见月小姐面带不安,笑了笑,给她讲起自己和安克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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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是同班同学,他是那种班上所有女生看见了都挪不开眼的男生。倒不是说他长得有多好看,但是身上那种坏坏的、玩世不恭的气质很吸引人。”她挽了挽垂到脸颊边的发丝朝月小姐害羞地笑了笑:“年少的时候就是这么不懂事,温文尔雅的男人虽然让人觉得安心,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遇上他这种男生便觉得好奇进而倾心。”
月小姐在心里暗暗点头,她也是觉得月少爷帮她打架的时候觉得他挥拳头的样子帅呆了才喜欢上他的。刚到他家的时候她可烦死他了。
“情到浓时总想着时时刻刻都要在一起,他让他父亲去我家提亲,没想到我父母不同意。他家也只是过埠来越南讨生活的华人,父亲在华人学校教中文,母亲靠着给隔壁邻居缝缝补补赚点钱贴补家里。”钟洛虞苦笑道:“我家虽然落魄了可是架子还不倒,我父亲夹枪带棒的奚落他们父子俩一顿,他半点气都不受转身就走。我想追却被我母亲和姨娘拉回去关在房间里。”
父母嫌贫爱富拆散鸳鸯这种事一点都不稀奇,月小姐叹了口气:“我父亲常说‘莫欺少年穷’,就算是阿云一名不文,只要我喜欢我爸爸大概还是愿意把我嫁给他的。他说只要不去街上给他拉个叫花子做姑爷就行。伯父、伯母也是短视了些,谁能保证你的心上人以后不会飞黄腾达?就算不能飞黄腾达能有什么事比自己女儿喜欢更重要呢?”
钟洛虞差点被她逗笑,她编排自己????的父母她也不觉得生气,因为当时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我能出门了就去学校找他。却听说他退学了,说是亲戚给他在印尼找了份工作。我知道这个消息后恍若挨了晴天霹雳,昏头昏脑也不管他已经走了几天,追到码头边想去把他追回来,或者能跟他一起走也是好的。可是没想到,更大的晴天霹雳在前面等着我。我到了码头,那里全是人哀嚎成一片,我一打听才知道他坐的那艘船在海上遇上风暴沉了。整船人没一个活着回来。”
月小姐捂住嘴,她最受不了这种有情人阻阳相隔的戏码,要是在戏院看这样的电影她当场就能哭出来。
钟洛虞眨眨眼,把即将掉落的眼泪眨了回去,吸吸鼻子道:“从此我恨上了我的父母,好久都不跟他们讲一句话。可后来想想,其实他们没有什么错,我父母固然是嫌贫爱富,可他为了我连一点委屈都不肯受,多求一句都不肯就那么走了。以后过日子磕磕绊绊的还有多少吵嘴的事情,他这种脾气我怎么能和他过得长久?我就是后悔,要是知道他那一转身就是永别,我跳楼也好、翻墙也罢,总要想法子出去和他好好说几句话,那样他就不会去印尼,也不会把命丢在海里,连个尸首都找不回来只能立个衣冠冢。也不至于一个人过奈何桥时想起我也只能想到我父母的那番辱骂。”
云小姐红着眼睛突然道:“钟小姐你想去法国留学么?我可以帮你的,我知道苏时越对你不怀好意,你去留学就可以避开他了,过段日子我就要回阿云家,我走了他要是使坏就没人护住你了。”她知道了钟洛虞那段悲惨的初恋,自觉已经和钟洛虞成为莫逆的知己,她不能看着自己的朋友落入苏时越那个大坑。
去法国留学看似是个很美好的建议,可自己已经23岁了,再去留学几年就真成老姑娘了。回来还能嫁给谁?再说了,留学回来能做的工作无非也就是找个洋行或者还是像现在一样找个富家小姐做家庭教师,教教她法语,讲讲外面那些她不曾领略过的花花世界。她一走了之倒是快活了,母亲又怎么办?没了她的薪水一家子怕是又要回到靠着典当母亲嫁妆过活的日子。
她摇摇头婉拒了月小姐的好意:“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你要真的想帮我就帮我找份工作吧,你走后我就失业了。对于我来说,现在没有什么事比找一份工作养家糊口更重要了。”
月小姐有些失望,喃喃道:“你现在没有什么牵挂去留学多好。其实我也是很想去的,我爸爸早年在英国学医。他跟我说英国是一个很值得去的地方,英国的北方工业发达是个有活力的地方,南方的贵族还是过着优雅又文艺的生活。我要学画画去南方最好,或者去伦敦。”
钟洛虞羡慕月小姐的不谙世事,也羡慕她有一个对她爱护有加、千依百顺地父亲。老话常说女人出嫁前靠父亲,出嫁后靠丈夫,她两样都靠上了。可她不知道,她随手打发钟洛虞坐车的土英镑对钟洛虞来说有多重要。
人总是奢望自己能力意外的东西,钟洛虞也一样,可她更清醒。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是什么滋味。月小姐说得对,选择越多遗憾便越多。她自己为了爱情放弃留学自然有了遗憾,可她钟洛虞没有那么多选择。
见劝不动钟洛虞月小姐也没过多执着。人各有志嘛!她承诺钟洛虞,会跟查尔斯打声招呼,她走后钟洛虞可以去自己家和查尔斯合伙的洋行上班。
她把洋行的名字、地址和电话全都写下来后递给钟洛虞。钟洛虞接过来一看囧了,这不是她上次去面试的那家洋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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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云少爷回来的很准时,钟洛虞收拾东西准备要走,云少爷却出言挽留:“中午新来的厨子要做大理的吃食,钟小姐也留下一起吃吧!”
已经混了早饭了,再混午饭得有多厚的脸皮,也害怕云少爷和苏时越串通,吃着吃着苏时越就出现了。钟洛虞婉言拒绝:“谢谢你的好意,出门的时候说过要回去吃午饭,家里肯定准备了,我就不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