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仍旧是副统领,杨窈若只在头一次见到过桓及第,也就是宵衣卫统领魏筹,曾经吴国魏秉笔的干儿子。当时心神俱震,即便早就清楚此事,可当她真的看?见时,所带来的震撼是无法再一时半刻捋清的。曾经有说有笑的人,清隽高洁的少年?郎,已是另一副模样。
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拿着厚厚的奏报,半晌不说话,而站着的宵衣卫副统领则默默将头低垂,始终不敢说话。
杨窈若放下奏报,坐的更直了些,她问道:“你们魏统领,很忙吗?”
副统领是本朝的人,初时的确和?魏筹有点矛盾,后来自是被其能力折服,算是省心得力的下属,突然遭到杨窈若询问,也不敢恶意上眼?药,反而斟酌后道:“近来有关礼王世子的事甚嚣尘上,魑魅魍魉皆浮出水面,为此,魏统领已数日没有着家过了。”
“哦。”杨窈若淡淡应了,没再说什么,便让他下去了。
她坐在华丽空旷的殿宇里,看?着堆满的奏报,里面记载许多?公卿人家的隐秘,倘若她有好友,就能一道蛐蛐,里头可是什么离奇的八卦都有。
可她好像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锦绣华服,珠围翠绕,但她削瘦的肩颈撑得空荡荡,偌大的殿宇里,她的影子被窗扉照得渺小单薄,孤零零的。
杨窈若随意地翻开一本奏报,这看?一眼?,那看?一眼?,最后撑着下巴幽幽叹气。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眼?睛添了点狡黠的亮光,眉眼?明媚了些。
只见她从荷包里掏出了如彩虹流光的骰子,这是主?系统送的好运骰子,后面赵夙帮她捡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窈若把?好运骰子包裹在掌心,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用?力摇,再猛地一松手,哪知摇得太用?力了,骰子从案几?滚落到披了层布料的案牍下头,她只好钻进去寻。
好不容易在角落把?骰子拿到,她掀开垂下来的布料,借着光亮看?清了骰子上的点数,齐齐整整的六个红色的点。
她还?来不及笑,眼?前?的光亮就被遮住,即便是绯红常服,可布料绣着的龙形暗纹还?是揭露了来人的身份。他屈身,俊美无俦的脸慢慢靠近杨窈若,他莞尔而笑,牵起她的手,为她擦拭掌心,拍了拍裙角,犹如对待不懂事的懵懂孩童,耐心细致,“怎么跑案几?下头了。”
赵夙失笑摇头,可动作依然温柔,轻轻拍她的肩膀,“前?段时日舟车劳顿,你消瘦了许多?,我命人炖了些滋补的汤药。”
杨窈若失望的“啊”了一声,从明媚的少女变成垂着耳朵的失望垂耳兔,“就不能不喝吗?”
她决定最后耍赖试试。
赵夙食指轻轻刮了她娇俏的鼻子,忍俊不禁道:“不成,但御厨进上不少新点心,会?和?补药一道送来。”
“唔,那好吧。”杨窈若很轻易就被打动了,想尝尝新花样,也怪不得她嘛,只怪赵夙太能拿捏她的心思啦。
殿门?大开,光照在二人依偎的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长,间或有杨窈若娇声抱怨,还?有赵夙沉稳自若哄她的声音。
在杨窈若的荷包里,好运骰子的六个红点在暗沉的角落中熠熠生辉。
第 62 章
数日?之后, 脚不沾地的魏筹总算有机会回府。
正值秋冬交际,微冷,雨水稀稀拉拉的落下, 把石板上?*? ?的青苔打?湿,又黑又滑, 打?在油纸伞上?, 人心也跟着沉静下去。
路上?, 有妇人在匆匆收衣物, 取下竹竿,有群孩童夸张尖叫着用手遮住头跑回家?, 慌乱下,有一个小男孩的拨浪鼓被落在地上, 混合着雨水和泥泞,还有人的踩踏, 变得脏污残破。
魏筹走过去, 捡了起来,大步走向那群奔跑的孩童, 把拨浪鼓递给蓝布衣垂髫发的小男孩。
他撑着足够容纳四五人的黄色油纸伞,远远走来时,小男孩瞧不清他的上?半身, 只?能看?见被他拿在手上?的拨浪鼓,于是拉着小伙伴停下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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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靠近,小男孩得以窥见全貌, 整个人呆掉, 尚有婴儿肥的小脸一怔一怔, 如弹性十足的糖蒸酥酪,但他的心情?肯定不如其甜蜜。
魏筹递出去的拨浪鼓始终没有等到主人细嫩的手掌, 小男孩已如木人般僵住,他的小伙伴也?吓得四散逃窜,好在有另一个头上?揪揪扎着铃铛的小伙伴讲义气,跑回来拉住小男孩,偷偷瞥了眼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宵衣卫后,忙不迭拉着小男孩跑路。
殊不知?他们自以为隐晦的小动作,魏筹瞧得一清二楚。
但他不会同稚子计较,只?觉啼笑皆非,甚至颇为有趣。他看?着孩童们慌忙逃窜的身影,苦笑摇头,倒是回忆起了自己曾经在村子里?的时日?,村里?的孩童见到他都热络闹腾得很,喜欢围着他,因为他有时从?县城回来,会带些?吃食,常常分予他们。
这世上?的事,何止是物是人非,他的心境也?大为不同。
他一手撑起油纸伞,一手摇着脏污破败的拨浪鼓,黑色靴子踩着雨水湿哒哒的踏上?回程路。
也?不知?他下回买些?饴糖随身带着,那些?孩子见了会否还如今日?般受惊?
许是会好些?,毕竟孩童心思单纯。
他就这样,一步步,伴随着雨声,还有些?微自得其乐的调侃,走到了家?门口。说来旁人许是不信,陛下亲赐宅院,他又任宵衣卫统领,里?外不知?多少人巴结,可住处却是寻常胡同里?毫不起眼的一进?院落,连个伺候的仆人都没有。
但他确实不喜欢人,尤其是经历了那么多以后,更喜欢清净。
况且……他身体残缺,总归是不愿意叫人用异样的眼光察觉的。与其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心烦,不如清清静静的在房里?做些?木雕,三餐简陋,能裹腹便够。
他吃过吴国皇宫内百金一盘的菜,也?吃过街边五文钱一碗的阳春面,前者不见得多好吃,后者亦不见得多难吃,说到底入了腹,便是五谷轮回,没什么区别。
而这一切,始终平静自洽的内心,在打?开门的那一霎,彻底被打?碎。
年久失修的木门,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老旧的呀吱声,随着大门被推开,慢慢映入眼帘的不是素日?里?熟悉的青石板搭箭的小院,雨水如细细的线从?檐角落下,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把庭院中坐着的雪肤花貌、明眸皓齿的少女映衬得极为灵秀,一举一动仿若吴地烟雨乘船的绰约女郎,色泽分明,照进?眼里?的每一帧都极为舒心,赏心悦目。
他们已许久不见,记忆里?干瘦青涩,只?敢偷偷瞧他的小姑娘,彻底长开,成了纤侬合宜、风华无?双的貌美女子。
她的到来太过突然,足够让魏筹震惊。
可魏筹近来经历得太多,那些?遭遇亦足够让他在下一瞬冷静下来。
最终,他只?是眼神微动,语气释然地微笑道?:“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女子也?学着他的话,笑着说,可明媚好看?的眼睛却噙了泪,介乎伤感和喜悦之间,还掺杂着世事无?常的惘然。
尽管以二人的身份是不可能不见面的,可魏筹还是尽力避免这一幕。
不,见到杨窈若的那一刻,他不再叫魏筹,或许该唤他真正的名字,桓及第。一个饱含期盼与希冀的名字,曾几何时,被人陷害早亡的阿耶期盼他长大能带领家?族走向荣光,而后来被权贵逼得伤重死去的阿娘则希冀他能高?中,有朝一日?洗清祖辈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