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汤站立的地方为中点,随着小仲的靠近,赵叔连滚带爬地越跑越远,他边跑边报警,等小仲跑到小汤身边的时候,赵叔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小仲跑到小汤跟前,双手扶住膝盖匀了匀气后迅速站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小汤说:“对不起,这一次我也是装睡。之前我没有劝阻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总得找个出口发泄,但是现在我觉得我错了,如果不挥下这一刀,你也许会有更好的人生。”
小汤恍若未闻。
小仲将脸伸到他的眼前,试图唤醒他:“小汤,你不要怪我。”
小汤不愿意看小仲的眼睛,他用双手将脸捂住,小仲却很执着地将小汤的手从脸上扒拉下来。
果然,小汤哭了,哭得不管不顾,泪水鼻涕弄得他满脸都是,样子非常狼狈。小汤的眼泪在被小仲注意到后变本加厉,这一次小汤却没有洋葱作为借口。警察来得很快,警笛声在山路上呼啸,变得越来越不容忽视。可是现在小汤和小仲谁都没有管那个会把小汤带走的警车。
小仲说:“但是我看见你举起刀,我就知道我还是来晚了。”
见小汤始终不肯出声,小仲轻声问:“所以是你自己不愿意捅下那一刀的,小汤,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
小汤还是不答,他缓缓蹲在地上,手肘以膝盖作支撑,用手心捂住眼睛。小仲这一次没有再和小汤较劲,而是和他一起蹲在地上。
警笛声在这样的情形下又变得遥远了,小汤断断续续地说:“因为我还想再看一遍跨年夜的烟花。”他回味着小仲说的话,朝小仲问道,“我会有更好的人生吗?人生会好下去吗?”
在当时千禧年的烟花底下,他们都知道辞旧迎新这个词只是过得不太幸福的人对幸福生活的愿景,旧的东西不会消弭,它将会永远成为新生活的一部分。
小汤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加上了点不同的东西:“也许生活会一直坏下去,但是我还想和你再看一遍跨年夜的烟花。”
小汤的话音刚落,太阳便在山头露出了一个角,日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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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日出在哪边》选择一首歌来作为片尾曲,应该是run run run的《素坤逸之夜》
第48章 47.我不信你能猜对我们的结局
电影结束放映后影厅静默了两秒,而后掌声响起,灯却还没有亮。梁颀轻轻捏了捏蒋济维的手,随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领着还未回过神的向致远和于放萧走上台。这时一束光从上方的黑暗中照过来,打在《日出在哪边》的主创团队身上。蒋济维怔怔地看着梁颀站立在这束光带来的光环底下,站立在始终未曾停歇的掌声中。
很久前蒋济维听过一个电影人接受采访时笑着说,为了电影宫里那束落在他身上的光,他愿意去死。
所以向致远的眼睛开始快速眨动,就连一向内敛的于放萧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光,他们都在心潮澎湃地感受这个影厅所有人给这部电影、给他们带来的掌声和尊重。而梁颀却还是面色坦然地接受所有人投射来的狂热注视,察觉到蒋济维的视线。梁颀朝蒋济维眨了眨眼睛。这个动作其实很肆无忌惮,数十个镜头都在对准梁颀的一举一动,因此直到梁颀别开视线,蒋济维还是能够感觉闪光灯在自己脸上闪烁。
主持人开始提问,例行第一个提问的对象就是梁颀,主持人问:“Eli,我们影迷朋友们都很想知道,您拍摄这部电影的初衷是什么?”
梁颀回答时直视着前方,看似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但是蒋济维觉得身体要被梁颀的视线烧穿。
“我在小时候就发现了自己对电影无可救药的热爱,我的第一部影片是用我祖父淘汰掉的胶片相机拍摄一群蚂蚁缓慢组合成数字的形状。现在想想,如果我的人生足够顺利,我会在法国一路升学,在理想的大学中念导演专业,在周末去电影院看电影时回头看见哈内克和我一起排队等候入场。”
场内默契地发出一阵笑,但是梁颀接下来的话却让这种轻松的氛围急转直下。
“比较不幸的是,我的人生没有我设想的那么顺利,在这种不顺利中,我也没有动摇过拍电影的念头。但此时的电影梦早就有别于幼年时期的电影梦,拍电影变成了寄希望于摆脱当下生活的一种方式。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也有一些莫名和困惑,就好像我和小汤一样已经没有办法好好生活,一心只想把‘赵叔’给干掉。”
“也许有人注意到电影中有一个细节,小汤很喜欢看灯。我之前在哪本书中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人们喜欢看天,是因为感到无聊和痛苦,才想去看天,这样就可以避免直视眼前的生活,我想小汤喜欢看灯也是同理。后来小仲出现,我们有意减少拍摄小汤看灯的次数,直到灯终于碎裂。”
“至于我,我的生命中也出现了一个‘小仲’,某天‘小仲’找到我,问我是不是喜欢拍电影,这时我才后知后觉我不必为了摆脱某种境况去拍电影,只是因为我喜欢,我就可以去拍,也是从这一天起,我的灯也破碎了。”
话说到这里就可以告一段落,梁颀晃了晃手中《日出在哪边》的海报:“没有小仲就不会有这部电影、有今天的我,感谢小仲。”
现场的媒体哗然,梁颀很少接受采访,就算接受采访了也几乎不可能说起自己的私人生活,谁也没想到梁颀今天这么有兴致,又是童年、又是电影梦,又是‘小仲’的。
主持人连忙乘机问道:“Eli,众所周知您已经很久没有回到中国,这次选择中国拍这部电影是因为小仲就在那里吗?”
梁颀没有立马回答,众人都在屏息等待梁颀接下来的话,但是蒋济维却感受到梁颀的目光正在不轻不重地投在自己的脸上。蒋济维觉得身边的人群都在逐秒消失,一片黑暗中,有人点亮了两束追光灯,偌大的场馆只剩下他和梁颀在遥遥相望。
小仲说了那么多蒋济维似曾相识的话,蒋济维已经猜出这部电影或许就脱胎于梁颀那封没有寄出的遗书。梁颀的这番话只是为他的猜测盖了一个确凿无疑的章而已。可是蒋济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梁颀口中的那个“小仲”真的是自己吗?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蒋济维听见梁颀游刃有余地说:“不能一次性把问题都回答完了啊,这个问题下次再回答吧。”
电影就算上映,梁颀也很少配合宣传活动,以往的几部都是主演作为宣传主力军,能这样站着大大方方采访的机会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主持人拿他没办法,只好拐向别的问题。
这次映后采访观众都听得很尽兴,只要不涉及个人生活,很多问题梁颀都很乐意回答,由此观众们就得知了一些这部电影他们未曾发现的细节。蒋济维夹在散场的人群中,魂不守舍地往前走,后面有人叫他,蒋济维过了很久才如梦初醒地往回看。
陈嘉杭的衬衫已经被人群挤得皱巴巴,他喘着粗气对蒋济维说:“蒋先生,多亏你走得慢我才赶得上你,我们待会还有一个酒会,到时候有很多片商会来参加。”陈嘉杭点到为止,这个酒会蒋济维没有拒绝的道理,这对向致远拓宽海外市场很有帮助。
出乎陈嘉杭意料的是,蒋济维却思考了很久,陈嘉杭这才注意到蒋济维面色有异,很体贴地问:“蒋先生,身体不舒服?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蒋济维摇了摇头:“酒会在哪里?麻烦你带路了。”
到了酒会蒋济维才发现或许根本不需要自己出席,向致远和于放萧已经被制作人团团围住,他脚步一转,选择去露台上避避风头。
席上片商灌了梁颀很多酒,梁颀没有醉,这时陈嘉杭过来在梁颀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可能因为酒喝得太多的缘故,接下来的时间梁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片商正在针对这部电影的招商计划滔滔不绝,梁颀突然打断他说:“不好意思,我先出去抽根烟。”
不等对面的人回应,梁颀就兀自和他擦身走过,酒会举办在一栋老式的建筑里,梁颀用力推开露台的门,果然毫不意外地看见蒋济维伏在露台的栏杆上,露台风大,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鼓囊囊的,但是蒋济维似乎毫不觉得冷,听到身后的动静也一动不动。
梁颀在他身后站定,没有立马走近。终于过了一会,蒋济维动了动,问:“你怎么不过来?”
梁颀简短地解释:“我身上酒味重,先散散味。”
蒋济维说:“我没有哭,你过来吧。”
梁颀这才走过来,他看着蒋济维,蒋济维果然没有哭,风吹过来,头发将他的大半张脸给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蒋济维的眼睛现在平静得像一面湖。
“之前向致远说,这部电影像一封情书,这是写给我的情书吗?”蒋济维语气自然地问道,“你想说我是你的救世主?”
梁颀一边笑着“蒋老师,我不信教啊。”一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对啊”。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蒋济维刚说出了一个字,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之后迅速清了清嗓子,“我都不知道我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
说什么“指明灯”“救世主”“避风港”这类的字眼,蒋济维觉得这些词汇分量太重,从梁颀嘴里吐出来又太陌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