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见青知道蒋济维在打什么算盘了,哼笑一声说:“前几天我和他才刚一起吃了顿饭,暂时还没有非常想念到要马上见面的地步。”
蒋济维装傻:“啊?和谁?”
梁见青说:“蒋济维,你去了要和梁颀说什么?‘哈哈哈哈好久不见,分开后看到你过的不好我就放心了。’还是‘分手了你怎么还过得这么好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我永远都不要原谅你!’你要这么说吗?别折磨我了,你实在想去的话就自己去吧。”
蒋济维把电话挂了扔到一边,将头埋进了被子深吸一口气。半晌,蒋济维重新抬起头,重振旗鼓地想,自己去就自己去,地球离开谁都可以公转。
等下了飞机,蒋济维又打电话给梁见青,理直气壮地问他梁颀现在住在哪里。梁见青一听笑了:“大少爷,我看你这么信心十足地去洛杉矶,还以为你应该是早就知道梁颀在哪里了。”
但是蒋济维这次是一个人来洛杉矶,为了他的安全考虑,梁见青最终还是告诉了蒋济维梁颀现在在南加大兼读。于是蒋济维又联系了同样在南加大的朋友通过校友会得知了梁颀的宿舍。或许是这么多努力终于得到了眷顾,很轻易的,蒋济维隔着宿舍楼下洗衣房的玻璃门看见了梁颀站在洗衣机旁。天寒地冻,但当蒋济维确认洗衣机旁站的人就是梁颀时,蒋济维还是努力地让自己已经冻僵的脸扬起一个笑,能让蒋济维抱怨找他也太辛苦时的表情更自然一些。
正当蒋济维想走上前去打招呼时,却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生截胡了。
男生拍了拍梁颀的肩,自然而又热切地和他打招呼,他们好像聊到了一个有趣的话题,梁颀的嘴角弯了弯,不再是蒋济维惯常见到的,出于礼貌的笑,蒋济维的脚步顿住了。
接着,那个男生侧过来半边脸,是典型的拉美裔的长相,有一种英气的帅气与蒋济维截然不同。蒋济维陡然间从喉咙中升起了一种抽了一根劣质香烟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当时是黄昏,或许是在熙熙攘攘涌进宿舍的人群中,蒋济维的动作太突兀,梁颀很快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抬眼望了过来。
很多年后回想这一幕,蒋济维已经忘记了当时的心情,但是却记得梁颀看过来的表情,如同老电影里漏帧的一幕:也许黑色的场景中,海啸淹没了一座城市,山火吞噬了整座森林,但是在蒋济维的脑海中,却只记得梁颀看过来时,因为玻璃折射的白光将梁颀的眼睛遮盖住,只露出刚刚经过一段愉快的交流微微弯起来的嘴角。就是这样的一幕。
蒋济维侥幸地希望是夕阳橘色的光赋予了梁颀一向寡淡的表情几分暖意,他猜想自己那个时候应该是希望梁颀并没有看见他,好让自己多几分延续美梦的可能。可是梁颀还是很显然地看见他了,虽然既没有移开目光,但是嘴角却一点点地落下来,最终成为了蒋济维惯常见到的那副平静的表情。蒋济维在这份平静下生出几分难堪,他低垂着头整理了下表情,明明只是身边的陌生人交流了一下晚上吃什么的功夫,可是等蒋济维重新抬起头时,原来站着梁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没过多久,蒋济维接到了梁见青的电话,他语气有几分不忍地说道:“梁颀叫你趁天黑前还是快点回去,不要让常阿姨担心,他给你买了时间最近的一班航班。”
见蒋济维不说话,梁见青开解道:“最近他考试太忙,还有片场的工作,没什么空余时间招待你,但你一个人呆着也不太让人放心,还是赶紧回去吧,或者来我这玩几天也行。”
蒋济维说不用了。
去机场的路上,二月的洛杉矶下起了雨,或许是这场雨下得过于猝不及防,原本慢悠悠的人群脚步都变得急促起来,到处都是没有打伞弓着腰扯紧衣领行色匆匆的人。蒋济维像一缕游魂飘在他们中间,很快就被人撞了一下,力道很重,蒋济维的整个肩膀都倾斜过去。蒋济维懵懵懂懂地说“抱歉”,对方没听懂,和他说了句“sorry ”。
梁颀给蒋济维定的航班在三个小时之后,打车去洛杉矶机场要四十分钟左右,可是蒋济维对时间的紧迫浑然不觉,他抬头看了看从天上飘来的细长的雨,有些已经将他的外套给淋湿,好在他想过会来洛杉矶待上一阵时间,随身携带的包中还有两件以供换洗的外套。可蒋济维短暂地庆幸过后没有动作。在越来越湿的外套中蒋济维感到刺骨的冷,他抖了抖,如梦初醒般拦下一辆车,颤抖着声音说:“去机场。”
司机又再次确认一下了地址,但这时蒋济维已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想,如果司机开错,让他错过这班飞机,大概是这个糟糕的一天中唯一的一件好事。
然而司机还是按时地将车子停在了入站口,对方热情健谈,额外和蒋济维确认了一下航班的时间,提醒他如果不抓紧点时间,那么很有可能错过航班,蒋济维道谢后便慢吞吞地站定在值机柜台前。和地勤交流的同时,蒋济维心存侥幸地往后望了一眼,背后是行色匆匆的人和因为他突然的回头诧异回望的异国面孔。
那天从美国回去后,蒋济维就和梁颀彻底断了联系,他也无需刻意打听,就能够从梁见青的嘴里陆陆续续听到梁颀的近况。梁见青问他生气吗?蒋济维想或许刚开始时他是生气的,即便是快刀斩乱麻,但是这个刀也快得太让人猝不及防了些。好在时间一久,那点不甘心已经被稀释得差不多,极偶尔的时刻,蒋济维还能拿这件事和梁见青开玩笑,说洛杉矶那天的雨是他人生中淋过的最狼狈的一场雨。
自己释怀了是一回事,可当罪魁祸首旧事重提的时候,那点不甘又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蒋济维却突然执着想问出个为什么,他装作无意地问道:“那天我走后,你在干什么?”
梁颀眯了眯眼睛,这是他在回忆起一件事的标志性动作。似乎事情真的已经过去了太久,梁颀回忆得很艰难,如数家珍道:“我后来回宿舍准备final论文,中途教授打来视频和我交流了下想法,挂了电话后天已经黑得差不多,所以我和室友一起吃饭,那家餐厅的三明治面包体很干,接着我应该去图书馆,但是片场给我打了电话说今天临时排我们组的戏问我有没有空.....”
话还没有说完,蒋济维灭烟灰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足够用力,烟碾灭的刹那发出了细微的“刺啦”声,梁颀笑了笑,并没有介意蒋济维用近乎于粗鲁的方式打断他的话,语气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梁见青本来在一旁偷偷摸摸地听他们讲话,见势不妙,借口开溜:“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我先走了。”
梁见青走后,蒋济维若无其事地向梁颀摊开自己的手掌,“被烟灰烫到了。”梁颀托起蒋济维的手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确破了一个小口,露出里面粉红色的皮肉。梁颀放下他的手,有些无奈地说:“怎么一抽烟就烫手的毛病一点没变。”
蒋济维听了他的话,心口变得有些闷,有一股勇气像是刚被凿开的山泉泻出,他小声地说:“梁颀,我是不会变的。”
梁颀没听清,不解地问道:“什么?”
蒋济维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我就和这个世界一样,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谁想改变我,我就会更加坚持。”
蒋济维不吐不快后,脸上开始升温,也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冻的。他眨了眨眼睛,突然说:“我已经出来半个小时了,再不回去,沈瑞该催我了。”话刚脱口,蒋济维就开始懊悔,如果不提沈瑞,他和梁颀应该还有很多话可以说。
果然,梁颀沉默了一会后拿出手机翻了翻信息,“好像暂时还没催我回去,你先走吧。”说完,分神扶了扶蒋济维因为脚麻倾斜了一瞬的身子,提醒他,“小心点。”
蒋济维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回头看见梁颀仍然站在原地,他借着路灯的余光重新点燃一支烟,暖黄色的灯光给梁颀的周身渡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椿城的雪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停过,并且有愈下愈大的趋势,现在已经在梁颀肩上落了薄薄一层,梁颀却没有将它们拂去的意思,他抽烟习惯性地低头,在灯光下,蒋济维可以清晰看见梁颀的喉结上下滚动的幅度。
察觉到蒋济维的目光,梁颀抬头看过来,没有问蒋济维为什么还没有走,用夹着烟的手朝阳台外指了指,笑着说:“好像洛杉矶从来没有下过雪。”丢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后,梁颀背过身去,没有再看他。
蒋济维不知道他听完梁颀的话后在原地站了多久,可能初雪天太冷,等他回到室内坐下时,五脏六腑都冒着寒气似的僵住了。沈瑞又在这个时候凑过来,他问:“梁颀呢,你们没碰上?”
蒋济维松开了一直紧紧攥住的拳头,有一截残留的烟灰落下来,在落下前似乎还等待这一簇火将它们重新变成火焰。
虽然场上的热闹一直在持续,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等待梁颀回到场内继续未继的话题。但是时间足足过去了半个小时,宾客们望眼欲穿了,梁颀也没有回来。没过多久梁见青就神色抱歉地说梁颀已经离开了,人群中发出一阵长久的骚动,最终因为重要人物的离开,这个派对草草散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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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会变的……”出自杨德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小梁和小蒋说过这是他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
第5章 5.小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倒霉的
雪已经停了,蒋济维站在会所门外,等着司机来接,这时沈瑞将车停在他跟前说:“上车吗?我带你啊。”
蒋济维无动于衷:“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避嫌。”
沈瑞笑了,说:“避嫌?避哪门子的嫌?要是你上个男友没那么抽象的话,我也不至于和你一起受苦。”
说到他,蒋济维的面色一沉。他的这个前任比蒋济维大三岁,在一个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他们初次见面的那天下了雪,蒋济维站在他公司底下的便利店门口,想等雪下得小一些了再走。这时一把伞从后面斜过来,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他的旁边说:“在等人吗?”
这种拙劣的搭讪开场白蒋济维已经听过不下百遍,刚想婉拒,抬头的一瞬间却难得怔住半刻。原因无他,这人的身型和梁颀太过相似,就连堪堪比蒋济维高出半个头的身高都和梁颀一模一样。但是样貌就差得远了,眼前的男人至多就算个清秀,所以蒋济维只是端详了一会,才回绝说:“我有人接。”
很该死,就连随心所欲的做派都相似,男人没太勉强,耸耸肩说:“那好吧。”说完,他把伞塞到蒋济维手中,连同冒着热气的饭团一起。男人在冷风中呼出一团白气,缩了缩脖子,感叹似的说了句:“好冷,让他早点来接你吧。”
说完这句,男人就走掉了,刚走了几步路,就听见蒋济维在身后叫住他。
蒋济维在带向致远的头几年,因为工作忙碌的关系,顾不上谈恋爱这种精神需求。后来等向致远的事业逐渐有了起色后,蒋济维才发觉自己的确有了很长一段空窗期,IT男在这时出现得非常凑巧,蒋济维又刚好看他顺眼,所以两人就草率地在一起了。
在得知了蒋济维的新恋情后,蒋济维周围的狐朋狗友给蒋济维出谋划策,说他们这种家世和普通人谈恋爱最忌讳的就是遇到凤凰男,被人骗钱骗感情了就等着哭吧。蒋济维不以为意。当然也不需要别人反对,他们交往了没多久,蒋济维就失望地发现除了身型,这个便宜男友和梁颀哪里都不像,所以蒋济维借着一次吵架的机会和他提了分手。
于是就连那一点点随心所欲的做派都消失了,那天蒋济维提完分手后回家,看见刚刚才体面分手的男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流眼泪向常远哭诉他有多爱他,常远在一旁无语又尴尬。
大概是儿子前男友唱的这一出给常远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她和蒋文柏开始撮合蒋济维和沈瑞,他们两个性向一致,家世相当,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小孩。
但很可惜的是蒋济维和沈瑞互相不来电,蒋济维踢了踢沈瑞的车,威胁道:“快开走,别烦我。”
这车是沈瑞刚从国外提回来的,据说光是改装就花了七位数,沈瑞最近很宝贝,蒋济维这一脚仿佛踹到了他的心尖上,沈瑞哀嚎一声,气急败坏地指着他说:“蒋济维你给我等着!我这车子找大师开过光,谁对它不怀好意都会倒大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