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1)

“啊?”一夜没睡,蒋济维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表情迟钝地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单音节。

梁颀指了指油菜花田的另一头,旭日初升的阳光融化在他眼睛里:“我们要去那里。”

梁颀口中要去的地方是田野边的一个小木屋,看上去是附近种地的农民临时放置工具的地方,门上拴着一个表面已经生锈的锁。梁颀故技重施,用刚刚撬开蒋济维房门的那根铁丝撬开了这扇门。

想起自己那扇已经坏掉的门,蒋济维露出牙痛的表情。

走进去蒋济维才知道自己猜错了,屋子里空荡荡,只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摆了一张床,上面积满了灰,床的旁边有一个和床架一样高的小柜子,和蒋济维预想中杂乱无章摆满了工具的景象不太一样。

梁颀率先坐在了床上,接着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蒋济维可以坐过来。

蒋济维犹犹豫豫地坐过去了,和他一齐看着望着空荡荡的墙壁。

半晌,蒋济维又犹犹豫豫地开口说:“我们现在是在……?”梁颀拍了半个月的戏,蒋济维现在有点不懂他的精神境界了。

“我还以为你今天都不会开口说话了。”梁颀笑着看向他。

蒋济维有些无语地说:“我还以为你在做类似冥想的事情,还担心开口说话会不会打扰你。”

“我到了八十岁最想玩的游戏是木头人。”梁颀边说了一个冷笑话边打开手边的抽屉,手指在里面漫无目的地翻找。

看着梁颀的动作,虽然没有出声制止,但蒋济维想,说到底这应该是别人的房子,擅自撬开门就算了,还要私自翻别人的私人物品,着不太好吧。难道梁颀最近在构思关于恶棍的故事,想要亲自体验一下?

正在猜恶棍故事情节的蒋济维看着梁颀从抽屉里掏出一个信封,打开后在里面抖落出一沓旧照片。

在梁颀要翻过来看看成像的时候,蒋济维神情紧张地按住他的手。

九月初了,天气已经转凉,神奇的是蒋济维的手心还有薄薄一层汗,梁颀不适地将手蜷缩了一下又放松,面上丝毫不显,他不正经地问:“怎么?这是你的犯罪证据?”

蒋济维说:“你让我做一下心理建设,哇,你一点都不会很害怕像这样在陌生的环境看未知的照片吗?总感觉会无意撞见一个灵异故事。”他试图劝说梁颀将照片放回去,“感觉怪怪的,我们还是不要看了。”

“哦,是吗?”梁颀不顾蒋济维死活地将照片翻开,举到自己的脸颊旁边,“那你看看这张照片像什么鬼。”

早在梁颀把照片即将翻开时,蒋济维就紧紧闭上了双眼,闻言狐疑地睁开一只眼睛,吃惊地发现照片上坐在滑梯旁笑着看向镜头的小男孩简直是等比例缩小的梁颀。

蒋济维重新审视了一圈这个木屋,迟疑着问梁颀:“这里……”

梁颀顺着他的话点点头:“这里是我回国住的第一个房间。”

隐隐约约猜到了,但是事实被梁颀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太震撼,他们现在是两个人,而且还有日出的浪漫氛围造势,蒋济维不敢想象一个人住在这里,要怎么面对那些下雨刮风的夜晚。

梁颀似乎不以为意:“这里还好吧,夜晚的星空也很浪漫啊,住的那几个月也没怎么下雨,说起来没空调倒是个问题,据说气温是历史新高吧,半夜被热醒过好多次。”

蒋济维哑然地问:“那梁伯伯呢?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他不管你吗?”

说这话的同时,蒋济维帮助梁颀编造了一个很悲惨的过去:孤身一人被带到异国他乡,早亡的妈,不负责任的爸,语言不通流落街头的他。

谁知道梁颀完全没有表出觉得自己很悲惨的样子,相反,梁颀脸上露出非常罕见的、像打了胜仗一般得意的表情。

“你说梁舸?梁舸怎么了?”梁颀眯了眯眼睛说,“他完全不知道有这个地方哦。”

“啊?”如果他们是漫画的主人公,蒋济维猜想自己现在一定会被配上石化龟裂的特效。

“那段时间我刚被接回国,他安排我进了一个管理非常严格的语言学校,只在第一天的时候露了一面,平时我的日常生活都是他的助理在对接。”梁颀说,“其实也很好理解吧,那时候我人生经验太少,在异国陌生的环境下还要面对一个对你非常客套的陌生人,这个陌生人会事无巨细地和你名义上的父亲汇报你的饮食起居。当时我还以为我在上楚门的世界里的那个同款电视节目。”

“所以在一个夜晚,我从语言学校翻了出来。”梁颀用手指在桌子上叩出一些音节让自己分辨现在和过去,“就像迷宫,走得久了总是能找到出口。所以我在试图找一个出口,那天我就像现在这样,从夜晚走到了天亮,最后发现了这里。”

梁颀说完了,太阳终于全部升起,暖黄日光落在他身上像新生。

蒋济维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再次环顾了这间屋子:“这里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吗?”

“这里最开始只是一个普通的被废弃掉的木屋,后来我买了床和桌子,摆上后发现好像是可以生活的地方了,于是这里就成了我的秘密基地。”说完,梁颀的视线从远处的风景移开,看向蒋济维,“这个故事最幸运的部分是,我能霸占私人设施,应该是私人设施吧?总之我能霸占这个小木屋这么久都没有被它的所有者赶出来,这么一想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啊。”

可惜这番积极的话遭到了冷遇,蒋济维一声不吭地去翻那些照片,都是梁颀小时候拍的,从那些照片上看,梁颀有一个幸福美满且充满爱意的童年。其中有一张照片,他的祖父祖母分别在两侧托住他,亲吻他的脸颊,而梁颀被夹在中间,摆出一副故作成熟的严肃表情从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人只有在不需要成熟的时候才会装作成熟。而被梁舸接回来后,梁颀却只能在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孤独的夜晚,甚至只有寄居这里时能才能感到安全。

蒋济维刚学游泳的时候,游泳教练教给他一些常识,其中说到人在溺水时是不可以挣扎的,要等身体自然而然地浮上水面。蒋济维想自己应该是上游泳课的时候一直在开小差,因而刚刚犯了游泳教练所说的大忌,于是游泳教练借助某些玄学力量来教训他了,蒋济维挣扎了,所以此刻在梁颀的眼睛里溺水。更为完蛋的是,他在水流呛进自己的鼻子堵住自己的呼吸时想的却是别的事:如果再有一个这样出走的夜晚,他不会让梁颀孤单一人。

在静默中他们两个又待了一会,待到了有一些饿意后,才打算离开那栋木屋去吃早饭。离开前,蒋济维端详了一阵那个已经被翘坏的锁,迟疑地问梁颀:“这个没关系吗?”

梁颀不在意地说:“以后应该会很少机会来这里,如果这张床能帮助一些像流浪汉之类的人有短暂栖息的地方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倒也不是指这个啦,蒋济维提醒道:“那要不干脆把照片也带走呢,这涉及到你的隐私吧?”

出乎意料,梁颀立马拒绝了:“那些照片已经成为了这个地方的一部分,还是不要随便把它带到不属于它的地方吧。”

蒋济维帮他合上门,边走边问梁颀:“你觉得我是一个优秀的演员吗?”

梁颀看着脚下的路头也不抬:“你想听实话吗?”

蒋济维说:“算了吧。”

有点生气,但还是忍下来了。蒋济维又问:“那你觉得我那场戏表现得怎么样?”

不需要蒋济维提醒,梁颀很容易想到蒋济维指的是奔向公交站台的那场,他没经过什么思考就说:“那场倒是很不错啊。”仿佛觉得这简短的一句话不够有说服力,梁颀作额外补充道:“剧组的人都说那场戏的完成度很高,是一场出色表演。”

蒋济维不走了:“糟糕的演员却演出了一场出色的戏,这个在你们导演那里应该怎么解释。”

梁颀跟着他停下来,轻飘飘地笑了一下:“说明你是体验派?”

蒋济维又问:“什么东西能让演员变成体验派?”

梁颀不再配合他玩这个电影名词完形填空的游戏,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说当时有让你真情流露的东西啊?”

蒋济维没有立即回答,在思考的过程中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梁颀独有的薄荷气味,出现的频率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本加厉。蒋济维点点头,听见自己轻声说:“这个东西可以再具体一点。”

梁颀笑容落了下来,不看蒋济维了:“什么东西?我想想啊……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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