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楚然默默听着,既没打断也没回应。
“这回出院陆行舟瘦了点儿,人看着也沉稳不少。好在头上和脸上的伤都不要紧,也没落下疤,你可以放心了。”
楚然目光深处闪动着一种极其隐晦的情绪,间隔了一小会儿才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声音乍一听波澜不惊,仔细体味却有些淡淡的滞涩萦绕其中。
头顶的两个节能灯坏了一盏,只剩一盏还亮着,灯泡周围一圈黑黑的污渍。挂了电话后他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走到垃圾桶旁边,把手里始终攥着的打火机扔了进去。
扔完了又回到床上,枕着手臂和衣躺倒,双眸直直望着发光的灯泡,直到眼前生出一块光斑也仍然没把视线移开。
后来眼睛酸了,血丝都冒了出来。他用左手手背挡着光,右手却伸到上衣口袋里摸索几下,在布料的褶皱里摸到一枚袖扣无声地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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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医院。
“哎哎快听,那个陆总又在骂人。”
“声音大得跟打雷一样,不聋的全听见了。”
“我真是头一回见脾气这么差的心脏病人,他也不怕骂着骂着把自己骂进抢救室?”
“有什么可奇怪的,像他这样的有钱人脾气哪有好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看他那个弟弟,叫什么来着?陆行舟,脾气就很好嘛。”
“不光脾气好,长得还特别帅,不知道结婚没有……”
护士站的几名护士对那间特殊病房里的动静早就习以为常,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正聊到兴头上,对面的电梯叮一声响,走出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来。
“别说了别说了,人家来了。”刚才还叽叽喳喳的护士们登时闭紧了嘴巴。
打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陆行舟。他一忙完公司的事就马不停蹄赶来探望大哥陆和泽,晚饭都没有来得及吃。
刚走过护士站,走廊尽头的叱问声就传进了他的耳朵。
“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这么长时间连个人都找不到!我就不相信他有那么大的本事,小小一个临江能藏这么久?”
他停足皱了皱眉,然后才迈开大步走了过去。
房间里,靠坐在病床上的陆和泽正在大发雷霆,水杯花瓶之类的东西碎了一地,几个下属战战兢兢地站在病床边听训,见救星来了急忙扭头问好,“小陆总。”
陆和泽将脸一转,两道怒气勃发的目光直直射过来,侧面角度显得表情格外阴沉:“不是让你今天不用过来了吗?”
“我过来一趟再回去,顺便把文件带给你。”陆行舟走到他面前,两手撑在床边看仪器上的监视数据,“干嘛又发这么大的火。”
陆和泽挑眼睨他:“你明知故问?”
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遭受痛失爱子和旧病复发的打击,大哥的脾气变得相当古怪,一句话说得不合适立马就会翻脸不认人。
陆行舟不想刺激他,转身脱下西服外套递给裘久骁,自己则坐到皮沙发上抽烟,压下肝火道:“抓人不能急在一时,派下去的人排查宾馆公寓很花时间,那么多监控录像也需要人看。”
“没错陆总,”一旁的裘久骁也斟酌着插口,“兄弟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您好歹再宽限我们一些时间。”
这段时间为了抓楚然,泽川这些人都快忙疯了,多少周没睡上一个好觉,人人都熬出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时间时间,你们张口闭口就是时间,”陆和泽厉声喝斥,“我哪来那么多时间跟你们耗!”
粗粝沙哑还带着病态的嗓音擂在耳膜上让人烦躁,陆行舟夹烟的右手揉了揉眉心,脱口就道:“你急也没用,他没你想得那么蠢,找不到是正常的。”
说完才意识到语气过于生硬。
下属们连呼吸的力道都放轻了,只见陆和泽的手在病床边重重一拍,脸色霎时铁青:“你是不是就盼着我抓不住他?”
陆行舟缓和:“大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和泽用审犯人一样的眼神盯了他好一会儿,接着冷哼一声,把裘久骁叫到跟前问话:“你要是还认我这个陆总今天就给我老实说,行舟有没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让你暗地里放楚然一马?”
裘久骁微微一怔,随即正色:“当然没有,陆总,小陆总跟您绝对是一条心。”
“以前是,”陆和泽紧盯着陆行舟冷峻的脸,眼中寒芒闪动,“现在恐怕不一定。”
这话一抛出来,不光裘久骁,连屋里其他下属也都吃了一惊。这么多年他们两兄弟别说对峙,明面上的争执都少见,何曾有过今日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
裘久骁的目光慢慢挪移到陆行舟脸上,只见陆行舟略带倦容的眉眼先是一蹙,紧接着脸上掠过一些心寒的神情,后槽牙处的肌肉微微收紧。
“你这话什么意思,怀疑我跟他串通一气?你错了,我比你更想抓到他。”
陆和泽咄咄逼人:“抓到他然后呢?养着他还是弄死他?”
抓人只是第一步,怎么处置才是最关键的。
这话像是戳到了某处要害,陆行舟两肘撑膝,忽然一言不发。病房内惨白的灯光下只见他喉结上下滑动了几轮,下颌的凌厉线条从脖颈下面开始猝然收紧,两边蝴蝶骨将背部肌肉拉成一道平面,整个人处于一种半攻击半防御的战备状态。
“怎么,不敢说?”陆和泽下巴一抬,表情阴鸷狰狞,积了数日的怒意喷薄而出,“没出息的东西,我就知道你对他余情未了。你是不是早就把他藏好了,打算等我死了再让他光明正大出来?我告诉你陆行舟,你他妈的想也不要想!楚然害死的是你亲侄子,你要是再不忘了他以后就别他妈姓陆,陆家给过你的东西通通给我吐出来!”
一番话脏字不断盛怒至极,完全没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的弟弟留一点面子。
陆行舟脸上挂不住,当即摔了烟道:“我真要想和他在一起还需要把人藏起来?别说是你,就算是爸妈还在也左右不了我的想法,劝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陆和泽怒极反笑,目光如炬:“那是自然。我陆某人现在是废物一个,不像你陆行舟说一不二。恐怕你心里早就觉得我这个大哥碍眼,只等我死了给你腾位置。”
“大哥!”陆行舟勃然大怒,迎着他的眼神唰一下站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好好治病?”
“我要让楚然为文柏的死付出代价,你做不做得到?”
这句话像射击过后的一梭弹壳,带着硝烟味的冷硬金属砸在地上啪嗒作响。陆行舟笔直站立,颈侧肌肉绷得像根拉紧的弦,小臂上青筋蜿蜒,本就深邃的五官霎时更加冷凝。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姿态已经完全表明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