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霍然拉开房门,一眼就见到桌上多了样陌生东西。拿起一看,是个药瓶,瓶身上列明的成分众多,功效却只有一种:避孕。

五雷轰顶之下陆行舟周身冰凉麻木,脸上褪得一丝血色也没有,缓了半晌才再度拿起药瓶下压着的那张纸。

上面有一行熟悉的字迹

“一切只为自保,早日另觅良缘。”

简洁明了的一句话,将两人之间所有牵绊干净利落地斩断。他几乎可以想象楚然草草写下这行字时的神情,疏离淡漠,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他们之间不剩什么真的东西了,感情是假的,孩子是假的,未来更是假的。

陆行舟呼吸粗重地死死盯着这行字,每读一遍心脏就有种被凌迟的剧痛,连紧攥的指节戳得掌心渗出血也毫无知觉。许久的煎熬后他体力透支,颓然地坐到地毯上,头埋在流血的掌心里,背部肌肉却绷得死紧,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极大的能量。

楚然,你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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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九点,临江市郊一个不起眼的报亭。

“老板,拿张电话卡。”

老台式机里斗地主报牌的声音差点儿把这道疏淡的嗓音盖过去。正打到兴头上的报亭老板叼着烟不耐烦地瞥了门口一眼,只见来买东西的人身材清瘦,一顶朴素的黑色鸭舌帽戴在头上,帽檐的阴影将五官遮得七七八八,不过依稀能从素白面容里看出几分学生气。

“只有电信的,要不要。”

“二十,扫这个。”说着将印有二维码的塑胶牌丢了过去。谁知来人没接,反而低头抽出两张钞票搁在杂志上,手指轻磕两下,莫名有种弹钢琴的优雅感。

老板咬着烟目光戏谑。够谨慎的,连码都不扫,直接掏现金。

如今这卖电话卡算是个夕阳产业了,来买的主要是那些因为种种原因不方便去营业厅做实名登记的。这类人他也算见得不少,有一眼就像逃犯的也有穷困潦倒的,眼前这位这样沉着又标致的倒是头一个。

“把身份证填了。”拿烟的那只手又扔过来一沓旧得卷边的登记表,烟灰跟着抖得到处都是。

来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接过笔纸迅速写完,随即拿上卡迈开长腿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街角,老板拿过登记表睨了一眼。身份证号也编得太潦草了,位数可差了不止一位!

“字还挺好看。”老板笑了一下,哼着调子将纸扯来包烟蒂了。

步行走过一条街,确定周围没有高清探头后楚然微抬帽檐,将有些长的刘海往旁边拨了拨。

今晚冒险出来虽然没找到一家安全的理发店,但总算买到了电话卡,不算一无所获。实在不行过会儿就找一把剪刀,肉雯群衣灵耙吾饲留遛粑肆巴想办法自己修修头发。经过路边一家老人开的超市,他想了想,又进去买了些生活必需品,随后加紧脚步走回旅店。

最近一个月他一直住在一间墙壁发黄、藏在深巷中的小旅馆里。一来便宜,二来不查证件。这些年陆行舟虽然愿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他却也没要过学费跟生活费之外的钱,仅有的一点积蓄还是自己寒暑假打工攒的,临走前全提了出来,不省着点花恐怕撑不了多久。

“褚哥,回来啦?”前台小姑娘一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立马就堆上满脸花一样的笑容捧出早已准备好的盒饭,“还没吃晚饭吧,我从家里带来的,你太瘦了,不嫌弃的话我帮你热热。”

楚然抬眸,扬了扬手里那一袋子速食:“不用了,我吃这些就好。”

“那这些零食你拿一点吧。”

“多谢,我没有吃零食的习惯。”

之前警察来查过一次,让管事的把那些入住时没核过身份证原件的全找出来。当时楚然本来都已经做好被抓的准备,结果这个小姑娘却巧妙地帮他遮掩过去,自此就算是认识了。

见他盒饭也不肯收零食也不肯要,小姑娘不由得心里酸酸的,期期艾艾地道:“褚哥,你还会在这儿住多久啊,你……你要是打算走了,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到时候我换班来送你。”

已经走上楼梯的楚然回头看了她一眼,接着视线慢慢移到旅馆外的漆黑街景,摇了摇头:“暂时应该走不了。”

天还没亮,哪也去不了。

回到房间锁好门,第一件事就是给魏叔打电话。响三声以后挂断,再打过去,响三声以后接起来,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楚然?”魏叔声音压得很低但饱含惊喜,“怎么这么久不打电话来,没什么事吧?”

“我没事,之前一直没买到电话卡。”

他摘掉帽子,随手扔在表面斑驳的木桌上,然后推开房间里仅有的一扇小窗透气,“你最近怎么样,陆家的人有没有怀疑你。”

“没有,我年纪这么大了,平时话又少,他们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来的。”

“那就好。”

房间里没有桌椅,楚然就坐在床边,双腿微分,左手垂在膝间玩着一个没有油的打火机。这是上一个住户留下来的,印着小广告的那种廉价货,但他却鬼使神差一直没扔。

魏叔说:“对了,昨天我借口看病请了半天假,替你去陵园祭拜了一下文柏,花送到了,还带了他最爱吃的那个蔓越莓饼干。你别看他人是个小朋友,墓碑可一点儿都不小,跟大人的一样气派,就在他爷爷奶奶旁边,依山傍水风景也不错。”

他知道楚然始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所以才故作轻松地说这件事。其实在文柏的墓跟前,看见那张活泼生动的小脸蛋变成了花岗岩上的黑白照片,连饼干都没来得及放下他就已经老泪纵横。

空气一时寂静,电话里淌着微微的杂音,一老一少两个人各自回忆着曾经鲜活的生命。

好一会儿后楚然极缓地调整了几下呼吸:“魏叔,谢谢你。”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真要是想谢我,就在外面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楚然嗯了一声,轻轻摩挲打火机。魏叔低低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自责,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陆和泽造的孽太损阴德。只可惜老天爷不开眼,报应在文柏身上……”

“不是老天爷不开眼,”楚然淡淡苦笑,“是我错失机会,没能把他杀了。”

一击不中,往后再想报仇已然不可能,还要时时提防陆家的穷追猛打。

“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魏叔怕他心理负担太重,开解道:“以后你也用不着再拼命。前两天陆和泽旧病复发,陆行舟连夜把他送进了医院,命是捡回来一条,不过我瞧着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拖不长。”

指间的打火机蓦地一顿,楚然问:“陆行舟出院了?”

“出院好几天了,一直公司家里来回折腾,昨晚又在病房守了一夜,你给我打电话的前几分钟他还来厨房要了碗粥,估计是忙工作忘了吃饭。”

要说了解,魏叔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楚然的人,他知道有关陆行舟的事说再多这孩子也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