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采购设备的数量翻倍, 叶满枝和刘胜一起被请去了老牛厂长的办公室。她一进门就笑着问:“厂长,你也看见那条广告了?报纸的宣传效果真好啊,现在已经有五家机械厂主动跟咱们打听情况了!”牛恩久头疼地摆摆手, “叶厂长, 那求购信息上的数量是怎么回事?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今年先买两套半, 解决眼前的问题,其他的等明年再说。”要是一口气给罐头车间拿出25万采购设备, 那其他车间的日子还过不过了?叶满枝坐到他对面, 诉起苦来:“我们最开始确实只打算采购两套半, 我跟供销科和技术科的两位科长跑了好几天。但咱只买七八万的设备, 人家根本就看不上, 给他们送订单还要被挑拣……”牛恩久对这种情况心中有数。罐头车间几乎每年都要增添一套设备,之前那些设备都是他出面采购的。有时候确实是拿着钱上门还得看人脸色。但你不能因为订单小,就给人家加码吧?叶满枝正色道:“厂长, 咱们今年要买一条午餐肉生产线和一条水果罐头生产线, 再买几台小型机器。明年再次采购的话,应该也是每种设备各一套。我觉得与其这样零星采购,不如一口气买五套设备。咱们需要的方形罐属于异形罐, 很多机械厂没制造过这种异形罐生产线,不愿意为了一笔订单投入人力物力。”全省只有他们一家食品厂可以生产午餐肉罐头。在很多机械厂看来,这就是一锤子买卖。如果她是机械厂厂长, 也不愿意为了一锤子买卖投入太多。“按照市场行情, 五套生产线如果单独采购的话,总价在29万-35万。但这次咱们在报纸上刊登求购信息,明确写了5套设备25万, 仍有不少机械厂主动上门合作,说明这25万还是有得赚的。咱们一次性采购五套, 两年至少能节省4万块的设备费……”牛恩久抬手打断道:“叶厂长,谁都知道批发价便宜,咱们要是资金充足,我可以一口气订购十条生产线!那单价一定会更低!”关键是他们手头紧张啊!叶满枝望向刘胜,笑着说:“我之前还在与刘科长商量组织招标会的事呢!”刘胜:“……”
你啥时候跟我商量了?那不是通知吗?听她提起招标会,牛恩久拧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才开腔。“叶厂长,咱们是计划经济,那些罐头生产设备的价格都是透明的,各厂之间可能会因为机器性能不同,有价格上的差异。但要想让人家因为竞标而降价,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这种招标会,咱们从来没举办过,是否符合相关规定?”叶满枝解释道:“咱们并不是第一家组织招标的单位,惠城专区房地局在去年十月,为建设八栋三层的住宅楼组织过一次招标会。今年一月份,中江棉纺厂也为采购设备组织过一次招标。”“大家组织招标不是为了竞价,就比如这次来与咱们厂联系的机械厂,他们提供的价格都是各厂的‘批发价’。”只不过大型生产设备都是零星采购的,像他们这样搞批发的还不多见。刘胜忍不住插话问:“叶厂长,不竞价的话,咱们还搞招标会干什么?”如果只是想要各厂的“批发价”,那他们拿着5套设备的订单上门,在随便哪家企业都能拿到“批发价”。叶满枝说:“当然是付款方式的竞争啊!咱们今年最多能拿出15万的设备费,要是哪家企业愿意在付款方式上给咱们让步,那在设备性能差不多的情况下,肯定要选择这家肯让步的。对咱们来说,最好的结果是今年付15万,年底或明年再付10万。”反正明年也要采购设备,这种付款方式,与明年单独采购差不多。可是总价能节省4万-10万,交付期也比单独采购更短。刘胜常年搞供销,很有生意头脑,心里已经认可了这种方式,但他仍有些担心,“万一这些机械厂都不肯在付款方式上让步呢?”这不是没可能的,国营单位什么都要按流程来。人家未必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那就流标呗,”叶满枝无所谓道,“要是流标了,咱们就还按原计划进行,今年先买两套半。”刘胜望向牛恩久,“厂长,你觉得怎么样?”老牛厂长在经营上一贯大胆尝试,他对这个招标会还挺动心的。但他当着党委书记,对某些事情还要把控方向。“招标会”容易让人联想到资本主义。尽管有些单位已经组织过招标会了,可老牛厂长不想在这种事上冒险。于是,他权衡片刻说:“这种招标形式挺新颖的,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这样吧,咱们试着组织一次招标,但是不要叫‘招标会’,就叫‘订货会’。”“……”叶满枝笑着点头,“行,那我让人跟这些企业联系,咱们尽快组织一场订货会。”招标会也好,订货会也罢,内容都是换汤不换药的。就是需要多费些口舌,将招标会的规则套用到订货会上,解释给各单位。叶满枝走出办公室时心想,老牛厂长很谨慎,她这种小年轻还得向老同志多学习啊。*滨江第一食品厂一下子拿出一笔25万的大订单,让不少机械厂都闻风而动了。除了省内五家企业,甚至还有临省的两家机械厂。叶满枝在厂里翻看各大厂家发来的产品介绍时,迎来一位意外的来客。“张姐,你怎么有空来我们厂了?”叶满枝接到门卫电话,赶忙跑出去将人请进来。张厂长挎着她的臂弯,边走边问:“你们厂是不是要采购五套罐头生产设备?”“对,我们还在报纸上打广告了呢!”“听说你们要搞招标会,让大家竞标?”叶满枝纠正:“只是订货会,不是招标会。到时候各家企业将自己的产品名录、报价,还有付款方式报给我们,我们会结合自身条件,选择一家企业进行合作。”张厂长坐进她的办公室以后,直截了当道:“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我今天来找你是受人之托。你知道的,我们滨江第二啤酒厂是滨江机械厂的下属单位,人家听说咱俩交情不错,就让我上门帮着打听打听。”“哈哈,那是能借我白糖的交情,岂止是交情不错呀!”叶满枝将泡好的茶端给她,笑道,“张姐,这事你给我打个电话就行,根本不需要亲自跑一趟。”“那你们这个订货会,主要看哪些条件?”“我们厂本来准备分两年进行采购,那样的话手头资金也宽裕一些。但是一次性买五套,价格能优惠不少,付款方式也有更多商量的余地。”张厂长问:“你们原本准备今年花多少钱买设备?”“十二三万吧。”食品厂开订货会的目的是采购设备,谁的付款方式优惠就选谁。她早就跟刘胜说过了,无论谁来打听,都可以给人家交底。所以,叶满枝也毫不犹豫地将食品厂的心理预期告诉了张厂长。张厂长并不是唯一上门探听情报的,在订货会开始之前,一直有企业代表托关系来食品厂打听情况。有四家机械厂在洞悉食品厂的盘算以后,退出了竞争。等到正式举办订货会的那天,只来了三家企业。两家本省的,一家外省的。虽然来参会的企业不多,但食品厂这边相当重视,领导班子的所有成员、几个科长、车间主任都出席了。主要是头一次组织这种形式的订货会,大家想来瞧瞧新鲜,看看热闹。订货会由供销科长刘胜主持,说完开场白,介绍己方需求后,就让三家企业代表一一上台发言,介绍他们的产品特点。有关这三家的设备,食品厂这边已经开会研究过好几次了,对他们的情况都有底。食品厂这边最关心的,还是各家提供的付款方式。于是,当各家将写有报价和付款方式的报价表交上来以后,食品厂的几位厂长立即围坐到一起。像等待开奖似的,一一亮出三张报价表。他们采购的是两条水果罐头生产线,两条方形肉罐头生产线,一条圆形蔬菜罐头生产线。德化机械厂和那家外省机械厂给出的报价都是24.96万,滨江机械厂的报价是24.3万。前两家给出的方案都是,今年交付三套设备,预付款30%,每交付一套设备支付10%的货款,另两套在明年六月之前完成交付。而滨江机械厂承诺今年交付五套生产线,要求预付款30%,每交付一套设备支付10%的货款,货款到账再交付下一套,今年12月31日之前要结清全部尾款。当然,如果他们交付延迟了,也会有相应的赔偿。王士虎提议:“要不还是选德化机械厂吧?选省内的机械厂,设备运输和安装都更方便。今年付60%,差不多就是15万,明年再付剩下的40%,咱厂里的现金也能宽裕点。”叶满枝更想选择滨江机械厂。“滨江机械厂的主营业务是航空发动机,制造工艺没得挑,我记得咱们之前有两套设备是从他们厂采购的。而且报价比另外两家便宜了6600元。”关键是人家能在年内完成交付!越早交付,越早投入使用,对罐头车间是好事。唯一的不足是,他们要求在年底之前结清尾款,这对食品厂来说还是有点压力的。蒋文明也建议选择德化机械厂。“虽然报价高了一点,但尾款可以在明年支付。咱们今年还有好几个车间要采购设备,那点现金不能全用到罐头车间身上。”叶满枝给关多福使个眼色,关主任立即为车间争取道:“各位领导,我们午餐肉车间已经在和梅林厂找差距了,按照目前的进展,今年在午餐肉的成本上至少能节省15万。年底那笔尾款,可以用我们车间节省的这笔钱支付。”他这话说得比较讨巧。好像节省出来的钱就是罐头车间的。实际上,罐头车间不是单独核算单位,即使省出了15万,那也是厂里的钱。朱可海笑道:“关主任,省出的钱算是集体的,罐头车间可没权利支配这笔钱。”他包干了糯米纸车间,糯米纸虽然在上个月试制成功了,但生产设备不足,他虽然注重思想政治学习,但也想给糯米纸车间采购一套新设备。叶满枝心里原本还有些不确定,可是听到朱可海的发言以后,她那颗心立马就放回肚子里了。老牛厂长是啥样的人?只要看谁不顺眼,就能一直跟对方唱反调。即使无法反对,他也要一直拖着。叶满枝对此深有体会。如今朱可海是老牛的第一眼中钉,他的提议,老牛多半是要反对的。果然,争论了几天后,老牛厂长拍板了,就从滨江机械厂采购设备!双方之前有过合作,而且滨江机械厂的报价最低,尾款就用罐头车间节省出来的成本支付。他让供销科与机械厂多争取了15天,在明年1月15号之前结清尾款即可。如此一来,食品厂今年的账面能好看点!*正式与滨江机械厂签订采购合同的那天,压在叶满枝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好似骤然被挪开了。她来食品厂上任整整一年,终于履行承诺,给罐头车间买来了设备!这可不是每年一套,而是一次性签了五套!虽然还没能恢复罐头车间的往日荣光,但是足以让所有人都能喘一口气了。叶满枝关上办公室的门,嘴里哼着《蓝色多瑙河》的曲调,高兴地转了几个圈圈。等她平复了激动心情,去罐头车间正式宣布好消息的时候,早就听到风声的职工们,仍然不可抑制地沸腾了!有人吹口哨,有人鼓掌。“三班倒的日子终于要结束啦!”“有了新设备以后,是不是就不用上夜班了?”“叶厂长,我的要求不高,咱车间能两班倒就行,上了半年大夜班,真是上够了!”叶满枝跟大家一起拍手,笑着说:“三班倒的情况肯定要调整的,咱们白天都加把劲儿,争取只上一班!如果赶订单的话,咱们也最多安排两班!”“叶厂长,今天有这么大的喜事,食堂能加个菜不?”“行了行了!”车间主任陈桂兰站出来阻止,“咱们都低调点,这次的设备是叶厂长为咱们罐头车间争取来的!厂里原本只打算给咱们买一套,结果现在却变成了五套,而且是国内最先进的!其他车间不知有多眼馋呢!这事咱们自己清楚就行,都别出去显摆啊!”“哈哈哈,知道了!”虽然不是给大家伙涨工资、发奖金,可是对于工人来说,车间有了新设备,就跟当兵的有了新武器似的。车间发展得好,让大家心里敞亮,感觉日子有奔头!叶满枝跟大家一起热闹了一阵,不经意笑着回头时,瞥见了站在车间门口的余幽芳。“余工,找我有事啊?”余幽芳点点头,将她喊出了车间。两人走到无人的角落,余幽芳问:“叶厂长,我听说你要去广州参加出口商品交易会?”“对啊,今年咱们好几个车间都要上新设备,产能提高以后,生产任务能提前好几个月完成,我想去广交会给咱们厂多接几个出口订单。”余幽芳问:“你参加的是哪个交易团?咱们厂有几个名额?”“我跟省外贸局申请的,到时候跟着省里的交易团走。他们那边名额紧张,所以我提交申请的时候只要了一个名额。”食品厂是省管单位,申请省交易团比较合适。但省团的名额向来抢手,每个单位只能去一两人,有的单位甚至要不到名额。余幽芳拉着她问:“叶厂长,咱们厂能再加一个名额吗?我也想去广交会看看。”叶满枝压下心中诧异,爽快地说:“你要是愿意一起去,那当然好啊,到时候咱俩还能做个伴。我一会儿往外贸局递个申请,尽量再争取一个名额。”余幽芳是总工艺师,广交会跟她关系不大。她怎么突然就想去广交会了?余幽芳默默叹口气,她不是想去广交会,她只是不想在厂里呆着。最近厂里真是莫名其妙,先是那个新来的朱可海,跟有毛病似的,动不动就跑去各大车间,给职工们讲课。厂长牛恩久不但不阻止,还站出来表示支持!只不过,牛恩久说,思想政治学习必须坚持,但最好不要影响厂里的日常生产。所以,他建议上课时间安排在下班以后。他每天下班不回家,盯着朱可海给大家上课,有时候还要站出来总结一下。这种思想政治课,不但职工要参加,干部也要参加。余幽芳不想在下班后听朱可海长篇大论,听说叶满枝要去广州出差,而且一去就是一个月,她第一个想法就是跟叶厂长一起出发!……叶满枝猜不透余总工的心思,帮对方向省外贸局递交了申请,便着手清点这次去广交会要携带的样品。食品厂的出口主力,一直是罐头产品,偶尔能有点糖果的出口订单。其他车间的产品都是内销的。她这次想尝试着给其他车间也拉点出口订单,尽量让每个车间都能有点出口任务。省得职工们又要在工作时间被喊去上思想政治课。所以,她这几天把各大车间的所有产品都捋了一遍,制作了一份产品清单。挖掘有出口潜力的产品。周如意帮她一起忙活,想起那几条新订购的生产线,提醒道:“厂长,咱们新订的五条生产线里有两条是生产方形罐午餐肉的。这次是不是应该去广交会上展示一下咱们的新产品啊?”听说老外都喜欢方形罐的。叶满枝在心里合计了一下,他们跟机械厂约定的是先交付一条方形罐生产线。交付时间在五一之前。刨去安装、调试、试生产的时间,正式投产恐怕要等到六七月份了。叶满枝摇头说:“广交会在4月15号开幕,咱们肯定是拿不到方形罐成品的。”“那要不这次就算了?”“你往机械厂那边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制造进度咋样,现在机器能运转吗?”要是能运转,兴许可以带着原料,去机械厂的车间试生产几个。周如意出去打了电话,没两分钟就跑回来摇头说:“不行,人家那边刚开工呢。”叶满枝在办公室里琢磨了一下午方形罐。快下班的时候,她去了一趟空罐车间。“刘主任,咱制罐组能给我做几个午餐肉的方形罐吗?就做198克和340克两种规格的。”“能做,但新的生产设备还没进场,叶厂长,你要这种空罐有什么用啊?”“我带去广交会展示用的。”到时候她就给空罐贴上罐标,放在桌子上摆个造型,让外商远远看一眼就得了。*叶满枝准备带一堆空罐子去广交会滥竽充数。当天吃过晚饭以后,她把小崽打发出去,拉着吴峥嵘说悄悄话。被支走的吴会计本来已经跑去隔壁找伊伊玩了,想起爸爸新给她做的鸡毛毽子,她又折返了回去。刚走到客厅门口,就听她妈妈说:“咱俩只在刚结婚那年,去爸妈那边探过亲,之后就再没去过咱爸的驻地。你最近能不能休探亲假啊?”“无缘无故的,探什么亲?”对于去老吴的驻地,吴峥嵘没有半分兴趣。叶满枝挤到他身边,将他正在摆弄的一个什么零件夺走,搁到旁边的桌子上。“广交会4月15号开幕,5月15号闭幕,再加上提前布置和往返的时间,我得去广州一个半月呢。我一去这么久,你俩不想我啊?”门外的吴玉琢下意识点头,当然想啦!吴峥嵘说:“想归想,但现在的情况不比当年,咱们那时候刚结婚,去探望一下父母是正常的。如今没什么理由去探亲,而且姜所刚去北京出差,我跟老周要守在单位里。现在不是请探亲假的合适时机。”“真不能一起去呀?”“这次真不太行,”吴峥嵘摇头,顺便打消她的另一个念头,“虽然可以给有言开探亲介绍信,但你这次是跟着省里的交易团走的,带着孩子不像话,以后找机会再说吧。”上次带有言去了一次上海,结果人家回家就加入儿童团了。叶来芽自此下定决心,以后要多带闺女出去见见世面。但这种事不能强求,这次真的不合适。“哎,那你带着有言在家等我吧。”叶满枝捧住男人的俊脸啵啵了两口。偷听外加偷瞄的吴玉琢,赶紧捂住眼睛。调转方向,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家门。“鸡毛毽子呢?”等在门口的伊伊问。“啊,我我,我没找着。”吴玉琢不太擅长撒谎,拉着她往大院里跑,“明天再踢毽子吧。”跑到主干道上,她又好奇地打听,“伊伊,你妈妈喜欢亲你爸爸不?”“不喜欢啊,我爸爸可臭了。”“那你呢?你也不亲你爸爸啊?”伊伊耿直道:“不亲,他不爱洗澡,太臭啦!比我大哥还臭!”吴玉琢心想,还是她爸爸好,一点也不臭,所以她妈妈就总喜欢亲爸爸。哎,爸爸要是能带她去广州探亲就更好啦!
第177章 粉丝在广交会上火了!
滨江距离广州路途遥远, 省交易团要提前一周整队出发。而正式出发前,所有团员还要进行一个为期三天的外事礼仪和外事纪律培训。叶满枝与余幽芳在会议室前排找到两个空位,瞧见一脸严肃的电机厂厂长时, 乐呵呵地问:“高厂长, 您还亲自去广交会拉业务啊?”“上级要求我们派人去广交会, 不去能怎么办?”高厂长拉着脸说,“干了一辈子革命, 现在反而要跟那些大鼻子资本家做生意了!”叶满枝和余幽芳:“::::::”
高厂长这样的, 确实得接受一下行前培训。不过, 叶满枝能理解高厂长的态度。她家老叶也是如此, 提起资本主义就没啥好脸色。叶满枝安慰他说:“您换个角度想, 咱们从资本家手里换来外汇,能支援国际革命,换回更多物资。您到了广交会上好好表现, 还能宣传一下咱们社会主义的优越性。”高厂长瞥她一眼说:“培训还没开始, 先被小叶厂长上了一课。”“哈哈,我前几年接待过一次外宾,在省外事办也接受培训来着, 我这番话就是当时的领导说的。”马上就要出发去广州,让叶满枝快乐得像只即将出笼的小鸟,叭叭地开导着高厂长。然而, 等到培训正式开始, 听了团长的讲解后,她却快乐不起来了。“咱们省交易团的成员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她低声问身旁的余幽芳。余幽芳也是一脸懵:“我也是第一次参加出口.交易会,不过我听说最开始那两年的交易会都是以口岸为单位的。”滨江是一类口岸, 所以省交易团就是一个单位。她俩坐在第一排,小声蛐蛐的话, 被团长轻而易举听到了。团长瞟了两人一眼说:“有的同志是第一次参加出口.交易会,对一些情况可能还不了解,我简单跟大家解释一下。”两人连忙停止交谈,坐正了身体。“前几年各口岸单独接单,出现过口岸之间争抢生意、降价竞争的情况,这样不但会扰乱谈判,还会拉低成交价格,损害的是咱们国家的利益。所以,最近几届交易会,咱们要统一对外,顾全大局,全国贸易战线要团结起来,追求整体利益最大化!”以防各口岸的交易团只顾本地区的利益,到了广州以后,会将全国所有口岸的工作人员进行混编。比如纺织厂的就去纺织品交易接待小组,自行车厂的就去杂品交易接待小组。到时候会由国字头的各大专业公司统一领导。所以,甭管你是来自哪个口岸的,只要签了单就是国家的。广交会结束以后,会根据各省的生产和运输条件,统一分配生产任务。也就是说,叶满枝这次去广州,即使卖力签下大笔订单,那也放不进滨江第一食品厂的口袋里。还得等着上级统一分配!叶满枝:“……”
晴天霹雳!她这次跑去广州,就是想给自家多拉一些出口订单的。有了出口任务,朱可海再想随时给人上课就不可能了。可是,按照团长的说法,他们到了广交会就只能充当外贸交易员,为全国的贸易工作做贡献。余幽芳去广州本就不是为了签单的,她只想趁机出门松快松快,跟哪个团都无所谓,所以从会议室离开后,就反过来安慰叶满枝了。“叶厂长,你想开一点,全国都是这个情况,咱们到了广州以后尽力而为就好,能分到多少订单,那是由上级决定的,当交易员就当交易员吧。”叶满枝叹着气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只当这次去广州是见世面的。她做好本职工作,帮食品交易团多拉订单。叶满枝随着人流走出外贸局的办公楼,望见高厂长的背影时,她心里又生出些疑惑。如果只是把他们当成外贸交易员使唤,那省里应该多选拔一些会外语,又有外贸经验的人吧?把他们这些厂长经理弄去交易会有什么用?尤其像高厂长这样的,内心抵触与资本主义做生意,又不会说外语。他能当好交易员吗?她想去问问团长,刚迈出脚步又顿住了。如果能公开告知大家,那团长能不在培训会上直说吗?*叶满枝带着满肚子疑惑,与省交易团一起坐上了前往广州的火车。她上次去广州是在八年前,当时武汉长江大桥还没投入使用。她跟吴峥嵘从滨江到北京,从北京到汉口,又从汉口转车到广州。走了四五天才抵达目的地。如今京广线全面通车,贯通南北,省交易团只在北京转车一次就到广州了。对于他们这种携带大宗货物的交易团来说,既方便又节省时间。叶满枝感叹了一番祖国日新月异的变化,又遗憾没能带有言出来见识见识祖国的大好河山,在乘务员广播到站后,满心期待地走下了火车。四月的广州早已春暖花开了,火车站前行人如织。省驻穗办为交易团准备了三辆大卡车,大家依次爬上挂有“预祝第十七届出口商品交易会圆满成功”横幅的车厢,一起前往大会分配的旅馆。叶满枝和余幽芳在房间里放下行李,便被食品组的领队通知,下午要去大会食品交易小组报到。“陈主任,咱们刚到站就开始干活啊?”叶满枝问。“后天就开幕了,当然要快啊!”陈主任给她们两张广州地图,交代了集合时间,又跑去其他房间通知。一行人简单吃了午饭,便去出口商品陈列馆报到了。小组办公室在二楼,跟组长报上名字和单位以后,每人可以领到一份出口商品价目表,上面记录着所有商品的名称、规格、厂家,以及美元和英镑售价。叶满枝将价目表从头快速翻阅一遍,她这次带来的产品都被列在了价目表上。但是,仔细看就能发现,大多数同类商品的价格都是一样的。比如滨江第一食品厂生产的198克圆罐午餐肉,与上海梅林牌、广州珠江牌、福州水仙花牌的同规格午餐肉,售价一模一样!同样的价格,外商不用挑剔。下单以后,食品进出口总公司会根据客商所在国的远近,安排相应的口岸进行生产。叶满枝盯着价目表想,所有商品价格全国统一,确实方便调控了。但是,他们滨江厂能拿到多少订单,还真不好说。罐头的进口大户是港岛、东南亚和欧洲各国。从地理位置来看,八成要等到其他厂的订单排不开了,才会轮到他们。她将价目表收起来,准备先跟余幽芳去食品陈列厅摆放自家样品。晚上再好好研究一下这份价目表。两人整理陈列架时,组长顾颂秋走过来问:“小余,小叶,你们会讲外语吗?”大家进组以后,就没有什么厂长、经理、总工了,在组长这里全是组员。年纪比她大的,叫老X,年纪比她小的,就是小X。余幽芳是老牌大学生,会说英文。叶满枝只会说俄文,但是如今中苏关系破裂,苏联的商人应该是接不到大会邀请函的,所以她会的俄文完全没有用武之地。顾颂秋却说:“明晚要在羊城宾馆举办开幕酒会,到时候会有不少客商出席,咱们食品接待组也要派人与一些老客户接触,你们既然会外语,那明天就一起去参加酒会,帮着招待一下客户。”“组长,我只会说俄文,没关系吗?”“没关系,能说俄文的客户还挺多的,你明天去了就知道了。”叶满枝心想,苏联人都接不到参会邀请,哪来那么多会说俄文的客户?她在心里犯嘀咕,但是第二天傍晚,还是穿着连衣裙和方跟小皮鞋,与大家一起走进了羊城宾馆的酒会。现场来了2500多名宾客,长条形的宴会桌摆了十几排,叶满枝这些年也算是见过不少大阵仗了,但是广交会酒会这么大的排场,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一次性居然可以跟这么多外国人一起用餐!宴会厅里灯光璀璨,中外宾客齐聚一堂。听了交易团主任,以及广州市长的致辞以后,叶满枝把这种大场面想象成全厂职工同时在食堂里吃饭,平复了好一阵,才让那种陌生的震撼感消退下去。自然地承担起了今天的接待任务。此时她终于理解了组长那番话的意思。就像华人遍布全球一样,在国外生活的苏联人也不少。她左手边坐着一名乌克兰裔法国客商,对面坐着俄裔英国客商,都在当地经营着很大的洋行,而且是广交会的老客户。听说她是食品厂的副厂长,两位外商都向她打听了今年罐头的价格。“340克的午餐肉罐头7.3英镑每箱,198克的午餐肉罐头与去年的价格一样……”叶满枝给他们报了几个价格,笑着说,“广交会已经开幕了,二位去食品陈列区逛一逛就能知道行情。”来自英国的伊万诺夫又询问了原汁猪肉罐头和鲱鱼罐头的价格。叶满枝都耐心地一一回答了,她难得有机会吃西餐,回答客户问题的时候,还不忘用刀叉切牛排。“今年的黄桃罐头和草莓罐头是什么价格?”伊万诺夫又问。叶满枝切牛排的动作微顿,状似努力回忆一般,放下了刀叉,继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酸不拉几的红葡萄酒。她在心里快速权衡一番后,露出歉然神色说:“抱歉,伊万诺夫先生,水果罐头的价格我记不清了,您有空就来交易会看看吧,到时候我帮您介绍。”她很快就将话题转移到广州景点,以及各国的风土人情上。因着经常跟吴峥嵘一起小酌,她这些年的酒量提升了不少,宴席上无论谁主动举杯,她都能陪一个。一场酒会喝下来,成功获得了两位苏联裔客商的友谊。是的,跟苏联人建立友谊就是这么容易。在酒桌上,喝就完了。葡萄酒远不如烧酒有劲儿,走出宴会厅时,她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地扶着微醺的余幽芳回旅馆。“余工,咱们厂以前往英国出口过黄桃罐头和草莓罐头吗?”余幽芳大脑放空了一阵,摇摇头说:“好像没接过英国的水果罐头订单,肉罐头倒是接到过。”在叶满枝印象里也没有过英国的水果罐头订单。第二天去交易会正式工作的时候,她又询问了福州和天津的罐头厂。大家都说没接到过来自英国的订单,别说英国的了,整个欧洲都很少。“他们是肉食动物,每年都能进口不少肉罐头,但是不爱吃水果罐头,我们厂只往欧洲出口过少量的菠萝和橘子罐头。”叶满枝暗道,欧洲人可不是不爱吃水果,他们那边每年的蔬果罐头消耗量也是非常可观的。*广交会为期一个月,很多客户在展会前期只看不买。所以,大会开幕第一天,食品组的交易员们在陈列区呆了一天,给客商们讲解得口干舌燥,却只签了三单。而且这三单全是以前的老客户。大家合作很多年,食品价格的波动又不大,老客户来展区转了转,瞧着差不多就签单了。获得了叶满枝友谊的两位苏联老大哥,也来展区转了半天,让叶满枝帮他们挨个介绍价格,结果啥也没买就走了。余幽芳和叶满枝今天一单也没签成,快要闭馆的时候,余幽芳去了一趟小组办公室,再回来时,对叶满枝说:“那三份订单,一份是蘑菇罐头的,一份是酥糖的,还有一份是八宝饭罐头的,全都指定了生产厂家。”“不是说全国一盘棋吗?”叶满枝怀疑地问,“还能指定厂家吗?”“以客户体验为准呗,人家长期采购那个品牌,就习惯销售那种产品,那咱们肯定要按要求给人家供货啊。”叶满枝与她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了“原来如此”的恍然。难怪省交易团要把他们这些厂长经理弄来广交会当交易员呢!如果能说服客户指定采购他们厂的产品,那总公司也没话说。其他人更是挑不出毛病来。叶满枝心里又升起了希望,决定明天好好干,给他们食品厂多接几个大订单!然而,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比亚马逊河还宽。她又在展区呆了两天,只帮食品厂签了一份粉丝的订单。总金额只有420英镑,是跟马来西亚的一个洋行签的。粉丝的定价低,一箱粉丝的价格才1.2英镑,还抵不上4罐午餐肉的售价。她这份420英镑的订单,跟其他人五千上万的订单相比就是渣渣。余幽芳笑着安慰她:“蚊子再小也是肉,再说三百多箱粉丝不算少,咱们厂之前还从没出口过粉丝呢,这回也算是开了先河了。”他们厂的粮食复制品车间,只生产三种产品,一个是挂面,一个是粉丝,还有一个是粉条。所谓的粮食复制品,就是用粮食再加工的产品。这两种产品主要供给内销市场,从没接到过出口任务。这次叶满枝把厂里稍稍有些出口潜力的产品都加进了产品清单。有枣没枣打三杆子,没想到还真让她打着了!叶满枝没将这个意外飞来的订单放在心上,她的推销重点还是厂里的明星产品各种罐头。可是,不知道咋回事,罐头订单一个也没有,临近下班的时候,余幽芳竟然也签了一份粉丝的订单。这笔订单比上一个更小,总共300英镑。叶满枝和余幽芳都觉得挺稀奇,没想到粉丝在国外还挺受欢迎的。她俩其实都没怎么卖力推销,人家来看过产品,问过价格,觉得合适就签单了。而且这还不算完,次日再去展馆推销的时候,叶满枝又接到了一份900英镑的粉丝订单!再一再二不再三,三份粉丝订单立即就引起了组长顾颂秋的关注。她将两人喊到旁边,委婉提醒道:“小余,小叶,我理解你们想让企业发展的迫切心情,但是咱们广交会讲究的是全国一盘棋,交易员们尽量不要为客户指定产品厂家。”余叶二人相互瞅瞅。组长这是以为她们专门给厂里拉客户了?余幽芳说:“组长,我俩没向客户推销我们的滨江牌粉丝,是他们主动要求选滨江牌的。我昨晚签单的时候,刘勋就在我身边,今天叶厂长签单的时候,也有几位同志在身边。”要是与客户一对一谈判,她们可以推销滨江厂的产品。但是刚开幕这几天,客户不爱下单,大家都挺清闲的,一个客户身边能围两三个人。即使她们想给自家食品厂拉订单,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违反大会规则啊。顾颂秋没对她这番解释产生怀疑,这种谎言随便找人求证一下就能戳穿,她们没必要撒谎。可她心里却更疑惑了。这几天整个陈列馆里,总共只签了三份粉丝订单,而且三份全是滨江厂的。“你们厂的配方跟别的厂不一样吗?”叶满枝摇头:“没有啊,就是我们当地的普通粉丝。”她心里有个猜测,但是还没证实之前,还是先别说了。余幽芳与叶满枝是滨江厂的,如果只有她俩签粉丝的订单,很可能是她们私下向客户推销的。不过,两人被谈话后没多久,北京的一个交易员也签了一份300英镑的粉丝订单。仍然是滨江牌的。四个订单总计1920英镑。与其他商品订单的总价相比不算啥,可是放在粉丝这里就算多的了。这边连签四单以后,土产组的组长跑来了食品组。“给我看看,滨江牌粉丝是怎么回事?听说你们那订单跟雪片似的!”粉丝和粉条其实都应该放在土产组。但是滨江牌的粉丝、粉条有包装,而且滨江厂的大部分产品都放在食品组,所以这两种有包装的土产就放在这边了。往年的粉丝出口量不是很大,土产组长知道她们的安排以后也没说啥。谁能想到这滨江牌粉丝一下子就火了呢!余幽芳见他拿着粉丝包装反复翻看,解释道:“我问了一下那位刚签单的新加坡客户,他说相中我们的粉丝,是因为我们的粉丝有塑料包装,比较卫生,而且粉丝的长度比较短,包装上还写了食用方法。”“真是因为这个?”“刚才那个客户说的,其他客户那边我们还没打听过。”土产组长盯着包装看了一阵,点头说:“这个包装瞧着确实挺像那么回事,你们怎么想起来给粉丝写食用方法呢?”“这是我们叶厂长的主意。”叶满枝谦虚道:“我也是从其他厂那里受到的启发。”她上次去上海义民二厂参观的时候,发现他们会在特产罐头上写产品介绍。百合和杨梅都是北方很少见的。所以,人家就在罐头瓶身上空出一块位置,介绍百合和杨梅的特性、口味、营养价值。叶满枝是经营副厂长,她觉得这个办法对产品销售能起到积极作用,回滨江以后,就让各车间自查自纠了。凡是能走出滨江的产品,都要在包装上写明产品介绍,一部分产品还要写食用方法。粮食复制品车间总共只有三种产品,最让人迷惑的其实是粉条。一部分南方地区似乎没有吃粉条的习惯,有些消费者不知道这玩意咋吃,叶满枝便要求车间主任给粉条写个食用方法。既然粉条都写了,那粉丝也写一个吧。于是,粉丝包装上就有了食用方法。至于她们的粉丝为啥比别家的短,说起来也是因为机缘巧合。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在家吃涮猪肉,对,买不到羊肉,他们就只能涮猪肉吃。往火锅里放了点粉条和粉丝,但粉丝泡开以后实在太长了,她用剪刀剪了好几次。所以,上班以后,遇到粮食复制品车间的主任时,她就问人家粉丝为啥要做的那么长?能不能做短一点的?她既是普通消费者,又是副厂长,车间主任听了她的话,马上就组织人手生产了一种短粉丝。叶满枝往陈列架上瞅瞅,就是面前这种了。看来全世界消费者的需求都是差不多的。听了她的解释,土产组长连说三个好。“滨江厂这个路子走对了,看来不是粉丝不受欢迎,而是咱们卖的不对。我得跟总公司那边说一声,以后凡是用于出口的粉丝,都应该像滨江厂这样,有包装和食用说明!”叶满枝被夸得挺美,与两位组长谈笑了一阵,大家又各自返回工作岗位了。她趁机去上了一趟厕所,再回到陈列区的时候,见到了又来食品组转悠的新晋小伙伴。“伊万诺夫先生,您已经看了三天了,还不下单吗?”伊万诺夫笑道:“你知道的,我通常要等到交易会即将结束的最后几天再下单。”最后几天,大会为了清库存,会给很多产品集体降价,包括水果罐头。“我建议您还是别等了,”叶满枝表情神神秘秘,俄语也说得飞快,“再等的话,我们的水果罐头可能就要涨价了!”伊万诺夫露出一个“开什么玩笑”的滑稽表情,连连摇头。“我说的是真的,”叶满枝低声问,“昨天有一位英国客户,签了总计三万英镑的刀豆罐头和蘑菇罐头,这事您听说了吧?”“嗯哼,史密斯是广交会的老顾客,他这几年一直从这里进口刀豆和蘑菇罐头。”“可是,英国对我国的蔬菜水果罐头,是有进口配额限制的,一年的进口配额只有5万英镑左右。史密斯先生算得上是英国最大的罐头经销商了,他每年来广交会两次,上半年进口3万,下半年进口2万,一年的配额,只他一家洋行就全用没了。其他英国经销商只从我国进口肉罐头,但不会进口水果罐头。”叶满枝笑望向面前的俄裔英国人。“在明知配额会被用尽的情况下,您仍然坚持考察水果罐头的价格,说明英国当局对我国的蔬菜水果罐头,增加了进口配额吧?通常只有本国和欧洲其他国家的水果歉收,或是水果罐头产能不足,才会增加我国的进口配额。”伊万诺夫:“……”叶满枝信口胡诌道:“伊万诺夫先生,欧洲本地的水果罐头产能不足,我方已经注意到这种情况了,很可能会马上给水果罐头涨价,您还是尽快签单吧。”
第178章 小叶是最真诚的交易员
在开幕酒会上被苏联老大哥询价后, 叶满枝心里便有了怀疑。欧洲许多国家可以自产蔬果罐头,所以会对外国货增加进口配额,甚至提高进口关税。即使需要进口, 他们也会先考虑从欧洲其他国家进口。伊万诺夫突然关注广交会的水果罐头价格, 让叶满枝猜测, 是不是欧洲那边产能不足了?她原本只有五成把握。昨天与史密斯签单后,变成七成。再看面前这位伊万诺夫的反应, 她几乎可以肯定, 今年欧洲那边的水果罐头确实产能不足了。伊万诺夫还打着低价抄底的主意, 自然不会轻易信了她的鬼话。“叶, 我是广交会的老朋友了, 华人重信誉,商品定价以后,不会轻易变动的。”“我们确实重信誉, 但根据市场行情调整价格是很正常的经济行为。”叶满枝叹着气说, “伊万诺夫先生,您已经是我的朋友了,我才会劝您尽快下单。真的不要再等了!”伊万诺夫仍然半信半疑, 他来广交会好几次,降价的消息听到不少。但涨价的传闻还从没听说过。“我再考虑考虑。”叶满枝不强求,让他尽管考虑。送客人离开后, 她便快步走进食品接待小组的办公室, 将她刚探听到的情报,讲给了组长顾颂秋。“消息准确吗?”“八九不离十吧,”叶满枝将她这几天的猜测和盘托出, “伊万诺夫只是觉得咱们不会涨价,但是并没有否认欧洲那边水果罐头产能不足的情况。他还想等到大会最后几天抄底呢。”顾颂秋从第一届广交会开始, 每一届都参加过,对伊万诺夫也算熟悉了。“这是他的习惯,不等到最后不出手,而且特别能砍价,是锱铢必较型的。”“组长,那咱们能不能提一提水果罐头的价格?”“我得再找几个客商打听一下欧洲那边的情况。”顾颂秋是食品进出口总公司的处长,早在两个月前,就参与了食品组大部分产品的定价。但时下收集境外市场信息的难度比较高,他们只能先使用上一届广交会的报价,等到大会开幕后,根据客商的反应,再做出相应调整。前天土产组刚得知桂皮的出口价比印尼的高出50%,这两天正在研究下调价格呢!如果水果罐头能适当提高价格,对己方这边绝对是好消息!她将情况向上汇报给了主任,经过多方打听后,终于可以确定欧洲那边的水果罐头,因为产量不足,在今年初纷纷涨价了。有了确切消息后,她将食品组的交易员们聚集到一起开会。“在欧洲市场上比较受欢迎的几种水果罐头,比如菠萝、橘子、桃子、草莓,咱们要提价10%左右。大家给欧洲客户推销时,尽量让客户觉得水果罐头的价格在持续上涨,促使对方尽快下单。”有人问:“组长,那之后还要涨价吗?”顾颂秋一脸高深莫测,“那就要看情况了。”如果交易员给力,在前期多促成几个大订单,显得行市活跃,那在大会中后期继续涨价也不是不可能的。叶满枝和余幽芳拿着最新的价目表,心里都有点跃跃欲试。“大会开幕快一个礼拜了,咱俩还没签过罐头的订单呢。”“没关系,”余幽芳心态很稳,“虽然咱俩没签,但其他人签了,到时候统一分配生产任务,也有咱们厂的份。”叶满枝:“……”
全国一盘棋其实也挺不错的。之后的两天,她俩仍然没签到罐头的订单,可是粉丝和粉条的订单真的像雪片似的往她们这里飞。两天时间又签了将近3000英镑的粉丝和430英镑的粉条。叶满枝估算了一下厂里的原料和成品库存,感觉应付不了这么多的订单。她给牛恩久打了一通长途电话,让他尽快储备绿豆粉和红薯粉,粮食复制品车间也要加班加点备货,应对一大波即将到来的出口订单。牛恩久接到电话时,差点把茶杯打翻了,“叶厂长,咱们之前从没出口过粉丝,你说的是咱们食品厂的粉丝吗?”“对对对,就是咱们厂的!”周围环境嘈杂,叶满枝一手举着话筒,一手堵住另一只耳朵,提高音量说:“有个新加坡的客户想在粉丝里加一个调料包,再修改一下食用方法,每箱价格涨价0.5英镑,我已经同意了。厂长,你找个技术员,给粉丝搭配一种好吃的调料包吧!”牛恩久:“……”
粉丝被她们卖出花样来了。叶满枝觉得自己的口味比较贴近普通消费者,于是又补充说:“厂长,让技术员多试几种口味,等我跟余工回去以后,咱们开个试吃会,选一种最好吃的调料包。东南亚的客户跟咱们的饮食很接近,兴许能培养出回头客来!”“……”“……”放下电话后,牛恩久“嘿”了一声。他以为这个电话是催厂里给罐头备货的,没想到粉丝和粉条反而先卖火了。粮食复制品虽然没有罐头的定价高,但是架不住走货量大啊。她们现在签下来的订单总价高达人民币六七万了。以前一年也卖不了这么多的粉丝……牛恩久赶紧给供销科打电话,让他们组织人手采购绿豆粉和红薯粉。而广州这边,叶满枝放下听筒返回陈列厅,又瞧见了她的老朋友伊万诺夫。“伊万诺夫先生,又见面了!”伊万诺夫刚刚已经跟其他人询价了,没想到水果罐头的价格还真的涨上去了。“你们什么时候提的价?”“就在您上次离开后不久,”叶满枝摊手说,“我早就跟您说过了,您是我的朋友,我才劝您尽快下单的,您看吧,现在真的涨价了!”伊万诺夫又盯着那陈列架上的罐头看了一会儿,表情不太好看。陈列厅的中央摆着两排小圆桌,叶满枝请他在其中一张小桌后入座。又开了食品厂生产的黄桃和午餐肉罐头给他品尝,甚至还从办公室拿出一瓶招待酒,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红酒。“伊万诺夫先生,先吃点东西吧,吃甜食能让心情变好。”伊万诺夫属于锱铢必较型的客户,这回不但没能低价抄底,甚至还遇上了涨价。他心里能舒坦就奇怪了。伊万诺夫喝了一口红酒,向她打听:“我的朋友,桃子和草莓的价格应该是可以商量的吧?”叶满枝连连摇头:“价格只会越来越高,您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这两天法国和西德的客户都跟我们签了几笔水果罐头的订单,港岛和东南亚的几个商行也在这两天签单了,要知道他们跟您一样喜欢在大会最后几天出手。在这种行市活跃的情况下,价格只会越来越高。您这次拿到了多少进口配额呢?”“一万八千英镑……”广交会报价是3.5英镑每箱,但伊万诺夫想在最后以3.2英镑的价格购买4700箱,节省1400英镑。可是,黄桃和草莓涨价以后,他不但省不下钱,还要多花1600多英镑。叶满枝用感同身受的语气说:“那确实差得挺多的,换做是我也会意难平。不过,我还是劝您尽快下单,顶多再过三天,水果罐头又会迎来一次新的涨价。欧洲其他国家的水果罐头价格,是我们的两倍,即使我们调整了价格,对您来说也是划算的,您别再错过时机了。”伊万诺夫将酒杯里的红酒喝干,仍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叶满枝又帮他倒了一点红酒,打听道:“伊万诺夫先生,除了水果罐头,您这次还有其他采购计划吗?比如肉罐头或水产罐头。”“我还会采购一批午餐肉。”这是他每年都要采购的,只不过也要等到大会最后几天再说。叶满枝起身去拿来两个方形午餐肉空罐,放到他面前问:“您觉得这种午餐肉怎么样?跟欧洲当地的包装差不多吧?”伊万诺夫仔细看了看,点头说:“差不多,欧洲人喜欢吃方罐的午餐肉,不过你们这里几乎都生产圆罐的。”“为了照顾欧洲客户的使用习惯,我所在的工厂采购了这种方罐生产线,已经开始生产方罐午餐肉了。”“价格怎么样?”“340克的每箱7.6英镑。”伊万诺夫心想,每箱要比圆罐贵30便士。叶满枝笑道,“伊万诺夫先生,听说您的商行规模很大,一些商品还会远销非洲和大洋洲。您要是在采购水果罐头的同时,采购一批方形午餐肉罐头,我可以尽量与上级争取一下,在水果罐头的订单上给您2.5%的佣金。”一万五英镑的水果罐头算是大订单。之前那个史密斯是英国大户,也拿到了2.5%的佣金。叶满枝又将两个不同规格的方形罐拿起来说:“有的产品在大会闭幕前降价是为了清库存,但是这种方形罐您也看到了,我只能拿出两个包装,连实物都没有,怎么会有库存呢?您不如尽早订购方形罐和水果罐头,既能避免之后的涨价,又能拿到一部分佣金。”伊万诺夫挑剔道:“你们连成品都没有,这让我怎么下单?”“除了包装不一样,午餐肉的配方和重量与圆罐完全一样。如果产品有质量问题,您到时候拒收就是了,我们这种午餐肉不愁卖。”叶满枝跟他叨叨叨两个钟头,陪他喝空了一瓶红酒。可惜这苏联老大哥在这里又吃又喝,就是不肯签单。叶满枝将人送走后,在原地无语了好半天。“还没签啊?”同组刘勋凑过来问。“没有,估计还是因为水果罐头涨价,心里别不过弯来。”“哈哈,这个伊万就这样,在最难缠的老客户里,他能排进前三名。他只买便宜的,不买贵的。”刘勋幸灾乐祸道,“你看着吧,等到过几天再次涨价,他肯定又要后悔。”叶满枝对这种情况也没啥办法,回办公室拿了几张采购意向书,又重新回去上班了。不管咋样,她跟着伊万一起吃吃喝喝两个小时,不用招待其他客户,其实还挺舒坦的。*“同志,这个夹心饼干多少钱呀?”叶满枝听到声音回头,没见到人,视线下移,她惊讶地“啊”了一声。“宝宝,你怎么来啦?”戴着小凉帽,穿背带裙的吴玉琢,背着手笑:“我来检查一下你的工作!”叶满枝蹲下身,将闺女抱进怀里:“你跟谁来的?爸爸吗?他人呢?”“我爸爸上班没来,”吴玉琢得意地笑,“我自己来的!”叶满枝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说实话。”“嘿嘿,我跟姑奶一起来的。”两人说话的时候,吴小姑已经把着楼梯扶手走了上来,喘着气说:“这小丫头跑得太快了,我在后面都没追上!”叶满枝带两人去旁边的小圆桌休息,又自掏腰包买了汽水和南方的小零嘴给她们吃,询问起具体情况。“小姑,你们什么时候出发的?你自己一个人就带她出门啦?”“没有,还有她太爷太奶,老两口嫌外面太阳晒,在旅馆里休息呢,我带有言出来转转。在你跟着交易团出发的第二天,我们就出来了。”叶满枝:“……”
难怪她离开那天有言特别平静呢。没哭没闹,还很乖地跟她说了妈妈再见。她还以为孩子长大了,在心里怅然了好几秒。她前脚出发,这四人后脚就上车了,十有八九是早有预谋的。就是不知道吴峥嵘是不是同谋。她瞪了闺女一眼说:“你太爷太奶那么大年纪了,干嘛折腾他们啊?”那老两口都八十多了。“我太爷说他想儿子了,要来看看我爷爷。”叶满枝:“……”
吴峥嵘和吴院长这祖孙俩,对吴司令的态度都差不多。怎么可能一把年纪还专程跑来看儿子?八成还是被小吴会计缠磨的。“小姑,你们那么早就出发了,怎么才到广州呢?”足足比她晚了十天!吴小姑说:“在北京转车的时候,我们多呆了几天。”四人的旅行团里,老的老小的小,干啥都慢。为了照顾老两口的身体,他们每天只逛一个景点。在北京磨蹭了一个多礼拜,才动身来广州。吴玉琢喝着荔枝汽水说:“跟我太爷太奶在一起可好啦,我们看了天安们,还去了故宫。我爸爸就只会带我坐小火车,跟北京站照相!”叶满枝:“……”她家小崽记事早,被吴博士忽悠着坐小火车找妈妈的事,一直记在心里。上次跟她去上海的时候,吴博士被闺女吐槽了一次,这次跟老两口出门,吴博士又被闺女嫌弃了。吴家老两口来了广州是大事,她给大姑姐吴岱岚打了电话,约了晚上一家人吃晚饭。又给婆婆孙汝珍拨电话,转告孙园长,老两口要去驻地看儿子了,赶紧想办法接待吧。结果当天下午,她公婆就一起坐船来了广州,吴司令亲自跑去宾馆,想接老两口上岛。吴玉琢只在还不会说话的时候,见过亲爷爷亲奶奶,其实早就没啥印象了。大人们寒暄时,她拉着叶满枝的手问:“妈妈,我能跟你在一起不?”“可以呀,”叶满枝点头说,“但是上岛要坐轮船,岛上还有沙滩,可以下海游泳,能吃海鱼、虾和螃蟹。我前几年去过一次,一直念念不忘呢。”吴玉琢吃过鱼和虾,但是没吃过螃蟹,她好奇地问:“螃蟹好吃吗?”“好吃,你吃过就知道了。”虽然对爷爷奶奶还有点陌生,但小吴会计对新食物还是很向往的。她这次出门探亲,在太爷爷的指导下,写了好多篇日记,记录她去过的地方。还用她参加文艺汇演获得的笔记本,记下了她吃过的好吃的。要是能把螃蟹也记上去,她就能回家讲给姥姥姥爷、车车哥、球球哥,还有伊伊听啦!“我爸爸吃过螃蟹吗?”“吃过。”吴玉琢把“爸爸”划掉,并下定决心,要吃点她爸没吃过的东西,回家跟爸爸显摆。*老老少少一大家子是在第二天上午坐船上岛的,叶满枝还有工作,并没去码头送行。组长得知她的家人来广州探亲,想给她批两天假。但一心为公的小叶厂长婉拒了组长的好意,依然坚守在外贸第一线。两天时间,坐船往返,还不够她折腾的。而且她还得留在这里守株待兔呢!草莓和黄桃罐头从3.5英镑涨到3.85英镑以后,很快又涨到了4.2英镑。短短十天,足足涨价20%!在第二次涨价后,伊万诺夫又跑来了食品组,情绪比上一次还激动:“叶,怎么又涨价了?”“伊万诺夫先生,这就是如今的行情,我们的罐头本就受港岛和东南亚各国的欢迎,今年来自欧洲的订单也猛增,库存已经清空了,肯定要涨价呀!”“要是早知道会涨价这么多,我真该在第一天下单的!”伊万诺夫低声念叨着。叶满枝:“……”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要涨价要涨价,但是你不听能怪谁啊!不过,对于伊万诺夫这类客户,商品越是涨价,他越不肯签单。因为他会不停地在心里合计自己损失了多少英镑。这与他的心理预期相差太多了!“伊万诺夫先生,若是以3.85英镑每箱的价格成交,您能接受吗?”“你们愿意降价了?”“当然不会降价,不但不会降,随着库存陆续清空,还会再迎来新一轮的涨价。不过,谁让您是我的朋友呢,我们华人喜欢以酒会友,咱们有一起喝过酒的交情,能帮您我肯定要帮的。”叶满枝请他稍等,然后独自返回食品组的办公室,取出一张填好的采购意向书。“您看看,这上面的价格,您是否满意?”这份采购意向书,是按照480克的黄桃和草莓罐头3.85英镑每箱,340克的方罐午餐肉7.6英镑每箱填写的。最下面盖了她跟组长顾颂秋的印章,也盖了大会的印章。而盖章日期就是他们一起吃吃喝喝的那天。“我不知您每种商品要采购多少,所以帮您填了大致数字,黄桃2200箱,草莓2500箱,方罐午餐肉4800箱,午餐肉是您去年的采购数量。不过,这些数字都是可以在合同上修改的。只要您在意向书上签了字,咱们就可以按照3.85英镑的单价签合同。另外再返给您2.5%的佣金,希望您能把我们的产品卖到世界各地,帮我们多宣传。”伊万诺夫接过意向书仔细翻看起来,他显然没想到叶满枝会帮他提前填写一份采购意向书。这可太出人意料了!叶满枝笑着说:“伊万诺夫先生,我只能帮您这些了,更低的价格我也拿不到……”“不不不,我的朋友,这可太让人意外了!”伊万诺夫放下意向书,用熊瞎子似的大掌在叶满枝纤细的小身板上用力拍了拍,“哦,我的天呐,谢谢你,我的朋友!”4.2英镑的价格比英国市场的价格低很多,即使以4.2英镑采购,他也有得赚。可是广交会的频繁涨价太影响心态了。他已经做好了不在这届广交会上采购水果罐头的准备,进口配额握在他手里,他可以等到秋天再来。没想到峰回路转,他新认识的朋友,竟然默默帮他填写了采购意向书,甚至还盖了印章!叶满枝这种行为,在他这里称得上是天使行为了。伊万诺夫在生意上锱铢必较,但也算是性情中人。他在意向书上签了字,就要跟叶满枝签署正式采购合同。叶满枝还没签过罐头的订单呢,喊来最有经验的交易员帮忙,一起与伊万诺夫商量合同条款。伊万诺夫将意向书上的4800箱午餐肉划掉,改成了6000箱。并叮嘱叶满枝一定要保证质量,这种方形罐头如果在英国畅销,他以后还会跟叶满枝的工厂合作。叶满枝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给他最好的午餐肉。然后心情激动地拿着这份价值63695英镑的合同,去找组长盖章了。水果罐头的生产任务要由总公司分配,但方形罐午餐肉一定是他们滨江厂的。足足6000箱,45600英镑!天啊天啊!她终于在罐头这里开张了!刚签了一单原汁猪肉罐头的余幽芳,跑过来与她击掌庆祝。帮她再次校对了一遍英文合同,才交给伊万诺夫。叶满枝与伊万诺夫握手,并拍了一张合影,分开前像对待其他客户一样,让人家有空常来,最好能给她多介绍几个客户。她这话就是做生意的客套话,行前培训的时候,团长教他们的。她与好几个客户说过,但是并没谁真的给她拉过客户。然而,在苏联老大哥伊万诺夫的心里,叶满枝已经是他的朋友了!他并不知道是自己提供的信息,才让水果罐头频频涨价的。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叶满枝连续两次提醒他罐头要涨价,劝他尽快下单,在他不听劝的情况下,人家竟然提前帮他填写了意向书,还给他争取了2.5%的佣金。叶满枝是他见过的最真诚的交易员了!所以,他还真的帮叶满枝联系了客户!没两天就将一位名叫米勒的西德商人,带到了叶满枝的面前。伊万诺夫介绍说:“叶,米勒的商行是西德最大的中间商,他这次想从广交会上采购一些浓缩果汁。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产品,你是我见过的最真诚的交易员,应该可以帮到米勒先生吧?”叶满枝其实见过这位米勒,他在食品区转悠过好几次了。不少交易员都接待过他,但是都没能谈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甭管交易员多能说会道,他们没有浓缩果汁的货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叶满枝在伊万的翻译和牵线下,与米勒先生握了手。但食品厂不生产浓缩果汁,她也没听说哪个厂家的浓缩果汁能达到出口标准。对国内来说,浓缩果汁还是太超前了,她见都没见过。叶满枝还指望苏联老大哥帮她翻译,所以,她用俄文说:“伊万诺夫先生是我的朋友,既然伊万诺夫先生开了口,我肯定要帮忙的。只不过,我们国内暂时还没有生产浓缩果汁的工厂,米勒先生不是中间商嘛,如果实在想要的话,可以考虑帮我们引进一套浓缩果汁生产设备,到时候咱们可以用果汁货款,或是货款加现金的方式,抵扣设备费用……”
第179章 把宴席菜卖出国门
广交会主营出口业务, 但偶尔也会从中间商那里进口一些产品。叶满枝前几天就听说过,杂品小组跟一位意大利中间商签了一笔很大的陶瓷和窗帘出口订单,同时又从人家那里购买了亚麻布和绣线。双方有来有往, 能维护与大客户之间的关系。米勒是西德最大的中间商之一, 而西德的制造业似乎挺先进的。叶满枝便生出了采购浓缩果汁生产线的想法。她觉得米勒兴许会成为自己的大客户。是以, 她这回下了血本,请伊万诺夫和米勒在小圆桌落座后, 拿来了一盒红烧猪肘罐头, 一盒炒三丝罐头, 还拿了两瓶招待客户的啤酒。炒三丝是南京罐头厂生产的, 而红烧猪肘子是他们滨江第一食品厂的。叶满枝这次来广州, 只带了三个猪肘罐头,全是在去年的火灾之前生产的。罐头的密封条件好,保质期长, 应该还能吃。“听说西德那边很喜欢吃猪肘子, 伊万诺夫先生和米勒先生,我也请你们尝尝我们的红烧肘子罐头。”伊万诺夫拿起罐头盒仔细端量,疑惑道:“我好像没在陈列架上见过这种产品。”叶满枝打起了哈哈:“这种罐头是我们给大客户定制的。”大跃近那几年, 厂里将不少特色菜制作成了罐头,红烧肘子就是其中之一。但红烧肘子成本高,又不畅销, 加之前些年物资紧缺, 这种罐头就渐渐停产了。她给三人到了啤酒,与客人们碰杯后,笑着问:“米勒先生, 您打算采购哪种水果的浓缩果汁呢?”“浓缩橙汁、橘子汁、草莓汁和番茄汁。”叶满枝端酒杯的动作微顿,旋即又神色如常地笑道:“我国盛产橙子、柑橘和草莓, 番茄的种植面积更是可观,如果能引进一条生产线的话,为您提供这几种浓缩果汁不成问题。”伊万诺夫将她的话转述给米勒,两人用英文叽里呱啦讲了半天。不知在商量什么,叶满枝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把余幽芳请来一起谈判的。她默默等了一会儿,然后就听伊万诺夫说:“米勒先生需要跟国内联系一下,寻找浓缩果汁生产线的制造商。但是,叶,西德的制造业已经进入自动化了,他给你的报价也许不低,而且还可能抽成。”叶满枝笑着颔首说:“米勒先生是中间商,要抽成是正常的。”中间商嘛,肯定要两头赚。她也没指望人家做白工。要是能拿到世界最先进的生产线就更好了。国内的制造业在这一块儿还是空白,他能弄来的设备越先进,越容易让上级松口允许他们引进这条生产线。只要米勒有意向以这种以物易物的方式合作,那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再谈。叶满枝又与客户吃吃喝喝了一个小时。将客人送走以后,曾经接待过米勒的魏林凑过来问:“小叶,那个西德客户是不是采购浓缩果汁的?”“对,他好像转悠好几天了。”魏林无语道:“咱们没有浓缩果汁的货源,你跟他聊那么久纯属浪费时间。”叶满枝没提那条生产线的事,呵呵笑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看看他有没有其他采购意向。”她心里揣着事,当天闭馆后,约上余幽芳一起溜达去了珠江边。陈列馆距离珠江不远,她俩最近几天下班后总去岸边,从货郎艇上买水果和海鲜粥吃。一块钱加四两粮票,能让她俩分吃一大碗海鲜粥。她们来广州出差有差旅补贴,下班后的这顿小奢侈,是她俩每天最期待的时光。叶满枝坐在小板凳上,将她与米勒的谈话转述给了余工。余幽芳一听便拧眉说:“即使真的引进了这条生产线,也未必能落进咱们厂的口袋。”“对呀,刚听说他要采购浓缩橙汁和橘汁,我就觉得有点悬。咱们滨江那边可以大面积种植番茄和草莓,生产番茄汁和草莓汁不成问题,但橙子和橘子却不适合种植。”有句话叫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橘子适合在淮河以南种植,在淮河以北就不是那个味了。橙子也差不多,这两种水果都不适合在滨江大面积种植。余幽芳搅着碗里的粥说:“无论国内还是国际市场,橘子味和橙味汽水都是主流,那位米勒先生主要采购的产品肯定是橘汁和橙汁。如果把生产线放在滨江,那咱们还得从产地调运橘子。”滨江厂不嫌费功夫,但现在全国一盘棋,上级肯定要优先选择坐拥原料产地的企业。她们在原料供应这方面委实没什么优势。所以,即使叶满枝将这条生产线谈了下来,也是给他人做嫁衣裳。见她与自己观点一致,叶满枝泄气地说:“要不我把这件事上报给组长吧?让她派人去跟米勒谈,反正我不会说英文和德文,跟米勒交流还挺费劲的。”其实这种合作是否可行,采购设备要用到多少外汇,都应该跟上级汇报。但她今天一直压着这件事没告诉顾颂秋,就是想先跟自己人研究研究,尽量将这条生产线留在滨江厂。顾颂秋是总公司的领导,被她知晓以后,这事就不是滨江厂能做主的了。余幽芳宽慰她说:“引进设备虽好,但也要看这项业务是否适合咱们厂,如果原料供应不上,以后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两人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还是将事情上报,让领导派人去与米勒对接。甭管将设备给了哪里,只要能引进国内,就是对国家有益的。她俩吃完海鲜粥,又沿着江岸溜达了一个多钟头,返回旅馆时已经快九点了。叶满枝洗了澡以后,躺在床上想她家吴博士和小崽。小崽现在肯定在岛上撒欢呢,就是不知道吴峥嵘在干嘛呢。她们娘俩都不在家,吴博士又过上了快乐的单身汉生活。她把家人都想了一遍,思绪又不自觉飘到了工作上。纠结了一阵,她翻个身,问隔壁床的余幽芳,“余工,你说生产设备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得跟上级汇报一下啊?除了食品接待组的组长,也应该跟咱省交易团的团长提一提吧?”余幽芳笑问:“还不死心呢?”“哎,眼瞧着一条全新的生产线摆在面前,谁能轻易死心啊?”搞一套生产设备有多难,叶满枝可太清楚了。去年一整年,她做了那么多次努力,都没能给罐头车间买来新设备。还不都是没钱闹的。如今有机会以物易物,用产品换设备,那她肯定要积极争取啊!余幽芳没想到她这么有韧劲,支持道:“那明天就跟团长说说,万一领导有办法呢。”叶满枝哪能等到明天,她当即就从床上坐起来,换上衣服就去敲团长的房门了。交易团的团长,是省外贸局的段副局长。这会儿时间已经挺晚了,叶满枝又是年轻女同志,他没请人进门。两人走出旅馆大门,站在马路上就聊开了。听了她的介绍,段团长问:“那位米勒先生说没说,采用哪种付款方式?全用货款抵扣,还是用货款加外汇?”“还没谈到那一步呢,他只是中间商,要先跟西德的制造商联系,确定产品规格和价格再说。”叶满枝将自己的担忧讲给他,“咱们滨江在原料供应上不占优势,我担心将设备谈下来以后,会被拨给其他省份的企业。”段团长当着省外贸局的副局长,当然希望将这条生产线留在本省。虽说全国一盘棋,但是各地的干部难免会有地方本位思想。多引进一条生产线,不但能丰富他们的出口清单,还能解决不少剩余劳动力。他背着手在马路边徘徊,暂时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原料供应是他们的短板,哪怕真把设备搞回来了,调运原料也是个大问题。“这件事你再容我想一想。”段团长叮嘱道,“西德客商还没给回信,没必要跟大会上报。等他那边有了确切消息,咱们再商量。但是西德客商那里,你还得好好谈。”叶满枝点头答应。她在这边严阵以待,可米勒先生却一连好几天没出现。此时已经进入了广交会后半程,她跟余幽芳还得多帮自家工厂接单,也就没心思关注那条未必能落进口袋的生产线了。*周日的时候,大姑姐家的良宇,带着他弟弟良宸跑来了广交会转悠。“良宇,你俩怎么这么早就从岛上回来了?”前些年那个帮她和吴峥嵘拍照的胖墩墩,已经抽条成高胖的小少年了。而他旁边还带着一个与出租车差不多体型的小不点。“我妈不让我们在岛上玩了,喊我们回来上学。”良宇把弟弟抱到椅子上,让他老实坐着不要乱动,“小舅妈,有言在我姥姥那边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叶满枝笑道:“跟她爷爷奶奶在一起,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这次没人管她,终于能撒欢疯玩了。”她主要是对有言的太爷太奶比较放心。听了她的话,坐在椅子上的胖墩墩2号嘟嘟囔囔说了什么,全是白话,叶满枝没听懂。“良宸说什么呢?”她看向良宇。良宇迟疑片刻说:“有言在岛上挺乖的,没撒欢疯玩。前两天被我姥姥带去幼儿园上学了。”叶满枝:“……”
她婆婆这个幼儿园园长真的不白当。吴会计也是在南方上过幼儿园的小朋友了。“怎么就让她上幼儿园了呢?”叶满枝还是要问问原因的。“我太姥爷去海边晒太阳,有点中暑了,他跟我太姥要休息。我姥姥就把有言带去幼儿园了。白天在幼儿园上学,下午太阳不晒的时候再带她出去玩。”本来他弟弟也要上幼儿园的,因为不会讲普通话,老师和小朋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反而逃过一劫。不过,太姥爷刚中暑,他妈就催他们回来上学了。良宸只比有言多逍遥了一天。叶满枝对闺女的处境有点想笑,关心了一下老两口的情况,听说没有大碍后,她就问两个外甥,“良宇、良宸,你们想吃点什么?今天舅妈请客。”良宇已经是中学生了,知道广交会上的东西不便宜,摇头表示吃过饭才来的。他爸妈今天都值班,他带弟弟来广交会是看小舅妈的,顺便参观一下玩具展区。但良宸比有言还小几个月,正是嘴馋的年纪,点头表示想吃好吃的。叶满枝难得招待一次婆家的孩子,大方地买了两袋儿童饼干、两袋牛肉干、两包奶糖,还买了两瓶果汁汽水,让他俩一人一份分着吃。良宸很有礼貌地说了谢谢,拆开儿童饼干以后,先发给叶满枝一块,然后是他哥哥,之后是旁边的阿姨,那阿姨犹豫片刻,伸出掌心接了饼干,跟他说了声谢谢。叶满枝往那女同志身上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今天是周末,来广交会参观的人很多,大厅中间的小圆桌都被坐满了。这位同志是与他们拼桌的。可是,不知是在家还是在幼儿园养成的习惯,良宸吃东西是要派发的。第一块饼干吃完,他开启了第二轮派发。“舅妈一个,哥哥一个,阿姨一个,我一个。”他总共派发了四轮,在即将开始第五轮时,叶满枝摆手说:“良宸,舅妈不吃了,你跟哥哥吃吧。”旁边的女同志也不好意思道:“小朋友,我也不吃了。”叶满枝对她和善地笑笑:“这是我们滨江那边的儿童营养饼干,配方里只有面粉、奶粉、鸡蛋、糖盐和维生素,小朋友都挺爱吃的。有的医院还会给营养不良的小孩开处方,购买我们这款饼干……”良宸不会说普通话,但是能听懂,此时就点头附和说:“饼干好吃。”他说完一遍还不算,良宇又替弟弟翻译了一遍。一个大人外加两个小孩,叭叭叭给人家介绍了这款饼干的营养价值和受欢迎程度。兴许是她的推销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对方吃了小孩的东西有点嘴短。人家竟然真的在她这里下单了!金额不高,总共370英镑。但是有粉丝的订单在前,叶满枝并不挑剔订单大小,高高兴兴地跟对方签了合同。成功签单的小叶厂长,还记着小工具人的功劳,俩外甥离开的时候,她又买了四包饼干,让两人带回家慢慢吃。送走俩孩子,在临近闭馆时,叶满枝见到了好几天没音讯的米勒先生。余幽芳帮米勒进行了翻译。大致意思是说,米勒打不了越洋电话,暂时联系不到制造商,但是他在广交会遇到了一个东德老乡,对方也是从事制造业的。据这位老乡介绍,东德浓缩果汁生产线的价格大概在一万二到一万五千英镑左右。如果中方能接受这个报价,他回去以后可以联系东德的制造商采购。当然,他的代理费不便宜,要抽成8%。也就是说,一套设备,他要拿一千英镑左右的佣金。叶满枝觉得这个报价太贵了,加上佣金以后,一条进口生产线,顶得上三条国产的罐头生产线了。米勒赚的绝不止那8%的抽成,中间商要两头赚,叶满枝怀疑他能从其中赚上至少三千英镑。可是米勒是西德最大的中间商,常年来往广交会,由他出面有两个很大的好处。一方面,中方可以用货款抵扣全部设备款,不用消耗国家的外汇储备,在外贸部门那边能轻松拿到进口许可。另一方面,西方国家对社会主义阵营实施技术封锁,一些先进设备很难从他们那边进口,米勒要是能联系到东德的制造商,那就能避免很多手续上的麻烦。好处很明显,但价格太贵了。叶满枝内心犹疑时,段团长却爽快地拍板说:“谈!跟他谈!不就是浓缩果汁吗?给他!”“……”叶满枝提醒,“咱们的原料供应是个问题,未必能在指定期限内交付足够数量的浓缩果汁。”按照米勒的意思,浓缩果汁投产后的十八个月内,他们要把全部设备款付清。段团长自得地说:“我跟南方某省的同志联系过了,他们省里今年还有进口指标。而且他们那边有家食品厂,要上新的果酱生产线,刚替换了两套老设备下来。如果咱们愿意将这条浓缩果汁生产线让给他们,他们就可以把那两套老设备交给咱们。”团长不肯说是哪家食品厂,叶满枝也没打听。她眸光熠熠地问:“团长,那两套老设备还能用吗?”“肯定能用啊,就是产能不足了。他们那边盛产蔬果,老设备跟不上生产需求。但咱们滨江的水果种植面积不大,这样的老设备放到咱们那里正好!”叶满枝快速回忆了一下广交会上的果酱产品。草莓果酱、苹果果酱、菠萝果酱都是比较畅销的。如果将这两套设备引进到滨江第一食品厂,他们就可以生产草莓果酱和苹果果酱了!这两种原料的供应还是没问题的。叶满枝向他确认:“团长,这两套设备到了咱们省里以后,一定会拨给我们滨江第一食品厂吧?”段团长微微颔首:“你们放心去谈吧。”滨江第一食品厂是省属单位,又算是本省外贸出口战线上的明星企业。每年出口的产品和规格多达几十种。如果条件允许,省里也想把滨江厂做大做强。有了领导的准话,叶满枝心里就有底了。她得跟米勒先生好好谈谈,尽量帮兄弟单位多争取一点好处,毕竟他们要从人家那里白拿两套设备呢。虽说是老设备,但是人家白送的,只需要他们出个运费,那还挑剔啥!她将米勒先生约了出来,跟余幽芳一起与对方谈判。设备的事她们不懂,而且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叶满枝只提了两个要求。一个是,设备必须是最先进的自动化生产线,千万别用半自动的设备忽悠我们。另一个是,无论最终的成交金额是多少,如果中方能在正式投产后的一年内付清全部货款,那总货款要在原来的基础上优惠10%。“不不不,10%可不行,”米勒连连摇头,“顶多能优惠4%。”“那就8%吧,不能再让步了。”针对优惠比例的问题,双方磨叽了一个多钟头,最后定为6%,相当于少付半年的贷款利息。如果能提前半年交付,中方差不多可以节省万八千块人民币。更细节的内容,要等到米勒联系到制造商以后再说。*为了那两套免费的果酱生产设备,叶满枝与米勒谈了一个多礼拜。她感觉再谈几天,她就能学会说英文了。送走了米勒,广交会也已经接近尾声。大会闭幕以后,交易团的所有团员有三天半的假期,可以在广州市内游玩。叶满枝合计着到时候就跟团长请个假,上岛与一大家子汇合,将她闺女从幼儿园里解救出来。她的心思已经飘到了之后的假期上,但广交会的最后几天其实是每年的成交高峰期,他们还不能懈怠。很多一直观望的客户,会集中在这几天前来签单。叶满枝一上午就签了三笔大订单,可惜跟自家食品厂没啥关系。她只能安慰自己,全国一盘棋,滨江厂也能蹭点别人签的订单。中午吃过午饭,在小圆桌区休息时,叶满枝又见到了上次采购过儿童饼干的那位女客户。“李女士,您要买的调料,还没签吗?”“没有,我再看看。”李琼从开幕等到闭幕,就是想等到大会最后几天低价抄底的。目前的价格还不到最低价,她想等到最后一天再说。“您不是在英国经营食品商店吗?”叶满枝给她开了瓶汽水,好奇地问,“食品商店需要那么多调料啊?那您的商店规模一定很大!”“我的商店在唐人街上,很多华人会去我的店里选购中式调料。”李琼谢谢她的汽水,笑着说,“而且我还经营一家中餐厅,对调料的需求量很大。”“哇,您在英国开饭馆啊?您可太厉害了!”叶满枝给她竖个大拇指,“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在海外开饭馆的老板呢!您中餐厅里的厨师是华人还是外国人啊?”“有华人也有外国人。”叶满枝嫌弃地咧嘴:“外国厨师能做好咱们的中餐吗?”李琼笑道:“外国师傅可以做一些简单的菜式,比如蛋炒饭之类的,但是做宴席菜还得用咱们自己人。”叶满枝心说蛋炒饭都算是一道菜了,那国际友人吃的也不咋地呀!“您那家餐馆里的师傅能做红烧肘子、红烧猪蹄、四喜丸子这样的大菜吗?”李琼摇头:“我们主营的是南方菜系,口味都比较清淡。”“红烧肘子和四喜丸子,好像不分南北吧?我瞧着很多南方同志也爱吃红烧肘子。”叶满枝说着便起身,走到陈列架前面挑选了几种罐头,又回办公室拿了一盒红烧猪肘的罐头。将几盒罐头一一摆到圆桌上,展示给她。“李女士,我看您别只关注调料的价格了,不如考虑一下我们的罐头。红烧肘子、四喜丸子、红烧猪蹄、炒三丝、芙蓉鸡片、糯米鸡、茄汁沙丁鱼,这些都是宴席菜,口味不比现做的差。如果您餐厅里的厨师不会做,就可以用这些宴席菜罐头,兼顾一下南北方客人的不同口味。”
第180章 被北京领导相中的叶满枝
李琼是从事餐饮行业的, 每年会跟着英国的几个经销商,一起回国参加一次广交会。主要是采购调料,瓷器和便宜的糖果零食。她其实已经在食品和土产陈列区逛过好几次了, 但很少在罐头货架前逗留, 从没将宴席菜罐头与自己的生意联系到一起。“李女士, 在中餐厅使用宴席菜罐头是很常见的。只不过欧洲那边的经销商都是欧洲裔,采购的罐头大多符合欧洲人的口味, 比如午餐肉、原汁猪肉罐头、清蒸猪肉罐头。其他罐头他们看也不看, 所以在欧洲市场上很难见到宴席菜罐头。”李琼颔首, 与本土英国人相比, 华裔的市场太小了。而且外国人不懂中式菜肴。叶满枝打开一罐芙蓉鸡片, 请她尝尝,继续闲聊道:“我之前接待过东南亚的经销商,他们每年都会来广交会, 专门采购宴席菜罐头, 采购量比午餐肉还大呢!”李琼讶然问:“这种罐头在东南亚这么畅销?”“当然啦,否则我们生产这么多宴席菜罐头卖给谁呢?我之前接待过一位新加坡的客户,他就是大宗采购宴席菜的。不但卖给中餐厅, 还在商店里销售。据说他们那边的老百姓工作紧张,下班以后没时间做饭的话,就买这种罐头搭配馒头或面包吃。”叶满枝刚听到新加坡客户的介绍时, 心里非常惊讶。这种宴席菜罐头, 在国内基本没有市场。主要是太贵了,单价没有低于一块钱的。一家人吃一盒罐头的话,每人只能夹一筷子, 哪有自己做饭实惠啊?再不济还可以吃食堂呢。李琼尝了几块鸡片,颔首说:“他们那边华人多, 这种罐头确实很符合华人的口味。”“对呀。”叶满枝狠狠心,又打开一罐红烧猪肘和一罐红烧猪蹄给她品尝。这位李女士似乎是吃人嘴短型的。反正广交会马上就要结束了,不给客商吃的话,她还得把这些样品原路背回去。“李女士,猪肘和猪蹄都是连肉带汁的,放到中餐厅里,加热一下就能上桌。这两种罐头的口味非常正宗,是宴宾楼的大师傅负责调的味。宴宾楼在我们滨江的所有大饭店中,排在‘十楼一号’之首。李女士,我说句不谦虚的话,您中餐厅里的厨师,未必能做出我们这个味道。”李琼夹了一块肘子肉放入口中,肉皮软糯,瘦肉劲道。口味确实香,但是对于她这样的南方人来说,有些偏咸了。叶满枝也知道自家罐头的调味比较咸,在对方开口挑毛病之前,她先说:“罐头制品的调味普遍要比咱们平时吃的菜稍咸一些,就像午餐肉一样,也是口味很咸的。这毕竟是一道菜,要搭配主食一起吃。不咸的话,配主食就没味了。”李琼又尝了一口后,放下筷子,不疾不徐地问:“这种罐头是什么价?”“1350克的红烧猪肘是12英镑一箱,每箱10罐。”相当于1.2英镑一罐。李琼往货架的方向望一眼说:“我记得午餐肉的报价是7.3英镑每箱,折算下来每罐只需要31便士,你们肘子的报价太贵了。”叶满枝说:“一罐肘子罐头,足有四罐午餐肉的重量,每克的均价其实是差不多的。”“可是肘子是带骨头的。”叶满枝笑了,“您要这样说的话,那午餐肉的配料里还有淀粉呢,哈哈。猪肘子是货真价实的整个肘子,吃的是大块的猪肉。之前卖午餐肉的时候,我们给经销商的价格是31便士一罐,但是返回英国以后,午餐肉的单价都在1英镑以上。您中餐厅里的一份红烧肘子的定价应该不会低于3英镑吧?”她还想再开一盒四喜丸子给对方尝尝,却被李琼阻止了。“宴席菜的口味和品质确实不错,但我的餐厅已经在英国经营很多年了,主要做当地华人的生意,如果让人知道我们的菜品使用了罐头制品,我担心会砸了自家的招牌。”叶满枝仍是将那罐四喜丸子罐头打开了,笑着说:“不下单也没关系,广交会马上就要结束,您帮我吃几罐,也省得我将样品带回厂里了。”“你们这种罐头能出口东南亚,订单应该不少吧?”叶满枝嘴硬道:“当然了,这届广交会结束后,我们的生产任务能排到年底。”事实上,这种宴席菜,她只签了一单猪蹄和一单四喜丸子的订单。滞销的猪肘子一单也没卖出去。主要是单价太贵,而且分量太重了。宴席菜主要面向港岛和东南亚客户,那边喜欢小分量的菜品,一盒罐头就是一小盘菜。而且东南亚的中餐厅规模都不大,太贵的菜没人消费。李琼与她聊了很久,但是并没下单这种宴席菜罐头。她还是按照原计划,关注调味料的行情,准备在大会最后一天抄底。叶满枝在这一个月里,已经被客户拒绝过无数次了,能签单的是少数,不签的才是大多数。虽然生意没谈成,但她没什么失落感。招来几个没啥事的小伙伴,大家一起把桌上的肉罐头消灭了。不过,叶满枝当晚复盘自己接触到的几个客户时,还是将李琼女士单独列了出来。她遇到的女性客商很少,在欧洲经商的华裔女性就更少了。李琼很值得被她单独记录一页。此时在欧洲生活的华人,大多有些家族底蕴。李女士大概三十多岁,从气质和谈吐来看,应该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这样的女性经营着规模可观的食品商店和中餐厅,独自远渡重洋采购货物,而且为了维护餐厅口碑,不肯使用罐头制品。叶满枝觉得,李女士在事业上一定有很强的进取心。对方不肯与她签单,其实是她没找对路子。所以,在广交会闭幕那天,再次见到李琼时,叶满枝又与对方搭话了。“李女士,您想采购的调味料,签单了吗?”仍是熟悉的开场白。“还没有,我下午再来看看。”叶满枝又把对方请到了那天的小圆桌旁落座。“李女士,除了您的中餐厅,英国应该还有其他中餐厅吧?”李琼点头说:“唐人街上有好几家中餐厅。”叶满枝笑着问:“李女士,英国当地的华裔群体也不在少数,您经营着一家食品商店,有没有考虑过像东南亚的经销商一样,采购宴席菜罐头在商店里销售呢?”“……”“那样的话,不但可以卖给华裔消费者,还可以分销给当地的其他中餐厅。”李琼神色微动,觑着她问:“你们愿意给我宴席菜罐头的经销权?”“为什么不呢?”叶满枝笑了笑说,“我已经跟上级申请了,只要您能在明年的春季广交会之前完成70000英镑的宴席菜采购额,那么我们可以给您宴席菜罐头在英国3-5年的独家代理权。”英国的其他经销商只盯着午餐肉、原汁猪肉等比较经典的肉罐头,中式菜肴对他们没什么吸引力,所以宴席菜罐头一直打不进欧洲市场。李琼是华裔,又经营着商店和中餐厅,面向的都是华裔客户。也许能帮他们在欧洲市场上撕开一个口子。叶满枝冒然邀请李琼当他们的经销商,赌的就是她的野心。要是把宴席菜罐头卖好了,有可能比她的商店和中餐厅还赚钱呢!李琼坐在小圆桌前快速权衡着做经销商的可行性。沉吟许久后,她心中有了计较,对叶满枝说:“叶厂长,麻烦你把现有的宴席菜种类为我介绍一下,我还想多尝几种口味。”叶满枝热情答应,去拿罐头的时候,把组长顾颂秋也请来了。与新加入的经销商谈判,还需要领导在场把关。*在广交会的最后一天,叶满枝谈下了一位经销商,顺便签了一份价值31000英镑的订单。国内能做宴席菜的罐头厂有好几家,除了红烧猪肘、红烧猪蹄、四喜丸子,指定由滨江厂生产,其他菜品诸如,香酥糯米鸭、红烧肉、白烧鸡、鸡丝鱼翅汤、梅菜扣肉等等菜品都没指定厂家。肘子、猪蹄和四喜丸子能指定滨江厂,还要归功于叶满枝的大力渲染。在她口中,滨江的宴宾楼可牛了,宴宾楼大师傅的配方贼正宗,其他厂的菜品口味都没滨江厂的好。李琼试吃过滨江厂的产品,确实不错,而且她本人的家庭出身很好,没少出入大饭店。有最好的当然不会选次的,于是就在叶满枝的极力劝说下,指定采购滨江厂的产品了。三种产品总计9300英镑。与之前那几笔方罐午餐肉的订单金额不能比,但是这几种产品都是厂里的冷门,甚至是滞销产品。给它们找到出口的门路,不但能清库存,还能丰富厂里的出口产品种类。有了欧洲的市场以后,没准儿能把宴席菜变成畅销商品呢!叶满枝一直将李琼送到陈列馆的大门口,与对方道别时,她当着组长的面,将省外贸局的地址、邮编、电话留给了对方。“李女士,您的订单我们回去就加紧生产,争取尽快给您发货。如果在秋季广交会之前需要追加订单,您可以直接跟我们省外贸局联系,看到您的订单以后,我们肯定会立马安排生产的。”李琼将字条收起来,客气地与两人握手道别。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顾颂秋笑着说:“小叶,你这个突破口找的很好,李琼能在当地经营商店和餐厅,其实很有些人脉,要是能借着她的渠道打开欧洲的宴席菜罐头市场,总公司得记你一功。”叶满枝没客气,笑着问:“组长,总公司能给我发张奖状不?我回家贴墙上!”顾颂秋失笑:“那得等明年了,明年李琼要是变成了英国的独家代理,就给你发一张。”两人说笑着返回食品组,临分别前,顾颂秋问:“小叶,你想不想来总公司工作?”叶满枝的心跳陡然增速,欢快地激跳了几拍。不过,那阵激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她的心跳就渐渐恢复了平静。她笑着婉拒:“组长,能去首都为人民服务,那是我们地方上的同志梦寐以求的。但我刚到滨江厂一年多,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还想留在基层多锻炼锻炼呢。您要是晚两年再问我,我肯定二话不说就收拾包袱投奔您了!”她现在只是正科级干部,放到北京的食品进出口总公司去,只能给领导跑跑腿。日子未必比在食品厂当副厂长好过。而且常月娥和老叶还在滨江呢,她舍不得爹妈。顾颂秋表示理解,叶满枝已经结婚了,调动工作还要考虑家庭问题。何况她在总公司只是处长,从地方上调动干部的手续还是比较麻烦的。既然对方拒绝了,她便没再勉强。……叶满枝没接这根橄榄枝,可是来参加一次广交会,就能被北京的领导相中,让她整个人都非常神气。她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叶满枝了,她现在可是被北京领导相中过的叶满枝!所以,坐着轮船上岛,与家人汇合时,她心里的快乐是双倍的。见过吴家老两口以后,她先去幼儿园接了闺女。“妈妈,你怎么才来啊?”在班级门口见到妈妈的身影,吴玉琢不做游戏了,乳燕投林似的飞扑过来。“我看你在幼儿园待得挺好呀。”“一点也不好!”吴玉琢被奶奶带来上幼儿园的时候,简直惊呆啦!她太奶说出门玩就不用上学了,没想到来了岛上以后,她居然还要上幼儿园!跟妈妈和太奶说的一点也不一样!“我看挺好的,你都出来一个多月了,要是不上幼儿园,你学的那些儿歌啊,早操啊,岂不是都忘光了!”海边的太阳毒,风也大,叶满枝还以为会见到一个小黑孩。这会儿瞧见她闺女还白白净净的,心里便觉得孙园长的安排挺合理。她与老师打了声招呼,又去园长办公室与婆婆见了一面。孙园长这会儿正在接待客人,叶满枝识趣地没有多留,带着闺女出门了。“妈妈,咱俩干嘛去?”成功逃过幼儿园的小吴会计语调飞扬。“你去海里游过泳吗?”叶满枝问。“去啦,我爷爷、奶奶和小姑奶都带我去过,我伯伯也带我去过!”吴玉琢偷偷告密,“本来我太爷爷也想去,但他之前中暑了,我爷爷不让他乱跑。”叶满枝没管老头们的事,继续问:“那你在海边吃过海鲜吗?”“没有,我们都回家吃饭。”“走,我带你出去见见世面!”两人回家,将泳衣套在衣服里面。叶满枝骑上自行车,载着闺女,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以前去过的那片海滩。“孙大姐,你还记得我不?”叶满枝在一户平房前停下,与门口的妇女搭话。孙大姐放下渔网,盯着她瞅了几眼,眼中露出困惑。叶满枝小声说:“前几年我在你家买了好多干海货呢!”经她这样提醒,孙大姐马上就有印象了,“哎呀,你是那个那个……”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对小夫妻仍是她们家的最大主顾。“哈哈,我是小叶啊!”“哎呀,小叶,你怎么来了,快来坐!”孙大姐热情招呼客人。叶满枝说自己是来出差的,到了岛上就直奔她们家了,又给她介绍了自家闺女。吴玉琢礼貌地喊了声阿姨好,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孙大姐在小姑娘的头上摸了摸,进屋拿出一个笸箩,请这娘俩吃烤鱼片。“小叶,你来出差有什么安排?今天能在我家吃饭吗?”“我有三天假期,大姐,这三天我都在你这里吃饭。”叶满枝掏出三张两元的钞票塞给她,“我手头的粮票用完了,先交六块钱行不?到时候多退少补。”“用不了这么多钱……”孙大姐想把钱推回去。“我家这个小丫头没吃过什么海鲜,你多给我们弄点好吃的。”叶满枝笑道,“我明天还想带家里的老人来尝尝你的手艺。”如今海鲜的价格不便宜,她在广州喝个海鲜粥还得一块钱加四两粮票呢。听说还有人要来,孙大姐没再推辞,在心里盘算着给她们做点好料。“我们生产队的渔船今天刚回来,你俩要是没事,可以先去海滩那边看看,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孙金花家的亲戚。”“行。”叶满枝带闺女去了海滩上,有好几个小孩正蹲在一起挖沙子,旁边的小桶里装着不少贝壳。吴玉琢每次来沙滩都挖沙子,见状立即就被吸引了,跑过去跟人家一起挖。她自己挖的时候,就是单纯的玩沙子,但人家生产队的小朋友可以从沙子里挖出宝贝来。她跟个小乡巴佬似的,蹲在人家旁边不停地“哇”。有个小男孩被她“哇”得不好意思,递给她一把铲子,邀请她一起挖贝壳。作为儿童团的会计,吴玉琢颇有点团结小朋友的天赋。不但跟大家一起挖了贝壳,还被几个小孩带到了岸边的渔船上参观。甲板上有些漏网之鱼,大人们没工夫捡,就全归孩子所有了。小吴会计分到了两个贝壳、一只小虾,还有一条死掉的不知名小鱼。她双手捧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一路小跑到椰子树下面,献宝似的给妈妈看。叶满枝给她喝了一口椰子水,表扬道:“宝宝,你收获不错呀,一会儿孙阿姨做饭的时候,让她把你捞的这些也做了,尝尝你自己的劳动果实。”小吴会计严谨地说:“这不是我捞的,是我捡的!”“哈哈,行,把你捡的这些做了。”叶满枝掏出照相机,在海鲜下锅之前,给小吴会计和她的劳动成果拍了一张合影。孙大姐是个实在人,收了她的钱以后,午饭准备得特别丰盛。不但有鱼有虾有牡蛎,还做了几只螃蟹和鲍鱼。吴玉琢对这些好吃的视而不见,先把自己捡的那条不知名小鱼吃了。“我爸爸要是也来出差就好了。”被蟹壳扎到手以后,小吴会计不无遗憾地说,“让我爸爸看看我捞的小鱼,他还能帮我拆螃蟹。”“你不是说那鱼是你捡的吗?”叶满枝喂给她一块蟹肉,吐槽道,“这么一会儿又变成你捞的了。”不过,她也挺想吴博士的。一个多月没见,不知吴峥嵘在家过得咋样。这种思念在她带着孩子下海游泳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往常他们一家三口出门游泳时,都是她跟吴峥嵘轮流看着小崽的。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游泳,又是在海里,她根本错不开眼,生怕小吴会计被海浪卷走了。只有小崽上岸挖沙子的时候,她才能下海扑腾几下。完全展示不出她那横渡滨江的英姿。但是,总的来说,她这三天半的假期质量还是很高的。她对其他景点没啥兴趣,每天都带着小崽来海边游泳挖沙子。期间还邀请吴家老两口和吴小姑,去孙大姐家里吃了原汁原味的海鲜。她要跟着交易团一起返回滨江,临出发前,她拉着闺女问:“宝宝,你跟妈妈回去,还是跟太爷太奶一起回去?”小吴会计很有心眼儿地答:“我跟太爷太奶一起回去。”她在岛上只需要上半天幼儿园,其他时间都可以玩。但是回滨江以后,她就得从早到晚上幼儿园啦!她待在幼儿园的时间,比她爸爸妈妈在单位的时间还长呢!叶满枝尊重她的选择,将很有心眼儿的小吴会计留下来,与一群老头老太太待在一起。她则跟着省交易团的大部队返回了滨江。*火车抵达滨江的时间是上午。叶满枝很想先回家洗漱换衣服,可是她们带出去的样品还剩下三箱。她跟余幽芳得先把这些样品带回去入库。于是,两人就提着大包小裹,吭吭哧哧回了厂里。她们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但厂里似乎没什么太大变化。见到自家厂长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周如意激动地站起身:“厂长,你回来啦?”“哈哈,刚下火车。”叶满枝提着行李进门,从包里掏出一包广州当地的糖果递给她,随口问,“如意,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厂里一切如常吧?”周如意没想到领导出差还能给她带礼物,连忙接过糖果道谢。“厂长,咱厂里大部分事情都挺正常的,上周有个记者来咱们厂采访来着,据说是想跟踪报道一下《鞍钢宪法》的落地情况,主要是看《鞍钢宪法》在全厂推行后,咱们厂里有什么新变化。牛厂长亲自出面接待的记者同志。”叶满枝点点头。老牛厂长转过弯以后,《鞍钢宪法》在厂里已经全面推行三个月了,现在正是出成绩的时候。她怀疑那位记者同志是宣传科请来的。“还有别的事情吗?”周如意点头如捣蒜,将办公室的大门合上,悄悄走回来,小声说:“还有个事,我得汇报一下,罐头三车间有个叫廖杰的工人,你还有印象不?”“有啊,封罐小组的嘛,挺年轻的小伙子。”“就前天,廖杰把朱可海朱副厂长给打了,朱厂长被打成了乌眼青,鼻子也流血了。”周如意补充说,“朱厂长这两天正在医院里泡病号呢。”叶满枝:“……”
这么重要又精彩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第181章 咱家有独立厕所啦!
廖杰是罐头车间的职工, 也是厂子弟,他父亲和大哥都在食品厂工作。初中毕业那年,城里对职工编制的控制还没那么严格, 当时正逢食品厂扩大规模, 他爸请罐头三车间的副主任喝顿酒, 就让他去罐头车间上班了。仗着厂子弟的身份,他得以进厂工作, 这是他身份上的优势。然而, 进厂以后, 这个身份又很快变成了劣势。国营大厂的职工都能享受福利分房待遇, 工龄累积到一定年限后, 可以跟厂里申请住房。食品厂的领导并没明着说,房子没有厂子弟的份。但每次分房的时候,他们这些厂子弟都得发扬风格往后排。后勤科那里有每个职工的住房记录, 他爸是酱菜车间的老职工, 早在食品厂家属院建成的那年,就分到了一套22平米的一室半。单位分房要优先照顾住房困难的职工,廖杰跟父母、兄嫂一起住在家属院里, 条件已经比厂里的其他同龄人好很多了。原本廖杰对自己的生活条件挺满足的。他们单位的家属院刚得了一个什么“生活福利战线的标准化单位”称号,这让家属院的居民们都挺骄傲。但他今年跟对象领证结婚了。两人没有住房。他家这边,父母、兄嫂、侄子侄女, 加上他和妹妹, 总共八口人挤在22平米的一室半里。大哥大嫂带着孩子住小屋,他则跟着父母住大屋,再用帘子隔出一个单间给他妹妹。这种条件, 让他咋跟媳妇洞房?有的父母会在关键时刻出门遛弯,给孩子们提供方便。可是, 如果让父母带着妹妹出门溜达,那两个年轻人在家干了什么,岂不是全大院的人都知道了!廖杰和他媳妇可没有这个厚脸皮……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食品厂的待遇相较其他单位,确实要好那么一丢丢,在福利分房这一块儿比较人性化。厂里一时半刻拿不出那么多房子给小年轻结婚,又不能因为没有房子,耽误年轻人的终身大事。因此,食品厂就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家属院里留出一栋鸳鸯楼。鸳鸯楼里的房间,都是格局差不多的小单间,每间房只有十几平米。凡是没能分到住房的未婚职工,都可以凭刚领的结婚证,在鸳鸯楼里申请一个单间。使用期限一个月。小夫妻在鸳鸯楼里度个蜜月,一个月后还得把房子还回厂里,毕竟后面还有新人排队等房呢。为了最大限度的利用这套单间,小年轻们领证结婚的时候,不但要挑吉日,还得兼顾鸳鸯楼的房间安排。要是领了证以后,发现鸳鸯楼里没有空房间,难免让人扫兴。所以,廖杰提前去后勤科打听了有空房的日期,算计着日子领了结婚证,又在上一户小夫妻离开以后,快速打扫了卫生。与媳妇一起精心装扮小窝后,欢天喜地搬进了鸳鸯楼。新婚蜜月的日子是相当美好的。他做小伏低地跟媳妇商量,每天一下班就赶紧回家,争取充分利用这套房子。好不容易哄着媳妇答应了,结果他这边却出了幺蛾子。厂里新来了一个姓朱的副厂长,跟个二百五似的,经常来车间给工人上课。刚开始是在工作时间讲课,工人们大多没啥异议,坐着听课能多歇一会儿,比在生产线上干活舒服。可是,没过多久,这上课时间就从白天改到了晚上。而且在朱副厂长讲课的时候,牛厂长也会来跟班,每次上课都要拖延到九点多才让大家回家。廖杰那鸳鸯楼只能住一个月,而他每周有两三天时间要参加学习,回家还得写学习心得。好好的新婚蜜月,平白无故就少了三分之一。遇上这种事,谁的心里能舒服?廖杰还因此被媳妇揶揄了好几次。但牛厂长在厂里积威甚重,哪怕大家心有怨言,也不敢真的翘了晚上的思想政治学习。不过,眼瞅着一个月的时间只剩一周的时候,年轻人们终于迎来了钻空子的机会!牛厂长与朱副厂长分头行动了,每人负责一个车间。而罐头三车间是由朱副厂长负责的!于是廖杰瞅准时机,下班以后直接回家,翘掉了两晚的思想政治学习,珍惜短暂的相聚时光。蜜月最后一晚,又赶上了学习课,廖杰打算如法炮制,继续翘课。但是由于前两节课的出勤率大幅降低,朱可海还没下班就来车间堵人了。他拿着花名册挨个点名,谁也不许缺课。廖杰不想搭理他,给工友使个眼色就想跟对方一起尿遁。朱可海却说:“参加思想政治学习,提高思想政治觉悟,是咱们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有些同志极其没有组织纪律性,几次三番旷课!对于这种同志……”他站在车间大门口,巴拉巴拉讲了一番大道理,不但要求旷课的同志写检讨,还要给大家另外增加课时,提高认识。有人在人群里嘟哝,“重中之重不是搞生产嘛,这朱厂长整天不干正事,就知道给咱们上课,他要是把这个工作劲头放在后勤那边,全厂职工都能分房了。”“呵呵,行了,人家是厂长,他咋说咱们就咋做吧。”职工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吃了晚饭就回来上课。廖杰没办法,也拿着饭盒去食堂,在食堂遇到自家大哥的时候,让大哥替他去学习班点个卯,占个人头。他则提着饭盒快步离开厂区,急着去电影院与媳妇汇合,看完电影以后再一起回家。可是,他还没走出厂大门,就被门卫老秦拦了下来。“小廖,你们车间今天有课吧?可不许再缺课了啊!”廖杰拿出一支烟给他,好声好气地商量:“秦师傅,我哥替我上课去了,我回家有急事,你给我通融通融呗!”“真通融不了!”秦师傅无奈道,“你们车间前几次旷课情况太严重,朱厂长大发雷霆,今天特意给了我一本花名册,让我帮他拦人。我要是真把你放了出去,那吃瓜落的人就变成我了。”廖杰与他软磨硬泡了一刻钟,仍是没能得到放行。秦师傅为难地说:“小廖,要不你去找牛厂长或朱厂长批个条子,我收了条子,你就可以随便进出了。”新来的朱厂长有点较真,而他只是个门卫,万一被对方抓住把柄,也够他喝一壶的。廖杰憋了一肚子气返回车间,又瞧见他大哥被朱厂长提溜到车间最前面,当着全车间职工的面,训得跟三孙子似的。他心里憋了一个月的火,呼一下就熊熊燃烧起来了!他跑过去将大哥拉到身后,皱眉说:“朱厂长,我哥今天没有学习课,来咱们车间里听听课,要求进步怎么了?”“他只是来听课的吗?我喊廖杰的名字,他答什么?”朱可海斜眼望向他,“提高思想政治觉悟是……”“朱厂长,我们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有谁的思想觉悟比我们工人阶级还高?厂里的生产任务都是我们累死累活完成的,你给厂里做啥贡献了?凭啥整天叭叭地给我们上课?”廖杰怒气冲冲地说,“工人们白天累得跟死狗似的,晚上还得听你上课,你算个毛啊,要上课也是牛厂长、叶厂长、陈厂长给我们上课!其他厂长都是跟我们工人阶级一起战斗过的,人家都跟我们同吃同住,一起在车间里奋斗过,你算个啥啊?”廖大哥没想到弟弟能当着副厂长的面说出这种话来,连忙上前拦住他,给他使眼色。公然跟副厂长叫板,你不想干啦?他瞅一眼朱厂长铁青的脸色,推了弟弟一把,“不许说了,赶紧给朱厂长道歉!”廖杰正在气头上,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怯场!想起自己为了那套鸳鸯房,提前做的准备,精打细算的筹谋,还有这一个月来被朱可海耽误的时间,他双眼气得通红!他家房子住不下那么多人,而且父母房间里还有个妹妹。明天从鸳鸯房搬离以后,他跟媳妇就要分开过了。他回自家,媳妇回单位的集体宿舍。时下很多年轻人都是这么过的,他们夫妻俩虽有抱怨,但也能忍受,只想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好好相处。结果现在全被朱可海这个假仁假义的给毁了!“咱们厂已经推行了《鞍钢宪法》,厂里是我们工人阶级当家做主,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朱副厂长,你不是分管后勤工作的吗?为啥职工住房的问题还没得到解决?你要是能像牛厂长似的,扩大咱们工厂的规模,提高我们职工的福利,那我们肯定听你的。可你连自己的工作都没做好,那么多职工都没有房子,你有啥资格一天天的给大家上课?有能耐你就先给我们分房子!”他这番话得到了好多年轻工人的支持。原本还大睁着眼睛,吃惊望向这边的职工中,立即有人附和了。“对啊,朱厂长,你是管后勤的,厂里到底什么时候给我们分房子?”“可不是嘛,家里挤不下,根本腾不出地方给我们结婚!”“这要是牛厂长,肯定早就给大家办了!”被顶撞的朱可海怒不可遏,“都吵什么?简直无组织无纪律!”听他们一口一个牛厂长,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牛恩久要是真的能给职工解决住房问题,还能将这种棘手的工作拖到他来厂里上任吗?之前牛恩久跟班的时候,各车间上课的出勤率都在95%以上。自打他跟牛恩久分别带班以后,他这边的出勤率直接腰斩。这不就是明着告诉大家,他朱可海说话不好使,有人不把他放在眼里吗?所以,他今天来上课之前做足了准备,想抓几个典型,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没想到竟然遇上了廖杰这个刺头,煽动得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朱可海在原单位就是专职管理干部去基层参加劳动的,常年与人打交道,应对这种突发状况,他有自己的办法。此时最关键的就是让祸头子离开现场,以免有更多工人被他教唆着闹事,让事态扩大。“廖杰,既然你不思进取,不愿意参加思想政治学习,那你就不用来学习班上课了。今天的情况我会汇报给厂党委,要如何处理你,就听党委的决定吧。”朱可海沉着地往车间外面一指,“现在请你离开车间,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廖杰被这套说辞气得心火更旺,眼里蹭蹭冒火。“谁说我不思进取,谁说我不愿意参加学习?我要是不思进取,那我这几个月是干啥呢?我刚结婚不到一个月,放着媳妇在家独守空房,下班就参加学习,你凭啥给我扣不思进取的帽子?”说到最后,他嗓音都有些哽咽了。去年生产任务重的时候,他在车间里没黑没白的忙活,今年好不容易轻松一点了,让他有空娶了媳妇,又因为参加学习耽误了大量相处时间。结果在领导这里,他就落得个不思进取的评语。车间主任和副主任这会儿已经回过神了,跑出来拉住廖杰,阻止他继续顶撞领导。“廖杰,你怎么回事?干活累昏头了?说的都是什么胡话!”车间主任训斥了手下工人,又对领导赔笑道,“朱厂长,廖杰年轻气盛,确实还需要进行思想上的教育,咱们再给年轻人一次机会,让他继续上课吧?”“他不爱听就可以离开了……”朱可海要是轻易放了这个顶撞自己的刺头,那他以后在厂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到时候工人们有样学样,他的工作还要不要开展了?思及此,他在对方的背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沉声说:“廖杰,你现在就出去,你的事情明天再处理,别耽误其他人上课。”他没明说要开除廖杰,可是这番话听在工人们耳中,就约等于开除了。有跟廖杰关系不错的工人替他求情:“朱厂长,廖杰又没犯什么大错,不至于开除吧?”朱可海瞅了廖杰一眼,没作声。像是默认了会开除廖杰的话。眼见自己难逃被开除的命运,又被对方在背上推了一把,廖杰伸手推回去,火冒三丈道:“要不要开除我,那是厂党委的决定,你凭啥推我?厂长讲道理讲不过工人,就想动手啊?”朱可海虽是厂长,但他也才32岁,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他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国营大厂副厂长的位置,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接连被工人当众顶撞,还动了手,让他有点下不来台,心里也被拱出了火。他推着对方的肩膀说:“你给我出去……”双方推搡间,朱可海的手肘撞到了廖大哥的鼻子。廖大哥吃痛地“哎呦”了一声。发现自家大哥的鼻腔里有鲜红的血珠滴答下来,廖杰被气昏了头,挣脱开大哥的钳制,挥手就往朱可海脸上招呼了一拳。“我去你大爷的!厂长了不起啊?”他打了一拳还不尽兴,再次挥出拳头,“厂长就能随便打人了?”朱可海没料到他真的敢挥手打人,一个不留神被他打倒在地。廖大哥拼命拉住弟弟,一边说着“他是厂长,你让他打一下又能咋样”,一边出脚在朱厂长的手指上踩了一脚。朱可海再次受到伤害,忍不住“嗷”了一声。“朱厂长你怎么样?受伤没有?”车间主任凑上前去关心。其他工人也一哄而上,围在几人身边帮忙拉架。有人拉开廖杰的时候,顺便往朱可海的背上踢了一脚。有人喊着:“哎呀,人太多了,都让开让开,朱厂长起不来了,别踩到朱厂长!”,然后在他脚腕上踩了一脚。朱可海被打得鼻子流血,好不容易忍着手指疼痛,从地上坐了起来,屈膝捂住钻心疼的脚腕。刚伸出一只手,让人拉他一把,却不知被谁推着肩膀躺回了地上。“朱厂长,你脚腕是不是受伤了?别是骨折吧?你还是躺着别动了!刘顺,赶紧去卸个门板,咱们把朱厂长抬到医院去!”朱可海捂着流血的鼻子喊:“我没骨折,你们松开我!”车间主任跟着嚷嚷:“听厂长的,大家都散开散开,这会儿人太多了,容易好心办坏事!”他也瞧不上这个朱厂长,但是以防被秋后算账,他还是要假意跟朱厂长站在一起的。廖杰已经被大哥拉了出来,冲着包围圈里喊道:“大家可要替我作证啊,是他先打我,我才反击一下的。他骨折跟我可没关系!”刘顺从办公室的大门上卸下来一张门板,大家伙不顾朱厂长的阻挠,热心地将他抬到了门板上。然后选出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抬着简易担架跑出车间。不少职工刚在食堂吃完晚饭下班,见了这个阵仗便关心地问:“朱厂长怎么了?”“鼻子流血了,我们抬他去医院看看。”职工们:“……”
这朱厂长可真是娇气,鼻子流血而已,居然还用上担架了!*叶满枝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后面忍不住问:“那朱厂长到底骨折没有啊?”“没有,”周如意摇头,“听说只是皮外伤。”叶满枝很不厚道地遗憾了一下,又状似关心地说:“哎,朱厂长受伤,我还是应该去医院探望他的。但我刚出差回来,风尘仆仆的,又没什么准备,还是明天再说吧,到时候叫上余工,一起去看看他。”余幽芳应该也挺想看看朱可海的惨样的。“廖杰那边是怎么处理的?”叶满枝又问,“职工们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廖杰说他也被朱厂长打得肩膀脱臼了,现在也住院呢,厂里暂时还没处理廖杰,”周如意踯躅道,“毕竟没多少人亲眼见到打架现场,职工们讨论了一阵也就算了。但大家又将关注点放到了福利分房上,如果廖杰结婚有房,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周如意也是跟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她也盼着单位能给年轻职工分房。叶满枝拧眉叹了口气:“房子的事三天两头被提起,却一直难以解决,希望这次能有个差不多的方案吧。”牛恩久去省厅开会了,叶满枝暂时不用汇报工作,她把这段时间积压的文件都签了。看完最后一份时,正好下班。她没在单位耽搁时间,赶紧提着行李坐车回家。一个多月没见面,她可太想念吴博士啦!走进军事学院的家属院,她漫步在林荫大道上,穿过一排排的赫鲁晓夫楼。越往深处走,越觉得大院里好像有哪里不对。快到自家的岔路口时,她碰见了刚接孩子放学的邻居柳振芳。“振芳嫂子,咱大院里咋多盖了这么多小单间啊?”“哈哈哈,什么小单间,”柳振芳笑道,“那是各家的厕所!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咱大院里的变化可大了,不少人家都盖了厕所。”“军事学院真给咱盖厕所啦?”叶满枝惊喜地问。其实去年就有风声说,大院里的平房可以盖独立厕所,吴峥嵘甚至还画了张图纸,规划自家的上下水管线。可惜那阵风吹着吹着就没了,修厕所的事情不了了之。主要是修厕所这事,需要私人出钱,但大家住的房子都是国家分配的。万一哪天工作有了调动,离开军事学院的家属院,那这份修厕所的钱就是打水漂。所以,大多数住户不愿意自费。柳振芳笑道:“这可不是军事学院牵头的,这是你家吴所、我家老周,还有空军工程系的刘主任出面牵头,跟青年街公社谈的。最近市里在给一部分公租房安装给水和排水的出入户管道,咱大院里的房子也算是公有房产,可以跟市里的规划一起做。但咱这毕竟是军产房,人家市里不给出钱安装,所以居委会就让愿意自费盖厕所的人家报名。管道都是统一的,用的人越多,均摊下来越便宜,咱们这一片平房,几乎有一半的人家都盖厕所了!”“哎呀,那可太好了!自家有个厕所,可就方便多了!我就说嘛,这条路怎么被挖得坑坑洼洼的。”叶满枝心里激动,顾不上与振芳嫂子寒暄了,在门口告别后,便迫不及待地开锁进门。自家院子里果然有个红砖小单间,拉开白色的木门,里面居然安装了能冲水的蹲便!天呐!天呐!她们家终于有自己的厕所了!她以后再也不用去上公共厕所啦!叶满枝将行李包扔到葵花的狗窝旁边,与热情的葵花打声招呼,就兴奋地进去上了一趟厕所。听到冲水声的一刹那,她的心情简直比签了十笔订单还舒坦!不不不,比被北京的领导相中还舒坦!叶满枝心情好,想给许久未见的葵花弄点好吃的。但吴峥嵘独居的时候,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决,家里似乎啥也没有,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喂梨花和葵花的。叶满枝进屋翻箱倒柜,找出一包快要保存过期的羊奶粉,给葵花冲了一盆。葵花摇着尾巴吧唧吧唧喝奶的时候,她又回了他们两口子的房间。然后,她就发现了新大陆!她刚才站在院子里,完全没留意到,自家的房子居然往东侧扩建了一大块!他俩房间的墙上多了一个小门,而那扇门的后面,竟然连通着一个浴室!浴室里有她那快要包浆的浴桶,有上下水管道,还有一个模样不太好看的花洒,看样子是某位同志的手工活。叶满枝参观了好长时间。她想在新浴室里洗个澡,但那个花洒她不会用!高级装备暂时还玩不转,小叶厂长决定回归原始,去厨房烧热水往浴桶里倒。长途跋涉好几天,今天又回单位上了一天班,坐进浴桶的一瞬间,让她忍不住舒服地喟叹出声。“还是回家好呀!”她眯着眼睛泡在热水里,皮肤被蒸汽熏得白里透红。泡了许久后,叶满枝发现自己忘了准备香皂,只能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然而,她刚将一条腿迈出浴桶,卧室的房门便被人推开了。一身戎装的吴大博士从外面走了进来。窥见屋里的情形,吴峥嵘意外地怔了一瞬。夫妻俩透过卧室墙上的窗玻璃,两相对望。叶满枝下意识抬手护胸,而吴峥嵘却往正对大院的窗户上瞟了一眼,确认窗帘已经拉好后,抬手解开了军装外套。
第182章 吴峥嵘:谁是潘金莲?
叶满枝和吴峥嵘的房间里, 东侧和南侧各有一扇窗,清晨日出东方时,整个房间都能覆满阳光。这次在卧室外面搭建浴室, 吴峥嵘只在墙上开了一道门, 东侧原有的那扇窗户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所以, 吴大博士在媳妇的注视下,只拨开了一个插销, 就将阻隔两人的窗户轻松打开了。“小叶厂长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叶满枝浑身赤.裸, 一条腿站在桶内, 另一条腿落在桶外, 双臂还忙乱地护着胸, 在这种脆弱时刻一点也不想跟他搭话。尤其对方只脱了一件外套,姑且还算穿戴整齐。“早上回来的,我想给你个惊喜嘛, ”她言简意赅地答完, 支使道,“我忘拿香皂了,你去帮我找找香皂。”企图把男人支开。吴峥嵘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笑着问:“有言跟你一起回来的?”“没有。”见他听到答案就开始解衬衫纽扣,叶满枝透白的脸上瞬时染上颜色,催促道, “你快给我拿香皂去!”吴峥嵘这次挺听话, 把脱下的衬衫挂到衣架上,顺便帮她拿了香皂。趁着他转身的工夫,叶满枝动作利落地将腿收回来, 整个人缩进浴桶以后,终于没那么羞耻了。她透过玻璃窗向外望了一眼, 视线落在那片宽阔结实的后背上。吴峥嵘常年有训练任务,身上的肌肉都硬邦邦的。但叶满枝对胸肌腹肌啥的不怎么痴迷,她只喜欢背肌,必须在关键时刻搂着。吴峥嵘将香皂递进窗户,靠在窗边问:“水还热吗?”“你想一起洗啊?”刚偷瞄过人家背肌的叶满枝鬼使神差地问。吴峥嵘被她的话逗乐,招手让她靠近一点。“干嘛啊?”她趴在浴桶边,身体稍稍前倾。吴峥嵘轻捏住她的下巴,娴熟地给她一个并不清纯的吻。在呼吸变得急促时,将人松开,亲了亲她的额头说:“浴桶太小了,放不下两个人,但我可以帮你加点热水。”“……”叶满枝不满道,“你不进来,又不离开,讨不讨厌啊!”明明脱得只剩裤子了,居然还站在窗边看她洗澡。被他这样盯着,还不如让人进来呢!叶满枝趴在浴桶旁边,埋怨地向外瞪了一眼。浴室里开着白炽灯,暖黄的灯光落在男人身上,将她最喜欢的长睫毛染成了浅金色。腰腹线条也被衬得十分明显。叶满枝往外瞄了几眼,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无厘头的想法。他俩这样一个站在窗内,一个待在窗外,怎么那么像潘金莲与西门庆的初次见面啊?潘金莲挑帘叉杆,打中西门庆的时候,似乎就是当下这种情景。吴大博士正是站在窗内的潘金莲,而她则是那个见色起意的西门庆。见她趴在浴桶边上笑个没完,吴峥嵘问:“笑什么?”叶满枝乐不可支地将潘金莲和西门庆的比方讲给他听。“谁是潘金莲?”吴峥嵘挑眉。“你呗!”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闻言,“潘金莲”长腿一迈,踩上窗台,一步跨进了浴室。“旁边就是门,你干嘛跳窗户啊?”吴峥嵘低语几句,得到一个不要脸的评价后,将人拦腰从浴桶里抱了出来。“新盖的这面墙隔音吗?”叶满枝紧张地问。这面墙贴近两栋房子的过道,偶尔会有人从过道穿行。“不知道,还没试过。”吴峥嵘被温暖包裹住,亲吻着她的脖颈说,“你克制一点吧。”叶满枝尽量克制了,可她还是对新盖的砖墙不放心。被冲撞得头脑嗡嗡发昏时,搂着男人的脖子命令:“我不想在浴室里了,你抱我出去!”吴峥嵘问:“新浴室不好吗?我看你挺喜欢的。”“你问那么大声干嘛?”叶满枝双颊酡红,伸手捂住他的嘴,“这浴室里有回音!”吴峥嵘随手挑起气窗的窗帘一角,向外望了一眼说:“没人,你怕什么?”“你可真是,真是……”叶满枝简直被他的不要脸惊呆了,居然敢在这种状态下挑窗帘。尽管气窗是在上面的,可是,羞耻啊!吴峥嵘吻住她说:“别真是了,你专心点,一会儿我帮你洗澡,试试新花洒。”……当晚,叶满枝终于用上了那个由1062研究所吴峥嵘副所长亲手制作的新花洒,但是因为实在没什么力气,她是坐在浴桶里享用的。被人裹着毛巾被,抱回床上以后,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吴峥嵘在她唇上亲了亲,提议道:“小叶厂长,毛巾被在咱家的使用频率挺高的,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再买一条?”这条还是他俩结婚那年,叶来芽陪嫁过来的。“……”叶满枝觉得夫妻之间可能真的有什么磁场,否则他俩不能如此心有灵犀呀!她指了指自己的行李包说:“我在广交会上买了两条,一条给有言,一条给我。”吴峥嵘不用这玩意。买毛巾被还需要工业券,叶满枝一直没舍得买。但广交会上的东西不用凭票,大会最后一天的时候,放出了不少零售工业品。她这次去广州出差,每天有1块2的伙食补助和5毛钱的住勤费,总共1块7。40天下来能领将近70块的差旅补助。所以,她在广交会闭幕的时候一点也不心疼钱,把家里需要又一直舍不得买的东西都买了。她包着毛巾被,像个蚕蛹似的蹭到床边问:“咱们大院里新建这么多独立厕所,每户交多少钱啊?”“四十多块吧,”吴峥嵘拿了毛巾给她擦头发,“咱家这两个工程做下来,一共花了九十多。”叶满枝嗯了一声。九十块不少了,但是能拥有自家的厕所和浴室,改善生活条件,她觉得还挺值的。“咱们公社这边所有平房都可以安装厕所吗?”“只有公租房可以,私有的房产人家不出钱。”叶满枝撩开遮挡视线的毛巾,看向他问:“你说我给新城街的那个院子也盖个厕所咋样?我姥姥姥爷年纪大了,去公共厕所不方便,能不能借着市里做工程的机会,在家里盖个厕所?”“应该可以,你抓紧时间跟公社联系一下,问问他们的工程做到哪里了。”*小吴会计不在家,夫妻俩又过起了愉快的二人世界。叶满枝跟吴峥嵘讲她在广交会上的见闻,还通报了朱可海被工人打成乌眼青的喜讯,两人聊天聊到睁不开眼睛,她才依依不舍地睡过去。次日早上,清闲了一个多月的吴大博士,又肩负起了给媳妇打早饭和叫起的任务。叶满枝迷迷瞪瞪地吃了一顿家乡的早餐,与吴峥嵘相约下班后看电影,夫妻俩一起出门上班去了。小叶厂长出差一个多月,有不少工作要跟进。尤其是宴席菜的订单,她对欧洲市场还挺有信心的,感觉宴席菜罐头能在欧洲华人圈打开销路。所以,她给牛恩久汇报了广交会上的情况后,跟他商量了一下宴席菜订单的分配。“咱们这次拿到了不少红烧猪蹄、四喜丸子和红烧猪肘的出口订单,但是宴席菜罐头在这两年已经停产了。厂长,咱们从各车间抽调人手,组成一个新车间,还是将订单交给四车间,让他们生产午餐肉的同时,兼顾宴席菜?”牛恩久翻看了一下她带回来的订单记录,总共有15万人民币的订单。这个数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用原来那套生产原汁猪肉的设备,就能生产宴席菜,加紧赶工的话估计一个月就能完成任务。“叶厂长,你怎么看?这种宴席菜还会有后续的订单吗?”“我比较倾向于成立一个专门生产宴席菜的车间,海外华人尤其是东南亚那边的华人,对这种宴席菜的接受度还挺高的,很多中餐厅都在使用宴席菜罐头。但国内能生产宴席菜的厂家只有五家,而且都不是主营业务。咱们如果能在这上面下些功夫,也许会有意外收获。”牛恩久说:“咱们厂里暂时没有闲置的车间,你先在其他车间组织生产,等汽水车间的设备搬去汽水厂以后,咱们厂里能松快不少,到时候再成立一个宴席菜车间。”叶满枝觉得这样也行,从牛恩久这里离开后,就去了一趟罐头车间的剔骨小组。让他们把猪蹄和猪肘子都留下,交给实罐车间生产宴席菜。她在厂里忙了一上午,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食堂碰见了余幽芳,便端着饭盒坐过去问:“余工,听说朱厂长在咱俩出差期间受伤了,正在医院住院呢,我一会儿想去看看他,你去不去?”“我也去吧,伤筋动骨一百天,朱厂长这回得卧床三个月左右了。”“啊?他不是鼻子出血嘛?”还被打成了乌眼青。“脚腕骨折了。”余幽芳摇摇头说,“我今早问过厂办的丁主任,他经常去探望朱厂长,据说是昨天下午确诊的脚腕骨折。”“这都过去三四天了,他怎么才确诊骨折啊?”她还以为朱可海在医院泡病号呢。朱可海最初确实是想泡病号的,他倒不是必须住院。但是出院以后,就得回厂里上班。他被那廖杰打得脸上淤青,回去上班岂不是让人看笑话!正好脸上和脚腕的青肿都没消退,他在医院住院也有现成的理由。可是养了两天以后,脚腕的青肿不但没消下去,还越来越严重了,稍稍一碰就钻心的疼。大夫又帮他检查了一遍,然后就在昨天下午确诊骨折了。叶满枝和余幽芳趁着午休时间,去人民医院探望了一下病号。眼见朱厂长顶着青紫的右眼眶招待她们,叶满枝想了好几件悲伤的事情,才把笑意从自己的嘴角压下去。“朱厂长,你怎么伤成这样啊?”叶满枝坐在板凳上,一惊一乍地说,“我听说只是流了点鼻血而已,养两天就能上班,怎么脚腕还骨折了?那个廖杰下手也太重了!”提起廖杰,朱可海阴沉着脸说:“我已经跟牛厂长汇报了当时的情况,希望厂里能严肃处理廖杰的问题。”“那是,肯定要严肃处理他!”叶满枝不小心瞥见了他的大花脸,赶紧将目光转向别处,艰难地憋着笑说,“廖杰年轻莽撞,但是朱厂长,你怎么也冲动地跟他互殴啊?”“谁跟他互殴了?是他先打的我!”“啊?”叶满枝故意看向余幽芳,寻求认同似的说,“不是互殴,那你俩的伤势怎么都这么严重啊?一个肩膀脱臼,一个脚腕骨折!”不等朱可海答话,余幽芳就接着说:“我听说当时场面挺混乱的,有可能是被其他人误伤的。”朱可海沉着脸没说话,脚腕骨折不是廖杰造成的,但是如果没有廖杰,他也不用受这一遭罪。两人来探病的时间挑选得很好,趁着午休时间来,既显得重视,又不用逗留太久。说一些保重身体的客套话,就可以撤退了。从病房里退出来以后,叶满枝和余幽芳终于不用憋笑了。余幽芳掏出一毛钱买了两根冰棍,递给叶满枝一根,“我看朱厂长的伤势挺严重的,估计最近都要卧床休息,就是不知道他的工作怎么安排。”叶满枝心说,他没来的时候,正副五个厂长照样把食品厂经营得挺好。其实有他没他都行。果然,没过几天,牛恩久就召开了一次班子会议,安排之后的工作,同时处理斗殴事件的后续事宜。朱可海不能上班,对其他人没啥影响,牛恩久将他的工作收回来,由自己负责就行。关键是要如何处理斗殴的当事双方。“按照咱们厂的规定,凡是参与打架斗殴的人员,厂里都有权利将其开除。”牛恩久问,“对于这件事,大家都有什么看法?”副厂长们喝茶的喝茶,翻笔记的翻笔记,没人想掺和这种事。朱可海确实烦人,但毕竟是一个班子的同事,他伤好以后,大家还得在一个锅里搅马勺。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开除廖杰。他逃避思想政治学习,又把领导给打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不占理。陈谦对新来的同事没啥好印象,不在自己包干的车间折腾,整天去别人的车间讲课,找存在感。他率先发言说:“根据厂纪厂规来办是最合理的。但当时双方都参与了斗殴,咱们要是只开除廖杰,那让职工们怎么想?”据朱可海所说,当时是廖杰单方面殴打他的。而根据在场的其他人作证,是朱厂长先动手推了廖杰,廖杰才出手回击的。况且朱可海骨折跟廖杰没啥关系。如果开除了廖杰,那要怎么处理先动手的朱可海?牛恩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问:“其他同志还有没有想说的?”发现蒋文明和王士虎都没有要表态的意思,叶满枝主动说:“廖杰是罐头车间的职工,我是包干罐头车间的副厂长,虽然双方起冲突的时候,我不在厂里。但这两天我也大致了解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我觉得这件事的重点,并不在如何处理廖杰上,而是应该看到更深层次的问题。”“朱厂长履新以后,一直分管宣传和后勤工作。宣传工作的成果是有目共睹的,这几个月在咱们厂里掀起了一阵学语录学著作的热潮。车间职工们的学习也非常踊跃,就拿罐头车间来说,连续两个月的出勤率一直能达到95%以上。我看了一下这两个月的考勤记录,除了最近的三节课,廖杰参加了之前的所有学习班。”“有些同志只知道廖杰与朱厂长动手了,却不知道动手的原因。”叶满枝简单介绍了廖杰的家庭情况,以及他因为没有住房,在结婚后申请了鸳鸯楼。“最后三节课的时间,正是他们拥有鸳鸯楼使用权的最后一周。从鸳鸯楼搬离后,这对新婚夫妻就要各回各家了。两人即使结了婚,也没有共同生活的条件。”其他厂长:“……”
那廖杰打人似乎还挺合理的。年轻人嘛。咳咳。“通过廖杰这件事,我觉得可以看出两个问题。其一,职工福利分房已经刻不容缓了,后勤科的工作比较滞后,跟不上咱们厂的发展速度。如果年轻人能有个自己的小家,有个容身之所,也不至于那么看重鸳鸯楼。”“其二,咱们思想政治学习课的时间安排,需要适当调整。牛厂长和朱厂长利用下班后的时间,为职工们上课,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职工们还能轮流上课,但两位厂长是要天天留下来加班的……”牛恩久微微颔首。自打跟那个朱可海一起上课,他每天都要留在厂里加班。他平时的工作量是朱可海的好几倍,每天下班再跟班学习,这几个月明显憔悴了不少。跟对方一起搞宣传,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叶满枝笑着说:“我觉得提高思想政治觉悟,看重的不该是形式,而应该是结果。大家都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不知你们那会儿有没有‘干坐生’,反正我当时所在的班级里就有两名‘干坐生’,整天在课堂上干坐着,出勤率特别高,但每次考试都得大鸭蛋。”“咱们厂已经在牛厂长的支持下全面推行了《鞍钢宪法》,各车间里都有劳动和学习小组。经过两个多月的学习,牛厂长和朱厂长已经为大家打下了一定的基础。咱们其实也可以试一试让小组长利用工间时间组织学习。厂里隔一段时间组织一次考试,考察大家的学习成果。而且车间之间、班组之间都可以进行竞赛,让车间里涌现出更多的学著作积极分子。”叶满枝讲得比较含蓄,她更想说的是,这样可以把职工从学习班里解脱出来。该接孩子的接孩子,该带老人看病的就带老人看病。朱可海的家里有人照看,他可以心无旁骛地追求事业上的成功。但职工要养一大家子人,谁能跟他似的当甩手掌柜?朱副厂长要休养一阵子,学习班的事可以由牛恩久直接做主。叶满枝这个提议,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没有朱可海碍手碍脚,他当场就采纳了叶厂长的建议。借着推广《鞍钢宪法》的机会,让大家利用业余时间展开轰轰烈烈的语录和著作学习。每半个月组织一次小考,每一个月组织一次竞赛。这次的班子会议严重跑题,研究起了思想政治学习和职工福利分房。而处理廖杰的事,反而没那么重要了。厂党委最终决定,保留廖杰的职工编制,将其调离罐头车间,下放养猪场劳动。叶满枝没再替廖杰说话。去养猪场当饲养员挺好的,听上去似乎不太体面,但福利待遇与食品厂一样。不在朱可海眼皮子底下工作,也没那么容易被穿小鞋。而且在养猪场上班的城市职工,能在县城分到单间宿舍,廖杰可以带媳妇过去小住一下。*会议上的决定当天生效,所以下班后大家不用参加学习班了。叶满枝踩着下班的铃声,与职工们一起走出厂大门。先去门口的糕点门市部买了一斤槽子糕和半斤油茶面。然后提着两个纸包,乘车去了新城街的小院,给她家没牙的老头老太太送点好吃的。“你怎么又乱花钱?”姥姥埋怨了一句,就想下地给她做饭。“我当着食品厂的副厂长,要是上门不给你们带糕点,那显得我混得多差劲啊!”叶满枝扶着她下了床就开始点菜,“我想吃醋溜土豆丝,姥,你给我做个土豆丝吧。”“行,你等着。”“你慢慢做吧,我先去公社打听点事。”叶满枝把她送进了厨房,挥挥手说:“我一会儿回来吃饭啊!”老太太心疼钱,盖厕所的事不能提前跟她讲。她看了眼时间,在公社下班之前赶了过去。见到已经当上公社书记的毛琼华,叶满枝笑道:“毛书记,我这个群众又来找公社的同志办事啦!”“哈哈,小叶快请进。”毛琼华将人请进办公室打听她有什么事。叶满枝说想借着市里给公租房安装上下水的机会,给自家的小院也盖个厕所。“这事儿你就别提了,现在不行!”毛琼华摆手。“毛姐,我自己出钱。”“不是谁出钱的事,”毛琼华低声说,“现在全市的改造项目都被叫停了。”“为什么啊?”新城街的房管所还是反应太慢了。他们青年街公社那边的工程都已经做完一大半了!“问题比较复杂,不过听说是因为钱。你想想,全市的公租房都要进行维护和改造,那得花多少钱?今年之所以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是因为中央给省里拨付了‘城市维护费’,省里从中给咱们滨江拨了50万。”“50万不少了吧?搞上下水管道还不够用啊?”“50万怎么可能全都用来维护公租房?”毛琼华解释说,“城市居民中还有很多无房困难户,其中30万是用来盖居民住宅楼的,5万是维修和铺设上下水的,另外15万还有别的用处。”叶满枝思忖着说:“虽说平均到各区和街道以后,维修费确实不多,但是有总比没有强呀。”“呵呵,谁说不是呢,房管所把维修计划都做好了,结果上周刚要动工就被叫停了。”叶满枝问:“为什么啊?”“据说是市里违规使用城市维护费,省计委和建工局来人调查了,所有项目全面叫停。”叶满枝心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小声问:“有人犯错误啦?”“不是你想的那种错误,”毛琼华摇摇头,“听说是因为那30万没用到正地方。省里给咱们拨款,是想修建居民住宅的,但咱市里在沿街的位置建了好几栋办公楼和临街铺面,这不就违背拨款的初衷了嘛。”叶满枝问:“那些办公楼已经盖好了?”“那肯定的呀,有一栋已经投入使用了,现在是木器厂的办公楼,还有一栋楼我前天还特意去看过,三层的砖混楼,面积挺大的,听说是给粮食局准备的办公楼。不过,现在省里出面叫停,那栋办公楼未必能拨给粮食局了。”作为省会城市,滨江这两年比较重视市容的发展。据说,领导想在临街的好位置修建门市和办公楼,将居民住宅往后移。用这两栋新办公楼置换位置不好的老办公楼,再把老楼改成住宅,让无房居民入住。如果按照原本的规划走,省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反正居民有房住就行。但问题的关键是,市里没按规划执行啊!木器厂搬进新楼以后,他们原本的那栋老楼被玻璃厂占用了。仍是办公楼!这不就违规了嘛,被省里三个部门出面叫停。不但那30万的余款被冻结了,连维护公租房的5万块也不能动。叶满枝跟她一起感叹了一番可惜。回家琢磨了半晚上,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溜达去牛恩久的办公室,将这个消息告知了牛厂长。“现在市里骑虎难下了,那办公楼要是不处理掉,肯定过不了省里那一关。”叶满枝小声问,“厂长,你觉得由咱们厂出面,把粮食局的那栋新楼盘下来咋样?就说咱可以自行改建成居民住宅,市里用30万盖了好几栋房子,那栋办公楼应该没多少钱。”
第183章 小吴会计失业啦!
滨江市人委被上级批评了, 还被叫停了工程,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所以,事发一周时间, 除了涉事单位的人员, 外人很少能听到风声。要不是想给自家盖个厕所, 叶满枝也没渠道得知这种八卦。听了叶厂长的通风报信,牛恩久没拖拉, 当着她的面给市财政局的熟人拨了电话, 打听事情的具体情况, 还有粮食局那栋办公楼的位置。放下听筒后, 他拿出车钥匙, 果断地说:“走,咱们叫上另外几个厂长,一起去西大街那边看看。”叶满枝没迟疑, 跟着他一起出门。食品厂若想盘下那栋办公楼, 就必须快速有个决断,否则等他们犹犹豫豫开会拉扯几个回合,市领导可能已经商量出解决方案了。到时候还有食品厂什么事?牛恩久让秘书去后勤调公车, 叶满枝则去另外几个副厂长办公室请人。除了蒋文明留在厂里应对突发状况,其他人全都骑着自行车,顶着大太阳, 跑去西大街实地考察了。职工住房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并不是某个厂长或是后勤科就能解决的。大家都清楚这一点,只不过当初牛恩久要压制新来的朱可海,把看似不重要其实非常棘手的后勤工作分给了他。这回朱可海负伤修养, 住房问题又摊在了众人面前,还得大家一起想办法。四个人蹬着自行车, 呼哧呼哧来到了西大街,远远就瞧见临街的位置上伫立着三栋三层高的办公楼。一栋已经彻底竣工了,另两栋砌完了墙身,还没安装门窗。王士虎停下车抹了一把汗,喘着粗气说:“城建局的速度可真够快的,要不是有省里叫停,另外两栋也能竣工了。”陈谦问:“咱们要把这三栋楼都拿下吗?”“够呛。”牛恩久继续蹬车,摇头说,“这三栋楼一共投资19万,折合下来每栋楼6万多。市里解决问题肯定要收现金,咱们厂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叶满枝说:“市里要按照上级要求整改,没竣工的办公楼能改成居民住宅,咱能拿下粮食局那栋已经竣工的就不错了,听说粮食局正在附近找地方建食堂和宿舍呢。”四人来到竣工的大楼门前,给门卫看了工作证以后,被放行进入了空旷的办公楼。这栋楼是楼梯两侧分布办公室的格局,与食品厂的办公楼差不多。一楼共有面对面的办公室12间。二楼三楼则是10间办公室,外加一个会议室。总共32间办公室,2间会议室。办公室都不大,使用面积顶多十五六平米,二楼三楼有四间20来平的。叶满枝在小办公室里目测了一下,放一张双人床,一个立柜,再放张餐桌,基本就差不多了。好好规划的话,让年轻夫妻带两个孩子住在这里应该没问题。因着这栋楼是按照办公楼设计的,每层楼都有水房和男厕女厕,但两个厕所加起来,总共只有六个坑位,并不如正经筒子楼的坑位多,早高峰的时候肯定不够用。“大家觉得怎么样?”楼上楼下全都看了一遍后,牛恩久背着手问。陈谦说:“除了做饭和上厕所不太方便,其他的还行。”“二楼三楼的会议室可以改成整层楼的公共厨房,”叶满枝在一楼看了好几趟,摇头说,“但一楼的住户就比较麻烦了。”王士虎笑道:“那有啥麻烦的,过道不是挺宽嘛,各家可以在过道里做饭。现在有那种煤气罐,比烧煤方便。”而且这年头炒菜都不舍得放油,油烟不会很大。走廊两侧有窗户能通风,即使在走廊里炒菜,也不至于弄得整栋楼乌烟瘴气。牛恩久叹气说:“就是办公楼的造价高,得房率低,如果建成筒子楼,这么大的面积至少能多出七八个房间。6万3千块只能解决32个职工的住房问题,这成本还是太高了。”“造价虽然高,但是西大街的地点好啊,”叶满枝笑说,“公租房的房租也是看地段的,在西大街这个地段,每平米至少8毛钱,咱们单位的福利房可以打个折,按4毛或5毛计算,每个房间16平米的话,15年-20年也能回本了。”西大街属于市里的优质地段,食品厂若是跟市里申请住宅用地修建家属院,绝不可能拿到这种好地段的地皮。“我看咱还是跟市里商量商量,降一降价格,”王士虎提议,“最好能压到5万左右,咱们接手以后,还得另外花钱改住宅设施,按照原来的造价接手,那肯定是不行的。而且咱这可是给市里解决麻烦!”陈谦轻哼道:“市里未必想让咱们出面解决麻烦,人家要是真怕麻烦,还会把居民住宅建成办公楼吗?”省人委和市人委的办公地点都在滨江市内。市人委相当于在省领导的眼皮子底下闹幺蛾子。经他提醒,其他人也渐渐回过味来了。对啊,反正办公楼已经盖了起来,真金白银早就花出去了,省里总不至于让人家把办公楼拆了吧?那不是浪费嘛!没竣工的大楼可以改成住宅楼,但已经竣工的办公楼改住宅,又是一大笔投入。市里可以说财政紧张,一直拖着。省里除了批评,不可能另批经费,最后八成会让粮食局得偿所愿,搬进新的办公楼。几人站在一楼的楼梯旁面面相觑。这办公楼还要不要啊?返回厂里以后,叶满枝又去牛恩久的办公室问了这个问题。“要,凭啥不要!”牛恩久背着手转了几圈说,“我先去市人委那边找领导谈谈,叶厂长,你也跟省厅的领导提一提咱们食品厂想接手这栋办公楼的意愿。”只要让省里知道有单位愿意接手,而且是解决城市居民住房问题的,市里再想说没办法处置这栋办公楼,就不太可能了。*滨江得到50万的城市维护费,因为违规使用经费新建办公楼,导致其他项目也全部停摆。不但维修公租房上下水的项目停了,修建中小学校舍的项目也停了。叶满枝和牛恩久分别去省里和市里找领导汇报工作时,教育局也在找领导解决问题。几所学校的校长甚至还在市人委门口站起了岗。要求市领导尽快恢复中小学校舍的建设工程!天时地利人和,在几方的共同努力下,让滨江第一食品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接手了一栋刚竣工的办公楼。与此同时,5万6千块的转让费,也从食品厂转到了财政局的账户上。厂里有了一栋新家属楼的消息,很快便在食品厂传开了。最近职工之间的热门话题就是讨论这栋家属楼。“整栋楼才32个房间,咱厂里至少需要几百套房呢,这三十几间房够干啥的?”“能有新房就不错了,至少说明厂领导替大家想了办法,这不比‘朱政治’强多了?”由于朱可海太爱给职工上思想政治课,整天把思想政治觉悟挂在嘴边。所以,职工们私下给他起个外号叫“朱政治”。又有人说:“我昨天去新楼看过了,在西大街那边,那可是个好地段!”“好地段有啥用啊,离咱们厂太远了,没有自行车就得坐公共汽车上下班,每月要白搭三四块的汽车月票钱。而且好地段的房租也贵,同样是20米的房间,在老家属院里只需要五六块,到了西大街那边估计得上十块了!每月要多花七八块钱呢!”其他人问:“那要是让你分到房子了,你去不去住啊!”“嘿嘿,你管我呢!”不去住的才是傻子!虽然房租和交通费贵,但那确实是好地段,孩子上学是按照户口划片的,西大街那一片的对口小学是市二小,算是数一数二的好学校。而且那栋家属楼是按照办公楼的规格建造的,外观和大门都可气派了。要是能住进那样的家属楼,房租贵一点也值啊!福利分房的话题在厂里闹得沸沸扬扬。叶满枝去罐头车间参加劳动的时候,也被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叶厂长,咱厂这次分房,有啥条件呀?”叶满枝笑道:“具体规则还没出来呢,厂办、后勤和人事科的同志正在商量。咱们车间的大多数职工不是都住在家属院吗?还有多少没分到房子的同志?”车间主任陈桂兰答:“所有车间加起来,可能要有上百人了。”“这么多?”“咱家属院落成快十年了,这些年罐头车间又进了不少新人,大多在街道租房住。”公租房的房租比单位福利房贵很多。如果价格差不多,职工们哪会天天吵着让厂里盖房子!叶满枝心想,在几百上千套的需求量面前,32套房确实杯水车薪,连罐头车间的问题都解决不了。“那我跟大家说几个条件,大家听一听,自己对号入座吧。”附近的不少职工都向她这边望了过来,显然都是想分房的。“咱们厂里分房一直要求工龄满3年,这个肯定是不会变的。”叶满枝说,“咱们以前分房就是完全按照工龄排序,谁的工龄高,谁就能优先分房。但这次分房可能会引进新的机制。”“叶厂长,新机制是什么啊?”“几个科室还在商议具体要求,不过有两点是肯定的。一是要看大家为厂里做了多少贡献,在同等条件下,全国、省、市一级的劳模、先进和三八红旗手,要优先分房。”职工们相继颔首。能被凭为市级以上的劳模,都是出过大力,做过大贡献的。“那第二点是啥?”“第二嘛,肯定要看大家的思想政治觉悟。厂里近期不会评先进和劳模,没房的同志不妨在政治学习方面下些工夫。牛厂长和朱厂长之前给大家讲了两个多月的课,虽然最近改成小组学习了,但大家在这方面不要懈怠。如果能在小考或竞赛中取得佳绩,赢得学语录积极分子的称号,那在同等条件下,也能优先分房。”闻言,原本已经放松学习的年轻职工顿时垮下了脸。没想到分房还能跟思想政治学习牵扯到一起。叶满枝讲完这些就停住了,其他条件她也不太清楚。后勤不是她分管的,她最近忙着琢磨自己的工作,所以那栋办公楼买回来以后,她就没怎么关注了。在罐头车间劳动了一下午,临近下班时,她把四个车间的主任、副主任、班长全都召集到一起,开了一个工作会。“叶厂长,你还要单独给我们讲讲分房的事呀?”四车间的刘副主任乐呵呵地问。“分房的话题我就不多谈了,大家等厂里的统一通知吧。我想跟大家聊聊近期的工作。我前阵子去广州参加了出口.交易会,给厂里拉了不少出口订单,回来以后,在四车间安排了一条宴席菜生产线,大家都听说了吧?”车间小领导们纷纷点头。“前几年咱们的肉罐头只有原汁猪肉罐头一种,可是没有了苏联订单以后,肉罐头立即就停产了,生产设备也放进了仓库。”叶满枝笑着说,“这次去广交会实在让我受益匪浅,我觉得除了现有的水果和午餐肉罐头,咱们应该尽量开发新产品、新口味,提高应对风险的能力。”“咱们搞生产一直是以产定销的,厂里生产什么,就让客商采购什么。但是这次从广交会回来以后,我认为咱们应该转变一下思路,从‘以产定销’变成‘以销定产’,客户需要什么,咱们就生产什么。”“这次的广交会,有两件事特别让我惊喜,一是咱们厂的粉丝在大会上卖火了,二是咱们已经停产近两年的宴席菜罐头,拿到了好几笔大订单。”陈桂兰惊讶地问:“叶厂长,那宴席菜的价格可不便宜,真有客商愿意买啊?”“有啊,海外华人的市场非常广阔,东南亚和欧洲的经销商都采购了咱们的宴席菜。”叶满枝以自身举例,“我去广州出差40天,回家吃上家乡饭的时候,都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总算是吃上家里这一口了。你说说,那些海外华人,常年吃外国人的饭,他们能不想家乡那一口吃的吗?”关多福附和道:“那肯定想啊,我每天早上要吃酸萝卜配粥,要是哪天没吃上酸萝卜,一天都不得劲儿。”“所以啊,宴席菜的市场是相当广阔的,不但能卖给中餐厅,还能卖进商店柜台。”叶满枝继续道,“不过,根据我的观察,中餐厅和商店的客户其实是两拨人。咱们厂的宴席菜一贯做的是大菜,像红烧猪肘、红烧猪蹄都是分量大、单价高的罐头,比较适合中餐厅。而去商店消费的顾客,更喜欢吃分量少、价格便宜的罐头。”“因此,我建议咱们要对这两类客户做出区分,销往中餐厅的,咱们还卖‘宴席菜’。而放进商店柜台的,则改名叫‘家乡菜’,特点就是口味正宗、分量少、价格亲民,比如把红烧猪肘换成红烧肉,或是将肘子剔骨红烧后,小分量装罐。针对这部分客户,我最近正在跟厂领导班子商讨为‘家乡菜’注册商标。”用家乡菜这个噱头,吸引庞大的海外华人客户。二车间的侯主任“嚯”了一声说:“那这工作量可就大了,不是一条生产线能解决的。”“对,我跟牛厂长商量过了,等到汽水业务搬去汽水厂以后,要把现在的汽水车间变成一个罐头车间。”车间小领导们相互瞅了瞅,有点明白今天这个会议的意思了。现有的四个罐头车间,主任、副主任都是固定的,而且短时间内没什么挪动的可能。车间里的晋升比较困难。但是开辟了宴席菜车间以后,肯定要选拔车间主任和副主任,班长组长也会选出好几个。这对大家来说算是个不错的晋升机会。目前当着车间副主任的人,都可以努力争取一下宴席菜车间主任的位置。眼见不少人意动了,叶满枝说:“宴席菜罐头在国内现有的罐头厂中,产量不是很高,但国际市场的需求其实是很大的。厂里打算将宴席菜和家乡菜罐头,打造成水果罐头和午餐肉罐头以外的,又一个拳头产品。咱们厂以前生产过几种宴席菜,可是种类单一,客户可选择的余地太少,这次重新生产宴席菜,属于旧瓶装新酒,要干出一些与从前不同的新气象。”“所以,车间主任和副主任的人选就非常重要了,在座各位都是咱们罐头车间的老人儿了,很多同志都有能力来当新车间的主任和副主任。有意向的同志,无论男女,也无论年龄,大家都可以为新业务写个发展规划,到时候厂党委会根据大家提交的报告,酌情考虑人选。”会议结束就直接下班了。刘副主任走在关多福身边,小声说:“年轻人就是脑瓜子活,咱们这位叶厂长整天别出心裁的。”“我看这样挺好,老刘,这次是个机会,你回去好好写个报告,让领导看看你的能力。”关多福哼了一声说,“你看厂里提拔干部的时候,哪次不是直接任命的,谁还给你机会展示能力啊?有机会就赶紧抓住吧,你这个副主任都当好几年了。”叶满枝想好好发展一下宴席菜和家乡菜业务,抓住广阔的华人市场。但她在这方面也是新手,有些工作不能全指望她一个人。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反正新车间要选拔主任、副主任,不如让大家都提交一份发展规划,帮她打开一下思路。她把饵抛了出去,只等着愿者上钩了。*下班以后,叶满枝没在单位耽搁时间,小吴会计不在家,她跟吴峥嵘特别珍惜二人世界。今天晚上在八一体育馆有篮球比赛,是两个军区之间的对抗。叶满枝不会打篮球,但喜欢看比赛,而且她跟吴峥嵘最近经常出去看电影、话剧和歌舞表演。看多了文艺类的,再看看体育比赛能换一换口味。夫妻俩看完运动,再一起做运动以后,睡觉也更香啦!他俩每天变着花样约会,回到了没生娃之前的快乐日子,真心希望吴玉琢小同志可以在外面多游历一段时间。可是,游子总是要归家的,在外面过完六岁生日的小吴会计,还是带着一大包行李和满满的思念回家了!叶满枝虽然遗憾二人世界的结束,但是对于自家娃的回归,她心里更多的还是高兴,搂着小吴会计稀罕了好长时间。而吴峥嵘在面对许久不见的亲闺女时,就没那么热情了。被叶来芽一衬托,他的态度便有那么一点冷淡。吴玉琢对父母的情绪很敏感,发现自己在爸爸那里好像不太受欢迎,她特意凑到亲爹跟前问:“爸爸,我可想你了,你想我不?”吴大博士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忍了又忍,把那句“不想”吞了回去。粘人精虽然烦人,但好歹是亲生的。他转移话题问:“你是不是有点长高了?”“当然长啦!我前几天坐车的时候,售票员阿姨还让我买票呢,”吴玉琢有点小得意地说,“不过,我站在那个尺子前面量了一下,不用买票!”叶满枝和吴峥嵘:“::::::”小矮子一个,不知道有什么可得意的。吴峥嵘让她站到门框前面量身高,用铅笔在门框上做了一个标记。比上次测量时,只高了两公分。但小吴会计的身高已经达到了历史新高!吴玉琢离开门框,急切地问:“爸爸,我多高了?”“1米09。”吴玉琢四舍五入得贼快,欣喜道:“我长到1米1啦!”“……”吴峥嵘又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严谨点,你只有1米09,而且还穿鞋了。”小吴会计自动过滤无用信息,冲叶满枝喊道:“妈妈,我的身高有1米1啦!”“长得这么快啊?那咱得庆祝一下。”叶满枝提议,“庆祝有言回归,还长了个子,咱们今天去国营饭店吃晚饭吧?点两个有言喜欢的菜。”吴峥嵘不反对,但小吴会计本人却拒绝了。“妈妈,我一会儿还要去找伊伊和儿童团的小朋友呢,我给他们带了南糖。”叶满枝暗道,她闺女上次从上海回来,就加入了儿童团,没多久就当了会计。今年从广州回来,兴许又能进步了。于是,她没妨碍闺女进步,支持道:“那行,我炒两个菜,咱们今天在家吃饭。宝宝,你快去快回啊。”吴玉琢清脆地答应着,拿上两包南糖,蹦蹦跳跳地跑出了门,飞扬的羊角辫里满是雀跃。小孩子凑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叶满枝估算了一下时间,感觉她天黑之前回不来,便没急着做饭,先给叶梨花和叶葵花弄了点吃的。然而,她刚将梨花的饭盆放好,小吴会计就撩开帘子跑了进来。一手攥着南糖,另一只手还在抹眼泪。“宝宝,你怎么了?”叶满枝赶紧将眼泪汪汪的闺女拉过来。听到动静的吴峥嵘也从书房走出来问:“怎么回事?”小吴会计扑到妈妈怀里,抽抽搭搭地说:“我刚才去儿童团了,团长不让我当会计啦!”“啊,宝宝,你失业啦?”叶满枝自知失言,惊讶过后连忙改口问,“团长为什么不让你当会计啊?”她安慰地摸摸闺女的小辫儿,又忙里偷闲地瞪了吴博士一眼。闺女刚过了六岁生日就失业了,你笑什么笑?
第184章 吴玉琢:我,军属代表~
小吴会计被儿童团的团长拿下, 虽然让人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会计旷工三个月,放在哪个单位都是大事。何况小吴会计还没跟团长请假呢。“我请假了!”吴玉琢啪嗒啪嗒掉眼泪, “我还说等我从广州回来, 给团长带好吃的呢!”吴峥嵘靠在一旁抱臂问:“你请了多久的假?”“一个半月呀, ”前小吴会计抽噎着说,“我妈妈说她一个半月就回来了。”“所以, 你也以为自己一个半月就能回来, ”吴峥嵘好心帮她计算了一下, “你是4月9号出发的, 今天已经7月15号了。吴会计, 你离岗三个多月。”在他看来,闺女的失业其实早有征兆。儿童团规模不大,却拥有两个会计, 有言负责管账, 另一个负责记工分。如果有言一直保管钱罐子,职业生涯也许可以长一点,但儿童团在银行开了账户, 有言从管现金变成了管存折。农闲时,儿童团没什么收入和开销,凸显不出她这个会计的作用。开春农忙, 急需采购种子、秧苗和农具, 正是会计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她却一走就是三个多月。失业确实在情理之中。叶满枝拿草纸给闺女揩鼻涕,又用手绢擦了擦湿漉漉的长睫毛。“宝宝, 你离岗确实有点久了,妈妈单位那边一天都离不开会计呢。”怪只怪她参加的是老年旅行团, 吴爷爷和吴奶奶的年纪大了,旅行团行进的速度极慢,光是在岛上就休养了两个月。“你跟着长辈出门,去哪里、去多久,都不是你能掌握的。所以你自己拿不准的时候,就不要跟人家承诺回归时间。你们团里不是还有一个会计嘛,你出门之前怎么不把工作交接给那个小朋友?”吴玉琢还在用手背抹眼泪,吸了吸鼻子说:“我不知道呀!我把存折和账本交给团长了。”“你看吧,这就是工作经验太少的结果。妈妈去广州出差之前,还要把自己的工作交接给其他厂长呢,以免耽误厂里的工作。”吴峥嵘:“……”
5岁小孩能有什么工作经验……儿童团的成员大多要上学,每周只有两三次活动,这孩子临出门前特别激动,能记着把存折交给团长,不耽误儿童团的生产,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吴大博士对粘人精的回归表现冷淡,但他这人挺护犊子。不讲道理地给团长陶学义下了一个没眼光的评语。“行了,别哭了。”吴峥嵘说,“你们儿童团不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么,接班人就是要能文能武,能上能下。这次的事情你先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当不成会计就争取其他进步。”小吴会计短短六年人生,一直过得顺风顺水,平日里积极参加集体活动,是那种很开朗乐观的祖国花骨朵,这次失业算是对她的一次沉重打击。“宝宝,你不当会计了,以后儿童团的活动还要去参加吗?”吴玉琢生了会儿闷气,就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不甘愿地说:“参加吧,我还想跟雷锋叔叔一样当儿童团团长呢!”叶满枝和吴峥嵘:“::::::”
理想还挺远大的,看来并不需要父母操心。*夫妻俩都不准备插手小孩子的事。闺女要是有本事重新当上会计,那自然皆大欢喜,当不上也没办法,算是让她提前领悟一下成长的阵痛吧。临近八一,叶满枝在厂里有不少工作,她是领导班子里唯一的军属,所以自打她来了食品厂以后,与拥军优属相关的工作都由她负责。今年为了鼓舞部队士气,加强援越抗美的斗争,各单位都要开展拥军优属活动。食品厂有28名军属和17名复员军人,按照上级要求,她得给人家开座谈会,进行国际主义和爱国主义教育。但她自己就是军属,吴峥嵘要是也上了战场,人家跟她说什么其实都没用。她也不想听那些大道理。所以,今年的拥军优属活动,她虽然组织了座谈会,却没说太多严肃话题,厂里出钱买了花生瓜子、水果糖果,与大家坐在一起,主要是关心一下军属和复员军人的生活,帮人家解决一些实际困难。至于那些大道理,她自己不太会讲就请别人替她讲。最近从北京那边来了一个英雄报告团,受邀给一些单位做报告,凡是能作报告的人都是战斗英雄,讲述的也是他们亲身经历的真实事迹。叶满枝主动找了报告团的负责人,邀请对方来食品厂做一次形势报告。那天全厂职工一起在大礼堂聆听战斗英雄的光荣事迹,掌声响彻全场,很多人都感动得红了眼眶。单位这边的拥军优属工作搞得如火如荼,而家属院那边作为军属最密集的地方,这种活动自然也少不了。居委会主任挨家挨户作动员,特意上门来说:“小叶,你跟小柳都是军属代表,公社要在明天开军属座谈会,你可得积极参加啊!”叶满枝刚在单位给人家开了座谈会,她自然知道座谈会上要讲些什么。她一点也不想去听。因此,叶满枝把自家闺女推了出去,“赵主任,我们单位也在搞这项工作呢,我到时候未必来得及赶去参加座谈会。让我家吴玉琢代表全家出席行不行?她也是正经的军属代表呢!”“……”赵主任瞅瞅面前的小孩,虽然年纪不大,但毕竟是个人。居委会有任务,让孩子去座谈会上凑个数也行。“那行吧,让你家吴玉琢按时到会啊!”赵主任不放心地问,“小玉琢儿,你知道公社大院在哪里吗?”吴玉琢连忙点头,“赵奶奶,我们儿童团总去公社找方叔叔,我还去公社开过介绍信呢。”赵主任哎呦了一声,这么点的小嘎豆子就去过公社了。她叮嘱军属代表,明天要自己带板凳、别迟到,又匆匆前往下一家。吴玉琢从没代表全家出席过什么活动,是以,她对这次的座谈会相当重视。第二天一放学就拎着小板凳,催促她爸,送她和伊伊一起去公社开会。伊伊也是隔壁周所家的军属代表。小姐俩可以一起去开会。吴峥嵘还不知道媳妇把座谈邀请推给了闺女,疑惑问:“开什么会?”“就是军属座谈会,咱们一起去!”吴峥嵘无语好半晌,偏离重点地吐槽了一句:“我又不是军属,跟你们一起开什么座谈会?”嘴上嫌弃,但他还是将人送进了公社。会议地点就在公社大院里,她俩一放学就来报到了,算是来得比较早的。凭借着观看露天电影的丰富经验,俩小孩搬着板凳坐在了会场最前面。伊伊也是第一次参加座谈会的,在幼儿园的时候,两人就已经蛐蛐咕咕一天了。此时坐在会议现场,那心情更是激动。伊伊忍不住小声问:“开会用不用举手发言啊?”“我妈妈说不用,咱们被点名才需要发言。”作为军属代表参加座谈会,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她俩比较遵守纪律,坐在前面说话也很小声,一边吃着公社准备的西瓜和糖果,一边等着座谈会开始。然而,会议正式开始以后,方叔叔说的话却让她俩傻眼了。伊伊害怕地问:“咱们的爸爸要出去打仗啦?”“不,不知道啊!”吴玉琢睁大眼睛听着方叔叔讲话,什么军属思想不要波动太大啦,什么提高思想政治觉悟,支持鼓励自己的亲人安心服役啦,她其实都没怎么听懂。俩小孩坐在最前排,听讲话听得眼泪汪汪,把负责动员的公社方书记吓了一大跳。他认识其中一个,便点名问:“吴玉琢,你俩怎么哭了?”吴玉琢抹了抹眼睛问:“方叔叔,我爸爸和周伯伯要去打仗吗?”方书记:“……”
他哪知道部队里的安排!军属座谈会是每年八一前后的固定节目,要给军属们做思想工作的。“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你们回去问问家长吧。”他忍不住腹诽,谁这么不靠谱,怎么把俩小孩弄到座谈会上来了?还坐在第一排!俩小孩按捺着性子参加完座谈会。跟着其他阿姨一起返回家属院后,手拉手飞奔回各自家里。吴峥嵘接完孩子就回单位加班去了,这会儿只有不靠谱的叶满枝在家。叶满枝热情招呼:“军属代表回来啦?座谈会都讲什么了?好玩吗?”“一开始好玩,后来不好玩了。”吴玉琢急慌慌地问,“我爸爸要去打仗吗?”叶满枝也不知道,但她斩钉截铁地说:“暂时不用去,一切以你爸爸带回来的消息为准。”闻言,小吴同志终于放了心,有心情讲她在座谈会上的见闻了。纵使有些东西她没怎么听懂,仍然将会议内容给妈妈复述了一遍。叶满枝听闺女讲了一刻钟,把茶缸递给她,问:“以后要是再有类似的会议,你还想去吗?”吴玉琢灌了一大口凉白开,点头说:“想去啊!”座谈会上有西瓜和水果糖,她跟伊伊都吃撑了!*叶满枝决定,以后家属院那边,凡是跟军属有关的大会小会,都可以让闺女出席,替她分担一下。但单位里的会议,她还是不能缺席的。在新一周的班子会议结束时,牛恩久宣布了一个消息。“省委党校要组织一个‘理论骨干研究班’,主要是让领导干部提高理论水平的。省属各单位都有推荐名额,咱们厂也有一个名额,哪位同志想去提高一下,可以找我报名,大家都回去考虑考虑,这个研究班是脱产学习的,到时候要合理安排自己的工作。”叶满枝最开始并不想报名,汽水车间搬走以后,正式成立了宴席菜车间。她这段时间工作挺忙的。可是周如意却进来汇报道:“朱厂长去了牛厂长的办公室,好像是去报名的。”叶满枝:“……”今天是朱厂长伤后第一天上班,今早大家还疑惑呢,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朱厂长怎么才休养两个多月就恢复工作了?合着是在这等着呢!估计他早就听说了这个进修名额,特意回单位来报名的。到时候一边在党校学习,一边恢复脚伤,两不耽误。这算盘打得可太精了。“还有其他人去找牛厂长吗?蒋厂长去了吗?”叶满枝问。“没有。”周如意透露,“蒋厂长前年去市委党校轮训过。”叶满枝迅速在心里盘算起来。全厂能称得上“理论骨干”的人,肯定是党委书记或副书记。牛恩久是书记,蒋文明和朱可海是副书记,他们仨是最有资格被推荐的。但蒋文明前两年已经去理论班提高过了,那就没必要占用这个名额。而研究班要脱产学习,牛恩久要是走了,朱可海很可能闹幺蛾子,所以看老牛在会上的意思,似乎不打算要这个进修名额。看来看去,这个名额好像就只能给朱可海了。他之前在厂里搞了两三个月的思想政治学习课,理论水平肯定是过得去的。叶满枝觉得自己跟朱可海相比,被推荐的可能性比较低。她只是党委委员、副厂长,平时关注更多的是生产,而党务工作跟她没啥关系。不过,朱可海来厂里半年,三个多月抓思想政治学习,两个多月养脚伤。除了在宣传工作上有些成果,后勤、汽水厂、糯米纸车间的工作,他还没管出什么成绩。凭啥让这种人占用厂里唯一的进修名额啊?难得有个去省委党校进修的机会,她其实也挺想争取一下的,反正谁也没说只有党委书记和副书记才能去。叶满枝打定了主意,去老牛厂长那里给自己报了名。……最终报名申请参加党校进修班的有三人,朱可海、陈谦和叶满枝。推荐谁由厂党委决定,约等于由牛恩久决定。叶满枝觉得老牛未必想让朱可海去省委党校进修,可是从身份和理论水平上来看,朱可海确实是三人中最合适的。要是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老牛也不能明目张胆阻止副书记进步。这是老牛厂长需要操心的,叶满枝报了名就将事情放下了。这几天罐头车间的四位副主任中,有三人给她提交了宴席菜车间的发展报告。只有一人没动静。“如意,罐头三车间的董副主任交报告了吗?”“没有。”“……”八个正副主任中,只有陈桂兰和董晓华是女同志,叶满枝其实还挺想看看董晓华的报告。但人家不主动要求进步,她也不能上赶着硬逼人家。叶满枝心想对方没意愿当主任就算了。可是,中午在食堂见到董晓华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搭了腔。“董主任,关于宴席菜车间的发展,你没啥想法呀?”“叶厂长,那个报告我还没写完呢,”董晓华不好意思道,“前几天孩子病了,我光顾着忙孩子,一直没来得及动笔。”叶满枝理解地颔首:“孩子的事要紧,你要是实在没时间写,先给我说说大致思路也行。”两人在角落里找到一张空桌,董晓华说:“我其实还没想好,就说说大概的吧。”“行。”“以前咱们的罐头都用‘滨江牌’商标,虽然已经打出了名气,但是以地名当商标,放在其他罐头上还好,放在宴席菜罐头上,就容易让人联想到北方菜。咱们厂里既然注册了‘家乡菜’商标,那我觉得就应该利用好‘家乡菜’这三个字,不只生产鲁菜,也应该慢慢开发其他菜系的特色菜,增加咱们的产品种类。比如川菜、粤菜、浙菜都有知名菜品,但现在能生产这种特色菜罐头的厂家好像不多。”叶满枝笑说:“挺好的,就是研发菜品的技术员不好找,而且有些菜的原料只在南方种植,咱们还得好好斟酌一下。”“对,我就是没想好南方菜系的厨师去哪里找,原料也是个问题,所以动笔的时候就比较犯难。”叶满枝觉得董晓华的思路挺好的。现在厂里的宴席菜种类相对单一,确实可以从不同菜系,选择一些有特色,又方便采购原料的菜品,加入宴席菜和家乡菜清单。聊了一个午饭的时间后,她让董晓华尽快将完成的报告交给自己,然后联系了人事科长,请对方帮她招两名技术员。朱科长愣道:“叶厂长,不是只招一名技术员吗?”“我跟牛厂长之前商量的是先招一人,不过现在情况有变,最好能招两人,编制的问题你费心想想办法吧。”在广交会上拿到的宴席菜订单早就开始生产了,甚至已经往欧洲发货了。但叶满枝尝过以后,总觉得味道不如之前库存的那一批罐头好。库存的罐头是前几年生产的,当时厂里邀请了宴宾楼的大师傅来车间指点过。尽管配方还是那个配方,可是工人们调出来的口味好像差了些意思。所以,她想给宴席菜车间安排一位专门的技术员。朱科长问:“叶厂长,对这两名技术员有什么要求吗?如果要招大学生和中专生的话,只能从其他单位调人,今年的毕业生分配工作已经结束了。”“哈哈,对学历没要求,我只想招两名厨师。”以防出现王士虎侄子那种让人无语的情况,糕点师傅因为笔试成绩被刷掉,叶满枝补充说:“能认字能写字就行,主要是看师傅的厨艺水平。”朱科长咋舌:“让厨师当技术员啊?”他倒不是没招过厨子,但都是给食堂招的。技术员要有中专以上学历,而厨子很少有学历高的。“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嘛,”叶满枝向他介绍了宴席菜车间的情况,接着说,“招两名专业厨师,帮咱们车间的罐头把控一下口味,务必要做到正宗。”她是工农出身,她可太了解工人们的情况了。大家都是工人阶级,基本没啥机会去大饭店吃饭。别说做宴席菜了,有的菜品,大家连吃都没吃过。都没这方面的见识,怎么可能做出口味正宗的好罐头?因此,车间里最好能安排一个吃过见过的厨师。朱科长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继而问:“对这个厨师有什么要求吗?”“最好在知名大饭店掌过勺,我这次去广交会,发现很多客商非常认可大饭店的口碑,我一说咱们罐头与宴宾楼的渊源,客商就特别买账。所以,咱们尽量从知名大饭店里挖人。滨江本地大饭店做的基本都是鲁菜,先招一名本地大饭店的鲁菜师傅。另外,再招一位师傅,在川菜、粤菜、闽菜、浙菜、湘菜、苏菜、徽菜中,随便会做哪种都行,但必须也是有师承有出身的,口味要地道正宗!”听她说完要求,朱科长感觉自己好像不是食品厂的人事科长,而是哪个酒楼饭馆的人事科长。他干了这么多年人事工作,还从没招过这么有排面的厨师呢!“大饭店的厨师不好挖,可能需要费些功夫。”“没关系,朱科长,你尽管去挖人,哪怕是退休的大师傅也行,咱们不要限制年龄。最好多挑几个人选,名气重要,但手艺更重要,咱到时候在厂里搞个厨艺比拼啥的,让大家都尝尝大饭店的口味。”朱科长咽了咽口水,有点馋了。为了让自己尝上一口大饭店的菜,他也得用心寻人啊!*叶满枝把找厨师的事托付给朱科长,之后的几天,厂里一切如常,算是风平浪静。但几个副厂长其实都在关注牛恩久那边的动静。去省委党校进修的推荐人选一直悬而未决,牛恩久明显不想让朱可海去党校进修。可是马上就要到报名截止日期了,哪怕他不乐意,这个名额也八成会落到朱可海头上。从表面来看,朱可海没有什么错处,而且作为党委副书记,他利用业余时间为职工上思想政治课,帮助大家提高了认识。虽然副厂长当得一般般,但他当这个副书记算是合格的。没有合适理由的话,这个进修名额就是朱可海的。朱可海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因此对于牛恩久的拖字诀,他并不怎么着急,反正名额一定是他的。他这几天格外关心了一下自己分管的科室和包干车间,做好了脱产学习的准备。“如意,这个月的《滨江政报》送来了吗?”叶厂长已经问过两次了,所以周如意这几天一直盯着这份报纸,此时便笑着点头说:“送来了,今早刚到的!”《滨江政报》是滨江市人委的机关报,每月只发行一期,并不公开发行,只有政府机关和企事业单位会订购。周如意将报纸折好,把其中一篇文章放在最上面,递给了叶满枝。于是,叶满枝刚接过报纸,就看到了那篇文章的黑体字标题《密切联系群众,不断改进领导作风,把企业管理水平推向更高阶段,滨江第一食品厂“两参一改三结合”制度有重大发展》。她将整篇文章仔细阅读了一遍,而后目光上移,在标题下方找到了作者署名。【滨江第一食品厂叶满枝】。叶满枝盯着自己的大名欣赏了一阵,然后她将报纸重新递还回去,笑着说:“如意,你帮我送给牛厂长的秘书吧。”周如意:“……”
现成的理由送到牛厂长面前了。
第185章 啃老啃出新高度
中午的放工铃打响后, 粮食复制品车间的一群工人抄起饭盒就往门外跑。车间主任在后面喊:“都跑什么跑?你们这组只剩半桶绿豆粉了,把这点活干完再下班!”“主任,别干了, 今天食堂做了红烧猪肘和四喜丸子, 去晚了就赶不上了!”钱主任一边掏饭盒, 一边问:“你们听谁说的?食堂怎么可能一顿做两个肉菜?”“真的,今早厂部那边传出来的消息!罐头车间要招厨师, 让那几个厨师来厂里试菜。今天食堂的肉菜全是那些大饭店的厨师做的, 听说要做好几道特色菜呢!”闻言, 全车间的工人都放下手头的工作, 拎上饭盒就往外跑。同一时间, 全厂大多数职工都从车间里走了出来,脚步匆匆地赶往大食堂。叶满枝刚走进食堂大门,便听到后勤干事举着大喇叭喊:“大家排好队, 不要抢!提前准备好粮票肉票!找好搭伙的人, 四个人可以打一份四喜丸子!”“小蔡干事,一份是几个丸子啊?”“一份一个!数量有限,为了保证大家都能尝到新菜色, 四个人吃一个啊!”“四个人才能吃一个丸子,那也太少了!”小蔡说:“这就不错啦!今天来了四位厨师试菜,人家本来只需要做一盘菜, 给厂长和罐头车间的主任、技术员试吃就行。是叶厂长提议让咱全厂职工都尝尝大饭店厨师的手艺, 才有了今天这顿午饭。为了调集原材料,我们后勤和供销科费了老鼻子劲,牛厂长还特批养猪场送来三头大肥猪呢!”“哇, 今天这架势都赶上过年了!”“哈哈,可不是嘛, 过年的时候才给吃一顿红烧肉。”糖果车间的罗强排在人群里,深吸了一口肉香,问,“小蔡干事,除了四喜丸子,还有什么菜啊?”小蔡掏出纸条,按照上面的内容报菜名:“鱼香肉丝、宫保鸡丁、红烧猪肘,注意啊,这肘子是切块的,每人最多打一块!不够吃的可以打红烧肉,每人半勺!咱厂的菜价便宜,每道菜只要一两肉票加一毛钱,一共五道菜,大家选择自己想吃的菜啊!”说到这里,小蔡干事又拿着喇叭问:“有没有老家是四川的同志?”人群里举起十多只手。“这次来了一位川菜厨师,咱们平时不吃辣,大多数人没吃过鱼香肉丝和宫保鸡丁,你们一会儿好好品一品今天的家乡菜正宗不!”小蔡给这几位四川老乡每人发了一个号牌,低声说,“打菜的时候把这个交出去,能多打半勺。你们可别光顾着吃,吃完以后还得给厂里反馈啊!咱们厂要用这些做罐头呢!”拿到号牌的十多人都惊喜地答应,保证完成任务。叶满枝站在人群里跟大家一起傻乐呵,见到皮玉珍的时候,她招招手说:“皮主席,咱们一起打一份四喜丸子啊!”“行。”皮玉珍把妇女主任也拉了过来。三缺一,还得再找一个人。叶满枝往后面望了一眼,老牛带着另外三个副厂长已经组好队了,刚进门的朱可海被晾在了一旁。她笑眯眯地冲朱可海招呼道:“朱厂长,四个人打一份四喜丸子,你跟我们一组吧?”朱可海含笑答应着走到三位女同志跟前,但他面对叶满枝时,心情并不美妙。食品厂的领导班子经营有方,党务工作成绩却并不突出,上级派他来食品厂就是主抓思想政治工作的。由他去省委党校进修,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是,在《滨江政报》上出现了叶满枝的一篇文章后,却让事情偏离了轨道。牛恩久大肆表扬《鞍钢宪法》的落地成果,在推荐表上写了叶满枝的名字!叶满枝的那篇文章,朱可海已经仔细研读了好几遍。听说叶厂长是省大高材生,又给省厅的领导当过秘书,笔杆子上确实有些真功夫。朱可海认可她的理论水平,但他总觉得这篇文章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了。牛恩久迟迟不肯公布推荐人选,而叶满枝就在此期间发表了文章。文章刚刊登,牛恩久便有了决断。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他怀疑这两人是故意的,牛恩久就是在给叶满枝留时间,供她发表文章!他一度觉得这个猜测比较合理,可他前天找市人委的熟人打听过情况。《滨江政报》是机关报,每月发行一期,而且从来不接急稿,一般都会提前半个月定稿。而叶满枝的文章,是在厂里拿到推荐名额后一周左右发表的。她总不至于去市人委找编辑加塞吧?叶满枝的确没找人加塞。她那篇稿件是6月份寄出的。当时《鞍钢宪法》已经在全厂推行了,牛恩久找记者宣传报道过厂里的成绩,还接受了记者的采访,着实出了一阵子风头。叶满枝从广交会回来,听说这件事之后,就有了些想法。尽管她与老牛厂长的关系还算融洽,但她是第一个提出在厂里推行《鞍钢宪法》的人,那总结成绩的时候,咋能只让老牛厂长出风头,而把她落下呢!所以,没有记者采访,她就自己写篇文章发表到报纸上。内容主要是总结成绩的,夸职工的功劳,当然也夸了老牛厂长领导有方。稿件在六月份寄出,但六月和七月的《滨江政报》都没有采用她的稿件。一直等到八月份这一期,才给了她一个版面。叶满枝心想,她可不是为了给老牛递梯子故意发表文章的。她的文章要是早点刊登出来,老牛早就有理由把名额给她了。只要不给能威胁到他的朱可海,这个名额给谁都一样。叶满枝在窗口打了菜,便与一群人围坐在了大餐桌旁,介绍起几位厨师的情况。“人事科一共推荐四名厨师,一名川菜兼粤菜师傅,三名鲁菜师傅。川菜师傅六十多岁,在家乡的大酒楼当过厨师,年轻的时候还在广州的饭店做过粤菜。前几年独生子被调来滨江工作后,他就和老伴一起来投奔儿子了。咱这边材料不全,今天暂时没有粤菜试吃,先尝尝两道川菜的口味如何。”叶满枝冲蒋文明笑道,“蒋厂长,听说你是四川女婿,帮大家尝尝这两道川菜的味道正宗不?”见他点头,叶满枝又向一众评委介绍了三名鲁菜师傅的情况。两人来自国营饭店,一人来自公社食堂。公社食堂的厨师名声不显,却是由宴宾楼周师傅推荐过来的。周师傅就是当初给宴席菜罐头调味的大师傅。被推荐的这位是他徒弟,在宴宾楼干过几年,但人家不愿意在大饭店里熬资历,就在家门口找了一个食堂做大锅饭。反正吃喝不愁。周师傅见不得他浪费手艺,便将他介绍来食品厂当个技术员。福利待遇好,听上去也体面。三位鲁菜师傅做的菜都是一样的,每人一道红烧猪肘,一道红烧猪蹄,再加一个四喜丸子。评委们打菜的时候,也按照标号,将三人的菜分别打了一份。“大家觉得怎么样?”牛恩久问。“川菜吃不惯,太辣了。”王士虎吞了两口馒头解辣,接着说,“另外三位师傅的鲁菜都做得挺好的,但我觉得3号更接近咱们厂宴席菜罐头的口味,红烧的口味偏咸香,适合配饭吃。”叶满枝也觉得3号的肘子好吃,肘子皮肥而不腻,刚出锅的菜比罐头好吃多了。最后,包括宴宾楼周师傅在内,一共25个评委给三个鲁菜师傅投票。1号师傅得了8票,2号师傅得了7票,3号师傅得了10票。“3号是哪位师傅啊?”叶满枝问。“3号是来自东风公社食堂的崔壮壮师傅。”正是周师傅的徒弟。*第一食品厂最终录用了崔壮壮和那位川菜兼粤菜师傅。食品厂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请一个崔壮壮相当于附加半个周师傅,万一有崔壮壮搞不定的难题,还可以请他师傅出马。省委党校的理论骨干研究班在九月一号开学。在叶满枝去进修前,两位新来的技术员已经着手为宴席菜罐头调整口味,研究新菜式了。“如意,我这次要脱产学习两个月,厂里要是有急事,你去党校找我,没急事就等到周六,我每周六下午回来一趟。”周如意在本子上记着她的安排,“厂长,还有别的交代吗?”叶满枝笑说:“没什么交代了,你在家也多学习理论知识,多给组织写思想汇报,争取早日入党。以后要是有了去各级党校进修学习的机会,你不是党员,不就错过了嘛。”周如意频频点头。最好的榜样就摆在她面前,她按照叶厂长的路子走准没错,职级一时半会儿升不上去,但她可以先争取入党。……叶满枝要去学习两个月,将厂里的事情安排好,便去党校报到了。报到的日子是工作日,叶满枝没用吴峥嵘接送,自己背着包袱坐车去了省委党校。她参加的是理论骨干研究班,但是在9月1号开学的还有县处级干部轮训班、高级干部自修班、理论教师进修班,以及各种业务的短训班。在不大的校园里见到成群结队背着包袱的学员时,让叶满枝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大学时光。远离单位的各种工作以后,她终于有了点来学习的真实感。理论骨干研究班只分了一个班级,总共60人,学员们都是来自全省各单位的理论骨干,大多是各单位的书记和副书记,甚至还有政研室的笔杆子。像叶满枝这样纯搞业务的,属实不多。不过,当她在开学典礼上见到赵桂林的时候,一颗心便落回了肚子里。“赵经理,你怎么也成理论骨干了?”赵桂林嘿了一声说:“叶厂长都能当骨干,我怎么就不能是理论骨干了?”叶满枝毫不谦虚道:“我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理论水平是经过考验的。”赵桂林当综合三科科长的时候,她在赵桂林手下工作了一年,彼此都清楚对方是个什么路数。他俩都属于实干型抓业务的。如今在理论骨干研究班相遇了,其实有点搞笑。赵桂林是省皮革工业公司的二把手,能拿到这个进修机会,八成是他给自己开的后门。“哈哈,”赵桂林没否认,“难得有个来省委党校学习的机会,咱们抓业务的同时,也不能放松对理论水平的提高呀!”“对呀,咱们就是来提高认识,锤炼党性的!”两人相继唱起了高调,又不约而同笑了起来。赵桂林笑出眯眯眼,提醒道:“咱研究班好像每周都有考试,考试成绩和排名要放进档案的,你可别放松懈怠,让自己排名倒数啊!”叶满枝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心里紧张得要死。用她家老叶的话说,她除了学习不行,干啥都行。她没有家里那两位吴姓人士的好记性,文科类考试全靠考前死记硬背。上大学的时候,花费大量时间背书,才勉强稳住班级前十名的位置。理论骨干研究班里,有一大半是真正的理论骨干,而且在研究班学习的内容,除了她经常看的主席语录和著作,还有马列那样的大部头。一想到要跟这些笔杆子同场竞技,她头都大了两圈。所以,为了不让档案里的成绩太难看,小叶厂长完全不敢懈怠,上完每天上午的理论课以后,下午还要去图书馆背书。来进修之前,她信誓旦旦地跟吴峥嵘说,每天只有半天课,她下午可以负责接有言放学。结果她在党校里一呆就是两周,根本没时间出校门。等到第一次小考结束,得到82分和第21位的排名,她终于履行之前的承诺,去幼儿园接孩子了。21名不是啥名列前茅的成绩,可是同样是大学生的赵桂林,居然只考了76分,排名第30!哈哈哈哈!她来到幼儿园的时候,还没到放学时间,小朋友们都在教室里自由活动。有个小男孩将皮球踢到了教室门口,跑出来捡球时,发现了叶满枝便虎头虎脑地喊了声“阿姨好”。叶满枝正想回话,就见这孩子扭头喊道:“吴玉琢,你妈妈从省委党校那个什么班回来啦!”然后教室里的一群小孩全都向门口望了过来。叶满枝:“……”
肯定是她家小崽又在幼儿园显摆了。吴峥嵘的工作涉及保密信息,千叮咛万嘱咐不许闺女出去胡说,所以,闺女只能可着她一个人显摆。瞥见妈妈的身影后,吴玉琢不玩翻花绳了,把毛线交给身旁的小朋友,便快步跑到了门口。她先纠正那个小男孩:“是省委党校理论骨干研究班。”而后扑到叶满枝怀里说:“妈妈,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啊?你不在家,我都学会自己洗澡啦!”“那你可太厉害了!”叶满枝与老师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孩子往外走。“妈妈,你在学校怎么样?有意思吗?”有言明年就要上学了,叶满枝怕孩子因此厌学,只能违心地说:“学校可有意思了,我都不舍得回来。”如果没有考试的话,在省委党校的生活确实是很好的。党校老师的理论水平都很高,连主席语录和著作这种被她翻烂的书,也能讲出新意。课堂其实还挺有意思的。而且党校每周都在大礼堂放电影,各班级之间还有体育比赛,业余活动比她想象中丰富很多。她给闺女介绍着自己的校园生活,一起乘车回了军工大院。她有半个月没见到老叶和常月娥了,今天有空正好回去看看。母女俩进门的时候,黄黎也刚接了出租车和起球放学。三兄妹一见面便立即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讲起了最近各自的生活。听到房间里咿咿呀呀的喊声,出租车将有言拉进屋,让她一起玩五叔家已经一岁的小妹妹。叶满枝逗着小侄女笑了一会儿,回头问黄大仙:“嫂子,出租车比有言大一岁,今年应该可以上小学了吧?你怎么还没给他报名上学啊?”黄黎说:“我想在明年过年之前,去三线跟你三哥汇合。频繁转学对孩子不太好,等他到了当地,八岁再入学也没问题。”叶满枝点点头,能一家团聚也好,让三哥独自在那边工作,家里人其实都不太放心。她还想问问黄大仙的工作要如何安排,刚从公共厨房回来的沈亮妹却惊讶地问:“三嫂,你要去三线啊?”“嗯,有这个打算。”“怎么要去三线呢?那边全是深山老林,条件多艰苦啊!”沈亮妹极力挽留,“嫂子,你还是跟孩子留在滨江吧。”“主要是起祥总想爸爸,我寻思要是一家人能住在一起,对孩子也会更好一点。”自打叶满堂去了三线,老叶家这些兄弟姐妹对他们娘俩都挺关照,孩子有什么事,比如洗澡剪头,都是他四叔五叔带着出去的。沈亮妹也变得挺贴心,她们妯娌俩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十年,头一次相处得如此和谐。但她跟儿子都很想念叶满堂。而且起祥在滑冰这个项目上似乎天赋有限,参加了几次少儿滑冰比赛,都没能拿到好成绩。因此,她不想再耽搁时间了,最好能在明年过年之前南下。沈亮妹急得不行,瞧见自家男人下班回来,她赶忙招呼道:“满桂,你赶紧劝劝嫂子,她想带着出租车去三线!”“去三线挺好的呀!”四哥举双手赞成,“跟三哥汇合就能一家团圆了!”“好什么呀!”“哎呀,三嫂已经有了主意,你就别瞎掺和了。”四哥看向叶满枝说,“小叶厂长,我跟你说个事,咱厂里最近的新闻你听说了没有?”“什么新闻?我这段时间在党校学习,一直没回厂里。”“之前厂里不是买了一栋家属楼嘛,但是只有32人分到了房子,其他人意见还挺大的。我今天听工友说,牛厂长打算跟市里申请一块地皮,再盖一个家属院。”叶满枝蹙眉道:“不可能吧?今年厂里买楼买设备已经花了不少钱了,哪还有钱盖楼?”“真的,大家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厂里拿不出那么多钱,但是职工有钱啊,听说无房职工可以集资盖房,每平米三四十块钱。这不跟抢钱一样嘛,20米的房子就要六百到八百块了!前几年在咱家这边买个平房才四五百块钱。”叶满枝沉吟一阵说:“筒子楼的造价比平房高很多,职工集资只出套内面积的钱,但楼梯、走廊、水房、厕所的钱却要由厂里出,相当于公家和个人各出一半吧。”哪怕有职工集资,厂里也要出几十万,到时候资金压力就太大了。四哥撇嘴,“哪个冤大头会出那么多钱盖房啊?”沈亮妹拐他一下说:“厂领导肯定有办法,你听来芽的就行。”她快被自家男人急死了,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她赶紧将人拉近房间,关上门问:“食品厂这次分房有没有你的份?”“要求工龄满三年,我的工龄还不到一年呢。”“自己花钱集资也不行啊?”沈亮妹问,“能不能跟来芽商量商量?”“不知道行不行,不过这是厂里的统一规定,跟她商量也不好使吧。”四哥脱了鞋上床,“咱家有地方住,再说咱哪有那么多钱集资啊?”沈亮妹犯愁道:“不集资咋办?三嫂要去三线了!你别忘了这房子是咱爸和三哥的,如果三嫂和出租车一直留在家里还好,万一去了三线,这房子八成要被厂里收回去!”“不能吧?”四哥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不能?我听我们服务站的老刘说,有两户全家搬去三线的人家,已经被厂里收回了房子。他们的人事关系转去了其他单位,当然不能再占着厂里的房子了。656厂等着分房的工人也挺多呢!”四哥喃喃:“要是那样的话,咱家还真有点麻烦!”当初厂里分房的时候,以老叶的条件,只能分到一套一室半的房子,三哥把自己的那份也加上,才变成了两室。然后他们又自己改装,将两室隔成了三室,算是把这一大家子都装下了。厂里有不少人在盼着分房,一旦三嫂带着孩子南下,这套房子十有八九会被收回去。到时候这套三室就得变成一室半了。军工大院里的一室半,都不足20平米,如果只有老叶和常月娥住,那还算宽敞。加上他们一家四口就有点挤了。沈亮妹提醒他:“你别忘了咱家麦多快要中学毕业了,娶媳妇是迟早的事,房子要是变成了一室半,那让新媳妇住哪里?”如果一直住在现有的房子里,麦多娶媳妇的时候,大不了把他俩的房间让给小两口住,他们还出去睡客厅。但一室半的户型没有客厅,即使他俩愿意,也没那条件。夫妻俩商量了大半宿,次日起床上班的时候,每人脸上挂俩黑眼圈。四哥盘腿坐在床上,眯缝着眼睛说:“我初步想了两个办法……”沈亮妹催促道:“赶紧说说,咱们再商量一下。”“第一嘛,当然是盯着食品厂的分房,看看这次集资能不能取消工龄限制。”沈亮妹觉得有点悬,“万一还有工龄要求呢?”“那就只能用第二个办法了,”四哥一拍大腿说,“我最近得督促一下咱爸,让他早日当上车间副主任。主任副主任有资格分两室的房子,到时候这套房子就能保住了。等三嫂和出租车去了三线,还能多出一间房来!咱家麦多结婚也够用了!”沈亮妹:“……”在党校上课的叶满枝还不知他四哥啃老啃出了新高度,已经准备督促老叶上进了。她早上八点半有课,与两位舍友一起走进教室的时候,瞥见了跟她招手的赵桂林。叶满枝走到教室后面问:“赵经理,找我有什么好事?”“没什么好事,就是昨天刚听说一个消息。”赵桂林凑近她,压低音量说,“你们厂的那个牛恩久,好像要被调整了。”叶满枝惊愕地问:“牛厂长要被调整?”不能吧?她陡然记起昨天四哥带回的消息老牛厂长要斥巨资给职工盖房。他不会是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想在自己离开食品厂之前,解决职工的住房问题吧?
第186章 吴玉琢:跟我爸一起搅糖稀
叶满枝坐在原地, 一脸的不可思议。“赵经理,你从哪听来的消息?准确吗?”“呵呵,”赵桂林露出“爱信不信”的表情, “我昨天回工业厅办事, 从人事处那边听来的。”“……”叶满枝不死心地问, “知道要把我们牛厂长调去哪里吗?”“省厅想成立一家食品工业公司,统管全省的食品工业。”“类似于省皮革工业公司那种?”叶满枝问。“差不多吧。工业厅正在给这家公司寻找负责人, 你们厂的牛恩久就是被考察对象之一。”“如果是去食品工业公司, 那牛厂长还挺合适的。”滨江第一食品厂算是全省规模最大的食品厂了, 不但工厂规模大, 而且生产经营的食品种类和规格繁多。牛恩久在食品厂一干就是十多年, 经营管理经验和生产经验都相当丰富。再加上今年推行《鞍钢宪法》,让他大出了几次风头。综合考虑各方面的因素,老牛厂长去这家新公司任职的机会还蛮大的。就是不知道他突然提议给职工盖房, 是个什么套路。自打来了党校进修, 叶满枝就没回过食品厂,上午的两节课结束后,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厂里看看。走到党校门口时, 却恰巧碰见了站在外边的周如意。“如意,你什么时候来的?”“来了有一会儿了,党校不让外人进, ”周如意擦了把汗说, “我寻思一会儿请人进去找人呢!”“不用找了,”叶满枝看了眼手表说,“走, 咱俩找个地方吃饭去。”省委党校的校风和传统是刻苦学习、勤俭办学,所以党校食堂的伙食相当一般, 每星期至少得吃三顿忆苦饭。这回有了理由不在党校食堂吃饭,叶满枝将人带去了附近的国营饭店,每人来碗青菜面。“如意,最近厂里怎么样?”由于事情太多,周如意组织了半天语言,才想好先说哪一个。她先汇报了一个好消息。“昨天省外贸局的同志给咱们打电话,据说宴席菜在英国那边的市场反馈非常好,前几天英国客户又通过省外贸局,给咱们食品厂下了15000英镑的宴席菜出口订单。”叶满枝难掩欣喜地拍手:“我早就知道宴席菜能在欧洲打开市场,但是没想到速度竟然这么快!按照时间估算,英国那边应该刚收到货一个多月吧?客户这次需要哪些产品?”“除了上次的红烧猪肘、红烧猪蹄、四喜丸子,还多了一个芙蓉鸡片。”周如意微笑着说,“那个英国客户跟省外贸局说,很信任叶厂长的眼光,如果咱们厂还有其他宴席菜罐头,可以跟这四种产品一起发货,每种先发十箱试试口味。客户那边想尽快收货,所以这次没给国内的其他罐头厂下订单,咱们备好货以后,就直接从滨江口岸发货。”叶满枝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她当时只给李琼留了本省外贸局的地址和电话,对方若想单独联系其他厂家,其实是有些困难的。这年头,除了在广交会上签单,没哪个工厂敢私下与海外关系接触。所以,叶满枝并没给对方留下食品厂的联系方式,只让她通过省外贸局给厂里下单。“既然客户信任咱们,那咱就得对得起这份信任。厂里正在研发的三种新菜色里,宫保鸡丁的鸡肉供应问题还没解决,东坡肉的调味也还差些意思。先发一部分鱼香肉丝罐头吧,看看客户那边的反馈。”周如意面露担忧道:“咱们今年接到的肉罐头订单太多了,其实猪肉原料也开始供应不足了。”叶满枝摆手说:“哈哈,我已经把工作交接出去了,猪肉的问题去找牛厂长解决,咱就先不管了。”她正在脱产学习,只要没闹出大乱子,厂里的工作都不该由她操心。她要是管得太多,反而显得她不敢放权似的。叶满枝捧起面碗喝了一口汤,又望向对面问:“还有其他好消息吗?”“还有个事,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对周如意来说算是好消息,但放在厂领导身上就未必了。“牛厂长最近组织了好几次会议,好像是想给无房职工们盖房。”“有具体方案了吗?”“可能会让职工自己出一部分,然后厂里再拿一部分。”叶满枝问出内心疑惑:“这种房子算是什么性质的?”自打前几年的私房改造过后,市里就没有私人盖房了,这属于资产阶级倾向。需要住房的市民,要么跟单位申请福利分房,要么从街道租住公租房。老牛厂长提出的这个办法,公不公,私不私,到时候要如何界定家属院的产权性质?他要是已经听到了会被调整的风声,这样胡闹,就不怕把自己升职的事搞黄了?周如意说:“产权还是公有的,职工集资的钱就算是未来的房租,交了集资款以后,在一定年限内就不用交房租了。”叶满枝:“……”
亏他能想得出这种办法。虽说是单位福利分房,但福利房不是免费房,每月也要交房租,只不过会比街道的公租房便宜很多。周如意继续道:“集资的时候,大家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交钱,每平米的造价好像暂定成了25元。比如工龄和职级只够住一房的,按照16米计算,交400块就行。”食品厂的很多家庭都是双职工,两口子每月工资加起来能有五六十块。如果能一个月攒20块,那不到两年时间就能把集资款攒出来了。而且食品厂家属院的房租是3毛钱一米,一室的房子,每月房租在5元左右。交了集资款以后,大家六七年都不用再交房租了。叶满枝没啥表情地问:“银行储蓄的年率是7%,把400块存进银行,每年还能有28块钱的利息呢。赶上一个月的工资了,真有人愿意集资盖房?”“愿意啊,听说牛厂长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到时候会把利息也算进去,给大家多免一段时间的房租。”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多没房的年轻夫妻都挺动心的。连周如意她妈都说,如果厂里能给她分房,家里可以给她出点集资款,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因着她是未婚的,暂时没有分房资格,她妈已经开始张罗给她相亲了。“……”叶满枝语竭片刻问,“对于牛厂长的提议,其他厂长是什么反应?”“好像没什么反应,没听说有谁反对。牛厂长今天早上已经去市里申请地皮了。”叶满枝:“……”
估计另外几位厂长还没听说老牛要走的消息。老牛常年搞一言堂,大家已经习惯了他提出问题、解决问题。既然这个办法是老牛厂长主动提出来的,那就由着他去做呗。厂里不少职工都等着分房,谁跳出来反对,谁就是职工公敌。反正资金的问题,有老牛厂长解决呢。殊不知,牛恩久很可能会在家属院动工之前离开食品厂。到时候他拍拍屁股高升了,还能赚个为职工办实事的好名声,往后几十年都能被食品厂的老职工念着他的好。可是,他的继任者和其他副厂长却要坐蜡了。25块是相当低廉的价格,这两年建筑材料涨价,筒子楼每平米的造价在38元-50元。如果按照每平米25元的造价计算,职工集资10万,厂里就得拿20万以上。参与集资的职工越多,厂里的资金缺口就越大。把钱全都拿去盖房子,那生产还要不要搞了?周如意观察着叶满枝的神色问:“厂长,需要我给牛厂长带什么话吗?”站在职工的角度来看,厂里能盖房子,绝对是件大好事。但是对厂领导来说就未必了,尤其叶厂长还是经营副厂长,工地用钱的时候,她的压力肯定很大。叶满枝拧眉想了一会儿说:“不用了,就听牛厂长的吧。”她有点理解牛恩久的做法。老牛觉得自己在厂里打拼了十多年,家当都是他带头攒下来的。与其把家当留给摘桃子的人,不如趁着他说话还好使,给职工谋点福利。到时候他里子面子全有了,烂摊子就留给继任者收拾。叶满枝想通以后,快速吃了几口面条。她现在是党校学生,还是先专心学习吧,厂里的事让其他厂长去操心。*叶满枝打定了主意专心提高理论水平,不管厂里的事。所以,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食品厂家属院的进度简直进展神速。她在党校完成第三次小考,准备写结业论文的时候,人家老牛从市里拿到了地皮,盖楼这件事算是板上钉钉了。叶满枝感叹一番老牛真是牛,便走出了图书馆。这会儿还不到五点,她想给吴峥嵘打个电话,今天可以由她去幼儿园接孩子。不过,办公室的电话无人接听,吴峥嵘已经到幼儿园门口了。眼见又是绿军装来接人,吴玉琢失望地问:“爸爸,怎么又是你啊?我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她上学比出差的时间还长!”“你以为我多愿意接你呢,还得带着你回单位加班。”父女俩相互嫌弃了一番,相看两厌地走出了幼儿园。去研究所的路上,要经过大院里的供销社,今天供销社门口围了好几个小朋友,有两个还是儿童团的团员。吴玉琢跟爸爸说了一声,背着军用水壶,飞奔过去跟小伙伴打招呼。她挤进人群,瞧见有个阿姨坐在供销社门口,身前还摆着一个装满蜂蜜的饭盒。“马小兰,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买糖稀。”马小兰将一分钱递给阿姨,从对方手里接过一份麦芽糖。吴玉琢站在她对面,见她举着两根竹签将糖稀搅动了几下,那琥珀色的糖竟然渐渐变色了!“哇,颜色好像变浅了一点。”“对呀,”马小兰盯着糖稀点头,“一会儿就越来越白了,我姐姐能把糖稀搅成纯白色。”“糖稀为什么能变白啊?”吴玉琢问。马小兰:“……”
她哪知道。发现小朋友也答不上来,给《十万个为什么》写过好几封信的吴玉琢转而问:“变白以后有什么用呀?”马小兰:“……”
没什么用,就是好玩啊!但是被小伙伴那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盯着,她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有点丢面子。最终她给出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变成白色以后,麦芽糖就更好吃了。”吴玉琢在摊子前围观了一阵,眼见两个小朋友都把糖稀搅成了白色。她连忙回头去找爸爸买糖稀。吴峥嵘懒得问她为什么不花自己的零花钱,从兜里掏出两分钱递给闺女。“一分钱的太少了,你买份大点的。”麦芽糖那么少,搅几下就变白了,有什么意思?于是,吴玉琢就在小伙伴们艳羡的目光下,豪掷两分钱,买了一个大份的麦芽糖!她从没玩过这个,将竹签接到手里的时候,有点手足无措。发现糖稀有滴下来的迹象,她连忙将竹签交给大人,“爸爸,你替我搅几下!”吴峥嵘:“……”
他也没玩过这个。他的记性算是很好的,但是在有关童年的记忆里,似乎从没出现过糖稀这种东西。吴大博士垂眸看向那几个正在搅动糖稀的小朋友,观察了几秒后,用他那研究军用计算机的脑袋瓜子,快速学会了搅糖稀。感觉有点上劲儿了,他将竹签递还回去:“你慢慢搅吧。”吴玉琢是那种做事很专注的小孩,玩就是玩,种地就是种地,学习就是学习。所以,出于对新玩具的好奇,她跟着爸爸回单位以后,就乖乖坐在椅子里安静地搅糖稀。她想看看马小兰说的是不是真的,糖稀真的能搅成纯白色呀?不过,由于今天的父爱过于浓厚,2分钱的糖稀远不如1分钱的好搅。吴玉琢在他爸单位默默搅了一个多小时,搅得她手指和手腕全都酸了,仍然没能搅出纯白色。回家的路上,她实在没了耐心,将竹签递到亲爹手里:“爸爸,你帮我搅一会儿。”鉴于她今天在办公室一直很安静,表现优异,吴峥嵘帮她快速搅动了几下。进家门的时候,糖稀终于变成了白色。发现窗户里透出了暖黄色的灯光,吴玉琢欢呼着开门进屋。“妈妈,你回来啦!”她将搅好的糖稀递过去,“给你吃一口,马小兰说白色的麦芽糖最好吃了!”叶满枝婉拒:“宝宝,你自己吃吧,我已经洗漱刷牙了。”瞧这麦芽糖的拉丝泛白程度,她闺女至少搅和了一小时。她有点下不去口。吴玉琢丝毫没感受到来自亲妈的嫌弃,将麦芽糖举到出了大力的亲爹面前。“爸爸,给你吃一口。”“你自己吃吧。”吴峥嵘也不想吃。吴玉琢小同志有点不舍得吃自己的劳动成果,盯着麦芽糖研究了一会儿问:“爸爸,你说麦芽糖为什么能变成白色?”吴峥嵘没给她讲晶体、密度和折射,简单解释说:“你搅动麦芽糖的时候,会搅进去大量的空气形成气泡,气泡又小又密,影响麦芽糖透光。你之前不是在国营饭店吃过一次雪绵豆沙么,那个白色外皮其实是用蛋清做的,透明的蛋清搅出大量气泡以后,就变成了雪绵豆沙的白色外皮,原理与搅糖稀差不多。”吴玉琢想起只吃过一次的雪绵豆沙,嗷呜一口,把面前的麦芽糖放进了嘴里。叶满枝:“……”
她一辈子也用不上的知识又增加了。她提起书包说:“你俩在家吧,我回党校了。”“现在回去?”吴峥嵘瞄一眼挂钟,已经七点半了。他以为叶来芽今天可以在家留宿。“党校有门禁,每晚十点之前必须回宿舍,组织员要点名的。”叶满枝义正言辞道,“而且我是宿舍长,更得以身作则了!”她职级不高,年纪也不大,在理论骨干研究班里没能当上班干部。但她宿舍里的两位大姐,一位是支书,一位是学习委员,所以这个宿舍长的头衔就落到了她头上。吴峥嵘只好带着闺女,一起送她去车站坐车。吴玉琢嚼着麦芽糖,小大人似的感叹:“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叶满枝的进修时间只有两个月,日子其实过得挺快的。十月末的时候,省食品工业公司成立。滨江第一食品厂的牛恩久被省工业厅任命为党委书记。通知送到食品厂的时候,全厂哗然。主要是他在食品厂坚守的时间太久了,一干就是十多年。无论是班子成员,还是普通职工,谁都没想到牛恩久会突然被上级调走。叶满枝接到消息赶回厂里的时候,牛恩久正在装腔作势地感叹:“任命确实太突然了,我早就做好了在咱们厂退休的准备,谁能想到上级领导会调整我的工作呢?我在咱们厂里还有好多工作没做完,就这么走了还真挺舍不得大家的。”对于他的离开,最高兴的莫过于蒋文明和朱可海。他俩都是副书记、副厂长,上面有了空位置,副手们终于可以往上动一动了。蒋文明握着老牛厂长的手感叹:“咱们一起在厂里奋斗了十来年,你这个班长突然要调走了,我这心里呀空落落的!”“谁说不是呢,我自己也没缓过神呢,厂里还有好多工作没做好,我其实是心有遗憾的。”几位副厂长相继发言,跟老牛厂长互诉了一番衷肠。轮到叶满枝的时候,由于她早就洞悉了牛恩久的小动作,所以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要收拾那么大的一个烂摊子,她没骂人就不错了。但牛恩久高升,她于情于理要道声恭喜的,她整理好心情说:“牛厂长,你以后就是省领导了,省食品工业公司正是咱食品厂的顶头上司。以后省里有啥好事,你可得想着点咱食品厂!”“哈哈哈,好说好说!”牛恩久看向几人说,“把厂子交给你们我是很放心的,之前组织找我谈话的时候,我也推荐了咱们班子里的同志接替我的位置。最终会如何安排,还是听省厅的通知吧。”至于他推荐了谁,人家老牛就是不说。省公司那边刚刚成立,急需掌舵人,牛恩久只在厂里逗留了不到十天。交接完工作,便去新单位上任了。在新任厂长的人选正式公布之前,由蒋文明暂代厂长一职。叶满枝交完论文,领了结业证以后,重新返回食品厂上班的第一天,便被周如意告知,已经有职工往财务科交集资款了。“这么快?”叶满枝表情错愕,“家属院的设计图都没出来,有哪些格局都不清楚,大家交什么钱啊?”“牛厂长之前说就用老家属院的设计图,格局大小都是一模一样的。每个人能住一房还是两房的,大家心里都有数,有人还去老家属院看过。所以,厂里的集资账户开通以后,就有人往财务科交钱了。”“……”叶满枝隔了半天才说:“你把这消息告诉蒋厂长的秘书,让蒋厂长拿主意吧,看看他有什么想法。”蒋文明能有什么想法,他比叶满枝更早得知消息,已经在办公室里将牛恩久臭骂了八百遍!能当厂长的没有傻子,大家渐渐反应过来,集资房就是老牛故意为之的!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厂长,每次提到分房的话题时,他哪次不是拖着的?这次却极有魄力地主动提出给职工盖房。要说老牛不是早早听到消息,给继任者挖了一个坑,蒋文明把名字倒过来写!他是代理厂长,自认很有可能转正,所以集资盖房的事不能拖着了,否则收的集资款越多,厂里要补的窟窿越大。他将另外几位副厂长召集到一起,开了一次班子会议。讨论集资盖房的窟窿要怎么堵。陈谦说:“就跟职工实话实说吧,咱现在账面上没钱,盖不了那么多房,咱们早点说,也省得大家到处借钱凑钱。”王士虎问:“既然没那么多钱,当初为什么要答应盖房?”陈谦:“……”
这不是老牛厂长说的嘛,资金由他来想办法。之前购买设备的贷款已经还得差不多了,可以跟银行再贷点。他当初那么信誓旦旦的,谁能想到这房子还没动土,他就走了啊!朱可海抱臂坐在一边,面色不虞道:“要是现在叫停,职工肯定会有抵触情绪,要盖房的风声传了那么久,告示都贴出去了,怎么能出尔反尔?”王士虎瞟他一眼问:“朱厂长有办法弄来工程款?”朱可海:“……”
弄个几万还行,几十万他也弄不来。“叶厂长有什么想法?”蒋文明点了叶满枝的名字,“你去进修的这段时间,牛厂长提议职工集资建房,具体情况你都了解了吧?”叶满枝颔首说:“我已经听说了,不过,我有个疑问,每套房最少要集资400块钱,所有无房职工都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吗?”“各家情况不同,一些条件困难的同志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叶满枝问:“那对于这部分困难职工,厂里是如何打算的?暂时拿不出钱,就不解决他们的住房问题了?”众人:“……”“咱们厂的住房矛盾一直存在,即使这次真的成功盖起了集资房,仍然无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现有的矛盾不单单是住房矛盾,还有长久以来的不公平产生的矛盾。其实咱们厂的大部分职工都有房可住,只是房租价格不同而已。住家属院的人,每月交个五六块钱即可。同样的面积,在街道租住公租房却要交8-10块。如果大家都是这个价格,那也就罢了,关键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啊。”陈谦说:“所以大家才要求厂里盖新的家属院嘛。”“但是,可不可以有另一种办法呢?”叶满枝说,“对于那些实在无房的职工,仍然可以参与集资。而居住条件还可以,手头也不宽裕的职工,这次就不要参与了。咱们可以让后勤统计一下,大家现有的房租与家属院的房租,每平米相差多少钱。实在不行,咱们就按月给职工发点住房补贴吧。”“比如有的职工应该分一套16平米的福利房,每平米的租金是3毛,但人家正在租住的房子是每平米5毛的,那咱就每月给职工补贴三块二。每月往外掏一点,总好过一次性掏出几十万吧?”
第187章 新机遇
刚洞悉老牛厂长的算计时, 叶满枝其实非常生气。牛恩久赚了好名声,却会给领导班子留下一个大窟窿,不知多少年才能填平。但是, 周如意委婉问她是否要反对集资建房时, 叶满枝选择了沉默。按照食品厂的惯例, 每年能搞一栋楼,解决几十个职工的住房问题就算是表现不错了。而全厂有几百上千套房的需求。如果不用点非常手段, 有些职工可能十年八年也等不到房子。一个人的一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呢?叶满枝不想让大家将时间蹉跎在等待里, 反正住房问题早晚要解决, 早解决就能让大家早享受。不破不立, 既然老牛已经把戏台子搭好了, 那他们就顺势站上去吧。“各家的情况不同,一口气拿出四五百、六七百盖房,大多数人都会有压力。”叶满枝笑道, “在集资盖房这件事上, 我建议不要一刀切,最好能多给大家几种选择。”听了她的办法,陈谦第一个赞同道:“给职工发补贴这个主意不错, 其实咱们每月能从老家属院收上来三四千的房租,留足维修经费以后,剩余的租金可以覆盖一部分职工的住房补贴, 厂里的资金压力能减轻不少。”朱可海放下茶杯说:“但是职工租住公租房的地段、面积差异很大, 每平米的价格也不同,这个补贴恐怕不好发,后勤和财务科的工作量太大了。”“这个好办啊, ”陈谦笑道,“每人的住房面积是固定的, 超出的部分不给予补贴,每平米补贴也要设定最高上限。要是有人在好地段租了大房子,那就只能由他个人负担了。”几人围绕补贴的话题讨论了将近一个小时。叶满枝给自己的茶杯添了三次水以后,提议道:“咱们几个不要关着门开会了,厂里推行了《鞍钢宪法》,职工们对参与工厂管理都挺积极的,住房关系到大家的切身利益,不如从各车间召集职工代表一起开个座谈会。”“行,”蒋文明很有一把手气势地拍板说,“咱们就给职工两个选择集资和住房补贴,让大家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进行选择。”至于集资建房的钱要从哪里筹措,那都是后话了。厂里得先看看愿意集资的人数有多少,如果在300人以内,他可以想想办法。蒋文明是代厂长,由他出面召集各车间的职工代表开了座谈会。职工们在会上发言非常踊跃,大家集思广益,着实想出了不少好办法。叶满枝觉得讨论效果很好,如果按照大家的办法落实,解决福利分房的问题指日可待。然而,召集了一次座谈会后,蒋文明却没了别的动静,再没主动提过房子的话题。叶满枝刚开始还偷偷嘀咕,蒋厂长做事虎头蛇尾,难怪这么多年一直被老牛压制着。隔了两天,她渐渐回过味来,怀疑蒋文明可能是从上面听到了什么风声。如果上级中意的接班人选不是他,那他确实没必要帮新厂长填窟窿了。果然,在十一月的最后一个礼拜,滨江第一食品厂接到了上级通知。新任党委书记、厂长,于之江同志,即将到任。对于这个结果,虽然让人意外,但也算合理。叶满枝只能说,老牛厂长那个坑没白挖,他心里对厂领导班子的情况还是有数的。这几个副厂长,没人适合当厂长。叶满枝自己就不用说了,升正科还不到两年,又不是党委副书记,上级不可能让她在短时间内升任副处级的党委书记、厂长。朱可海闹得挺欢,却是新来的,又没有特别拿的出手的成绩,要是再等上一两年,他也许有机会当厂长,但老牛搞了《鞍钢宪法》,进步得太早了,导致朱可海衔接不上。蒋文明算是最有可能转正当厂长的人,资历够了,这么多年也积累了不少成绩。《鞍钢宪法》能快速在全厂落地,他这个副书记其实功不可没。老牛忙得分身乏术时,都是由蒋文明出面监督《鞍钢宪法》的执行情况。叶满枝觉得蒋厂长吃亏在不会宣传自己,明明干了不少活,接受采访的却是牛恩久,功劳大部分算在了牛恩久头上。她还知道往报社投稿,暗戳戳展示自己的工作成果呢,蒋厂长却啥行动也没有。叶满枝为蒋文明遗憾了一下下,便跟着大部队一起去迎接食品厂的新任一把手了。于之江39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在门口与几人挨个握了手,轮到叶满枝时,他热情地晃了晃说:“叶厂长,以后咱们又要一起并肩战斗了!”叶满枝也热情地回了一番客套话。他俩都是从省工业厅出来的,算是半生不熟的熟人。于之江曾是省厅化轻工业处综合四科的科长,综合四科是主管烟酒的,叶满枝当小喽啰时,与对方交流不多。后来给夏厅当了秘书,才跟人家有了几分面子情。严格来说,他俩算不上并肩战斗过。她对于之江仅有的印象是为人比较圆滑,在单位里很吃得开,就是不知道工作能力咋样。……新厂长到任以后,很快就正式投入了工作。由于初来乍到,不了解厂里的情况,又面临一个集资盖房的大窟窿,于之江并没有冒然调整领导班子的分工,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也迟迟没有烧起来。按理说,新领导到任,又正值年末,厂里应该有点新人新气象才是。可是,厂领导班子里一片死气沉沉,连朱可海那样的积极分子,都不怎么给人讲课了。主要是于之江太年轻了,他来了食品厂,少说要干三五年,只要他不动地方,那其他人都没啥进步的希望。叶满枝算是心态最平和的,反正以她的资历暂时当不上厂长,所以,谁当厂长对她来说都一样。临近下班时,她在厂里接到了吴峥嵘打来的电话,然后快速穿上外套、系好围巾,跑去了厂门口的汽车站。今天吴玉琢要去现场观看她车哥和球哥的滑冰比赛。自打参加过一次幼儿园运动会以后,每次出门看比赛的时候,小吴同志都要准备一大堆零食。所以,去看比赛之前,她要亲自来妈妈单位,给她车哥和球哥选购两串糖葫芦。叶满枝只在汽车站等了十分钟,便等到了她闺女搭乘的那辆公共汽车。车门打开,吴玉琢从台阶上跳下来,还回身跟售票员阿姨说再见。售票员很尽责地问:“你妈妈来了吗?”“来了来了。”叶满枝赶紧上前几步,探身跟车里的售票员道谢。这是她跟吴峥嵘想出的懒人办法。吴峥嵘晚上要值班,不能跟她们一起去看比赛,所以从幼儿园接了孩子以后,就将人送上公共汽车,然后麻烦人家售票员帮忙看着点孩子,到站的时候,提醒一下他家吴玉琢。售票员同志相当负责,协助吴玉琢小同志完成了人生第一次独自搭乘公共汽车体验。叶满枝牵着闺女去糕点门市部采购零食,边走边问:“宝宝,你带了多少钱啊?”“一块钱!”吴玉琢拍拍自己的兜兜。“那你可真够大方的。”她家小崽的零花钱只进不出,能花父母的决不花自己的。今天能舍得花一块钱,绝对是破天荒头一遭。食品厂今年的糖葫芦比去年提早两个月上市,吴玉琢围着门口的草垛子,精挑细选了三串糖葫芦。叶满枝双手插兜说:“我也想吃。”吴玉琢摸了摸兜兜,跟她商量:“咱俩一起吃一串行不?”“我自己就能吃一串。”“哎。”吴玉琢像是拿妈妈没办法,“好吧,再挑一串。”母女俩拿着四串糖葫芦,又买了半斤江米条,一起去人民体育场观看比赛。今天这场比赛是比较正式的市级少儿滑冰比赛,小运动员要在身后别名字和号码牌的那种。比赛场地是露天的,她俩到场的时候,出租车和起球正穿着蓝白条运动服在冰上热身。吴玉琢高喊:“车车哥,球球哥,加油!”沈亮妹笑道:“还没正式比赛呢,有言,你留着嗓子等会儿再喊。”小哥俩见到了妹妹,都背着手滑到了场边,起球问:“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你半天了!”他在滑冰这项运动上有些天赋,至少比出租车天分高一点,所以在这方面表现得特别自信。“我去食品厂买糖葫芦啦!”吴玉琢将糖葫芦递过去,“你俩现在能吃吗?我妈妈说吃多了影响发挥。”出租车接过糖葫芦,很洒脱地说:“我成绩就那样,吃多少糖葫芦都影响不了!”黄黎在儿子脑门上点了点,吐槽道:“你心态还挺好的。”“嘿嘿,我吃了糖葫芦,没准儿能滑出好成绩呢。”叶满枝在侄子的胖脸蛋上揉了一把,“咱们车车其实还挺适合当运动员的,运动员就得心理素质好!”小哥俩在场边吃了两颗山楂,听到大喇叭通知运动员检录时,依依不舍地将糖葫芦交给妹妹保管。吴玉琢举着糖葫芦给俩哥哥喊加油。叶满枝捂住她的嘴,问两个嫂子:“刚才大喇叭里点到的名字是不是叶起祥和叶起球啊?”黄黎:“……”
她没注意。沈亮妹有一瞬间的慌神:“不能报错名字了吧?”“报名表是谁填的?”叶满枝问。“你四哥啊。”沈亮妹没啥文化,只上过扫盲班,她担心自己给儿子填错了,所以就让拥有高小学历的叶满桂填写了报名表。叶满枝感觉自己的耳朵应该没听错,无语道:“让我四哥填,还不如让麦多帮忙填呢!”起球的大名叫叶起安,大家平时喊喊小名也就算了,这种正式比赛怎么能填写小名啊?“估计你四哥忘了起球大名叫啥了,”沈亮妹对自家男人还是比较了解的,后悔道,“早知道我就不让他写了!亲儿子的名字都能被他写错!”她越想越后悔,而这种后悔,在比赛结束后,广播播放成绩时达到了顶峰。“第二名,656厂子弟幼儿园叶起球。”“……”“……”“第九名,656厂子弟幼儿园叶起祥。”“哇哇哇!”听到名次后,吴玉琢卖力挥舞着糖葫芦,嗓子都喊哑了,“我球球哥得了第二名!车车哥得了第九名!我哥太厉害啦!”叶满枝早就听说两个侄子滑冰滑得不错,今天还是头一回看现场。没想到这俩小子居然真能滑出成绩来!这次参赛的运动员都是学龄前儿童,全市共有40多名小运动员参加比赛。起球能滑进前三名,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出租车穿着冰鞋嗖嗖滑到场边,兴奋地喊:“妈妈,我就说吧,吃糖葫芦真的能滑出好成绩!我第一次滑进前十名!”黄黎:“……”
得个第九名就乐开花了。以后不会每次比赛之前都要吃糖葫芦吧?业余人士觉得第九名不算啥,可是人家出租车这个第九名的含金量其实还挺高的。市少儿滑冰队要从这次比赛中挑选8名好苗子。市体委的一位滑冰教练找到了俩孩子的家长,询问她们是否愿意让孩子加入少儿滑冰队接受训练。训练期间市队提供冰刀,如果能滑出成绩,以后还有粮票肉票补贴。黄黎早知道市队在选人,没想到自家小胖子也能被选上,“教练,我家叶起祥只得了第九名,而且他体型其实有点胖。”“没事,孩子正在长身体,虽然胖一点,但他挺灵活的。第七名的孩子不想练体育,你们要是愿意去,就给这小胖子报个名。”吴玉琢紧张地看向三舅妈,车车哥想去训练,要是能让他去滑冰队就好啦!黄黎瞅一眼自家灵活的小胖子,权衡片刻说:“那就先让他去试试吧。”反正距离过年还有俩月呢,这小胖子成绩不太稳定,不是每次都能滑进前十名的。兴许是受到了两个小哥哥的影响,看完比赛后,吴玉琢决定学习滑冰,到时候仨人还能一起玩。叶满枝自己就会滑冰,她的第一双冰鞋还是吴峥嵘送的呢。所以,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叶满枝计划着先去体育用品商店,给闺女买双小冰鞋,然后由她亲自上冰进行指导。省下一笔报班学习的费用。她拿着笔记本去罐头车间跟班,在心里感叹着自己持家有方。*而城市的另一边,省工业厅的小会议室里,厅党委正在商量几项人事议题。收到厅长的示意,人事处孙处长接着说:“对于滨江曙光机器厂的第一副厂长人选,人事处提名了四位同志,分别是省厅重工业处综合一科的张志刚同志,德化红星机械厂的李波同志,滨江第一食品厂的叶满枝同志,以及惠城兴华工具厂的王天成同志。”“张志刚34岁,党员,大学学历,毕业于省工业学院机械系,现任省厅重工业处综合一科副科级干部,曾任……”李副厅长问:“我记得张志刚的基层工作经历还挺丰富的?”“对,58年-59年,曾在德化专区江华机械厂任两年副厂长,59年该厂的产值翻了一番。”夏竹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