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厂长经理专修班
从省工业厅回来后, 何光平把秘书喊了进来。“上个礼拜是不是收到一份从省大发来的什么函件?”“是啊,省大要开办一个专修班,让咱们五金公司派员去上课, 您说没时间……”何光平:“你把原件拿来我看看。”小王站在原地没动, 觑着他的眼色说:“那通知上要求五个工作日内回电确认, 逾期不回复的视作自动放弃进修资格,这都过去七八天了。”“上个课而已, 哪有那么严格!你给他们回个电, 就说我会按时去上课。”小王按照他的要求去秘书室打电话, 没过多久便返回来讲:“领导, 省大那边说这一期的专修班已经满员了, 现在不接受报名。”“那边是谁接的电话?”“工业经济系的一个教师。”何光平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没再说什么。他前几个月刚参加了省委党校的学习班,脱产学习三个月, 落下了不少工作, 所以听说省大开了什么专修班,他没多想就拒绝了。不过,他今天去省工业厅开会才听说, 那专修班是省大和工业厅一起办的,总共只有三十个名额,省里几家大型企业的领导都进入了学员名单。省五金公司的规模不小, 但是与钢厂、重型机械厂、发动机厂这样的重工业相比, 还是有些差距的。进修名额由工业厅安排,省五金公司归属轻工业,这次并没有拿到学习机会。他在工业厅听到消息的时候, 心里就不太高兴。大家都是省字头的单位,平时称兄道弟亲亲热热, 因为一个专修班,反而要被划分三六九等了。何光平径自琢磨了一阵,拿出联络簿,在上面找到苗继耕的办公室号码,抓起桌上的电话就给对方拨了过去。苗主任客气得很,听他提起专修班,就笑着说:“这次的专修班是由我们工业经济系出资主办的,主要是响应号召,尽可能地协助各大企业实现管理上的跃进。这是省大第一次为企业干部开班,校党委和省工业厅都相当支持。”何光平问:“苗主任,这学习班的名额到底是工业厅分配,还是你们省大分配的?”“我们给了省工业厅三十个名额,自己留了十个名额,”苗继耕哈哈笑道,“这十个名额主要是给合作单位准备的,这两年省五金公司没少支持我们工业经济系的工作,我们要办厂长经理专修班,肯定要给五金公司留一个名额的。”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你们处于重要的领导岗位,时间可能不好安排,所以这学习的事全凭自愿,没时间的话,我们就把名额安排给其他单位。”何光平打哈哈说:“提高业务水平是大事,再忙也得挤出时间来提高自己。苗主任,我上周去分公司出差了,没来得及在第一时间报名,现在报名确认还可以吧?”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苗继耕靠在椅背上,喝了口茶水,才不紧不慢地说:“系里可能已经往其他单位发函了,一会儿我去问问,尽量拦下来。要是已经发出去了……”何光平抢白道:“那你老苗就想办法追回来,苗主任,咱们是多少年的老关系了,你那十个进修名额,无论如何得给我们五金公司留一个吧?”苗继耕这回答应得爽快,笑着说:“行,这事我来安排,明天让人给你邮寄一份正式的入学通知。”放下听筒,他就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工业经济系是搞财经的,不可能关起门来搞教学,他一直督促系里的老师们,多与业务部门联系,每个人都要在业务部门交几个能经常联系的朋友。但是这种关系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必须双方都能获益,才能持续发展。高校教师有点社会地位,却没有实权,无法给人家带去什么实际的好处。尤其从去年开始贯彻党的教育方针以后,高校师生陆续去工厂劳动实习,整天给人家添麻烦。高校这边渐渐就成了经常求人的一方。叶满枝提到的这个厂长经理进修班,倒是给他打开了一个新思路。工业经济系原本有个类似的进修班,学制十个月,学生全是来自工业部门的县处级以上干部。但这种进修班是由政府出资,委托省大开班教学的。什么时候开班,招收哪类学员,以及教学内容,全由业务部门说了算。这次由省大主导开班,邀请各大企业领导,尤其是与学校有过合作关系的企业领导来学校进修,总算让他们的腰杆挺直了一回。*苗主任忙着与业务部门拉关系的时候,叶满枝已经回家放寒假了。除了刚结婚那会儿去南方探亲,她还是第一次享受这么长的假期。每天除了听收音机,就是鼓捣吃吃喝喝。兴许是怀了孩子的缘故,她感觉自己最近简直胃口大开,而且特别馋。做梦都能梦到吃的东西。昨晚她在梦里吃爆米花了,今天上午她就提了一小袋大米,准备出门蹦一锅大米花。结果她挺着肚子绕了两条街,始终没见到每年冬天都出来蹦爆米花的师傅。经过街道办的时候,她特意进去问了一嘴:“金宝儿,街上那个蹦爆米花的师傅怎么没出摊啊?”刘金宝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她,没精打采地说:“上个月出了几天,但公社搞大食堂的时候,他去后厨炒菜了,估计没时间蹦爆米花了。”光明街最终没能逃脱成立公社的命运,在这个月正式响应号召成立了人民公社。而且为了把更多妇女从繁琐的家务中解放出来,公社在每个居委会都成立了大食堂。反正粮食限购已经放开了,可以不限量随便吃,居民们都愿意花点钱,拖家带口地去食堂吃饭。每年冬天都出来蹦爆米花的刘师傅,今年没出摊,被居委会征召到食堂炒大锅菜了。“我昨晚做梦都想吃爆米花呢。”叶满枝遗憾地感叹一句,重新戴好帽子围脖,对刘金宝招呼道,“金宝儿,你送送我。”“你又不是马上就要生了,咋还得让人送啊?”刘金宝口中抱怨着,但还是把她送出了街道办的院子。走出了其他人的视线,叶满枝才问:“你怎么回事啊?上次见你就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之前那股奋发向上的劲头去哪了?”“哎,现在没啥奔头,还怎么奋发向上啊?”刘金宝如今倒是挺理解从街道调去工厂的庄婷。叶满枝去上大学之前,向组织推荐了他当街道副主任。他抓特务受伤立功,前半年的工作表现也可圈可点,有很大概率能升官。叶满枝离开后,副主任的位置空了两个月,他以为组织可能还要考察他,所以那段时间工作特别卖力,凡事都冲在前头。结果上个月初,光明街道办突然空降了一个副主任。四十多岁的女干部,之前在其他街道当过妇女主任。这回主任副主任全都配齐了,而且都是刚被任命不久的,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有干部调整。刘金宝的期待落空,又看不到升迁希望,最近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叶满枝睨着他问:“你以后就一直这样半死不活啦?”“不然呢?”“我发现你这人功利心也太强了点,之前为了当正式干部,后来为了当副主任,你都能可劲儿表现。一旦没了好处,你立马就松懈了。要是被领导知道了你这个毛病,以后哪个领导还愿意提拔你啊?”叶满枝劝道,“你赶紧打起精神来吧!”刘金宝偏头望向她,满眼羡慕地说:“我要是有高中学历,现在也跟你似的考大学去了,谁还在街道办里窝着啊?”“现在是人民公社了。”叶满枝纠正。“换汤不换药,都是那么回事。”“那能一样么?去年七月份,区里就想让光明街当公社试点,但老张不太愿意,”叶满枝低声问,“你知道为啥不?”“为什么啊?”“街道办的领导只有主任副主任,人事并不复杂。但是成立公社以后,除了书记社长,还要吸纳其他委员。”叶满枝问他,“咱们公社目前还没任命其他委员吧?”“没有啊。”叶满枝呵呵了两声,不搭理他了。半晌,刘金宝那泄气的皮球又重新鼓了起来,连声问:“小叶主任,你觉得我能混个委员当当不?”“不知道,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有点够呛。”叶满枝挑剔道,“我要是领导,我就不选你。”她跟刘金宝关系不错,还想让他长期驻扎在光明街呢。要是跟庄婷似的一言不合就调去其他单位,那她以后找谁办事啊?叶满枝鼓励了小刘干部一番,让他快快振作起来,然后就被重新振作的小刘干部从街道办,一路送到了家门口。知道她是为了吃爆米花才特意出门的,刘金宝离开后,又去门口的供销社买了两大块米花糖给叶主任送了过来。叶满枝拿了两个能酸倒牙的国光苹果,送给他当回礼,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那两块米花糖。不过,也许是心理作用,虽然已经吃了米花糖,但她当晚做梦的时候,又一次梦见了爆米花。于是午夜时分,沉睡中的吴峥嵘被嘴馋的媳妇摇醒了。“怎么了?”他在黑暗中睁眼,下意识伸手抚上她的小腹,“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想上厕所了?”“吴峥嵘,我想吃大米花!”“吃什么?”他没听清。“大米花!”叶满枝提高声音说,“我刚才做梦,梦见我坐在一个浴桶里吃大米花,随便吃!”吴峥嵘往漆黑的窗外望了一眼,叶来芽只是想吃个大米花,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这真不算什么离谱要求。只是这大半夜的,他确实变不出大米花来。“你是不是饿了?要不我给你泡个奶粉喝?”叶满枝原本只想吃个大米花,这会儿听他提起奶粉,顿时就不乐意了。“你还敢提奶粉!我在柜子里攒了六袋奶粉,你怎么趁我不在家送人一大半!”她前几天清点库存才发现,奶粉只剩两袋了。“出租车是你亲侄子,又不是外人。”吴峥嵘把人家孩子抱得直哭,总要给点补偿的。叶满枝小心眼地想,那四袋奶粉八成都进了三哥三嫂的肚子里。出租车是喝母乳的,人家根本就不喝奶粉。但这话又不好跟吴峥嵘说,她便气呼呼地趴在他怀里不吱声了。吴峥嵘以为她是饿了,哄道:“要不把你的糕点盒子拿出来?让你先垫垫?”“……”“我给你煮个河粉怎么样?”吴峥嵘补充,“再配个豆豉鲮鱼或者午餐肉罐头。”叶满枝咽了下口水,还是不吭声。“那想吃八宝饭么?”男人继续哄,“我看你柜子里还藏着八宝饭罐头,我热一热给你吃。”叶满枝暗道,她上学不在家的时候,这臭男人倒是把她那些存货都摸清了。她摸黑在对面胸膛的凸起上拧了一把,听到嘶的吸气声才放松力道,敷衍地在上面揉了揉。吴峥嵘攥住她的手沉默下来,眼见有越哄越生气的趋势,他突然福至心灵似的说:“先吃你放在柜子里的东西,明天我去供销社买点新的给你补上。”叶满枝心说,这还差不多。“那我想吃八宝饭,还想吃午餐肉。”吴峥嵘嗯了一声,下床给她热八宝饭去了。半夜两点多,叶满枝吧唧吧唧吃了一罐八宝饭,半罐午餐肉,还翻出糕点盒子吃了几块蛋黄片。折腾到快三点,才重新洗漱躺倒床上,临睡前还嘟哝着:“我明天想吃大米花。”“嗯,睡吧。”叶满枝前一晚吃饱喝足,第二天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军事学院也放寒假了,吴峥嵘周末不用去见导师,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忙活。室内的玻璃结了冰花,叶满枝没看清他在做什么。等她套着棉袄走进院子,才发现刚扫净积雪的空地上摆着一个黑乎乎的爆米花炉子。见状,她立即就兴奋了。“你从哪里弄来的炉子呀?”“跟爆米花的刘师傅借的,他去食堂当厨子了,今年过年前都不摆摊。”见她睡醒了,吴峥嵘将炉子生起来,坐在院子里摇爆米花机。“你真会蹦爆米花啊?”叶满枝凑过去问。“我第一次弄,只听刘师傅讲了大致流程。你站远点,回屋里等着吧。”叶满枝没动,接过手柄自己动手摇了几下。“一会儿爆米花蹦出来的时候,会不会吓到葵花和那一窝小鸡啊?”吴峥嵘往狗窝里瞅了一眼,“你把葵花弄屋里去吧。”然而,即便如此,当爆米花机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时,他家院子里仍是鸡飞狗跳的。葵花本就是个门铃,被这声巨响吓住以后,叫得就更欢了。左邻右里也跑出来探查情况。没多久,十六号院门口就围了一群端着碗,等着蹦爆米花的小朋友。叶满枝捧着一盆爆米花回屋,趴在大床上哈哈笑。这年头的小孩子没啥零食,爆米花算是常见又好吃的。每年冬天都有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去爆米花摊子上排队。今年刘师傅没出摊,不知惹哭多少小朋友。这回好了,走了一个刘师傅,又来一个吴师傅!哈哈哈。叶满枝坐在床上吃大米花,听着外面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已经可以想象吴峥嵘的脸有多臭了。吴峥嵘在自家院子里蹦了两锅爆米花,给那群孩子每人都分了一碗。与刘师傅商量后,将机器送去了居委会的便民服务站,以防孩子们被馋哭,请他们派个人在大院外面出摊做生意。*1959年的年夜饭,叶满枝是在公社食堂里吃的。今年吴峥嵘的父亲和三叔都没回滨江,只有吴爷爷吴奶奶,带着两个小年轻过年。叶满枝的肚子快六个月了,吴峥嵘不让她到处采购,也不用她准备年夜饭。正好居委会主任来家里做动员,邀请所有居民一起去公社食堂吃年夜饭,过个大团圆的春节。吴峥嵘顺势就答应了下来。居委会组织的年夜饭类似于联欢会,每家每户都要上台为大家表演一个节目。叶满枝向来喜欢凑热闹,她想跟吴峥嵘一起演唱一首《九九艳阳天》,可惜吴峥嵘不会唱这种男女对唱的小情歌。她只能遗憾地独自登台,作为全家最有文艺细胞的成员,代表老吴家演唱了一首《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赢得满堂彩以后,还得到了吴奶奶包给她的一个大红包。“小叶唱得好,台风也好,以后再有这种活动,就让小叶代表咱家出面!”叶满枝感受了一下红包的厚度,估计里面至少有十块,于是狠狠点头。要是每次上台都能得到大红包,她巴不得天天登台唱歌呢。晚上临睡前,她还在数今天收到的红包。吴爷爷吴奶奶每人给了五十块压岁钱,她代表全家表演节目又得了十块钱。吴小姑出发去婆家之前,给了她五块钱压岁钱。一天进账115块!见她兴致勃勃地摆弄那几个红包,吴峥嵘下床,也从外衣口袋里翻出一个红包给她。“给你的压岁钱。”“你的工资都在八斗橱里,你哪来的压岁钱给我?”他俩的工资都是放在一起的,吴峥嵘给她压岁钱,就相当于左手倒右手。完全是走过场。不过,这人能想着给她发压岁钱,还是值得表扬的!吴峥嵘将红包拍到她掌心上,“稿酬。”闻言,叶满枝的双眼霎时就亮了,匆忙将薄薄的红包打开,从中倒出一张汇款单来。她将那汇款单放到台灯下面,看清了其上所写的金额,560元整!五百多块不是小数目了,但她还是疑惑道:“这是你哪本书的稿酬啊?怎么才这么点?”她出一本时装书还有七百多块的稿酬呢。吴峥嵘那些书的字数都不少,而且都是实用的工具书,后续加印怎么才给这点稿酬?“稿酬制度好像刚改革了,今年的稿酬没有以往的高,”吴峥嵘不太确定地说,“给多少咱们就拿多少吧。”“也对哦,这笔钱算是意外之喜了,我以为咱俩出版的那几本书都是一锤子买卖,只出版了一个定额就算了呢!”她心满意足地将汇款单和红包收好,只等着春节之后跟他一起去邮政所取钱。家庭收入有了一大笔进账,让叶满枝神清气爽。她心情好,胃口也比同是孕妇的四嫂好了很多。等到第二学期开学的时候,她那肚子明显大了一圈。边鹊桥从老家回来,甫一与她见面就笑着感叹,“两个月不见,你终于有点孕妇的样子了。”“嘿嘿,咱们放假的时候,我才怀了四个多月,现在已经六个月啦!”边鹊桥给她抓了一把从老家带来的大红枣,低声分享:“你听说没有,大三的两个师兄好像已经确定分配去向了。”“不能吧?”叶满枝惊讶道,“他们还有一年半才毕业呢,咋这么早就定了?”“他们是工业经济系的第一届毕业生,而且在校表现很出色,有单位提前相中了呗。”“哪两个被定了?”“黄志强和马洪亮,一个是炼钢时的小高炉炉长,兼任系办机械厂的财务科长,另一个是咱们系办机械厂的厂长。”叶满枝皱眉说:“咱们系办工厂还没开工呢,目前还没做出什么成绩,不可能因为当了厂长就被人家挑中吧?我听说马洪亮的成绩很好,一直是他们班的前三名。”“成绩是一方面,当厂长也是一方面。”边鹊桥透露道,“送大三的学生去实习工厂当学徒,就是他的主意。今年过年他都没回家,一直在实习工厂那边盯着。而且过完年以后,咱们系的机械厂就开工了。”叶满枝感叹:“难怪人家能被挑中,真是狠人呀!”“嗯,他俩一个省工业厅,一个省计委。这事在大三那边都炸锅了,他们属于全校最早被定了去向的大三学生。”听着这两个大衙门的名字,叶满枝只有羡慕的份。与舍友们一起唏嘘一阵也就算了。人家是工业经济系的第一届毕业生,自身表现又很出色,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其他人羡慕不来。她在宿舍里呆了一会儿,收到通知后,又组织同学去办公室领教材和讲义。本以为开学这两天会像往常那般平稳度过,结果刚安顿下来没多久,她就被通知去机械厂谈话。若是大家一起的,会直接通知她开会。用了谈话这个词,那就是开会对象只有她一个了。她按照要求溜达到机械厂办公室的时候,厂管理层的几个人都在。陈莹的神色不太好看,点头打招呼时也紧皱着眉头。她分管生产计划科,有什么事应该由她先跟叶满枝沟通。但这次陈莹却没开口,另一位副厂长不顾她难看的脸色,与叶满枝进行了谈话。“叶满枝同学,今天喊你过来,主要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你工作的问题。你看你现在有身孕,咱们厂又是新办厂,事情千头万绪,工作强度会很大。你要不要先把生产计划科的工作放一放,等你生了孩子,有了更多精力以后再回厂里工作?”叶满枝:“……”
这是想把她辞退吗?
第103章 反击
望着对面的副厂长, 叶满枝先是疑惑问:“石磊同学,你现在是以师兄的身份,还是副厂长的身份跟我谈话啊?”石磊还想维持体面, 笑着打感情牌, “我既是你的师兄, 又是机械厂的副厂长,但现在是在厂里, 那就以副厂长的身份谈话吧。”叶满枝点点头说:“如果是师兄的话, 我不太方便跟你一个未婚男同学谈论怀孕的话题。”“……”“不过, 既然你是以副厂长的身份跟我谈话,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虽然怀孕比较消耗女同志的精力,但我身体挺好的,并没耽误学习和工作。厂里开工半个月, 赶工生产的五金订单, 还是我在放假之前从省五金公司拉过来的。”叶满枝毫无心理负担地说着瞎话。其实五金公司的订单不是她拉来的,但是系里能拿到这笔订单,肯定与厂长经理专修班有些关系。订单的事只有苗主任知道, 老苗应该不会戳穿她。石磊不了解那笔订单的内情,只是接着她的话道:“你拉来那笔订单的时候,身体的各方面条件都比较不错, 但是, 随着你怀孕月份的增加,势必消耗你更多的精力,影响厂里工作……”叶满枝皱眉打断, 直截了当地问:“石副厂长,你是想辞退我吗?”“你别误会, 我们没有要辞退你的意思。厂里只是考虑到你身体的实际情况,想让你暂时把工作放一放,专注身体和学业。等你生了孩子,过了这段重要时期,再重新回来。”石磊找她谈话之前,心里是很有把握的。叶满枝毕竟是个孕妇,怀孕加上生孩子,没有个一年半载恢复不过来。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可以让大三的学生担任计划科长。等大三这一届的学生毕业离校,她再重新回厂里担任职务。这是双方获益的事情。大三的学生能因此积累工作经验,为毕业分配增加砝码。叶满枝也能趁此机会好好生娃养娃。石磊虽然有私心,但也算是为了叶满枝好。然而,叶满枝却根本不领情。她难道不知道在机械厂兼任职务很消耗自己的精力吗?要是有其他选择,她也不想挺着肚子给自己找事。但现在高校要贯彻党的教育方针,把学习和生产劳动结合起来,全校师生都要参与劳动。叶满枝要是不挺着肚子当科长,就得挺着肚子下车间了。她可以因为怀孕暂别科长的位置,但学校会因为她怀孕,就不让她参加劳动吗?显然不可能呀!再说,她现在把职务交出去简单,再想拿回来就难了。等大三这届学生毕业时,厂管理层全部大换血,前朝的令箭放在本朝就是鸡毛。她要是回不到原来的岗位,找谁说理去啊?叶满枝这会儿主意挺正的,石磊就算把好处说出花儿来,她也不可能同意把计划科长的职务让出去。被劝得急了,她就看向一直没怎么出声的正厂长马洪亮。“厂长,咱们系办工厂是正规工厂吧?”“当然。”“哪个正规工厂会因为女职工怀孕,就让女职工休息一年半载?”叶满枝压着脾气说,“滨江市人委在1956年公布过‘保护女职工暂行办法’,在怀孕和哺乳期的女职工提出要求时,用人单位要按照调轻不调重,调近不调远的原则安排工作。”“我之前在街道上班,街道办的工厂都是按照这个暂行办法严格执行的。石副厂长为我着想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咱们既然是正规工厂,那么在我没有提出调岗申请,工作也没有出现纰漏的时候,厂里不能因为我怀孕就给我调整岗位,或让我无限期休息。”“……”在场一共四个人,除了主导谈话的石磊,另外三人都是有一定工作经验的调干生。叶满枝这番话看似有理有据,但三个调干生心里都清楚,大多数企业对“保护女职工暂行办法”并不是严格执行的。执行情况全看企业领导的态度。当初叶满枝为煤炉厂招工时,按照男女对半的比例招聘,三八便民服务站更是全员女同志。但大多数工厂给街道办分配招聘指标时,都明确要求只招男工人。女工有孕期和哺乳期,厂里还要适当照顾,招了女工以后,要增加定员,不合经济核算原则。因此,那个“保护女职工暂行办法”,其实执行得马马虎虎。马洪亮在老家的县工业局工作过四年,对这种情况很清楚。但心里清楚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叶满枝已经明确提到了执行“保护女职工暂行办法”,他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反对,拿那些不执行“暂行办法”的企业举例子。马洪亮之前觉得叶满枝只是大一的学生,还是个精力有限的孕妇,所以石磊提出为计划科换人的时候,他保留了意见。要是换一个大三的同学上来,知识储备量更高,他也能因此收获同学的人情。可是,看叶满枝这个样子,明显不是普通的大一学生,也不像是能轻易撒手的。马洪亮刚被省计委调档,不想为了同学的事情节外生枝,于是笑着说:“咱们厂虽然只是初建,但确实是正规工厂,会严格执行‘保护女职工暂行办法’。叶满枝同学要是觉得身体还能负担,那就先当着这个计划科长吧……”石磊蹙眉还想说什么,叶满枝却抢白道:“厂里让我当科长的时候,我就已经怀孕了,大冬天还挺着肚子出去为厂里拉业务呢。如果石副厂长觉得孕妇不适合当科长,那当时为什么不反对?现在马厂长和黄志强被其他单位调档了,你突然说我不合适,难免让人多想。”陈莹的表情仍然不怎么好看,对叶满枝说:“你现在身体能负担,那就继续当计划科长,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也不要硬抗。咱们是正规工厂,对女职工的‘四期’会有特殊关照,你该休息就去休息。”所谓的四期,是指经期、孕期、产期、哺乳期。既然陈莹和马洪亮都让她继续当科长,那叶满枝也不再与不知所谓的石磊纠缠。与三人招呼一声,就转身离开了机械厂。*她在外人面前表现得镇定自若,但是回家以后就当着爹妈的面,把那个石磊臭骂了一顿。叶守信放下锄头说:“人家说得也不全错,你现在怀着孩子,还是肚子里的孩子最要紧,工作的事先放到一边。”“那不行,我就要死守着这个科长!就不给他们让位置!气死他们!”叶满枝坐在小马扎上啃苹果,“虽然当了科长也得劳动,但体力活能少一点。我们这个系办工厂,几乎没有人力成本,从领导到工人全是学生,劳动和学习结合,连工资都不用发。等大三这一届学生毕业的时候,机械厂早不是如今的小作坊了,到时候厂长副厂长的位置肯定更加炙手可热,我要是不提前下手,哪轮得到我当厂长啊?”常月娥从后院的鸡窝回来,闻言好笑道:“科长都快保不住了,你还想当厂长呢?”“当然要争取当厂长了!我本来对系办工厂的职务无所谓的,但你看他们抢我这个职位抢得跟乌眼鸡似的,说明在这个厂里任职,还是有些好处的。我还没坐过大衙门的办公室呢,我也想去省计委和省工业厅上班!”“你少说点大话吧!”叶守信把地上翻起的土重新整了整,交代道,“这一片地我已经翻完了,你自己在家不要乱动,等天气再暖和一点,我来撒菜籽。”叶满枝伸手说:“撒菜籽的活我也能干,你把菜籽给我,我自己撒吧,我在街道农场也种过菜。”这几个月市里买粮食不限量了,但她心里总是放不下来。跟吴峥嵘商量以后,决定学一学隔壁的苏工,在小院里种点菜。尤其是豆角茄子之类能晒干的蔬菜,她打算多种点。有个菜园子,常月娥也不用每天出去买菜了。叶守信把她的手挥开,“我信不过你,到时候我自己来种。对了,峥嵘哪天回来啊?”“就这两天吧,按照计划今天晚上就能回来,不过他那工作说不准。”“那我把你妈带回去了。”叶满枝点点头。吴峥嵘去邻省出差了,一走十来天,这些日子都是常月娥来陪她住的。她把父母送出院门以后,独自站在院子里视察领土。她爹不愧是从小干农活的,这院子的空地,凡是能种菜的地方,几乎全被他翻了一遍。动作又快又利落,连篱笆和墙根的空地都没放过。叶满枝沿着篱笆院墙溜达了两趟,觉得这个墙根的位置可以种一圈向日葵。街道办的院子里就种了不少向日葵,夏天长高以后能遮挡外人的视线,葵花籽成熟后,还能有源源不断的瓜子吃。她在街道上班的那两年,家里从来没买过瓜子,每天从单位抓一把就够她吃了。叶满枝越想越觉得种向日葵好,然后回屋抓了一把瓜子,沿着篱笆墙,撒到了小土坑里。吴峥嵘提着行李进门时,她正全神贯注地用脚扒拉泥土,掩埋葵花籽。她扔几粒,就喂给葵花一粒,葵花特别会嗑瓜子,咔咔两下就把瓜子皮吐出来了。见到吴峥嵘出现在门口,葵花忙里偷闲,吐掉瓜子皮,汪了一声。叶满枝回头望了一眼,欣喜道:“你居然按时回家啦?”吴峥嵘瞄向她满是泥泞的棉鞋,“你藏什么呢,偷偷摸摸的。”“我俩种向日葵呢!”叶满枝站起身,挽着他的臂弯指点江山,“以后咱家院子里这一圈就全是向日葵了!外人也很难透过篱笆缝隙,看到咱家院儿里的情况。”吴峥嵘往葵花吐出的瓜子皮上看去,无语道:“你种的葵花籽是炒熟的吧?熟瓜子还能发芽么?”累得腰酸的叶满枝:“……”吴峥嵘将她带进屋里,一边从行李包里掏东西,一边胡诌:“没关系,孩子也许要从你那里汲取智慧,你现在越傻,孩子就越聪明。”“凭什么是我变傻呀?你的智慧那么多,咋不从你那边分点?”叶满枝瞪他一眼,又拿起一罐军用罐头瞅了瞅,“这上面怎么没有标识啊?怎么分清里面是什么罐头?”“全是肉罐头,不用区分。”吴峥嵘出差这几天,对方单位每天给他补给一罐肉罐头。他这次行程紧张,没时间给叶来芽买礼物,就把这些肉罐头全都带回来了。一共八罐,他一罐也没吃。滨江这边不许活猪外流以后,肉罐头都算是紧俏物资,叶满枝对这个礼物还是很满意的。把七罐放进她的小仓库里,另一罐当做今天的晚餐,由她跟吴峥嵘一起分享了。她感觉那罐头里全是肉,特别扎实,一罐顶市面上的两罐。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还在回味:“你以后可以多去这个单位出差,他们的肉罐头好吃。”吴峥嵘嗯了一声,放下正在看的书说:“洗澡水快凉了,你洗得差不多就出来吧。”“那你把毛巾扔给我。”吴峥嵘起身下床,从大衣柜里拿了条毛巾被,把她上半身裹住,将人从大洗澡盆里抱了出来。叶满枝裹着毛巾被坐在床上,等他给自己擦头发。自打她怀孕以后,洗澡桶就从外面的浴室,搬进了卧室。以防她进出浴桶的时候被绊倒,她只要站在那里,等着被吴峥嵘抱进抱出就行了。吴小工给她擦干了头发,又去外面倒水,收拾浴桶。终于能上床睡觉的时候,吴小工本人没有任何怨言,但叶满枝这个被伺候的先叹气了,搂着他的腰说:“你怎么这么慢啊?”“我不是为了伺候你才慢的么。”吴峥嵘将手贴到她的肚子上,静静感受掌心下的动静。“你终于回来了,我这几天可想你啦!”眼见放在肚子上的手移到了胸上,叶满枝慌忙找补,将她在学校的遭遇又跟吴峥嵘告了一遍状。“你们学校的同学之间,感情倒是挺好的。”“怎么了?”“那个石磊已经是副厂长了,他把你这个科长撸下去,对他没有任何好处,那他这么卖力是为了什么?”吴峥嵘重新将手掌挪到肚子上,补充说,“还是在厂长和另一个副厂长都不太赞同的情况下。”“我也纳闷呢,按理说,他当了副厂长,已经具备被其他单位调档的条件了,那他盯着我这个科长的位置有啥用啊?要是为其他人筹划的,那他可真是大好人。”关系得铁成啥样,才能让石磊这么卖力地冲锋陷阵呀!吴峥嵘停下动作,沉吟少顷说:“你是大一的学生,又是孕妇,算是最薄弱的突破口,异位而处,如果我想在厂里捞一个位置,也会盯上你。他既然动了这个心思,就不可能轻易松口,估计还会找你的麻烦。”想到自己媳妇还是个需要他抱着去洗澡的孕妇,他又不放心地叮嘱:“机械厂是学校开办的,虽然厂长副厂长都是学生,但系主任和老师们还成立了生产管理委员会,有什么问题要及时跟老师沟通,别跟他正面冲突。”吴峥嵘没劝她别干了,叶来芽在新婚的三天假期里都能惦记工作,事业心强得离谱。让她放弃在机械厂任职,显然不太现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才不跟他正面冲突呢……”*叶满枝没把石磊放在心上,照常去学校上课写作业,每天还要抽出两小时到机械厂工作,安排生产计划任务。与大三的学生在厂里接触得多了,她也渐渐了解了石磊的情况。高考复读两年考上的大学,但他入学以后的成绩很不错,能排进班级前五名。与同年级另一个班的学习委员,似乎是一对。学校不鼓励在校生谈恋爱,两人没公开关系,但叶满枝在图书馆、操场、食堂碰见过他俩好几次,男女之间经常出双入对,那十有八九就是谈对象呢。而且那个女生没在系办工厂担任任何职务。连科室下面的办事员都不是。叶满枝感觉自己被针对的真相应该就是这样了。毕业分配是校园情侣的一道难关,一旦被分去了不同城市,就是各自安好的下场。石磊也许是想给对象增加点砝码,让两人一起留在滨江。叶满枝这人有点感性,还喜欢听爱情故事,看爱情电影,发现他可能是为了帮自己对象才那样的,心里对他的反感,稍稍淡了那么一丢丢。虽然还是有点烦他,但不会在背地里翻他白眼了。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大家相安无事就好。然而,她看在爱情的面子上,打算息事宁人,对方却为爱情不管不顾冲昏了头。机械厂正式开工两个月的时候,苗主任终于大发慈悲,关注了一下系办工厂的发展情况。以生产管理委员会主任的身份,组织了一次委员会议。听取厂长、副厂长、车间主任,以及各科室小干部的工作汇报。厂管理层对汇报都挺重视的,把这次汇报提到了毕业答辩的高度。马洪亮的汇报比较全面,主要对厂里的管理制度、组织结构、产品的生产销售情况做了汇报。叶满枝觉得马厂长言之有物,还挺有水平的,难怪能被省计委调档。轮到石磊时,讲得也挺好,因着他是主抓生产的副厂长,工作与生产计划科有交集,叶满枝还着重记了他的发言内容。但是,这人讲着讲着画风就不对了。“在这里,我想批评一下生产计划科的工作,”石磊没看任何人,目不斜视地说,“咱们厂已经开工两个月了,但生产计划科至今没有做好年度和季度的生产计划工作,除了订货卡片和每周临时的生产计划,我还没收到生产循环期指示图,也没有年度季度产品出产计划进度表,主要零件车间之间的衔接计划进度表也没见到……”说到这里,他终于瞅了一眼叶满枝,图穷匕见道:“不知是叶满枝同学刚上大一,知识储备不足,还是因为她怀有身孕,精力跟不上厂里的工作进度。”话落,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老师和同学们的视线都落在叶满枝身上。苗主任轻咳一声说:“既然石副厂长提到了计划科的问题,那咱们有一个问题就解决一个问题。叶科长,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提前发言。”叶满枝起身说:“石副厂长所提到的问题全部属实,这些都是生产计划科存在的问题。”众人:“……”
好干脆就承认了,难道都不狡辩一下吗?叶满枝当然要狡辩一下的。“但我也希望厂里能正视生产计划科的实际情况,生产计划科要负责订货管理,安排年度季度生产任务,控制车间之间的生产步调,还要进行核算统计。全厂的计划工作,目前只有我带着我的一个舍友在做,别说我是孕妇,哪怕换了苗主任亲自来当这个科长,也不可能在学习之余,完成一个工厂的生产计划。”苗主任看向几位厂长,“为什么不给计划科增加人手?”马洪亮说:“学校要求学生尽量参加体力劳动,系办工厂的干部编制不宜过多,所以经过厂里研究决定,留给每个科室的编制都是两人。”“其他科室的工作都完成得很好,但生产计划科的进度太慢了。”石磊接着补充。叶满枝呵呵:“工厂刚开工不久,连回款都没见到,除了我们生产计划科和车间忙得团团转,你看哪个科室的人员来厂里坐过班?”“咱们申请得晚了,厂里的产品并没有被纳入国家计划,咱们机械厂又属于单件小批生产的企业,既要随时接受订货,又要做好复杂的生产准备工作,所以年度、季度计划并不好做。”“也许像石副厂长所说,我是大一的学生,知识储备不如大三的充足,但也请大家明确一点,咱们的系办工厂是三结合基地,是让学生学习、劳动和搞科研的地方。既然是学习的地方,就应该给大家成长时间。毕竟车间里那些工作也有人磕磕绊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生产熟手,一上来就什么都会。”罗老师认可地颔首:“叶满枝刚刚提到的这一点,我是比较认同的,咱们车间里的那些学生,对产品生产也不是很熟练,每天的废品率都居高不下,大家都需要时间学习。”“另外,我还想跟委员会提个建议,”叶满枝也学着人家那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咱们的工厂有教学任务,生产安排要与教学任务结合起来,但咱们如今的情况是,教学由系里领导,生产由厂长和车间主任安排,这样很难统筹规划。尤其咱们三个年级的课程时间存在冲突,偶尔有老师还要调课、加课。主抓生产的副厂长,不能在第一时间收到课程调整通知,导致车间里经常出现几个班级撞车的情况。所以,我提议,请系里认真考虑一元化管理的可能,厂长或生产副厂长,以及车间主任,应该由系主任或教师兼任……”众人:“……”大家又把目光从叶满枝身上,转移到了厂长马洪亮、生产副厂长石磊身上。要是真的让系主任或老师兼任厂长、副厂长,那他俩岂不是要被撸了?
第104章 再反击
叶满枝的发言结束后, 会议室里沉寂了很长时间。大家喝水的喝水,做笔记的做笔记,暂时无人接话。她这个问题提得挺不客气, 搞不好就要把厂长和生产副厂长全都拿下了。学生之间很少遇见这种真刀明枪, 火花四溅的情况。但她提的问题, 又是真实存在的。工厂开工两个月,生产安排与教学任务确实结合得不太好。在场的师生都有切身体会。尤其是几位技术课老师, 对此可以说是苦不堪言。技术课虽然注重实践, 但也不是每堂课都要下车间的。有时在教室里讲理论, 有时在车间现场教学, 具体安排由教师根据教学进度灵活掌握。如果厂里有个教师坐镇, 大家只需要每天早上在教研组会上提一嘴教学安排,就能合理分配车间的使用权了。可是系主任想锻炼学生,系办工厂的所有重要职务都由学生把控。双方对接不及时, 难免耽误教学进度。动力学的许老师不理会学生之间的暗流涌动, 既然已经有人点出了问题,他当然要趁机提一提。“教学撞车的情况发生不止一次了,几乎每个礼拜都要上演一出抢车间的戏码。抢到了还好, 抢不到的班级就要原路返回教室去上课,既耽误时间又影响心态,系里确实应该管一管。”“许老师说得对, ”另一位老师跟着发声, “我上个月就跟石磊和一车间的刘爱国反映过相关情况,石磊说派个专人给教研室,每天询问教学安排。刘爱国也给我出了一个主意, 让系里给工厂安装一部电话机,以后有事电话联系。”“这俩主意一个要浪费人力, 一个要浪费物力,”许老师与他一唱一和道,“我看都不如从教研室挑个教师在厂里兼任职务划算,人力物力都省了。”又有一位老师加入讨论说:“既然已经提到车间的问题了,那我也说一嘴。机械厂目前的管理还是比较混乱的,工具材料乱丢乱放,废品率高,有的学生连自己每天有多少生产任务都不知道……”叶满枝听着几位老师的讨论,没再接话。她是负责安排生产计划的,其实很早就发现了车间里的问题,但她一直没提过。一方面,车间的工作不归她管,她贸然给人提意见,有挑事的嫌疑。另一方面,就像她之前说的,工厂刚成立,大家都是新手,应该给大家留出足够的学习和适应时间。系办工厂与校外工厂相比,对学生要更包容。但是,她包容了别人,别人却不肯包容她!石磊是副厂长,没有身份上的顾忌,可以对所有科室和车间提意见。他如果真的出于公心,就应该提前与计划科沟通,而不是在没有任何提醒的情况下,公然在会议上挑她的刺。这让她有种对方一直在默默搜集她把柄的感觉。既然石磊不给她留面子,那她也不用给石磊留面子了。反正情况已经挑明了,就看系里打算如何决定吧。苗主任记录了师生们提出的意见,但并没有当场给答复,只说还需要去厂里亲自调研,了解一下实际情况。会议结束后,马洪亮有事率先离开了,石磊只能找另一个副厂长陈莹商量。“苗主任不会真的让老师兼任厂长吧?”陈莹:“不好说。工学院机械系那边也开了工厂,厂领导全部由系主任和老师兼任。咱们工业经济系有专业优势,调干生又比较多,苗主任才让学生负责管理工厂的。”听了几位老师的发言,石磊直觉事情的走向不太妙,忍不住低声抱怨:“这个叶满枝也太能搅事了,让老师兼任厂长,对她有什么好处?这不是把她自己当厂长的路子也堵死了吗?”陈莹心说,你公然向人家开炮,要是连科长的位置都保不住,还谈何厂长?她敷衍地挤出一个笑,说了句还有工作,也随着其他人离开了。她觉得石磊过于自负了。这似乎是没出社会的学生的通病,总觉得高年级能压制低年级,系办工厂的副厂长就可以压科长一头。石磊在学生中算是有些手腕的,面对他这样的明显针对,但凡换个没什么经验,或是懦弱一点的学生,恐怕早就被他得逞了。但叶满枝不是普通学生,整个大一年级只有她被选入了系办工厂管理层,总归是有原因的。陈莹边走边回忆刚刚在会议室里的场景。如果换作是她,在那种全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石磊当众挑出工作中的毛病,她可以做到防守,向委员会做出合理的解释,却未必能当场想到反击的办法,十有八九要在事后找石磊算账了。其他人不知石磊早就找叶满枝谈过话,只当他是针对工作提出意见。但了解前因后果的陈莹却觉得,石磊行事又坏又直白,目标明确又有行动力。放在普通大学生里,算是佼佼者了。不过,他若是真的被委员会撸下去,也未必是什么坏事,陈莹内心并不想与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共事。*那天的汇报会结束以后,苗主任去机械厂实地调研了一次。隔了两天,就把叶满枝和石磊喊去了办公室。叶满枝进门的时候,石磊和另两位老师已经坐在里面了。她刚刚在门外隐约听到石磊说什么不是有意针对。所以,当苗主任向她询问情况时,她当着石磊的面,给他告了一状。“主任,我怀疑石副厂长就是刻意针对我!”苗主任和石磊:“::::::”之前感觉叶满枝办事挺成熟的,这会儿听她像小学生似的直白告状,苗主任又对自己的判断犹豫了。叶满枝没看几人的脸色,继续告状:“石副厂长已经不是第一次找我麻烦了!刚开学的时候,他就找我谈过话,在马厂长和陈副厂长都不同意的情况下,以怀孕为由,要求我离开机械厂……”石磊辩白道:“我只是照顾她的身体,提了一个建议。”“我身体挺好的,可以兼顾学业和工作,所以我当时没接受这个建议,”叶满枝瞅他一眼说,“我之前没把那次谈话当回事,但石副厂长太过分了,当着那么多老师同学的面,又指出了我们生产计划科的毛病!主任,我不是不能接受批评,但厂领导做事得有点章法吧?有什么意见为什么不能先跟我沟通?我要是屡教不改,他再当众批评我也不迟呀。”苗主任在心里点点头,如果石磊之前没与叶满枝沟通过,就在汇报会上当众批评她,那确实不太地道。叶满枝不给石磊辩解的机会,又继续说:“因为马洪亮和黄志强被其他单位调档,最近系里的议论声不断,大家都觉得人家被调档跟系办工厂有点关系,毕竟他俩都在工厂里任职了。我一开始也觉得石副厂长针对我,可能与人家被调档有关。可是我转念又一想,不对呀,石磊已经是副厂长了,他针对我这个科长有啥用啊?兴许是我想多了!”除了当事人石磊,另外三人都下意识颔首。“主任,您也知道,我以前是在街道办工作的,给新人写了两年的结婚证。我实在找不出石副厂长针对我的理由,所以这脑子就不自觉往男女关系上联想了。我寻思石副厂长会不会有了对象,想给对象在厂里安排个职务啊?不过,这是我的猜测,我对石副厂长的情况不了解,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对象。”叶满枝就像个守不住秘密的大嘴巴,把她知道的情况全都当着老师和正主的面说了出来。随着她抖落得越来越多,石磊那脸上就跟开了染坊似的。“这完全是你的猜测,男女关系的事,怎么能随便拿出来说?”学校不提倡在校生谈恋爱,石磊与对象从没在外人面前承认过关系。石磊矢口否认她给自己扣的大帽子,强调道:“我绝没有刻意针对你的意思,但是你怀着身孕,既要读书又要工作,一些工作就是很难兼顾!我指出你的问题,只是针对事实。”叶满枝觑着他说,“石副厂长,今天当着苗主任和两位老师的面,我想开诚布公地批评你几句。你第一次找我谈话时,说我是孕妇,可能影响工作,第二次针对我的时候,又拿我是孕妇的事情攻击我,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孕妇怎么了?我是孕妇,但也没耽误学习和工作吧?你不是孕妇,但工作也没做到十全十美啊!为什么要对其他人那么苛刻?我觉得你对待女同志的态度很有问题,应该接受系党支部的思想教育!”眼瞅着两个学生又要争执起来,已经心中有数的苗主任,抬手压了压还想反驳的石磊。直接公布了生产管理委员会的答复教授《统计学原理与工业统计》的欧阳老师,兼任系办工厂的副厂长。教授《动力学》的许老师,兼任一车间主任。生产计划科一分为二,成立生产科和计划科。石磊担任生产科长,叶满枝担任计划科长。苗主任喝了口茶说:“机械厂属于单件小批生产的企业,品种多,批量小,任务又不固定,承接订货的工作也分给了生产计划科。考虑到生产计划科的工作强度确实比较大,所以委员会决定将其分成两个科室。”“生产科负责生产作业计划工作,计划科负责技术经济计划工作。虽然两个科室分开了,但是分工不是分家,在计划工作上,这两个部门是一个整体。”苗主任喝着茶,头发又是花白的,像个劝和不劝离的热心大爷,苦口婆心道:“你们既是同事,又是同学,在工作上要搞好团结。孕妇确实需要多关照,石磊,你既然知道孕妇的难处,那就在工作上帮叶满枝多分担一些。”巴拉巴拉讲了五分钟,核心意思就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俩应该团结一致,共同合作搞生产。叶满枝对这个结果还挺满意的。将一部分工作拨出去,能减轻不少工作量,还不影响她当科长。而石磊却从生产副厂长,变成了生产科长。若是在外面的工厂里,这种调整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不过,机械厂初创,很多工作还在摸索阶段,他们这些管理层也在试用期,岗位调了也就调了。石磊自己的工作没做好,即使被调整了,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从系主任办公室出来时,叶满枝回头望一眼脸色不好看的石科长,在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上摸了摸说:“石科长,我来大学读书是为了学知识提高自己的。总搞那些小手段既耗费精力,又没啥意思。你要是个爷们儿,就别总针对我一个孕妇,咱们真刀真枪在工作上见分晓……”石磊:“……”
他虽然目的直白,但行事还是比较迂回的。没想到叶满枝居然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遮羞布扯开了。*石磊很意外,听了她转述的吴峥嵘也挺惊讶的。“你跟他说当个爷们儿?”“对啊!”叶满枝嘻嘻笑,“这也就是在校园里了,要是在单位,我哪能跟领导和同事说,‘你要是个爷们儿’这种话呀,那也太没水平了。”吴峥嵘笑道:“这样也好,你毕竟怀着孩子,跟他冤冤相报确实没什么意思。开诚布公地把事情摆到台面上,他要是再这样针对你,那就真不是个爷们儿了。”叶来芽行事不拘一格,这办法听起来不太靠谱,但应该是最管用的。叶满枝心里挺得意的,翻出副食品购买证,催促道:“你快换衣服,咱俩现在去供销社买鸡蛋,应该不用排队。”吴峥嵘按照老丈人的交代,给菜地浇了水,一边在水桶里洗手,一边劝道:“只有两个鸡蛋,你就别往市场跑了吧?”“咱家的蛋券再有两天就过期了,两个鸡蛋也不能浪费呀!”叶满枝提上篮子说,“权当是饭后散步了!”临近五一,城镇居民都领到了节日票。每户一张禽券,可以买半只鸡或半只鸭,另外每人还有一张蛋券,凭券可以购买一个鸡蛋。她跟吴峥嵘就是半只鸡和两个鸡蛋的配置。劳动节的节日票只有七天有效期,鸡已经被她吃了,两个鸡蛋要是再不买回来,就该过期了。夫妻俩提着菜篮子去供销社买鸡蛋,叶满枝走在他身边小声说:“我看咱后院儿那两只母鸡还是留着吧,它们现在每天都能下蛋,我都不舍得杀了吃肉了。”“嗯,先让咱妈给你做小公鸡,回头我想办法再弄两只母鸡回来。”叶来芽坐月子还要吃不少鸡蛋,但市里肉禽蛋的供应并不充足,鸡蛋限量限得厉害,吴峥嵘不能全指望供销社,还是得自己另外想办法。两人一边商量着孕期和月子里的安排,一边慢悠悠沿着马路散步,很快就到供销社买了两个鸡蛋。俩鸡蛋放在菜篮子里,晃晃荡荡的,反而不安全。叶满枝小心地将鸡蛋重新拿出来,一个揣进自己上衣口袋,另一个揣进军代表兜里了。不过,她对吴峥嵘的脸和身材,是全方位欣赏和保护的,察觉他兜里鼓个包不太好看,便将鸡蛋再次掏出来,放进自己另一侧的口袋里了。吴峥嵘任由她折腾,等她终于安顿好那两个鸡蛋以后,准备带着她去附近的粮站买点粮食。反正菜篮子已经提出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然而,两人来到粮站时,工作人员却说:“买粮食得带购粮本。”“现在不是不限量随便买了吗?”叶满枝问。“刚改了,得带粮本。”粮站职工与她是熟人,低声透露,“叶主任,我们现在不能随便卖粮了,只能按照粮本上的定量卖粮食。你要是想买那不限量的粮食,得去其他粮站。”叶满枝与吴峥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同志,购粮规则又改了?什么时候改的?”吴峥嵘问。“今天下午刚改的,你们等街道办的消息吧,估计这两天就能发通知了。”他俩没带粮本,只能空手回家去。叶满枝坐立难安,在屋里来回踱步,“怎么就突然改了呢?早知道我应该再多买点粮食的!”她找出报纸,想看看上面的相关报道。但近一个礼拜的报纸都被她翻遍了,也没找到有关粮食的新闻。吴峥嵘找出购粮本说:“别找了,报纸上应该不会报道。这个月的粮票马上就要作废了,我先去粮站把这个月的定量买回来,你自己在家别乱跑。”“对对对,先把这个月的粮食买了,要是等到下个月粮票过期了,我得心疼死!”这半年买粮不限量,她每次经过粮站时,都要进去买几斤粮食提回家。早就忘了粮票这一茬了。她挺着肚子送吴峥嵘出门,独自在院儿里转悠时,居民小组长找上门来,让他家赶紧派人去粮库前的空地上开群众大会。“组长,会议内容是什么啊?”“跟粮食有关的,你们去了就知道了。”叶满枝本就心慌,听了小组长的消息,感觉心跳得更厉害了。好不容易等到吴峥嵘提着粮袋子回来,赶紧拉着他去粮库开会。“你慌什么?”吴峥嵘牵着她慢慢走,“咱家的粮食储备充足,总不会让你挨饿的。”“我就是紧张。”叶满枝与他牵着手走了一段,似乎被他的沉着感染了,走到粮库时终于镇定了下来。主持今天会议的人是张勤简。“从去年秋天开始,不限量购买粮食以后,城里浪费粮食的现象非常严重,三个月的时间,市里超销粮食十多亿斤!为啥超销这么多?咱们总结了一下原因,主要是有人囤积、外运,有人用粮食养牲口,还有没户口的黑人黑户盲目流入城市!”“在这里咱们要强调一下,购买粮食要本着吃饱不浪费的原则,坚决不许浪费粮食……”他的话还没说完,台下便有人高声问:“张书记,不是说粮食丰收不限量了嘛,那我下午去粮站买粮的时候,怎么又开始要购粮本了?”张勤简严肃地说:“丰收怎么了?丰收也不能浪费!用粮本买粮,就是要抑制这股浪费的风气!从今天开始,咱们光明街的购粮政策是凭证定点不限量!实在有需要的,可以去指定粮站购买定额之外的粮食。”其他人还在台下嚷嚷着询问啥意思的时候,叶满枝和吴峥嵘已经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两人回家以后,叶满枝就催促道:“你别管我了,先去那个定点粮站看看,要是还没关门,就先买一两百斤粮食回来,别管粗粮细粮,有什么买什么吧。”吴峥嵘推出自行车,在她背上抚了抚说:“没事,别胡思乱想,我先去看看情况。”事实上,定点粮站的情况还不错,粮食供应充足,只要带着粮本去买粮,都能买得到。吴峥嵘排队半个小时,买了一百斤大米和五十斤小米回来,总算让叶满枝稍稍放了心。
凭证定点不限量,似乎还真是为了遏制浪费的。因着闹了定点购粮这一出,叶满枝去学校上课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总惦记着放学以后去粮站买粮的事。她娘家婆家那么多人,还有她姥姥家那边,不知囤积粮食没有。叶满枝琢磨着下课去一趟吴家老宅的时候,赵金花却找过来说:“班长,我好像给你惹麻烦了。”“怎么了?”赵金花麦色的脸上满是担忧,“有人说石磊那个副厂长是被你给撸下来的,我跟人呛呛了几句。”因着叶满枝当了系办工厂的科长,赵金花也跟着她混了一个计划科的科员。她俩就是计划科唯二的成员,平时轮流去工厂坐班。但她这几天在厂里听了不少有关叶满枝的传言。有人说她自己想当副厂长,就想办法把石磊撸了下来,结果给欧阳老师做了嫁衣裳,不但没能当上副厂长,生产计划科的工作还被石磊分走了一半。还有大三的男生说她挺着个肚子,干不了多少工作,却占着茅坑不拉屎。赵金花在厂里无意间听到时,就跟那几个说小话的人吵了几句,结果本来只是小范围嘀咕的话题,经过他们这样一番争执,反而被更多人知道了。叶满枝没想到瞎话能传得这么离谱,石磊算是间接被她撸下去的,她也确实挺想当厂长的,但时机不对呀,这件事纯粹是她正当防卫。她郁闷了一阵,只能安抚赵金花,“你又不是故意的,瞎话也不是你传的,跟你有啥关系?咱别管他们了!”不过,流言传播速度似乎还挺快的,没两天连边鹊桥这种不在厂里任职的学生都听说了。叶满枝再去工厂坐班时,确实能感受到一些若有似无的打量。正在琢磨该如何辟谣时,她被同样处于舆论中心,兼任着副厂长的欧阳老师喊去了办公室。“这两天厂里有些不好的传言,我听到以后已经第一时间批评他们了。你还怀着孩子,不要受那些谣言的影响。”叶满枝还没了解过具体情况,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见她神色怏怏,欧阳老师停顿片刻,继续问:“我最近在跟市妇联和市工会女工部一起做一个科研课题,是有关保护女职工的,你想不想加入我的课题组?”
第105章 吴玉琢小盆友:督促我妈学习
工业经济系只有两名女教师, 一位是教授政治经济学的徐老师,今年刚办了退休手续,另一位就是面前的欧阳老师。欧阳瑾三十多不到四十岁, 面容白净, 衣着整洁, 乌黑的长发高盘在脑后,气质特别干练利落。她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不但有本科的教学任务, 还要给县处级干部进修班, 以及企业厂长经理专修班上课。繁重的教学任务和科研任务, 导致欧阳瑾与学生的交流不多, 看上去也没那么好说话。苗主任正是相中了这一点,才把她放到了以学生为主体的机械厂里。相比于那些平易近人的老师,以及抹不开同学面子的学生厂长, 让她这样与学生有些距离的人当生产副厂长, 反而更便于管理工厂。叶满枝虽然上过欧阳老师的课,但也是与她没什么深交的学生之一。骤然接到对方的邀请,让她面上难掩惊讶。微怔片刻后, 还是遗憾地选择了婉拒。“欧阳老师,我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产了,目前只能勉强兼顾学业和厂里的一部分工作, 暂时无暇他顾, 加入您课题组的话,可能会耽误您的课题进度。”工业经济系的每个老师都有科研任务,有的老师会让高年级的学生加入课题组, 帮忙搜集资料,整理调研数据。陈莹就在许老师的课题组里。尽管工作繁琐, 对本科生却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叶满枝当然想进欧阳老师的课题组,但“保护女性劳动力”这种课题,一听就是需要去基层大搞调研的。她现在怀揣小崽,哪有精力到处折腾!闻言,欧阳瑾往她身上扫了一眼,虽然显怀了,但面色红润,四肢纤细,眼里透着一股精气神。她想了想说:“这个课题还在准备阶段,你可以先加入进来做一些简单的准备工作,等你出了月子,我再安排你去基层调研。”欧阳瑾的课题组里,其实已经有两个高年级的学生了。但大学生大多是未婚未育的,而“保护女性劳动力”这种课题,总要涉及结婚生子,孕期、哺乳期的话题。未婚姑娘见到女工撩起上衣喂奶,都要脸红地背过身去,更遑论听到基层女工谈起夫妻话题时的反应。欧阳瑾因此想从调干生里,找一个已婚已育的助手帮忙。她最先相中的人选是当过妇女主任的边鹊桥,可是,查阅了上学期的期末成绩以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除了政治理论课和体育课,她好几门课的成绩都是倒数的,综合排名只排在23名。若是用课题分散她的学习精力,很可能让她本就不富裕的分数雪上加霜。与之相比,当过街道副主任、俄文满分、体育满分的叶满枝,似乎更合适一些。尽管物理成绩惨不忍睹,只考了63分,但其他成绩比较平均,班级综合排名第8。勉强算是名列前茅吧。她原本想等叶满枝生了孩子以后,再邀请对方加入课题组。但最近厂里突然冒出来一股流言,说什么叶满枝想当副厂长却偷鸡不成蚀把米,生产计划科被分出去了一半。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而欧阳瑾全程参与了整个事件,知道事实如何,叶满枝完全是受到了无妄之灾。她早点把叶满枝拉到课题组里来,也算是变相安慰和补偿对方了。“厂里的流言你不用放在心上,先顾好自己和孩子,”欧阳瑾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杂志,“这是苏联那边发行的《民族友谊》,乌兹别克的作家穆赫塔尔在这本杂志上连载了长篇小说《姐妹们》。据说是描写女工们争取解放,兴建第一座现代化纺织厂的故事。”叶满枝下意识接过那一摞杂志,没弄懂老师给她看杂志干嘛。只听欧阳老师又说:“文学作品也是推动保护女性劳动力的重要一环。大多数女工的文化水平比较低,习惯随波逐流,没有为自己争取权益的意识。这篇《姐妹们》是很难得的描述女工争取解放的作品,听说你的俄文成绩很好,那你不妨利用课余时间将这部作品翻译出来,到时候摘选一些重要情节,充当妇女扫盲班和提高班的教材。”欧阳瑾读书时学的是英文,俄文水平不足以支持她阅读原著小说。她只在俄文系那边读过《姐妹们》第一章的译文,之后的内容由于无人翻译,她一直没看过。这回她把俄文很好的叶满枝拉进课题组,不用她下基层调研,只要能把这本小说翻译出来就行了。叶满枝捧着那一摞《民族友谊》,心里有点犯嘀咕。尽管欧阳老师解释得冠冕堂皇,把保护女工的课题跟苏联小说联系到了一起,但她咋感觉两者关系不大呢?不会是欧阳老师自己想看吧?她心里疑惑着,但还是麻利地把杂志收下了。有些师兄师姐为了加入老师的课题组,还要去教研室打水拖地呢,欧阳老师只是让她翻译个苏联小说而已,又不用她挺着肚子下基层,那还有啥可推却的!叶满枝跟老师表了一番决心,表示一定会认真完成任务,又在对方询问街道办工厂对女工的劳动保护时,回答了几个问题。聊了一个多钟头,才捧着那一摞杂志离开。被老师划拉进课题组,对她这样的大一学生来说,当然是值得庆贺的大好消息。但她高兴归高兴,正事可没忘呢!三人成虎,要是放任流言乱传,谎话很快就会变成真的。她确实觊觎厂长的位置了,可她还没行动呢!凭啥让她背锅啊!叶满枝瞅一眼手表,已经是午饭时间了,她回办公室拿了饭盒,准备先去食堂吃饭,再找石磊算账。人是铁饭是钢,她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补,一顿饭都不能耽搁。叶满枝溜溜达达进了食堂,见到有学生的饭盒里装着红烧刀鱼,她赶紧加快速度,紧走了几步。城市居民每人每月只有七两半的肉票,学生食堂的大锅菜以时令菜为主,偶尔能见到点荤腥,海鲜什么的一年也见不到两次。能在食堂吃一顿刀鱼,那真是过年了!叶满枝挺着肚子,为了一口吃的健步如飞,没几下就跑到了队伍后面。豪掷八毛钱,打了半盒红烧刀鱼。她一边端着饭盒找座位,一边在心里感叹,幸好她是带着工龄和工资上学的,否则她还真不舍得这样大手大脚花钱。她现在不上班还有工资拿,总感觉这钱是白捡的,花起钱来毫不手软。叶满枝的目光在食堂里睃巡着,没找到空位,却见到了几个熟面孔。她把装着刀鱼的饭盒用盖子扣上,蹭蹭蹭直奔目标而去。“石磊!”叶满枝走到石磊跟前,用附近几桌都能听到的音量问,“你咋回事?到底还是不是爷们儿?”石磊被突然的问话问得一愣,撞上同桌几个同学的古怪眼神后,终于回过神来。他语气里带着点羞愤道:“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粗俗?”“我问你是不是爷们儿就是粗俗了?”叶满枝理直气壮道,“当初咱俩是咋说的?是不是说好了真刀明枪地来!不许使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你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给我造谣!搞得同学们全在乱传,说我为了当副厂长把你撸下去了!”叶满枝把这几天的谣言全都一条一条地说出来,然后皱眉看向他。“明明是你看我这个孕妇不顺眼,三番两次想把我的科长撸了,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呢!不让你当生产副厂长,是因为生产和教学结合得不好,那是系领导的安排,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是有这个能耐,我干嘛不冲着厂长使劲,要一个副厂长干嘛?”这会儿正是中午的饭口,周围全是来吃午饭的学生和老师。她这边一嚷嚷起来,立即就引来了好事者的围观。一个个抻着脖子看热闹。当众被质问的石磊脸色由青转红,扔下筷子说:“谁给你造谣了,你说话要有证据!”“你们班的刘士虎和郑斌已经交代了,就是你跟他们说的!你要是还想狡辩,咱们就跟这两人当场对峙去!”之前与赵金花吵架的俩人,一个叫刘士虎,一个叫郑斌,都是石磊的同班同学。他俩当然不可能把石磊供出来,但叶满枝心里已经认定石磊就是造谣源头了。除了他,谁还会编这种无聊的瞎话!然而,叶满枝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未曾谋面的刘士虎,居然正好坐在这张饭桌上。他们班今天有技术课,下课以后,班里的几个男生一起来食堂吃饭了。石磊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的寸头男生,“你交代什么了?我什么时候让你造谣了?”被点到名字的刘士虎,愣道:“我什么也没交代啊!”叶满枝:“……”她一面暗道失策,一面快速想着说辞。挺直腰杆道:“说我这个孕妇不干活,占着茅坑不拉屎,这话是不是你们在厂里说的?我要是不干活,你们那些生产任务是咋来的?你都被我同学当场逮住,也被欧阳老师批评了,还狡辩什么呀!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又不是厂管理层的人,没出席管理层会议,要是没人跟你透露,你从哪里知道的那些会议细节?”刘士虎只是跟同学私下嘀咕几句而已,被正主问到面前时,还是有些尴尬的。他支吾道:“我听别人说的。”“别人是谁啊?”叶满枝当着大家的面问,“别人的消息又是从哪来的?”察觉到刘士虎看向自己的视线,石磊神色不善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她占着茅坑不拉屎了?”他只是在舍友问起被撸原因时,随口抱怨一句那个大一的叶满枝太难缠。之后就没再跟别人提过这个话题了。这事对他来说并不光彩,他没必要总去提醒别人他从副厂长被撸成科长了。石磊觉得自己没错,便如实介绍了情况,“那天汇报会上的人那么多,谁知谣言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叶满枝哼了一声说:“谣言是从你们大三传出来的,而且传谣的人,好几个都是你的同班同学。你被调整工作,是系里的意思,凭啥说我难缠?要不是你碎嘴子在宿舍里胡说,其他人能知道这些吗?”石磊:“……”
谁是碎嘴子?“既然谣言是从你这里传出来的,那你就得负责辟谣!要是再让我听到有人在背后造谣诽谤我,我不找别人,就找你石磊!”叶满枝降低音量,小声对他说,“到时候我就跟全校同学说,你不但不是爷们儿,还是个碎嘴子!”虽然降低了音量,但同桌吃饭的这几个男生还是听到了。有人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叶满枝没再理会脸色铁青的石磊,哼了一声,端着饭盒去享用红烧刀鱼了。*因着闹了在食堂堵人,当场对质这一出,叶满枝在学校里算是一战成名了。外院系的同学还没听到那个谣言,但现在都知道她厉害又难缠。不过,叶满枝一向比较自我,解决了造谣源头,便不再关心其他人会如何看待她了。这几天一回家就去翻看欧阳老师给她的那几本俄文杂志。她以前看过俄文小说,却没什么机会阅读苏联当地的报纸杂志。即使这些杂志已经过期了,仍然让她读得如痴如醉。她暂时没去翻译那篇《姐妹们》,转而看起了看杂志上连载的另一篇爱情小说。吴峥嵘晚上在厂里加班,回家时已经到了吹熄灯号的时间。见她靠在床头,一心盯着手上的苏联杂志,吴峥嵘想问问她今天是不是一直躺在家里看闲书了。隔了两秒,以防孕妇有抵触情绪,他又改口问:“你今天一直在家学习呢?”叶满枝头也不抬地“嗯嗯”。“没出门散步么?”“没有,我认真学习来着。”叶满枝大言不惭道。吴峥嵘沉吟着没说话,脱了军装外套,快速洗漱完毕,才再次开口道:“距离预产期还有不到一个月了,你现在肚子越来越大,每天走读往返太不方便了……”叶满枝放下杂志,不可思议地问:“你不会想让我住回宿舍去吧?”“不是,奶奶之前建议咱们回老宅住一阵子。我怕你不习惯,就没答应。但你现在身子越来越重,还是住到学校附近比较方便,能节省在路上的奔波时间。”吴峥嵘最近经常加班,无法如之前那般,每天陪她出门散步。恰好这几天叶来芽正痴迷看俄文小说,他不在家,叶来芽在床上一躺就是好几个小时不动弹。与其让她一个人待着,还不如搬去老宅住一阵子,让奶奶和小姑陪她出门走走。叶满枝跟婆家长辈的关系还不错,逢年过节也经常在婆家留宿,她并不抵触去吴家老宅住。确认吴峥嵘也会跟她一起搬过去以后,便点头同意了。熄灯号又吹了一遍,叶满枝将杂志放到一边,让他快点拉电灯上床,然后侧身躺在他身边,将肚子的一半重量压在他身上,再把腿也压到人家的腿上,找好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爷爷什么时候能想好宝宝的名字啊?”叶满枝嘟哝道,“得让他老人家快点呀!一定要在宝宝出生之前,把名字取好!否则就会像‘出租车’和‘起球’似的,被人家乱喊名字。”吴院长前两个月正式退休了,刚退休难免不适应,叶满枝就把给孩子取名的任务交给了他,算是给他找点事做。吴家人的名字都挺好听的,她对吴爷爷取名很有信心。她原本对这件事并不着急,可是自从四嫂生产以后,她就不得不急了。当初三嫂生孩子的时候,新手爸妈太宝贝孩子了,取什么名字都觉得不满意,导致孩子出生还没有正经名字,被四嫂钻空子取了一个小名叫“出租车”。结果前两个月,四嫂的第二个儿子出生时,也没给孩子取好名字。叶满枝在黄大仙的脑门上看到:【幸好不是女儿。】然后,她就听到黄大仙提出建议,让新生儿随两个哥哥取名,麦多的大名叫叶起福,出租车的大名叫叶起祥,轮到这个最小的,大名就叫叶起球。大名叫叶起球当然是不可能被通过的。但黄大仙那人记仇,像当初的四嫂似的,用“起球”称呼刚出生的小婴儿,所以现在全家人都被她带偏了,跟着一起喊起球。叶满枝心里特别紧张,生怕自家娃出生时,也被人取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想到这里,她有些焦急地问:“爷爷到底能不能取名啊?实在不行咱俩给宝宝取一个算了!先取个小名也行,不管男孩女孩,小名都叫漂亮。到时候别人喊我的时候,就可以喊我‘漂亮妈妈’,喊你就是‘漂亮爸爸’,哈哈~”并不想被人喊作“漂亮爸爸”的吴峥嵘:“……”与肚子里的娃完成了今日份的互动,吴峥嵘在她头上轻抚了抚说:“咱们明天住过去,顺便问问他取名的事,要是还没取好,咱们就自己取。”他也觉得吴院长有点磨叽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过去,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能取出来。夫妻俩已经做好了自己取名的准备,但是第二天搬去老宅住的时候,吴爷爷却交给孙子一张红笺,上面是他给重孙取的名字。叶满枝没看红笺,直接问:“爷爷,您给孩子取了什么名字啊?”“吴玉琢,男孩女孩都能用。”叶满枝脸上僵了一瞬,心想谁家给孩子取名叫“玉镯”啊?吴峥嵘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从旁解释说:“玉不琢不成器,那个玉琢。”“哦哦哦,那挺好听的。”好歹是个正经名字,叶满枝总算放了心。娃有了大名,她跟吴峥嵘也顺利在老宅安顿了下来。然而,不知是不是换了环境的缘故,叶满枝连着三天都没睡好。心里总惦记着梨花、葵花、一窝小鸡,还有她家院子里的那片菜地。她以前睡不着的时候,吴峥嵘自有办法帮她助眠。但她这会儿已经到了孕晚期,医生特意强调过禁止任何形式的房事。吴峥嵘感觉有点棘手,在她又一次混混沌沌醒来时,提议道:“要不咱们回家去住吧?以后我每天开车接送你上下学。”叶满枝一下子就清醒了,连忙说:“不用了,开车办私事对你影响不好。”“我这几天上下班往返老宅和单位也要开车的。”吴峥嵘俯身帮她把鞋穿好,一锤定音道,“就这么定了,回头我往厂里交点油钱。”于是,刚在老宅住了三天的小夫妻,又收拾行李,大包小裹地住回去了。叶满枝躺在自家两米的大床上,深吸了一口枕头上阳光的味道,感叹一句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小窝,而后闭眼秒睡了。吴峥嵘坐在床边,视线划过那小丘似的肚子,望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注视良久,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记,重新穿上军装外套,去厂里加班了。*叶满枝从吴家老宅返回军工大院以后,重新吃好睡好身体好,每天由吴司机负责接送上下学。同年级二班的班长孔琳在五月末的时候,请假生孩子去了。叶满枝按照预产期估算,可能会错过几门期末考试,所以也提前跟老师请了假。申请了下学期补考。然而,她做好了不参加考试的准备,这孩子却迟迟不肯出来。“小叶,看你这肚子,快生了吧?”居民小组长来家里做工作时,见到她这个肚子就说,“本来还想让你这个大学生代表咱们居民小组,写一份材料呢,要不还是算了。”叶满枝问:“要写什么材料啊?”“《增产节约决心书》,写了决心书,街道办能奖励一条毛巾和一个搪瓷茶缸!”居然还有奖品!叶满枝立即爽快答应:“怀孕也不耽误我动笔呀!这活儿我接了,明天就给你送去!”小组长离开后,吴峥嵘接过纸笔说:“你写什么决心书?看你这肚子一时半会儿生不了,你还是专心复习期末考试吧。”叶满枝垮了脸说:“这孩子咋回事啊?我还想趁着生孩子的机会,先混过这学期的期末考试呢,但我数学、化学、统计学、俄文全考完了,他还没动静,不会要等我考完最后一门物理,才肯出来吧?”“有可能,你认真复习吧。”吴峥嵘接过稿纸,拿出钢笔在最上面写下了一行走笔龙蛇的行楷《增产节约决心书》。“你会写决心书吗?水、电、煤、粮食、布料都要节约,你多写点!我还想得毛巾和茶缸呢!”叶满枝不放心的举例,“比如厉行吃饱不浪费,按照原计划节约粮食,还有用电用水要比上个月减少20%……”吴峥嵘摆摆手,让她专心看书复习。他自己运笔如飞,替媳妇写了一份决心书,争取得到街道办的大奖。叶满枝再次感叹,这孩子真是慢性子,拿起物理课本复习去了。她一直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宝宝能在物理考试之前出生。然而,她正常准备了物理考试,正常进了考场,正常开始了答题。等她写完一张试卷,慢腾腾地从考场走出来时,对等在门口的吴峥嵘说:“快点吧,吴玉琢同志太严格了,果然要等我考完试才肯出来!”
第106章 新生
叶满枝从未感觉时间如此漫长过。一浪高过一浪的疼痛, 让她脑子里木木的。医生要求她集中注意力,而她却像个成绩不好,还不肯听讲的差生, 用胡思乱想分散着疼痛。待产包被吴峥嵘放在车上, 每天带进带出, 今天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吉普车停在学校外面,听说她要生了, 吴峥嵘表面镇定, 用他在《妇产科学》上学到的皮毛, 安抚她时间还来得及。然后慌里慌张地把她从教学楼门口, 一路抱到了学校大门口。她可能又要在学校出名了。老叶被常月娥安排去江边偷摸钓鱼, 不知钓到鲫鱼没有。还有她的物理考试,幸好她坚持考完了,否则等到补考的时候, 知识点早被她忘光光了, 那最近岂不是白复习啦!叶满枝脑子里过电影似的乱想着,再一次按照医生的要求使劲后,终于感觉身上一轻, 而后听到医生含笑恭喜她:“生了一个很有分量的小姑娘!”新生儿响亮的哭声,让她跟着松了一口气。想着那是自己挣扎了好长时间才生下来的小不点,叶满枝鼻头酸涩, 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等她见到等在外面的父母和吴峥嵘时, 那眼泪流得就更凶了。她觉得无论是妈妈还是吴峥嵘,要是有谁能来亲亲她就好了。吴峥嵘伸手给她抹了腮边的泪,十多个小时的等待, 让他顾不上旁人的目光,倾身在她汗湿的额头上用力吻了吻, 低声说:“咱们的女儿很好,宝贝特别棒!”叶满枝听出后半句不是说女儿的,而是夸她的。当着父母和护士的面,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抿嘴笑了。常月娥把小孙女放到哭成狗的老伴怀里,上前隔开其他人的视线,对两个小年轻说:“先回病房吧,生孩子折腾了那么久,让来芽赶紧休息。”叶满枝扭头往襁褓的方向望了一眼,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之后的日子对新手爸妈来说有些混乱。医院也在搞跃进,只要婴儿和产妇的状态正常,一般住院三天就被要求出院了。叶满枝回家坐月子的时候,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是给孩子喂奶,其他事情并不需要她操心。但吴峥嵘和常月娥还要负责招待来探望的同事、邻居,给亲戚朋友送红喜蛋报喜,几乎没有能闲下来的时候。送走叶满枝宿舍的几个舍友后,吴峥嵘返回房间,给她倒了一杯温水。“今天感觉怎么样?”“还行,”叶满枝有点别扭地说,“就是怕宝宝吃不饱,她咋跟个小猪崽似的!一天居然要吃那么多次!”“没事,我跟菜市场的师傅说好了,隔天留两个猪蹄,用黄豆炖猪蹄给你下奶。咱爸也去江边钓鱼了,争取让你每天都能吃上鲫鱼豆腐汤。”叶满枝闻言笑出声,偏头对襁褓里的婴儿小声说:“你以后可得孝顺姥爷!他可是冒着被人逮住扭送公安的风险,给你钓鱼吃的!”水产是紧俏物资,也是要凭票供应的。叶家接连迎接两个新生儿,把所有亲戚的定额都借过来,也不够天天给产妇做鲫鱼豆腐汤的。老叶只能去江边,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偷偷摸摸钓鱼。叶满枝像抚摸宝贝似的,在女儿软乎乎的脸蛋上轻轻摸了摸,小声问:“你要不要摸一摸?特别嫩!”“等她大一点再说吧。”吴峥嵘经常下车间,手上有茧,目前只摸过女儿的头发,其他地方没敢碰。他拿出租车练手的时候,那小子已经两三个月了,比他闺女大了好几圈,怎么碰都没事。但刚出生的小婴儿实在太小了,只有他两个巴掌那么长,还特别软,吴峥嵘抱她跟抱着团棉花似的。叶满枝没再劝他,跟他一起盯着还在呼呼大睡的小丫头瞧。这孩子的脸蛋已经没那么红了,眼线迤逦,睫毛纤长,小鼻子秀气地挺着,特别漂亮。叶满枝把目光从红润的嘴唇,重新移到睫毛上,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吴峥嵘的。虽然还没有吴峥嵘的睫毛长,但小宝宝的睫毛还能继续生长,她家小漂亮应该可以成功继承亲爹的长睫毛吧?作为枕边人,吴峥嵘深知她对自己的睫毛觊觎已久,偶尔神志不清的时候,还会搂着他的脖子亲眼睛。这会儿见她目光望过来,便很上道地说:“她跟我长得挺像的。”叶满枝疑惑道:“我妈说她像我小时候,但咱奶说,跟你比较像,到底像谁啊?”小漂亮还太小了,五官都没长开,她根本看不出孩子像谁。而且吴峥嵘两岁多才被送到爷爷奶奶身边抚养,这让叶满枝对吴奶奶的话深表怀疑。不过,她很快就在吴峥嵘亲妈那里找到了答案。孙汝珍下了火车就直奔军工大院,见到小孙女便稀罕地说:“这孩子长得像峥嵘小时候,眼睛和鼻子跟她姑姑一模一样,眉毛和嘴巴像小叶,秀气。”吴峥嵘跟她大姐是共用一张脸的,小漂亮跟姑姑长得一模一样,那还是像吴峥嵘啊。叶满枝心里高兴的同时,又有点酸溜溜的。她的眼睛也很好看呀,孩子要是能继承她的眼睛和吴峥嵘的睫毛就好了。孙汝珍这次回滨江,是专门来看产妇和新生儿的。她早从叶满枝的信件里知道了预产期,所以幼儿园刚放假她就买了回老家的火车票。因着上次探亲的时候,叶满枝在南方买了好多干海货和水果干,孙汝珍以为她爱吃这些,这次回滨江,除了奶粉和麦乳精,还给她带了不少海货和水果。常月娥第一次与这个亲家母接触,见到地上堆的那些吃食,不由跟女儿说:“你这个婆婆倒是挺大方的,就是眼里没活。”来了儿子家,不帮着做饭,不洗尿褯子,不伺候孕妇,往那一坐跟个客人似的。但是要说她是客人吧,人家还全天待在军工大院这边,要么看孩子,要么在院里侍弄菜地和小鸡。早上来晚上走,跟打卡上班似的。“我这婆婆做饭不好吃,你别让她做饭了。而且她也不咋管吴峥嵘的事,但她手面比较大。这次生孩子,她给了我两百块钱。”常月娥暗暗咋舌,心说,不干活就不干活吧,亲奶奶能帮着照看一下孙女也很不错了。于是,常月娥与孙汝珍分工合作,吴峥嵘也在每天中午回家吃饭、看孩子,除了晚上喂奶比较折磨人,叶满枝的月子做得还算轻松。这天,她正抱着闺女,在大床上一起晒太阳。刘金宝却突然跑来家里通知,新城公社的同志来电话找她,让她去新城公社一趟。“没说是什么事吗?”“没有,好像挺急的,让你尽快过去一趟。”叶满枝向他道了谢,便不再多问了。现在城市街道也成立公社了,新城公社就是原来的新城街道办,而她陪嫁的那套房子,就在新城街上,她买房子的时候,给那边留了光明街的电话。等吴峥嵘晚上下班时,便将自己的猜测跟他说了,“八成是咱家那房子出啥事了,你明天替我去看看吧。”吴峥嵘正抱着软乎乎的闺女打量,他总觉得这孩子的眉毛似乎有点淡,不由把孩子抱到灯光下仔细观察。“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啊?”叶满枝焦急地问。“听到了,我明天下了班就过去。”吴峥嵘将孩子放到她身边,向她求证,“你看她这眉毛是不是太淡了?”新手妈妈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凑过去跟他一起看。“好像是有点淡啊,那怎么办?”“先养养再说吧,要是长大以后还是这么淡,”吴峥嵘沉吟良久,在叶满枝以为他会有什么高见的时候,说出一句,“就让她用眉笔画眉毛吧。”叶满枝:“……”媳妇还要坐月子,吴峥嵘单独往新城公社跑了一趟。而后当晚给叶满枝带来一个消息。市里要搞私房改造。叶满枝在新城街上的那套房子是私房,公社想动员她参与私房改造。“私房改造要怎么改啊?”叶满枝坐月子期间不被允许看书看报,她又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对外面的新闻已经有日子没关注了。“据说是类似于之前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搞公私合营。”吴峥嵘翻出近期的报纸说,“社会主义不允许剥削,有人觉得收租金也是剥削的一种。”叶满枝杵着下巴没吱声。私房的租金确实要比公房贵很多。她之前帮五哥找院子的时候,只敢在街道房管所找公房,就是因为公房的房租低廉。光明街地处郊区,且大多数居民都有单位分房,街道公房的存量算是比较充足的。可是市里那些房子,大多数都是私产,想在房管所租到公房还得排队。私房租金是光明街这边公房的两三倍。她四哥的愿望就是能买套市里的院子吃租金,有了那租金,他一辈子都不用上班,可以专心侍弄花鸟鱼虫了。叶满枝想了想说:“咱家的房子一直闲置着,没收过租金,那不算是剥削吧?也要接受改造吗?”“公社想动员你把闲置的房子挂靠到房屋管理部门,到时候由房管所统一管理,统一修缮,统一调配,刨去修缮费、管理费、房地产税、保险费之类的费用以后,按照租金的一定比例给你定租。”新城街的房子一直没人住,叶满枝主要是把它当成仓库用的,她这两年囤积的物资大部分都在那边的地窖里。但是城里的房租高,她要是一直让房子闲在手里,其实也挺亏的。要不是为了地窖里的东西,她早就把房子租出去了。“你觉得咱们要不要接受动员?”叶满枝向他征求意见。“咱俩只在去江边玩的时候,偶尔过去小住。让房子闲置着确实没什么必要,你要是还有出租房子的想法,那就必须接受改造。以后个人出租房子的路子,算是被堵死了。”吴峥嵘停顿片刻说,“但你也要考虑到一点,很多人租房子,一住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咱们要是中途想把房子收回来自住,恐怕不太好操作。有些人租了公房,就觉得是自己的房子了。”叶满枝犹犹豫豫道:“要不就不接受改造了?既然是公私合营的,私房的房租八成要向公房看齐。租一套私房的房租如果是十五块,那差不多的公房每月租金只要五六块钱。否则大家不会都想租公房。”她的工作还没定下来,而且吴峥嵘正在军事学院读副博士,毕业以后很可能被组织调整工作。一旦他俩离开军工大院,总要有个能落脚的地方吧?如果每月租金只有五六块钱,那她情愿不往外租了。吴峥嵘放下报纸说:“你还不是私营房主,是否把房子挂靠过去全凭自愿,但你这个调干生也算半个国家干部,闲置房屋不挂靠的话,难免被人说闲话。”“……”叶满枝忍不住叹气,“愁死了。”她那地窖里还有不少东西呢。把房屋闲置或挂靠到房管所,各有各的好处,夫妻俩商量了半晚上,也没能拿出一个具体章程来。叶满枝正为自己陪嫁的房子犯愁时,她婆婆孙汝珍又给他们带来一个爆炸消息。刚刚退休几个月的吴院长,开始操心自己的身后事了。正好听说市里在进行私房改造,老爷子担心以后政策有变,影响房产过户。吴院长想提前把遗产分了。
第107章 遗产继承
对于亲爷爷想分财产这事, 吴峥嵘表现得相当淡定,甚至还告诉叶满枝不用去。“既然已经通知到咱们了,还是去看看吧?”连分遗产这么大的事都不露面, 那也太不给他老人家面子啦!叶满枝觉得甭管能分到多少, 好歹去露个面。而且吴峥嵘大伯家的堂哥, 还有代表三叔出面的三婶,都从外地赶回来了, 他们这种本来就常驻滨江的, 要是不出席家庭会议, 那显得多不合群啊!吴峥嵘用滴管给闺女喂了两口水, 见她舌头动了几下就把水全喝了, 满意地放下滴管说:“他分那遗产是有前提的。”“什么前提啊?”为了让新手爸爸多跟孩子互动,叶满枝并没阻止他搞西洋景,用滴管给女儿喂水喝。她将脸偏向一边, 眼不见为净。忍了。“你没听咱妈说吗, 他是听到市里要进行私房改造,才决定把财产分了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顶多就是把正在居住的那套二层洋房分了, 而且这房子没咱们的份,你去了也是看人家分房子。”“……”叶满枝是个俗人,心里还是很期待吴爷爷能给吴峥嵘留点东西的。这祖孙俩虽然经常不对盘, 但吴爷爷对唯一教养过的孙子, 有点区别对待,万一能把小洋房留给吴峥嵘呢!吴峥嵘冷静地打破她的幻想,“对吴院长来说, 他一辈子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他那些学术成果和他书房里攒下的书, 可能还有一些古董字画。他也许会把书房里的东西留给我,但房子是不可能给我的。”他虽然在祖父母身边长大,但分家一般是分给儿女的。老爷子不会越过儿子,将房子分给孙子。而且他亲爹吴淮年并不是长子。吴峥嵘兴致缺缺地说:“那房子的归属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留给大伯,要么留给小姑,而且留给小姑的可能性更高。”大伯是长子,尽管英年早逝了,但还有两个儿子。而小姑一辈子陪在二老身边,三个兄长出去参加革命的时候,是她留在老家尽孝的,结婚以后也一直带着丈夫和孩子住在老宅。以防她年老还要跟继承了老宅的侄子扯皮,一把年纪却要从熟悉的家中搬离,吴院长很可能会直接把房子留给女儿。叶满枝听了他的解释,懂了。但还是想去参加家庭会议。“我妈让我趁着放暑假坐双月子,我的天呀,天气这么热,我真是一天也不想坐了,四十多天已经差不多了吧?”叶满枝撺掇道,“你去跟咱妈解释一下,就说你爷爷那边要分财产,咱俩必须一起出席,只要我走出家门,这个月子就不用坐了。”“你真没问题?”在这方面,吴峥嵘很信任丈母娘,毕竟已经伺候过好几个产妇了。“真没问题,我两个姐姐和两个嫂子都是坐30天的月子,也就我不用上班才被安排了双月子。”*因着叶满枝闹着出月子,夫妻俩还是带着吴家的新晋成员吴玉琢小宝宝去吴家老宅开家庭会议了。吴玉琢的到来,受到了吴爷爷和吴奶奶的热烈欢迎。她是重孙辈里唯一的女孩,而且其他重孙都不在身边,吴家老宅这边十几年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吴奶奶抱着重孙女,吴院长则拿出一个他自己做的,花里胡哨的拨浪鼓,叮叮咚咚地逗孩子。一群人围着小宝宝瞧新鲜,反而把亲爹妈晾在了一边。叶满枝小声说:“你看咱闺女多受欢迎。”吴峥嵘呵呵:“在老吴家,女儿比儿子的日子好过。”叶满枝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吴小姑,还有她的两个姑姐,日子都过得挺好的。反观吴峥嵘就有点像凄风苦雨的小白菜了。夫妻俩在一边叽叽咕咕的时候,吴爷爷终于发话,说起了今天的正事。他和老伴一共生育了四个儿女,亲手抚养了一个孙子。现在这四个儿女的代表,以及孙子吴峥嵘都在身边。他要分财产了。不过,分产的前提是,只分给亲生的四个儿女!除了老大家的两个儿子,还有他亲手带大的吴峥嵘,他不会给其他孙辈、重孙辈分东西。财产分给儿女以后,他们要如何分配给自己的儿女,那是他们各家的事。吴院长独断专行了一辈子,分遗产就是按照他的心意分,并不是跟儿孙们商量的。叶满枝仔细听了吴爷爷的安排。果然如吴峥嵘所说,主要是分这套房子。“要是按照以前的老规矩,祖宅应该留给长子继承,但吴家的祖宅不在咱们这一房,这套房子是我年轻时候自个儿置办的,这是我的私产,我想给谁就给谁。老幺在这房子里住了一辈子,又一直待在我们身边照顾,我打算在我们百年之后,把这套房子留给她。”吴小姑没想到讲了一辈子规矩的亲爹,居然愿意把房子给她,惊愕地瞪大眼睛问:“爸,你糊涂啦?真要把房子给我啊?”她虽然跟父母住在一起,但她其实有陪嫁的房子。即使离开老宅,她也有住处。“对,我跟你妈活着的时候,房子还是我的,等我们走了,这房子就归你住,反正你二哥三哥都不在滨江发展,留房子给他们也是闲置着。”吴小姑往两个侄子身上扫了一眼。她主要是怕侄子有意见,这样的私房市价不便宜。吴峥嵘对此早有准备,很平静地接受了。但他并没直接表态,这事还得看吴崇山兄弟俩是怎么想的。大伯只留下这两个儿子,如果这兄弟俩有心思争产,老爷子兴许会有其他安排。然而,他给吴崇山留了时间,让他自己争取。吴崇山却把这种沉默,当成了对此安排的不满。也有样学样地不吭声了。一楼的大厅里,就这样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叶满枝看看堂哥,又瞅瞅吴峥嵘,不知道这兄弟俩在闹哪样。尤其是吴峥嵘,他早就知道房子没他的份,那干嘛不表态啊?吴峥嵘此时正在腹诽,宁跟聪明人打一架,不跟糊涂人说句话,他难得好心给吴崇山留了机会,这人居然还想利用他冲锋陷阵。他往那边轻瞥去一眼,打破沉默说:“我没意见,让小姑一直住着挺好的。”他在老宅里并没留下多少快乐回忆,即使把房子给了他,他也不想回来住。吴崇山:“???”他不是被爷爷一手带大的吗?把这么大的房子给小姑,他就这样轻易同意了?作为最大受益人,吴小姑心里有点尴尬,她主动问:“爸,你把崇山和我三嫂他们都喊回滨江来,不会只为分一套房子吧?对嵩山、崇山和峥嵘他们,你有没有其他安排啊?”嵩山是大哥的长子,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了,但她总要替大哥把人安顿好。吴爷爷观察着众人神色,沉声说:“老大是我悉心培养的儿子,他虽然牺牲了,但他留下的孩子,我还要额外关照。老幺,你出嫁时,我给你陪嫁了一套房子,既然老宅要给你继承了,那陪嫁的房子,你留着也没用,就把那套房子过户给嵩山吧。”吴小姑完全没有异议,当即便答应了。正如她爸之前所说,按照老规矩,老宅应该由大哥继承,大哥过世以后,还有他的儿子。只不过,两个侄子已经在外地扎根工作生活了,让他们回滨江照顾老人显然不可能。吴崇山沉默地听着爷爷的安排,暂时没吭声。他这次回滨江来,是代表他们这一房的,他哥的事情已经有着落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了。只听爷爷继续安排:“我们还有一些存款,但这些存款我暂时不会分,等我们百年之后,剩多少,你们就分多少。到时候,由老二、老三、崇山和峥嵘,平均分成四份继承。”“另外,虽然吴峥嵘这个混账经常气我,但哪个儿孙有出息,我就把最重要的东西给谁,目前看来,整个老吴家,在学术上最有出息的,就是吴峥嵘这个混账了,岫岚的研究领域跟我没有重合,给她也没用。所以,等我百年之后,我书房里的所有东西,包括书籍、学术产出、摆在里面的几幅字画,全归吴峥嵘所有。你们不要眼馋,也不要争抢,书房只有一个,算是我额外给他的。”其他人:“……”
放心吧,只有你把那些东西当宝贝,没人会跟他争的。吴爷爷目光环视四周,觉得自己分得很公平,老神在在地问:“对于这个分配方式,你们没有意见吧?没意见的话,咱们就落到纸面上了。”作为各自家庭的代表,孙汝珍和三婶都表示没有异议。他们两家都长期在外地生活,有工资、津贴和住房,不指望从老家分的东西过日子。这边的两个长辈答应得挺爽快,但吴崇山那里却发出了不同声音。“爷爷,按理说,我们是小辈,您给什么,我们就应该接什么。但这次我大哥没回来,我是代表他出席家庭会议的,有关他的那一份,我总要帮他把把关。我哥常年不回滨江居住,就算拿了小姑的房子,也没什么实际用处。”吴崇山望向吴峥嵘,笑着问,“峥嵘像是要在滨江扎根的,把大哥的房子跟峥嵘的那份换一换怎么样?”小姑的一套陪嫁房子,市价顶多四五千块。但老爷子是书香门第出身,又是搞科研的,工资有多高就不说了,光是出版图书的稿酬,就有好几万块钱。即使由四家平分,每家也至少能分到五千块吧?帮他哥争取存款,肯定比那套房子实惠。尤其现在要搞私房改造了,那房子在市面上交易的时候,不但不好出手,还很难卖得出好价钱。叶满枝一直默默观察着客厅里众人的反应,甫一听到吴崇山主动要求置换房产,就直觉其中有猫腻。再一想老头老太太给她压岁钱时的大方劲儿,估计老两口的存款不是小数目。否则吴崇山不可能在这时候跳出来现眼。她觉得吴峥嵘这个堂哥有点不地道,而且太过想当然了。凭啥你想换,我们就要换啊?叶满枝偏头看向吴峥嵘,这毕竟是吴家的财产分配,还得听吴峥嵘的。与她一样,吴爷爷也想听听吴峥嵘的想法,于是问:“你怎么想的?”吴峥嵘像是很难抉择一般,皱眉思忖良久,才迟疑着问:“用不用给大哥打个电话,询问一下他本人的意见?”“不用,大哥让我全权代表他。”吴崇山答得斩钉截铁。“你真的确定要换?小姑那套房子其实还不错。”“换吧,大哥常年不回滨江,给他在这里留套房子反而累赘。”再三确认他可以替大哥做主后,吴峥嵘又拧眉琢磨了一阵,终于勉强点头同意了。吴爷爷要亲自将遗嘱落到纸面上,叮嘱吴峥嵘和吴小姑,尽快去房管部门办理过户手续。早办完早安心。家庭会议正式结束时,时间已经很晚了,叶满枝带着孩子返回二楼的房间。关上房门便小声问:“你跟他换了房子,是不是吃亏啦?”“还行,吴院长确实有些存款,每年的稿酬也不少,但学校用于科研的资金有限,他既然当着工学院的院长,总要把科研工作支应起来,所以出版图书的那些稿酬,差不多都被他花在了科研上,手头应该没有多少存款了。”
第108章 私房改造后续
败家的毛病, 好像能遗传。听了吴爷爷的光荣事迹以后,叶满枝从根儿上找到了吴峥嵘花钱大手大脚的原因。吴峥嵘只是集齐了四大件中的自行车、手表、收音机,就已经被丈母娘封为败家典型代表了。而吴爷爷的败家程度, 比孙子更甚。他老人家是留过洋的人, 在赶时髦这方面是走在时代前端的。人家不但集齐了四大件, 还有照相机、摄像机、留声机……偶尔手欠的时候,还要以科学研究的名义把机器拆开看看。但拆开却未必装得回去, 所以, 有些大件他买过好几台。以吴爷爷的身体状况来看, 若是从现在开始积攒退休金和出版稿酬, 哪怕他之前真的把全部积蓄都投进了教学和科研, 也能在百年之后给儿孙们留下万把块的遗产。然而,吴爷爷人老心不老,不但要继续搞科研, 还是时代弄潮儿, 按照他大手大脚的习惯,他还真不一定能攒下多少积蓄。吴峥嵘的爸爸、三叔,以及两个堂哥, 若想从老爷子这里多继承些遗产,就得管管他败家的毛病了。“谁吃亏谁占便宜,现在还不好下定论, 但咱既然是跟大堂哥交换遗产的, ”叶满枝说,“还是应该跟他本人确认一下。小姑的陪嫁房子值几千块吧?这哪是四哥说代劳就能代劳的……”“嗯,我明天给大哥打个长途电话, 把事情跟他讲清楚。”吴峥嵘对家里这些财产无所谓,他近期在军事学院的研究进入了瓶颈期, 吴院长要是能拥有一台电子数字计算机,那他抢破头也要想办法继承的。叶满枝给宝宝换了一件新兜兜,在她愈加肥硕的小胖腿上捏了捏,有点好奇地问:“咱爷爷真有留声机啊?”“有,你想看看吗?”“想啊,我上次见到留声机,还是在中学音乐老师那里,不过人家太宝贝那留声机了,不让学生碰。”吴峥嵘让她等着,独自去隔壁书房,将留声机搬来了卧室。吴爷爷买的唱片大多是戏曲,偶有几张歌曲的。夫妻俩对着那几张黑色的大唱片研究了一阵,最后选了一张歌曲唱片放上去。按照吴峥嵘的讲解,叶满枝亲自动手将唱针放到唱片盘上,然后拧紧了发条。两人一崽屏息等了两秒,听到一段沙沙的手风琴前奏,很快便迎来一个甜美清澈的女声。“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歌声好听是好听,但这歌词咋这么哀怨呢?叶满枝与吴峥嵘面面相觑,“这歌叫什么名字来着?爷爷咋听这种歌啊?”吴峥嵘往唱片上瞄了一眼,《何日君再来》,演唱者周旋。随着音乐哼唱了几句,叶满枝憋着笑说:“咱爷爷挺时髦啊!”不愧是时代弄潮儿。吴玉琢小朋友被留声机的声音吸引,两条小胖腿突然在爸爸怀里乱蹬了好几下。叶满枝盯着胡乱踢腾的闺女,发现新大陆似的说:“吴玉琢同志这是想跳舞了,你快带着她转几圈!”“我看是你想跳舞了吧?”吴峥嵘将孩子放到床上,没带着闺女转圈,反而揽上媳妇的腰,带着她在卧室的空地上转了几个圈。叶满枝步伐略有些生疏地随着他挪动,遗憾道:“上次中苏友协开交谊舞会,我怀着孩子都没办法参加,早知道能在家里跳舞,我今天应该换身好看点的裙子。”“这样已经很好看了。”今天是叶满枝出月子以后第一次出门,从头到脚都精心打扮了一番。她这个月子养得好,比怀孕前丰满了一些,以前穿着还有些宽松的布拉吉,如今有点过于合身了。叶满枝怕自己胖了以后,穿不了以前的衣服,还得凑布票做新衣,所以这两天一直嚷嚷着减重。吴峥嵘在她软乎乎的手腕上攥了攥,诚心劝道:“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不要刻意减重,咱妈炖的汤你继续喝。学校食堂的饭菜没什么油水,你吃几天自然就瘦了。”叶满枝嗯嗯答应着,随着音乐在屋子里欢快地转圈圈。一曲结束以后,又换了一张《天涯歌女》。小宝宝被歌曲吸引,安静地躺在床上不哭不闹。时隔数月,夫妻俩终于又有机会跳起了交谊舞,叶满枝本想拉着军代表同志跟她多跳几曲,庆祝她出月子,然而,第三张唱片刚放上去,他俩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吴爷爷气恼的声音传进来,“吴峥嵘,大晚上的你折腾什么?还让不让人休息了?”他跟老伴的房间就在一楼,楼上的音乐一响,闹得他连报纸都看不进去了!吴峥嵘松开媳妇,将留声机上的唱针抬起来,拉开房门面不改色道:“我给小叶讲讲留声机的工作原理,他们工业经济系有物理课,这些知识点都要掌握的。”见他一本正经地胡扯,吴爷爷嘴角抽了抽,想质问他学物理的时候,地板为什么咯吱响。不过,想到屋里还有孙媳妇和婴儿,他压着脾气交代一句“白天再学”,背着手离开了。*家庭舞会被中途叫停,但叶满枝从此受到启发,经常在家开舞会。她家没有留声机,却有收音机。每晚九点多钟的时候,收音机里会播放音乐。有爱国歌曲,也有民歌和苏联歌曲。收音机一打开,她就可以拉着吴峥嵘,在房间里跳舞啦!可是,在家消遣了没几天,叶满枝便再次接到新城公社的电话,让她尽快去公社一趟。私房改造的时间紧任务重,是否要加入私房改造,他们得尽快给人家回个信。叶满枝已经出了月子,可以出门溜达了,但她还得给宝宝喂奶,于是她带着娃和亲妈,一起去解决房子的问题了。“早知这么麻烦,当初就不该给你买这套房子。”自打听说了私房改造的事,常月娥就一直后悔给女儿买了房。要是把一千三百块钱存进银行,每年能有90多块的利息。未必就比接受私房改造以后,到手的房租少。关键是把钱放在银行里让人省心呀!若是把房子交给房管所统一管理、统一出租,谁知自家的房子会被租给什么样的租客!这几天,常月娥的肠子都悔青了。叶满枝笑眯眯地安慰道:“谁也没长前后眼呀,再说我出嫁的时候,嫁妆里有一套房,可比一千块的存折风光多了!你放心吧,这事我自有办法处理!”闺女还太小了,叶满枝不想带孩子去人多的地方,让妈妈先抱着孩子去她的小院儿等着,她自己则往公社办公室跑了一趟。最近各公社的工作重点都是私房改造,她走进公社院子的时候,有不少私房房主在报名处那里排队报名。叶满枝在队伍里看到了一张熟面孔,便走过去打招呼,“张大娘,您家也要接受改造啊?”“哈哈,可不嘛,我坚决支持国家建设,刚开完群众大会就来公社报名了!”叶满枝面露疑惑:“您家的院子不是由您自家人住着嘛?那不算是出租的私房呀,应该不在需要改造的范围内吧?”张大娘很骄傲地高声说:“每个公社都有动员任务,我怕咱们新城街完不成任务,所以就主动跑来支持工作了!”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当即附和道:“要是大家都能有张大娘这样的思想觉悟,咱们基层工作哪还会那么难以开展!”叶满枝对张大娘的思想觉悟也挺佩服的。她这边还在想办法把自家的闲置房留住,人家张大娘居然主动把自住房拿出来改造了。不过,叶满枝心里其实挺好奇的。按理说,居民自住的私房,如果没有出租的话,并不在私房改造的范围内。私房被统一管理以后,还需要经租给租户,这家人早就把家里的房间占满了,哪里还有空余房间能用于出租啊?叶满枝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她想看看张大娘那房子要如何出租房。然后,她便见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张大娘将那套房子挂靠到房管所以后,居然又把自家房子原样租了回来!叶满枝:“???”
这是什么路数啊?她家的房子本就是私房,明明可以免费居住自己的房子,为什么非得转一道手续,花钱租住呀!叶满枝彻底蒙了。同时懵掉的,还有附近的围观群众。“老张,你是不是疯球了?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张大娘不理会其他人的议论和讥诮,低声问面前的工作人员,“小刘干部,房管所那个维修队啥时候能去我家修房啊?”“我先给你登记一下,就这两天吧,你回去等公社通知。”叶满枝离得近,清楚听见了张大娘的问话。顺着修房这个线索琢磨了好一阵,终于弄清楚了张大娘租住自家房子的原因。张大娘的那套院子几十年都没翻新过,算是这条街上房屋维护情况比较差的,而且屋顶还是木板的。为了防雨,居民通常会在木板上覆盖一层油毡纸,再泼上一层沥青。但是天气热的时候,融化的沥青会沿着房檐滴滴答答流下来,露出下面的油毡纸和木板。时间长了,雨水就会透过木板上的钉子眼滴进室内。叶满枝之前路过张大娘家时,曾听见张大娘吆喝儿子多拿几个脸盆和水桶,进屋接雨水。像她家这样年久失修的房子,不是普通的修修补补就能彻底修缮的。那得换铁皮屋顶、买砖瓦、修葺破败的围墙……用来维修的费用都能盖一座新房了,这笔支出并不是小数目。但她若是将房子挂靠到房管所,就会有房管所派来的专业维修队为她家修整房子。公社动员大家进行私房改造时,可是说过的,有些私房房主只追求经济利益,不但经常加租,还不愿给租户维修房屋,私房被改造以后,房管部门会统一管理,统一维修,维护租客的利益。张大娘家的房子已经破败到一定程度了,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这种情况,房管所必须负责维修。她承租自家院子的时候,由于房子过于破旧,每月只需上交5块钱的房租。而她不但是租客,还是这套房的房主。刨去管理费、维修费等各种费用以后,作为房主的她,可以得到40%的定租。也就是说,她每月只需交房租的60%,拿出三块钱即可。房租一旦定下,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调整,哪怕她家房子被房管所修整一新,租金也不会因此上调。叶满枝想通了这些,不由在心里大呼佩服!每年36块,即可享受全屋翻新的住房,改善全家人的居住条件。而且这笔钱是一点一点花出去的,不用像自家翻新房屋似的,一次性拿出上百块。这对没什么存款的家庭来说,实在太友好了!像张大娘的这种情况,要是哪天停缴了房租,房管所也不能把她怎么样。那房子是人家的私房,若是因为生活困难,拿不出房租来,房管所总不能把房主撵出去,将房子租给其他租客吧?叶满枝再次感叹一番人民群众的智慧,满心佩服地去办公室里找人了。毛琼华见到叶满枝就笑道:“听说你刚生了孩子,本来不想折腾你的,但是上面有任务,街道私房的情况都要调查清楚。我就只能给你打电话了。”“哈哈,没事,我已经出月子了,再说咱都是搞基层工作的,你们的难处,我可太理解了!”叶满枝跟毛琼华是基层干部进修班的同学。她那会儿搞家庭手工业搞出了一点名堂,毛琼华听说以后,还想邀请她来新城街道办上班呢!毛琼华给她倒了茶,笑着问:“小叶,听说你在咱们新城街的房子一直闲置着?你打算怎么处理呀?”叶满枝爽快笑道:“毛姐,我好歹是当过干部的,当然要支持国家建设了!我今天就是来咱公社办手续的!把房子挂靠到房管所以后,既可以收房租,又能支持公社工作,那我肯定响应号召啊!如今我们家又多了一口人,家庭负担也增加了。我那院子要是能租出去,每月最起码能有个五六块钱的进项吧?”“嗯,你那院子维护得比较好,面积也大,前几年还做过翻新,租金能定在10-14块左右,按照40%给你定租,五六块钱应该有了。”“能多一些家庭收入,还不用我操心房子的事,维修管理都有专人负责,那我当然是一百个愿意呀!”叶满枝话锋一转,悄声说,“不过,我有个特殊情况,毛姐,我要是把房子挂靠过去了,房管所能不能给我通融通融?”毛琼华关心地问:“什么情况?”“我正在省大上大学,你还记着吧?”“哈哈,我还吃过你送来的喜糖呢,咋可能那么快就忘了!”“要是只有我一个人上学,事情还好办,但问题的关键是,我爱人也在读书呢,我正在住的这间房子是我爱人单位的福利房,”叶满枝语气笃定地说,“我爱人毕业后,很快就会被调整工作,现在的房子得给原单位还回去。”“真要调整啊?”毛琼华知道她嫁了一个军代表。“哎,”叶满枝又换上含含糊糊的语气说,“这事说不准,不过十有八九吧。他们当兵的,一纸调令下来,国家让去哪,就得去哪。要是调去外地,我就不去了,带着孩子留在滨江。”毛琼华在街道工作,经常给军属烈属做工作,这会儿不由劝道:“小叶,你可不能在这种时候使性子,夫妻还是要生活在一起的。”叶满枝哀叹:“那有啥办法,我家的情况比较特殊,我父母……”她把娘家的大致情况介绍了一下,总结下来一句话,就是她不能离开滨江。“哎,毛姐,等我爱人被调走了,我还得带着孩子住回咱们新城街来,到时候还得请你多关照关照。”叶满枝说得跟真事似的,讲着讲着,眼眶就红了。没办法,稍稍代入以下,她就想哭。毛琼华赶紧掏手绢给她擦眼泪,“没关系,你是军嫂,要是真的来咱新城街上住,大家伙都能帮你。”叶满枝攥着手绢点头,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跟她商量道:“毛姐,我想把房子挂靠到房管所,但是能不能跟房管所商量一下,就是我先挂靠一两年,等我回咱们新城街来住的时候,再把房子拿回来?”“那可不行。”毛琼华摇头说,“上面有规定的,房主只能领取固定租金,不能收回已由国家经租的房屋。你要是想挂靠过来,就必须服从安排,由国家统一管理你的房子。”“毛姐,”叶满枝做出一副舍不得房租的样子,小声商量,“这事就不能通融通融吗?”毛琼华也小声说:“这是有统一规定的,名单一旦交上去就在房管部门有记录了。我倒是愿意给你通融一次,但是一旦被其他人发现就麻烦了。大家都想通融,要求把经租房要回去,到时候岂不乱套了?”“再说,租户拖家带口承租了你的房子,总不能让人家住上一两年就走吧?”毛琼华拉着她的手说,“你也是当过街道副主任的,这里面的道理肯定都懂呀!”叶满枝犹不死心,继续为自己争取房租:“毛姐,要不你帮我问问房管所的同志?万一他们能通融呢?”“没有万一,小叶,你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把房子彻底挂靠到房管所,租给其他租户。等你需要住房的时候,要么等单位分房,要么另外租房。第二就是,不参与改造,到时候你还能回来住自己的房子。”叶满枝拧眉想了想说:“刚分配去单位的年轻人,有几个能分到房子?大家都得排队。而且很多单位不给女同志分房,我到时候八成还得自己租房子。我在那边租着十块的房,这边收着五块钱的房租,里外里还得亏五块?那也不划算呀!”毛琼华笑道:“那确实不太划算,你再考虑考虑吧。你的房子没有出租过,不在被改造的范围内,要是实在没辙,你就别挂靠了。”她一般都是积极动员房主挂靠的,因着跟叶满枝有些交情,才说了让她别挂靠的话。叶满枝像是十分不舍那五六块钱的房租,坐在椅子里拧眉沉思半天都没回话。“一个月五块,一年就是六十呢,两年一百二十块。哎……”她叹了一口气说,“本来还想响应号召支持公社的工作呢,看样子只能这么算了。”“嗯,暂且如此吧,”毛琼华在她手上拍了拍,安慰道,“先看看你爱人那边的情况吧,万一他没被调去外地,你们不用两地分居,你也就不用住回新城街了。要是想挂靠到房管所,随时可以办手续。”叶满枝点头与她道谢。从公社办公室出来后,她长长舒出一口气。这房子没出租过,不在改造范围内,唯一容易让人诟病的,就是一直闲置着,浪费资源。但是到底浪没浪费她自己清楚,地窖里还存着东西呢,她要是真的把房子租出去才是麻烦。她今天过来就是表明态度的,她特别支持国家建设,但现实情况不允许。先用拖字诀,拖个一两年再说。至于吴峥嵘小姑的那套房子,前几年出租过,后来人家租到便宜的公房就退租了。那房子距离滨江师专很近,这两年一直由小姑那个在师专读书的儿子住着。吴峥嵘不打算撵人,表弟先在那边占着房子,也就不用参加私房改造了。*将房子安顿好以后,省大正式开学。叶满枝重新恢复了大学生活。不过,因着她开学后要加入欧阳老师的课题组干活,还要兼顾学业,晚上带孩子太过消耗精力,所以常月娥同志不但没能在女儿出月子后功成身退,反而还在这里长期驻扎了下来。吴峥嵘把叶来芽的会客室,布置成正经房间,作为丈母娘的卧室。同时把吃饱喝足的闺女也交给了丈母娘。“咱妈带孩子挺辛苦,你私下给她贴补一点吧。”叶满枝点头说:“我把我的工资全给我妈了,我先适应一下欧阳老师的工作节奏,过段时间还是咱们自己带吧。”“嗯,”吴峥嵘关了电灯上床,“今晚不用起夜喂奶了,你安心睡觉吧。”“她晚上不吃能行么?”叶满枝靠进他怀里,不太放心地说,“我怕她半夜被饿醒了。”“她连续两晚都没喝夜奶,这就是已经养成习惯了。”吴峥嵘信誓旦旦道,“今晚不用管她。”夫妻俩想得挺好,也没准备给闺女留口粮。然而,深夜不知几点,隔壁突然响起了婴儿的哭声,没过多久常月娥就抱着孙女来敲门了。“不行,看来还没适应呢,再喂一顿吧。”叶满枝混混沌沌地被人喊醒,习惯性地把孩子抱进怀里。可是,小宝宝只吃了几口,便不满地咧开嘴,继续哇哇大哭了起来。眼瞧着孩子把小脸都哭红了,常月娥顿时急了,又是摸额头,又是抚后背,生怕孩子在大人没注意的时候生病。叶满枝这会儿已经彻底清醒了,见孩子姥姥越来越急,她只能通红着一张脸,吭吭哧哧地说:“妈,我、我好像没奶了,要不你给她泡个奶粉吧?”
第109章 叶满枝:吴峥嵘不要脸!
面前的小夫妻, 一个声若蚊蝇,脸红得要滴血了,另一个落落大方, 若无其事地给孩子泡奶。目光在女儿的小背心上打个转, 常月娥面无表情地说:“孩子还太小了, 现在回奶可不行,明天我再给你炖个汤。”然后趁着女婿去外面泡奶的工夫, 她点了点闺女的脑门, 低声说:“你身体还没彻底恢复, 可不能这么快又怀上一个!”叶满枝脸上火辣辣的, 无力地替自己辩白:“我知道的, 你想多了!”她跟吴峥嵘只是抱在一起睡觉而已。吴峥嵘比较讲究科学,医生不建议产后三个月同房,他就谨遵医嘱老老实实的。她不敢硬气地说他俩啥也没干, 但他俩真的没干什么。常月娥满心狐疑, 可是瞅瞅还在哇哇哭的小孙女,她又没心思追究别的了。亲妈奶水充足,吴玉琢小朋友自打出生以后就没喝过奶粉, 哪怕此时已经饿得哭红了脸,也坚决不肯喝她爸泡的一口奶。常月娥嫌弃地抢过奶瓶和水瓶,交代这两个没用的年轻人早点休息, 抱起孩子就走了。叶满枝急得冒汗, 听到隔壁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她才泄了气似的靠上床头。想起妈妈出门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女儿脸上水滴似的大泪珠, 叶满枝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抬手在男人身上捶了两记,面红耳赤地嗔道:“都怪你!我妈肯定看出来了。”“看不出来, 你别胡思乱想。”吴峥嵘能说什么?他心里也尴尬呢。叶满枝还在回想那个好似看破一切的眼神,越想越羞耻,再次埋怨:“都怪你这个混蛋!我明天要怎么面对我妈啊?”吴峥嵘心说,你是她亲闺女,有什么不能面对的?他这一关才比较难过吧。而且明明是叶来芽自己说的,前两晚没喂那顿夜奶,早上涨得难受。这会儿又全怪他了。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脖子下面,眼见她真的羞耻得快哭了,吴峥嵘只能认下所有指控,将人搂进怀里哄道:“这次都怪我,明天我跟咱妈解释解释。”“这种事你怎么解释啊?越描越黑!”叶满枝不解气地抓过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大口,“我妈还说明天要给我炖汤呢!我最近已经补得够好了,完全够宝宝吃的,那月子饭我真是一口也不想吃了!”她这样说,似乎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肉蛋水产都是紧俏物资,她能天天吃到鸡蛋和细粮,一天吃肉一天吃鱼,伙食条件比厂长还好,放在整个军工大院都是数一数二的。但她感觉自己有点补过头了,真不想喝那下奶汤。自觉理亏的吴峥嵘好脾气地说:“没事,到时候我帮你吃。”叶满枝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嗔怪道:“你怎么还说啊!不要脸!”“……”吴峥嵘默了默,拉下她的手,好笑道:“我的意思是,到时候帮你吃月子饭,你别误会。”“……”叶满枝瞪大眼睛,仰头与他对视,安静了好长时间后,突然恶向胆边生,从他怀里翻个身,跨坐到他的腰上。“我才没误会呢!明明就是你不要脸!你这个混蛋,我要咬死你!”*吴峥嵘当晚并没被媳妇咬死。次日一早,他连闺女都没敢看,外面刚吹响起床号,就匆匆出门上班去了。叶满枝上午十点才有课,本想在家多磨蹭一会儿,但是以防被常月娥逮住盘问。她以要去系办工厂坐班为借口,早早地带闺女溜出了门。妈妈开学以后,吴玉琢小宝宝的活动范围终于不再拘泥于军工大院了。她白天被送去吴家老宅,由太爷爷和太奶奶照看,等到亲妈下课以后,回来给她喂一顿奶。平时就被无所事事的老头老太太抢着稀罕。叶满枝今天送孩子过去的时候,吴爷爷和吴奶奶都在一楼客厅里等着。吴爷爷背着手问:“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啊?”“今天上午只有一节课,我在家多待了一会儿。”吴爷爷不赞同道:“现在正是你学习和工作的关键时期,年轻人就是要敢于拼搏。你不是在系办工厂当科长,还进了老师的课题组吗?那你就得打起精神来,多在这两项工作上投入精力。像今天这样浪费光阴,怎么能干出成绩来?”叶满枝:“……”
她记得当初吴爷爷给儿孙挑媳妇的时候,都要选知书达理,温柔贤惠,能相夫教子的。吴家媳妇似乎也确实都是这种类型,老爷子分家时把房子给了女儿,两个儿媳妇都没提意见,就那么平静地接受了。这会儿她刚生了孩子,老爷子不说让她多看看孩子,居然还嫌弃她不肯为事业拼搏了!这老头咋想一出是一出呢!吴爷爷在老伴的指挥下,拿出奶瓶给小不点喂水,还不忘继续给孙媳妇洗脑。“我年轻的时候,都是从早忙到晚的,一心扑在事业上,要是像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还能有如今的成就?以后你早上七八点钟就把孩子送过来,放到我们这里,不要耽误学习和工作。”叶满枝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这老爷子居然这么看重她的事业。以前还真是错怪他了。叶满枝笑道:“玉琢还太小了,总需要人看着抱着,我怕把她留在这边太长时间,太消耗您二老的精力。”“那有什么!”吴奶奶用舌头打着响逗孩子,刚说了“瞧瞧我们宝宝多好看”,又提醒老伴,“快把你那辆车推出来,让小叶看看!”吴爷爷从楼梯下面推出一张白色的婴儿床,得意地说:“这床是我自己做的,要是年轻那会儿,我两天就能做好,现在体力不成了,一个多月才弄好。”叶满枝望着那床头雕花的婴儿床,再一次感叹,真不愧是亲祖孙,一个亲手打了婚床,一个亲手给重孙女打了婴儿床。瞧这婴儿床的精细做工,吴爷爷即使不走科研的路子,去当个木匠也饿不着。她连忙替女儿道了谢,对这张婴儿床大夸特夸了一通,然后将吴玉琢同志放进柔软的小床里,意思意思让她试睡一下。叶满枝本以为这只是一张精致漂亮的婴儿床,然而她还是见识浅了。只见吴爷爷俯身插上电源,用拐棍在床边扒拉了一个什么开关,那小床就忽地轻轻摇晃了起来。土包子叶满枝瞬间瞠目:“哇!!!”这床咋还会摇啊?吴爷爷先去观察婴儿床里小不点的动静,见她不哭不闹,盯着上方的一个布老虎猛瞧,于是满意地说:“机芯有点噪音,速度好像也有点快了,回头我调整一下。”叶满枝问:“爷爷,这床是您发明的呀?我还从没见过这种能自动摇晃的小床呢!”“嗯。”吴爷爷矜持地颔首,“我看这孩子还挺适应睡摇床的,你放心上学去吧,我们抱不动的时候,就把她放到摇床里。”叶满枝心说,好家伙,吴玉琢同志刚出生仨月,就开始推动科技进步了。需要乃发明之母,这话真是一点没错。她把闺女留在了新鲜的摇床里,独自背着包去学校上课了。等她坐进车间上技术课的时候,心里还在胡乱琢磨,不知那摇床睡起来是啥感觉。摇床如果是吴峥嵘发明的,或是地点变成自己家里,她无论如何得坐进去亲自体验一下!叶满枝着实羡慕了一番自家闺女,想着一会儿下课再回去仔细看看那张小床。不过,她这边刚走出车间,便被欧阳老师喊去了办公室。“你俄文讲得怎么样?”“还行。”叶满枝以为欧阳老师是在变相催她加快工作进度。她在课题组里的工作主要是整理汇总调研资料,偶尔陪欧阳老师去基层单位调研。另外就是翻译那本苏联小说《姐妹们》。她生孩子之前只顾着看杂志上的爱情小说了,一直没正经干活。等出了月子才抽空翻译了一半。欧阳老师追读小说还挺起劲的,这几天总催她把另外几期的内容尽快翻译出来。欧阳瑾对她这个“还行”的回答不太满意,严肃地说:“你如实地介绍自己的俄文水平,不要含含糊糊的。”叶满枝连续两次俄文考试的书面和口语成绩都是满分。但外专业的学习内容比较简单,俄文老师打分时也一向手松。欧阳瑾不知她这满分的成绩里有多少水分。叶满枝在课题组里与她混熟了,也敢说话了,不由笑眯眯道:“老师,有啥事您就直说吧,我小时候上过苏联侨民会的幼稚园,还不会写字就会说了,说得比写得好。”“捷克斯洛伐克工业生产革新青年交流团,即将来滨江进行友好访问,咱们省大是交流访问的第一站,到时候代表团团长要给工学院和工业经济系的师生做一次演讲。学校想挑选几个口语好的学生,做代表团的随团翻译。”叶满枝只听那代表团一长串的名字,眼睛就亮了。她想了想,问:“我记得捷克斯洛伐克,说的是捷克语吧?我不会捷克语啊!”“学校只要求选拔俄文好的,要熟练掌握工业相关的专业词汇。”苗主任想让工业经济系的师生们见见世面,这次演讲是他极力要求,让校长出面争取下来的。而且苗主任对翻译人选十分重视,这两天一直在大三大四的学生里挑选俄文翻译人才。不过,俄文是工业经济系的副课,他们系调剂新生的时候,从不参考外语成绩。老苗挑选出来的两个学生,未必比人家俄文专业的学生好。术业有专攻,翻译的任务八成还得落到人家俄文系头上。“凭什么落到俄文系头上?这次活动是我出面争取来的,我才不让他们跟着沾光!”叶满枝跟随欧阳老师走进系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恰好听到苗主任的怒喝。她不由腹诽,学校里有传言说,工业经济系的苗主任和俄文系的刘主任有夺妻之恨。这该不会是真的吧?否则老苗干嘛那么激动?让人家俄文系沾点光,好像能要他的命似的。欧阳瑾把她往前面推了推,说:“主任,我再推荐一个叶满枝,她去年的俄文成绩都是满分,多一个人多一点机会,死马当活马医吧。”“什么死马当活马医?咱们工业经济系人才济济,挑几个会说外语的学生有什么难度?”苗主任问,“叶满枝,你俄文说得怎么样?”叶满枝很想抓住机会见世面,她还没跟捷克斯洛伐克的人说过话呢,于是毫不谦虚地说:“特别好,我外语讲得可流利了!”苗主任:“……”
这可真是他这几天听过的,最自信的回答了。听着跟吹牛似的。为了证明自己的俄文很好,叶满枝举例说明:“我是中苏友协的会员!参加过好多次友协活动了!”苗主任心说,他也是中苏友协的会员。但是并不耽误他,一句俄文也不会说。他看了眼手表说:“既然欧阳把你推荐过来了,那你就去试试吧。今天下午三点,在刘副校长的办公室,由他亲自给代表团选拔翻译,你跟大三的苏芮,大四的高云帆一起去。”叶满枝接了任务,从办公室里出来,就赶忙跑回家给吴玉琢小宝宝喂奶。听说她下午要去刘副校长那里参加选拔,吴爷爷透露道:“刘副校长在苏联留过学,俄文水平相当高,你虽然俄文不错,但不要掉以轻心,好好准备一下吧。”叶满枝心说,这么短的时间,她能准备什么啊?不过,她还是接受了吴爷爷的好意,喂完奶以后,就骑着他那辆二八大杠,去了校长办公室。苗主任亲自在办公楼门口等着三个学生,等人到齐了,就低声交代道:“工学院和俄文系也会派人来参加选拔,你们三个是代表咱们工业经济系的,要怎么表现,心里都清楚吧?”三个学生齐齐点头。他们已经看到工学院和俄文系的老师带人过来了。他们苗主任有点小心眼,这演讲机会是他争取来的,那就不能把机会给俄文系,最好也别给工学院。叶满枝瞄见了混在工学院队伍里的周牧,但她瞥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对苗主任说:“主任,您放心吧,我们肯定为咱们工业经济系争光,拔得头筹!”帮你报了那个夺妻之仇!而且,有她在的地方,周牧就别想冒头啦!苗主任表情一言难尽道:“你好好准备一下吧,少说大话,少吹牛!”叶满枝:“……”
谁吹牛啦?
第110章 选拔
参加这次翻译选拔的候选人, 总共有十六人。工学院七人,俄文系六人,工业经济系三人。苗主任瞥一眼在对面扎堆的别家队伍, 对自家略显忐忑的三个苗苗说:“你们三个是系里精挑细选, 优中选优的, 一个顶对面三个,没什么可紧张的!”他这话说得十分掷地有声, 好似对面全是酒囊饭袋, 不值一提。叶满枝附和道:“主任说得对, 工学院那边的俄文水平确实不怎么样, 咱们必胜!”连周牧都能当候选人, 可见那群工科生的外语水平相当一般般。闻言,苗主任心累地提醒:“谦虚一些,不要吹牛!”叶满枝:“……”十六人被分成四组, 每组随机选择四个人, 共同进入刘副校长的办公室。有的小组只聊一刻钟就出来了,有的则要半个多钟头才结束。工学院的第一个四人组,只用十分钟就结束了战斗。苗主任从旁解说:“校长工作繁忙, 哪有时间跟所有人详谈?每人开口说上几句,就大致了解个人水平了。”叶满枝偷偷瞄着手表,目前为止, 在里面逗留时间最长的是来自俄文系的一组, 待了将近一个小时。工业经济系这边,苏芮和高云帆,与俄文系的两人分到了一组, 不过他俩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高云帆对苗主任解释说:“刘副校长问了社队工业的问题,我们没有这方面的准备。”社队工业在汉语里还是个新词, 俄文表达就更没有统一标准了,他们连问题都没听懂……苗主任点点头没说什么,让牛皮吹上天的叶满枝,跟随工学院的另外三个男生一起进了办公室。是骡子是马,先拉出来溜溜吧。叶满枝打头阵,走在周牧和另两个男生前面,用俄语与校长问了好,介绍自己是工业经济系二年级的学生。刘副校长似乎在批阅着什么,忙里偷闲地抬头问:“大二就被选上来了?平时成绩不错吧?”叶满枝完全不提自己六十来分的物理成绩,只说自己的俄文成绩是年级第一。她上学期俄文满分,可不就是全年级两个班的第一嘛!她这样介绍自己,一下子就给校长留下了她是优等生的印象!清楚她底细的周牧,忍不住向她投去鄙夷的目光。这可太能吹了!你咋不说你是全校第一呢?刘副校长听过她的介绍,来了些兴趣,拧紧钢笔帽,笑着用俄语闲聊:“既然俄文成绩那么好,怎么不考俄文系?”叶满枝不知道调干生怎么说,她就说自己以前当过街道副主任,高考的时候,干部身份不用考外语,自然不能报考外语专业。她的俄文是由白俄人启蒙的,带着点白俄口音,吐字清晰又柔和,十分悦耳。刘副校长听出她是有语言功底的,便点了点头,将视线转去另外三个男生,等着他们做自我介绍。工学院比工业经济系还不注重外语。大家学俄文主要是研究外文资料的,会点哑巴俄文就足够了。叶满枝认真听了一下,没想到三人中口语最好的竟然是周牧,周牧为了去苏联留学苦练过口语,跟着苏联老师学习过,俄文水平与当初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听了几人的介绍,刘副校长又一边在文件上签字,一边问他们对主席提出的“工业化道路”的理解。这题叶满枝会做,上学期的政治理论课考过。她边思考边放慢语速说:“工业化道路,主要是指重工业、轻工业和农业的发展关系问题。我国采用两条腿走路的方针,解决了国民经济两大主导部门工业和农业的关系……”巴拉巴拉巴拉,讲了十多分钟。周牧几次想插话,都被她提高音量加快语速,岔过去了。然后又展开谈了谈一五计划对工业化进程的影响啦,成立人民公社对农业发展的积极意义啦,口干舌燥地又讲了十分钟。刘副校长一直认真听着,偶尔给她纠正几个用词错误,比如生产队不应该那样说。叶满枝对其他纠正都虚心接受了,轮到“生产队”的时候,她就要反驳了。“我最近在看苏联《民族友谊》杂志上连载的一篇长篇小说《姐妹们》,那里面的织布女工为了反抗老板的剥削,斗争的第一步就是组建生产队。苏联当地对‘生产队’就是这样称呼的。”刘副校长在本子上记了几笔,又笑问:“那上面也讲人民公社了吗?”“没有。苏联只有集体农庄,没有人民公社。我之前看过一部电影叫《蝴蝶姑娘》,女主角玛丽诺就是集体农庄的饲养员。”“那你为什么要把人民公社翻译成Народнаякоммуна?”叶满枝实话实说,这个词是她临时编的,“巴黎公社就用了коммуна,我觉得两个公社是一个意思。”刘副校长不置可否地笑笑。公社和生产队还是新名词,目前还没有统一解释,但他觉得这女同学有几分急智。目光扫过干站了将近半小时的三个男生,刘副校长没让他们回答同样的问题。他转而问:“要是捷克斯洛伐克交流团的代表,向你们询问我市机械制造业生产革新的情况,你们要如何介绍?”三个男生习惯性地看向叶满枝,以为她又要抢先发言。但叶满枝并没着急开口,她对机械制造企业的生产革新不怎么了解,没必要上赶着露怯。这种问题是工科生的强项,三个男生中有两人是机械系的,对于国内机械制造企业的大致情况都有所了解。而且周牧的亲爹是656厂的副厂长,他多少能知道些内部消息。于是,在两位师兄的发言结束后,周牧旁征博引,侃侃而谈,又针对师兄的回答进行了补充。甭管答得如何,观感上就让人觉得工学院这三人还挺团结的。刘副校长似乎挺满意,像之前纠正叶满枝似的,给他指出了几个用词和语法上的错误。工学院三人的回答全部结束后,刘副校长将视线落到叶满枝身上,用流利的俄文问:“女同学对这个问题还有什么补充吗?”叶满枝踯躅片刻,皱起秀气的眉毛说:“我可能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与技术有关的话题可能涉及保密信息,外事部门也许会提前准备相关问题的答案,安排专人回答。我对机械制造业生产革新的情况,只知道皮毛,以防说错或说多,我可能不会跟代表团的人解释太多,翻译不就是传话的吗?”学校要挑的是翻译,又不是接待人员。有些问题哪能随便跟人家闲谈……她可是军代表的爱人,耳濡目染之下,对保密工作那是相当警觉的。想到这里,她状似疑惑地看向意气风发的周牧,小声嘀咕:“军工厂子弟怎么连这点保密意识都没有?”音量不大,但在场几人都隐约听到了。周牧:“!!!”
他就知道!只要跟叶满枝碰上,就准没好事!这人无理都要搅三分,何况现在被她抓住了小辫子。周牧已经做好了她借题发挥的准备。然而,他成长了,叶满枝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她没有咄咄逼人,只是疑惑地嘀咕了那一句便没了下文,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等待校长接下来的提问。刘校长对几人的底细已经清楚了,没再问其他问题,请同学们回去等通知。*叶满枝是在三天后得知选拔结果的。学校为十七人的交流团,配了四名随团翻译。其中三人是俄文专业大四的学生,只有叶满枝是工业经济系大二的。对那场演讲的翻译工作是俄译汉,以四人的俄文水平来看,其实任何一个人都能胜任。但是,据红光满面的苗主任透露,那天的十六名候选人中,只有叶满枝提及了保密的问题。叶满枝同学,以她过硬的政治素质,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宝贵的露脸机会!认真听苗主任介绍了注意事项以后,叶满枝欢天喜地地跑回吴家老宅。在吴爷爷和吴奶奶的万分不舍中,抱上她的漂亮闺女就匆匆赶回家了。她没直接回军工大院,而是转道去了656厂军代室,向吴峥嵘通报了这个大好消息。吴峥嵘知道她这几天一直在等学校的通知,生怕被那周牧压过一头。此时听到了好消息,吴峥嵘也替她高兴,笑着道了声恭喜。叶满枝问:“我要接待外国代表团了,是不是应该提前练习一下吃西餐啊?”吴峥嵘闻音知雅,“你想去工人俱乐部二楼吃西餐吗?”“当然想啊,好不容易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你能不能跟厂里说一说?让我去西餐厅练习一下西餐礼仪。我不用你的招待票,自己花钱就行!”她怕对吴峥嵘影响不好,目前为止只去过两次西餐厅。一次是她答谢吴峥嵘,在那里请客吃饭,另一次是去年七夕节,她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两次都是用的吴峥嵘的招待票。除此之外,就再没去吃过了。“你跟后勤说说呗,让我去吃一顿!”叶满枝跟他商量。“不用那么麻烦,”吴峥嵘把孩子放进她怀里,拿起听筒说,“跟餐厅那边说一声,订个位置就行。”厂领导家属去西餐厅吃饭的不在少数,谁也没像叶来芽这样小心翼翼的。叶满枝由着他安排,等他放下电话,才问:“你今天工作忙不忙?能按时下班吗?”“可以,你稍等我一会儿。”吴峥嵘心说,餐厅已经定好了,难得能跟媳妇在外面吃一顿,庆祝她成功拿到翻译名额,即使有工作也得往后推一推。见他点了头,叶满枝高兴地将漂亮闺女重新放回他怀里。“那可太好了!咱妈最近带孩子挺辛苦的,我想带她去工人俱乐部吃一顿西餐,那西餐厅里的装潢那么豪华,我妈还没见过呢,我领她进去看看!今天就由你负责带孩子吧,我回家找咱妈去!”吴峥嵘:“……”吴玉琢小朋友已经能抬头了,这会儿就靠在爸爸怀里,用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妈妈。父女俩看人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叶满枝哈哈笑,在男人和闺女的脸蛋上各亲了一口,挥手说:“吴玉琢同志已经吃饱了,你们父女俩好好相处吧!我要庆祝一下今天的胜利,带我妈妈去吃西餐啦……”
第111章 叶满枝:人肉摇床体验get!
吴峥嵘手忙脚乱伺候闺女的时候, 叶满枝已经带着妈妈坐进西餐厅了。为了这顿饭,常月娥特意换上了自己压箱底的连衣裙和皮鞋,出门前还涂了一个红嘴唇。可是, 真正进入这样美轮美奂、富丽堂皇的西餐厅时, 她整个人还是有些局促的。见状, 叶满枝小声取笑道:“妈,你不是跟着我姥爷见过世面吗?咋还跟我第一次进来时一样, 像个土包子似的!”“你姥爷一个做灌肠的, 能带我们去什么好地方?我只去过一次中国大街上的西餐厅, 装修可没有这里豪华。”见她一口气点了七八道菜, 常月娥劝道:“只有咱们两个, 你点那么多菜干什么?”“我带了饭盒过来,”叶满枝压低音量说,“这里的菜虽然贵, 但是不要肉票。你女婿说了, 让咱们可劲儿造,吃不了的给他和我爸带回去。”常月娥:“……”
这女婿哪都好,就是……瞧着跟正人君子似的, 其实也不是啥好东西。哎。算了。常月娥安慰自己,小夫妻恩恩爱爱的,总比不温不火, 横眉冷对强多了。她暗自腹诽的时候, 叶满枝点的菜也陆续上齐了。除了焖罐羊肉、焖罐牛肉、奶汁烤杂拌等必点菜式,她还点了一大盘香肠拼盘。“妈,你觉得他们这里的香肠咋样?”“感觉跟咱自家做得差不多吧。”叶满枝颔首说:“我上次打听了, 这是西餐厅从我姥爷他们灌肠厂订的货。那些苏联专家也没吃出区别,说明我姥爷的配方还是很正宗的。”“那当然了, 配方是你姥爷从海参崴带来的,”常月娥眉宇间透出点骄傲,“一个配方就能养活我们一大家子人。”叶满枝递给她一块抹了黄油的面包,笑着问:“既然配方这么厉害,那给你开个灌肠厂咋样?让你当厂长!”常月娥敬谢不敏,“我明年就可以退休了,还是在纸壳厂糊纸盒吧。”女工五十岁就不用上班,她明年正好五十岁。只想在纸壳厂把这一年混过去就算了。她所在的纸壳厂是发计件工资的,大家都是为了换免费酒糟回家喂猪,才去厂里糊纸盒的。所以,常月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没什么人管她,不耽误给闺女伺候月子带孩子。“再说,现在猪肉供应多紧张啊,哪有肉能用来灌肉肠?”“咱们街道不是办了农场嘛,现在那农场规模可不小了,算上帮其他单位代养的,足足有八十多头猪!”叶满枝上身前倾,低声说,“要是把猪全都上交到市里,张勤简肯定不乐意,但是在公社开个小型肉制品加工厂,把生猪送进工厂,搞农副产品,那就不一样了。”除了利税,最关键的是,他们能把猪肉留在公社。市里对副食品的控制,没有生猪生牛那么严格。只要这些灌肠没被列入国家的生产计划,那就是计划外产品,可以由工厂自行联系光明街上的副食品商店,在本街销售。到时候整条街的居民都能跟着受益。常月娥抿了一口红葡萄酒,不为所动道:“我都一把年纪了,再混一年就可以退休,瞎折腾什么呀!”“退休工人指的是国营和公私合营企业的工人,人家退休以后有退休金可以领。你又不是国营单位的工人,工龄也不满十五年,退了休就是回家做饭带孩子,还没有退休金。有啥意思呀!”叶满枝学着吴爷爷的口吻说,“你现在还不到五十岁,身体和精力都很好,正是拼搏事业的年纪!”“……”常月娥无语,“我这个年纪还有什么可拼搏的?”她并不是真的一辈子没上过班。跟第一个男人过日子的时候,她为婆家管过绸缎庄。整天累死累活,也没落得什么好,亲儿子还差点被溺死了。所以,再婚以后,她就想开了,她有陪嫁,平时吃老叶的喝老叶的,不上班也过得挺好。叶满枝叹道:“你不想拼搏,但得为我五哥想想吧?他总不能一辈子当马车夫吧?上次那吴桐月的妈妈来家里闹事,不就是看不起五哥的职业吗?你要是当了肉制品加工厂的厂长,就可以把我五哥安排进去当个配料师傅或是会计了,我五哥的算盘打得那么好,可以让他一展所长。”五哥进不去别的单位,亲妈当厂长的单位还能进不去吗?常月娥被闺女说得有点动心,放下刀叉认真思索起来。琢磨了好一阵后,又摇摇头说:“不行,我看这肉制品加工厂干不长久。听你五哥说,现在农村的公社,又开始鼓励社员在家里搞副业了,不但能养鸡养鸭养猪,还能在自留地里种粮食。公社刚成立那会儿,这些可都是禁止的!如今突然放开,估摸是农村的猪呀鸡呀,也不够供应了。而且我听纸壳厂的同事说,白酒厂酿酒的原料很不好采购,今年的酒糟都少了,要是酒糟供不上,那街道的农场里还怎么养猪啊?”常月娥觉得开肉制品加工厂不靠谱。搞不好干几个月就黄了。做食品加工的,原料才是关键。叶满枝小口喝着红菜汤,悄声嘀咕:“去年街道刚开始办工厂的时候,半个月就干黄了七八家。咱们别管它能支应多长时间,先把厂子搞起来,让我哥进去当个技术员或是会计,一是让他混个国营单位的职工身份,二是让他积累一些相关工作经验。他要是能当技术员,哪怕以后厂子开不下去了,也能凭经验去其他工厂上班。最起码可以在我大舅他们单位想想办法。”五哥是马车夫,没有技术员或会计方面的学历和经验,腿脚又不利索。哪个单位能招他进厂?但是如果能在肉制品加工厂给他谋个职位,让他在这里过渡一下,那以后就好办多了。叶满枝撇嘴说:“妈,你别总觉得五哥娶不到媳妇,是因为他腿脚不利索。腿脚是一方面,但更多的还是他职业前景的问题。当个马车夫,一辈子都能看到头了。娶农村媳妇,你和五哥都不甘心。娶城里媳妇,人家又看不上他的职业。说句难听的,那厂长、主任家的傻儿子都能娶到媳妇,我五哥总不至于连人家的傻儿子都不如吧?”“少拿你五哥打趣!”常月娥被女儿说动了心,又犹豫道,“我又没当过厂长,公社凭啥让我当这个厂长啊?”她这人的思想觉悟没多高,如果不能当国营厂的厂长,把儿子安排进去当正式职工,那她是不会拿出配方,也不会去给工厂做贡献的。叶满枝笑嘻嘻道:“妈,你别总觉得工厂都是656厂这样的大厂,当初我搞煤炉厂的时候,厂里只有七个职工。小厂也是工厂,七八个职工跟咱家的人数差不多,你能管好咱家,就能管好工厂。至于报税啊,利润啊什么的,到时候公社就主动帮你办了。而且如今时机正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一旦农场不再养猪,咱们去哪给你找第二个厂长职位?”她虽然离开了光明街,对办厂的事没有话语权,但留在原单位的人脉还可以用一用。刘金宝一心想升官,她要是把这个想法透露给刘金宝,急着出成绩的小刘干部十有八九会帮着想办法。抓特务的功劳不是总有的,工作成绩就得靠这些小成绩一点点积累。把街道农场和肉制品加工厂结合起来,要是干好了,也能给他的个人履历添上浓重的一笔。常月娥被闺女说得心头火热,没想到临老临老,居然还要因为儿子的前途,为事业拼搏一把。“我要是去当了厂长,可就没办法给你带孩子了!”“没事,工厂不是马上就能办起来的,公社内部扯皮还需要些时间。反正白天有她太爷太奶带着,过一阵子等娃不用吃夜奶了,我跟吴峥嵘也可以带孩子。”*一顿西餐被母女俩吃了一个多钟头。叶满枝带着妈妈在西餐厅和工人俱乐部里参观了一圈,之后又去电影院看了场《永不消逝的电波》。她明天还要去省外事办接受外事人员的统一培训,匆匆忙忙赶回家时,吴玉琢小朋友的眼睛都快饿绿了。叶满枝原以为会见到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宝宝。然而,当她进门的时候,吴玉琢小朋友正被她爹装在脸盆里,搁在脸盆架子上。宝宝刚一哼唧出声,亲爹就拉着脸盆架子走几步。反反复复好几次,让她一直处于一种要哭不哭的状态。叶满枝洗了手,赶忙跑过去给瘪着小嘴的闺女喂奶。趁着小宝宝吃奶的时候,她抽空往那脸盆架子上瞅了一眼。木质的架子腿上,被吴峥嵘安装了四个滚轮。把最上面的毛巾架子当成扶手,一个脸盆架子瞬间就变成了婴儿小推车。叶满枝佩服地感叹:“军代表同志,你可太厉害了,搞个多功能脸盆架子,把买小推车的钱都省啦!”吴峥嵘摇头:“推车的钱还是别省了。脸盆架子直上直下,重心不稳,在家里的平地上哄孩子还行,出门遇到土路和石子路容易翻车。”不知是困的,还是被亲爹晃晕的,小宝宝吃着吃着就开始眼皮打架了。叶满枝在她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亲,赶紧把睡着的娃交给了孩子姥姥。然后,将房门一关,做贼似的问吴峥嵘:“脸盆架子结实不?大人能不能坐?”吴峥嵘失笑:“要不你试试吧。”不等对方回话,他就拦腰将人抱起来,塞进了洗脸盆里。“怎么样?”“还行,你推着我走两圈。”叶满枝坐在架子上晃腿指挥,“爷爷给咱闺女做了一个能通电的摇床,我早就想试试了,可惜老宅那边一直有人,我没好意思试,不知道摇起来啥感觉。”吴峥嵘问:“知道为什么要让床摇起来吗?”“哄孩子的呗。”吴峥嵘扶着脸盆架子的扶手,推着她在房间里走了几圈,颔首说:“摇床是模拟大人怀抱的环境,哄孩子用的。所以躺在摇床里的感觉,应该近似于躺在大人的怀抱里。”“那小宝宝躺在大人怀里是啥感觉啊?”叶满枝想让他在家里也搞个电动摇床,哄孩子的同时,也能让她沾光体验一下。吴峥嵘当时没给出任何解释,但她当晚洗完澡以后,却得到了孕期那会儿的待遇,被他从浴桶里捞了出来。她习惯性地搂上对方的脖子稳住身体,以为会如从前那般,被他用毛巾被裹住,直接放到床上。然而,吴峥嵘却像对待小婴儿似的,转而将她抱进怀里左右摇了摇。自打懂事以后,叶满枝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对待,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瞬间就从头红到了脚。连忙手忙脚乱地推他:“你别晃了!快放我下来!”男人的怀抱她经常坐,但是像这样哄孩子似的来回摇晃,还是第一次。吴峥嵘抱着她晃了一会儿,神色如常地停下动作,随手在她屁股上拍了拍,“躺在摇床里就是这种感觉,别羡慕你闺女了!”最初的那阵羞赧过后,叶满枝脸上的潮红终于褪去了一些。靠在男人怀里抿着嘴乐,言不由衷地说:“我还想让你跟爷爷学一学,在咱家也做个能通电的摇床呢,结果你抱着我摇两下就把我打发了!”吴峥嵘笑:“咱家不是写过《增产节约决心书》吗,这样省电。”
第112章 小叶翻译立大功
叶满枝体验了一次小宝宝睡摇床的感觉, 但是穿上衣服以后,她还得变回大人。她是省大选送的四名翻译之一,参加了省外事办的业务培训, 熟练掌握外事礼仪和外事纪律之后, 就要正式上岗了。捷克斯洛伐克的交流团要在滨江逗留五天, 但叶满枝等人只负责第一天的翻译工作。上午在省大的大礼堂演讲,之后去滨江重型机械厂、滨江纺织一厂进行参观。当天的行程结束后, 他们的翻译工作就可以圆满落幕了。叶满枝穿着熨烫妥帖的列宁装, 梳着干练的盘发, 在两个院系的所有师生面前, 顺利完成了团长演讲的翻译工作。系主任和受邀前来参加活动的吴爷爷, 都对她的表现给予了高度肯定。叶满枝刚开始还挺激动兴奋的,可是时间到了下午,陪着外宾参观完重型机械厂以后, 她就高兴不起来了。为了今天的工作, 她特意按照外事办的要求买了一双黑色的方根皮鞋。不知是新鞋的问题,还是她走路走多了,刚走进纺织厂的大门, 她就感觉脚后跟那里隐隐作痛。市工会宣传部的刘部长看出了她的异样,小声问:“是不是鞋子磨脚了?”叶满枝点点头。“还能坚持吗?”叶满枝再次点头。刘部长让后面的翻译先顶上来,然后拉着她脱离队伍, 翻出两块纱布递给她。“以后再出席重要活动的时候, 尽量不要穿新鞋,要是实在没有其他选择,就在包里准备两块纱布, 以备不时之需。”叶满枝知道这是前辈的经验之谈,接过纱布向她道了谢。她常穿的那双黑皮鞋鞋跟不符合外事办的要求, 没想到新鞋居然这么打脚!叶满枝一边跟她解释自己的情况,一边在花坛旁边垫纱布,余光里却发现纺织厂门口似乎有人起了冲突。她抬起头,定睛看过去,果然看到门卫大爷,正在阻拦一个举着横幅的年轻男人。刘部长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不由皱眉说:“纺织厂是怎么搞的?明知今天有外宾参观,还能在厂门口闹起来,那横幅上写着什么?”因着双方正在争执,叶满枝没看清横幅上的内容,等那年轻人挣脱门卫大爷的阻拦,再次将横幅高举起来,她才念出上面的内容。“我们要工作!我们要吃饭!郑国顺是强X犯谷涛的走狗!严惩郑国顺!”叶满枝疑惑道,“谁是郑国顺啊?”刘部长的脸色不太好看,低声骂了句胡闹,才说:“郑国顺是纺织一厂的厂长。”一腔孤勇扯横幅的年轻人,像是豁出去一般,不但高高举起了写着大字的横幅,还大声喊出了其上的内容。眼见代表团里已经有人听到呼声回头张望了,刘部长拉起刚穿好鞋的叶满枝。“不能让他这么闹!被外宾看到以后,像什么样子!”叶满枝觉得这年轻人闹事的时机有点微妙。今天确实来了不少省里的领导,他把事情闹大,也许能博得领导的关注。但也有被人压下去的风险,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叶满枝一边琢磨着,一边快速从旁边的树干上扯下几条欢迎彩旗。快步跑到纺织厂门口,将彩旗交到了门卫大爷和两个保卫干事手里。“外宾已经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了,你们不要与这位同志发生冲突,他要喊什么,你们就由着他喊,外宾根本听不懂!”叶满枝催促道,“赶紧把彩旗举起来摇晃!喊欢迎!”她才不管谁会在省领导和市领导面前出丑,但今天绝不能在外宾面前露怯。被分到彩旗的三人怔愣片刻,相互瞅瞅后,年纪最大的门卫率先反应过来。不再搭理那个闹事的,高举手臂,挥舞着两片彩纸做的三角旗,声嘶力竭地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另两人见状也有样学样地跟着他一起挥舞一起喊,三人站在闹事的年轻人两边,好似真的是厂里安排的欢迎队伍。刘部长和年轻人:“::::::”叶满枝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给刘部长使个眼色,便快步返回了代表团队伍,对外宾们用俄语说:“他们在欢迎大家的到来呢!”她可没撒谎,那仨人确实在喊欢迎。因着交流团已经见识过大学生和重机厂工人的欢迎阵仗,对“欢迎”这个词还是有些耳熟的。此时听到门口的口号,不由纷纷向那边挥手示意。而在场的己方人员,虽然因为距离远没看清横幅内容,也没听清那人喊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绝不是什么欢迎词。叶满枝脸上保持着微笑,让人看不出一丝异样,对职级最高的省工业厅副厅长汇报:“门口有位男同志在扯横幅,说他们要工作!要吃饭!郑国顺是强X犯谷涛的走狗!严惩郑国顺!我不知道郑国顺和谷涛是谁,一时半刻又劝不走那位同志,就只能让门卫挥彩旗欢迎外宾了。”徐副厅长脸上纹丝未动,甚至还点了点头,笑着向外宾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请大家继续进厂参观。叶满枝跟着大部队前进,心说,她也只能帮那位老兄做这些了。至于后续要如何处理,还得看上面领导的意思。这毕竟是人家厂里的事,叶满枝以为之后就与自己无关了。然而,当天的外事活动全部结束后,叶满枝作为在场的第三方当事人,与市工会的刘部长一起被请去配合调查了。这件事虽然被她遮掩了过去,但这属于外事工作的事故,必须说明情况。叶满枝如实介绍了当时的情景,话音刚落,便见到那个闹事的年轻人被两名公安从另一间办公室里带了出来。从她身边经过时,像是认出她就是那个搅和了自己好事的人,立即恶狠狠地看向她。叶满枝心里没来由地突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当着公安同志的面喊住他说:“我今天是在帮你,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你是厂里的职工吧?要是真的把事情闹到外宾面前,就算那个郑什么被绳之以法了,你也没有好果子吃。现在省里派了人来调查你的事,事情被闹大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你怎么还瞪我呢?”她可不想因为随手管个闲事,就惹来一个暗中记恨自己的人。年轻男人没出声,收回视线就跟着公安同志离开了。刘部长望着他的背影问:“他为什么来闹事啊?”有知情的人透露:“他媳妇是纺织厂的女工,被车间主任安排值夜班的时候,差点被主任糟蹋了,他跟媳妇一起来厂里讨说法,厂里不但以没有证据为由,包庇车间主任,还在一个月后,将他媳妇辞退了。”叶满枝问:“那郑厂长跟谷涛是什么关系啊?为啥说他是□□X犯的走狗?”“谷涛就是那个车间主任,他是郑厂长的大舅哥。”叶满枝在调查组听了一肚子纺织厂的八卦,等她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还特意跑去办公室,跟欧阳老师分享了这件事。为了观察某些政策和女工保护办法的实行效果,课题组会找几个有代表性的企业持续跟踪。纺织厂女工多,而且在保护女工这方面,一直做得比较好,是欧阳老师为课题组选择的科研基地之一。昨天发生的事,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跟老师讲讲的。欧阳瑾严肃着神情说:“她这件事确实不好办,她拿不出被非礼的证据,除非有人跟她有过相同的遭遇,愿意出面作证,一起向上面反映。不过,那车间主任如果是厂长的亲戚,其他女工未必敢冒头。”“我听说,那个女工刚生产完不久,因为一直没被调回原来的岗位,才去找车间主任的。但车间主任以岗位满员为由拒绝了她,还让她多值夜班争取表现,结果在人家值夜班的时候,想糟蹋人家……”纺织厂的女工保护工作做得很不错,凡是被确认怀孕的女工,都会从一线重体力岗位调离,去干更轻省的工作。但纺织厂是计件工资制,从一线岗位调离后,女工的收入直线下跌。所以,很多女工都是生完孩子就立马申请调回原岗位的。可是,车间里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她怀孕离开以后,再想回去就难了。走门路求车间主任是难免的。如果那年轻人所说属实,纺织厂里应该有不少返岗的女工都被车间主任刁难过。叶满枝皱眉说:“老师,咱们课题组之前还把纺织厂当做正面典型写进了调研报告里,工会也鼓励其他单位向纺织厂学习这个先进经验,现在市里好几个工厂都响应号召,照搬纺织厂的办法保护女工。但是如今看来,这个办法是否值得推广,还有待商榷,我觉得厂里的初心是好的,但女工返岗是很现实的问题,在这方面很容易被人钻空子。”欧阳老师沉吟一阵说:“这个案子咱们持续关注一下,纺织厂是市里树起的保护女工工作的标杆……”她给市妇联和市工会女工部打了电话,介绍相关情况。叶满枝也觉得这件事比较棘手,纺织厂是标杆,还有外省市的单位去学习交流过,要是真的闹出了大丑闻,那刚有点好转的女工保护工作,至少要倒退五年。*她在心里捉摸了一下午,傍晚抱着闺女回家时,还在想课题组的事。然而,她刚心不在焉地走进自家院子,便见常月娥慌里慌张地推门跑了进来。“来芽!不好了,你五哥被公安给抓起来了!”叶满枝激灵了一下,连忙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抓五哥?”“运输队的人来家里说的,区公安分局的人往运输队打电话,说你五哥投机倒把被抓了,让家属去公安局一趟。”叶满枝疑惑道:“我五哥怎么可能投机倒把?他在大集上卖的那些东西都是帮生产队代卖的,有生产队和公社的介绍信!他要是投机倒把了,还能在大集上干那么长时间?”常月娥焦急道:“那政策一天一个样,人家要是说公社的介绍信不好使,或者是假的,一口咬定他投机倒把,咱也没处说理去!你爸在车间加班呢,我进不去厂里找他。你陪我往公安局去一趟。”“要抓他投机倒把,应该由咱们这边的派出所,或者农村公社那边抓现行吧?”叶满枝满心疑惑,“五哥怎么会被区分局抓了?”
第113章 吴玉琢小盆友:专属摄影师get
五哥被抓得太过突然, 让母女俩都有些慌神。将孩子托付给了四嫂,叶满枝带着常月娥匆匆赶往区公安分局。区分局的办公室里闹闹哄哄的,堵在门口的全是来捞人的家属。见到面前的阵仗, 常月娥不无担忧地说:“看来还真是公安抓投机倒把的时候, 把你哥跟这些人一起搂进来了。”她想上前找民警问问情况, 叶满枝却将她拦了下来。“这么多人排队还得排一会儿呢,咱先看看其他人是啥情况。”他们在后面听了一阵, 这些人大多是在红旗市场被抓的。有的是因为倒卖粮食, 有的是因为倒卖土布和食用油, 还有的偷运了政府禁止私人出埠的线织手套和铜料……倒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但叶满枝觉得五哥与这些人还是有区别的。五哥在反帝大集上有个固定摊位, 这两年已经培养出了一批回头客, 所以他从农村收上来的东西都在反帝大集上销售,很少去其他自由市场。而且她五哥有公社的介绍信,可以光明正大帮社员代销小土产, 与这些偷偷摸摸投机倒把的人有本质区别。她心里有了数, 便上前与负责登记的年轻民警交涉,说她们是叶满林的家属。年轻民警在本子上翻了翻,偏头与旁边的老民警嘀咕:“叶满林的家属不是来过了吗?”老民警放下茶杯, 轻咳了一声说:“我没什么印象,你看看之前有没有记录吧。”本子上并没有记录。年轻民警拍拍脑门,看过叶满枝的学生证和介绍信以后, 向她们说明了情况。“叶满林在自由市场上倒卖一类和三类物资, 而且数额巨大,这属于投机倒把行为,被我们公安抓到了现行。”叶满枝连忙解释说:“同志, 我哥只是帮生产队代卖小土产的,绝不可能倒卖一类物资!而且他有公社的介绍信, 这怎么能算投机倒把呢?”她心里有点着急,倒卖一类物资的罪名绝不能认!国家将商品分为三类进行管理。第一类是粮食、棉花、棉布等三十多种商品,这些是由国家统购统销的,不允许自销。第二类是铁丝、生猪、元钉等将近三百种商品,由国家计划收购,工厂或农场按照计划将商品交售给商业部门以后,如果还有超出生产计划的剩余,可以自销。第三类就是没有被列入国家计划的其他商品了,比如扁担、箩筐、在大集上销售的小宗水果蔬菜,还有小药材、手工艺品之类的。五哥在反帝大集上销售的就是第三类商品。他虽然经常偷摸从农村倒腾粮食,但都是帮叶满枝代买的,那些豆子和麦子都堆积在叶满枝的地窖里,五哥自己并没倒卖过粮食。而且今年市里对粮食放开以后,不用粮票就能买到口粮,叶满枝已经很久没让五哥帮她带过粮食了。五哥明知城里有粮,怎么可能倒卖一类物资?民警已经对家属们解释过很多遍了,这会儿就将一份《滨江日报》和一份文件通知一起交到她手里。叶满枝按下内心焦虑,仔细阅读了一遍。这是市人委发出的《关于加强对初级市场管理的几项临时措施的通知》。文件上有一段话被红色墨水笔画了波浪线,“不准一、二类物资进入市场交易;社员个人或集体出售三类物资时,应持有人民公社或单位的证明,一律禁止中间贩卖。”叶满枝皱眉思索时,又听那年轻民警说:“市里早就出过文件了,只有社员个人和集体可以出售三类物资,叶满林是城市户口,不是农村社员,他没有资格代卖三类物资。即使有介绍信也算是中间贩卖的,而且他那张介绍信已经过期了。”“至于倒卖一类物资,也是证据确凿的,我们抓住他的时候,他的马车上有一大袋小米,足有30多斤。”常月娥反应极快地说:“同志,那小米是我让他帮我去粮站代买的。我闺女刚生了孩子,需要吃小米养身体,我们街道上的粮站买小米还要限量,他驾着马车比较方便,所以就让他去指定粮站帮我买了三十斤的小米。”在她想来,三十多斤的小米,随便找个借口就遮掩过去了。倒卖三类物资是事实,但倒卖粮食的罪名可绝对不能认了!叶满枝跟着附和:“同志,那份通知是今年10月13日刚发出来的,这才过了半个月,像我们这样不关注新闻的人,真不知道市里的最新规定。我哥就是个赶车的,没啥文化,平时也没有看报纸的习惯,肯定也没听说过人委的最新通知。像他这种情况,应该可以得到一次改正的机会吧?”五哥是初犯,又是因为不熟悉政策才犯事的,以她的经验来看,五哥顶多被公安口头批评教育,严重点可能会没收货物,有点经济上的损失。她还想给五哥找个体面工作呢,现在绝不能留下案底!叶满枝和常月娥都觉得后果不会太严重,大不了就花点钱。年轻民警却说:“叶满林正在写认罪书。”“写什么认罪书!”常月娥立即激动地反驳,“他根本没有投机倒把,认什么罪!”她儿子虽然是个财迷,但不会明目张胆做违法犯罪的事。他有很多机会倒卖粮食,可是,至今只帮家人带过粮,从没对外贩售过。叶满枝拉住情绪不稳的妈妈,向那年轻民警询问:“同志,我们能见一见叶满林吗?”“跟我过来吧。”年轻民警将两人带进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叶满林正握着铅笔,坐在一张单人桌后面,眼神放空地盯着面前的空白稿纸发呆。见状,常月娥快步上前,将那张白纸夺过来,挥手在他肩上捶了几下。“你是不是傻?这认罪书是能轻易写的吗?外面那么多人都忙着给自己开脱呢,一个认罪的也没有,你着急认什么罪?这可是投机倒把罪,你有那个胆子投机倒把吗?”五哥的样子有点颓废,头发凌乱,眼里有红血丝,被亲妈打了也不知道躲闪。叶满枝在一旁观察着五哥的情况,冷不丁地问:“哥,刚才那个民警说,之前有家属来探视过你,谁来过了?”五哥没回答。但这也说明,确实有人比叶家人更早一步来看过他了。“我跟咱妈刚接到通知就来分局捞你了,其他人没下班,还不知道你的事,来看你的人不是咱家人吧?”叶满枝猜测,“是那位吴桐月吗?”五哥摇头。“不是吴桐月,那就是吴桐月她妈了,她来看你干什么?让你认罪的吗?”叶满枝实在想不出,除了自家人,还有谁会这么关心五哥的情况。人刚被抓进来就跑来探视了。五哥颓唐地坐在椅子里,还是没说话。叶满枝抱臂说:“哥,你不会以为投机倒把罪只是罚款或蹲几年班房那么简单吧?你要是真的写了认罪书,留下了案底,将会直接影响咱们全家人。”“你这几年只顾着赶马车赚钱,没经历过政审,可能不清楚现在的政审有多严格。除了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连姑姑叔伯,大姨小舅的背景都要调查。一旦你留下了投机倒把的案底,咱家下一代所有的孩子不能参军,考大学不能报保密专业,工作不能去关键部门。咱家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这一直是让咱全家人骄傲的出身。你要是真的写了这份认罪书,那么从咱爸到咱们这一辈,两辈人的奋斗就全都白费了。”五哥:“……”吴桐月的妈妈离开以后,他一直在回想对方说的那些话。时间仓促,他还没想到这件事会对家人产生什么影响,也没将认罪书与下一代的政审联系到一起。常月娥与他差不多,只想到儿子要因此坐牢,暂时没去思考这件事的后续影响。这会儿听了闺女的话,她被吓得脸色煞白,胸口憋闷得透不过气来。叶满枝扶着她的肩膀,给她顺了顺胸口,扭头问:“哥,那个蔡处长用什么事威胁你了,还是怎么着?”五哥沉默好半晌,低声说:“要是不认了投机倒把的罪名,她就要告我耍流氓。”常月娥和叶满枝:“::::::”“她说耍流氓就耍流氓?”常月娥高声道,“耍流氓总要拿出证据吧?你跟那吴桐月有关系吗?哪有空口白牙就告人耍流氓的!”五哥没说话。见他这副样子,叶满枝顿觉不妙,头大地问:“哥,你不会真跟她发生了什么吧?”五哥垂首坐着,颓丧的脸上带出些许不自然。他跟吴桐月之间确实发生了点意外。但是,事情已然发生了,他总要负起责任来。他俩前几天刚刚商量过之后的安排。首先,各自回家告知父母家人他们的关系,然后拿上两人的户口册,挑个好日子把结婚证领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回家向父母坦白交代,就突然被公安当成投机倒把抓了进来!听儿子介绍了大致情况,常月娥惊讶地半张着嘴,愣在原地卡壳许久。自己的老实儿子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情!还没结婚呢,就跟人家姑娘生米煮成熟饭了?她心里乱糟糟的,怔愣了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叶满枝心说,既然蔡处长想告五哥耍流氓,那必然是已经发现两人睡过了。年轻人之间有了事实关系,双方感情挺好,又都有组成家庭的意愿,这就是你情我愿的事。若是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家长们应该赶紧安排两个孩子结婚才是。可这蔡处长是怎么想的?咋还把未来姑爷往公安局里塞啊?五哥无奈道:“她说只当她女儿被狗咬了一口。”反正蔡处长就是铁了心,不想让吴桐月跟他这个跛脚的马车夫在一起。“……”常月娥豁出去道:“不管她是啥态度,这个投机倒把罪,你不许认!认罪书也不许写!她不是想告你耍流氓吗?那就让她去告吧,耍流氓总要有个对象吧?她就不怕把她闺女牵扯进来?”五哥叹口气,意兴阑珊道:“她不怕。”蔡处长确实不怕,她对自己的亲闺女也是这么说的。“哪怕你一辈子不结婚,我也不能让你嫁给一个窝囊男人!”吴桐月嘲讽道:“你自己嫁的难道不是窝囊男人?而且同一个窝囊男人你还嫁了两次!说出这种话,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我知道老郑没本事,所以当初离开他,跟了你爸。如今我工作太忙,重新找回老郑,是因为他能帮我照顾家庭。但你跟我一样吗?除了靠着投机倒把赚了几个钱,你还有什么?二十多岁了,还一事无成。你自己没本事,再找个更没本事的男人,那我情愿你别嫁人了!”吴桐月讽刺地想,郑叔是挺会照顾人的,但他照顾的是你俩的家庭和孩子,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她收拾好心情,满不在乎道:“要不是用了我爸留下的人脉,你无依无靠从农村出来,凭什么坐到现在的位置?叶满林不是没本事,他只是没遇到合适的机会!”蔡处长鄙夷道:“他妹妹是大学生吧?妹夫是军工厂的军代表吧?靠着这么大的大树,他都不懂得利用,整天苦哈哈地赶马车,投机倒把,完全看不出一点上进心。他守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有什么用?”“那不是没有上进心,那叫有分寸!他妹妹刚考上大学没多久,嫁给军代表的时候算是高嫁,要是总帮娘家兄弟办事,让婆家人怎么看她?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只顾自己,从来不考虑别人愿不愿意,方不方便!”蔡处长听得出对方话里的奚落,吴桐月还在对她利用前夫人脉资源的事耿耿于怀。她不以为然道:“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叶满林是个马车夫是事实吧?现在人家还能看在我和你爸的面子上,让你在单位混饭吃,等你真的嫁给那个叶满林,人家不会说你是蔡处长的女儿,只会说你是马车夫的媳妇!现在你能看着他那张漂亮脸蛋过日子,等到十年二十年以后,等我退休了,你俩在社会上没权没地位,你就只能守着一个残疾又没本事的男人过日子!”蔡处长承认,那叶满林确实有些过人之处。长得人模狗样,相貌上优于吴桐月。但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那张脸只能骗骗吴桐月这样的年轻姑娘。吴桐月不为所动道:“叶满林有没有本事,我心里有数,他不会一辈子当马车夫。即使他真的当一辈子马车夫,我也认了。你们单位里,今天这个劳动,明天那个下乡,一直没有消停的时候,我宁可他当个有钱的马车夫,安安心心跟我过日子!”“你给我闭嘴!”蔡处长严厉地呵斥。吴桐月并没被吓住,继续道:“叶满林是工人家庭出身,也算是根正苗红了,你不是最爱把成分和出身挂在嘴边吗?怎么到了叶满林这里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反正我已经跟他把生米煮成熟饭了,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你同不同意都无所谓,我们会挑个日子把结婚证领了。”蔡处长还是那句话:“我只当你被狗咬了一口,离了婚的都能再嫁,何况你这样没结婚的!我宁可让你找个二婚有本事的,也绝不可能同意你嫁个窝囊废,丢人现眼!你要是再敢跟他来往,那下次就不是举报他投机倒把了,我去告他强X,耍流氓!”“那你去告吧,我才是当事人,到时候我就跟人家说,是我强X他的!”*五哥终究没有动笔写那份认罪书。被公安喊去批评教育了一顿,没收马车上的全部货物以后,他便与另外几个初犯一起被放了出来。叶满枝觉得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吴桐月和她母亲身上。她想跟吴桐月谈谈,听听她之后的打算。然而,她跟五哥一起找到供销社时,吴桐月的同事却说她请了长假,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得知情况后,常月娥语气肯定道:“八成是拿户口册或是开介绍信的时候,被她妈发现,扣在家里不让出来了。这事你别管了,媳妇是老五自己要娶的,他敢跟人家把生米煮成熟饭,那后续的麻烦也得由他自己想办法解决。”她下定决心不管儿子,让他长长记性。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又让她心里泛起酸来。老三叶满堂的名字和相片,竟然登上报纸了!叶满堂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出身,通过656厂的考核以后,从技术工人变成了工程师。技术工人也是工人,从技术工人转变成工程师,就像是从泥腿子变成了知识分子。市里第一次任命技术工人出身的工程师,全市只有三十人,省委第一书记和市里的领导还出面接见了这批工程师。《滨江日报》还发表了《积极从工人中培养提拔红色专家》的社论。叶满枝之前没听到任何风声,直到从报纸上看到三哥的名字,她才知道三哥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工程师了!“哥,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瞒得死死的啊?你跟咱爸居然都不跟我们提!这可是登报表扬的红色工程师,多光荣啊,咱家应该置办一桌席面,帮你好好庆祝庆祝呀!”能被省市领导接见,还登上了报纸,那三哥被提拔的事,至少得有半个多月了。三哥呵呵笑道:“上次去留苏就闹过一次乌龙,这回我哪敢提前说呀!而且我能评上工程师,还多亏了有妹夫帮忙。”他其实也挺想回家报喜的,但最近老五刚进过局子,老四也没个正经工作。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他要是这会儿提出来,难免惹其他人心里不痛快。他关起门与媳妇私下庆祝一番也就算了。叶满枝将闺女放到床上,与出租车和起球放在一起,让三个小不点排排躺,然后笑道:“吴峥嵘只是借了几本书给你,又不是他推荐你当工程师的,你能通过厂里的考核,主要是靠你自己的本事!”说到这里,她不由在心里叹气。吴峥嵘当着厂里的军代表,年龄也大一些,虽然经常来老丈人家吃饭,对谁都笑呵呵的,还总是主动抱孩子,但她家这些兄弟姐妹与吴峥嵘其实并不亲近。她四哥、五哥会跟大姐夫、二姐夫开玩笑,却很少跟吴峥嵘嬉闹。除了老叶和常月娥,全家只有三哥与吴峥嵘走得最近。男人们吃饭喝酒的时候,三哥经常跟吴峥嵘和老叶探讨技术上的问题,三人一聊就能聊到吹熄灯号。而且三哥会主动跟吴峥嵘借书看。尽管沾了吴峥嵘的光,但她三哥确实争气,自从留苏失利以后,一直憋着一口气认真读书。这个红色工程师是他应得的!叶满枝一边跟哥嫂聊着天,一边注意着大床上的动静。三个孩子的生日只相差一年。三哥家的出租车比四哥家的起球大半岁多,起球比她家小漂亮大四个月。出租车已经能跑能说话了,不爱一直在床上躺着,大人说话的时候,他就爬起来蹲在床上,认真观察身边的弟弟妹妹。手上还攥着一块饼干,直往小妹妹的嘴里塞。吴玉琢小同志还是吃奶娃,哪吃过饼干这种高级货,小嘴一努一努地尝试了几次,就咯咯乐了起来,好像她真吃到了似的。叶满枝把饼干接过来,塞进自己嘴里。饼干里面居然是带奶油夹心的!她发现新大陆似的问黄大仙:“嫂子,你在哪买的饼干啊?怎么还有夹心呢?”四嫂沈亮妹率先接话说:“呵呵,这饼干可贵了,八毛钱一包,三嫂买了十几包,咱可吃不起。”十几包饼干能花掉她大半个月工资,除了大手大脚的三嫂,谁舍得这样造呀!黄黎言简意赅道:“这种饼干有包装,保质期长。”叶满枝恍然,赶忙看了看饼干的外包装。如今买糕点、面包、饼干不要粮票,但价格比粮食贵多了。叶满枝倒不是心疼钱,主要是饼干糕点都是散装的,存放不了多久。那种铁皮桶的饼干也不行,她买了两罐,只放半年就受潮了。但黄大仙买的这种饼干是塑料皮包装的,保质期也很长,确实很适合用来囤积物资。叶满枝问清了地点,听说在中国大街上的百货商店里,周末就带着钞票去中国大街囤货了。她让吴峥嵘先带孩子去新城街的院子里等她,今年的柿子树和枣树都没摘呢,他们今天要把院里的果树全部清理干净。她自己则气势汹汹地杀进了百货商店的大门,周末的商店里全是人,糖果糕点的柜台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她在商店里花钱如流水,提着二十包饼干和十来瓶罐头,叮呤咣啷地回家时,吴峥嵘正带着孩子在院子里作妖。当爹的坐在树上。闺女在满地的大枣上躺着,脑袋上还被亲爹系了一条白毛巾,跟个小农民似的。旁边的空地上,用成熟的柿子和大枣摆了“丰收”的字样。吴峥嵘在树上举着照相机,她刚走进院门,就听对方笑着哄道:“这样很好,不要动!咱们再拍一张!”叶满枝:“……”
人家小婴儿根本就没动好吧?她看看女儿的惨样,只觉眼前一黑,怒喝道:“吴峥嵘,你怎么让闺女躺在地上啊!”
第114章 吴玉琢:我要替父从军啦!
自打吴玉琢小宝宝过了百日, 拍了百日照以后,吴峥嵘和吴爷爷就突然热衷给娃照相了。照相机只有一台,借来让去很不方便。于是在军代表同志的提醒下, 吴爷爷把那台被他拆坏, 至今还没有修复的报废照相机找了出来。冒着会失去另一台照相机的风险, 祖孙俩将现有这台完好的照相机也拆了!叶满枝听到消息的时候,感觉两台照相机都凶多吉少。然而, 前工学院院长和在读工科副博士, 还算有两把刷子。断断续续鼓捣了半个多月后, 吴峥嵘成功拥有了一台自己的照相机, 最近总拿媳妇和闺女练手。但胶卷和相纸太贵了, 叶满枝不舍得让他拍太多。抱着“小农民”在挂满小灯笼的柿子树下,拍了一张合影,她便让吴峥嵘将照相机收起来, 催促他赶紧干活。院子里这棵柿子树每年都能结不少果, 他俩根本吃不完。前两年她会将剩下的柿子去皮,成串成串地挂起来,晾晒成柿饼储存。但今年摘得有点晚, 好多柿子已经熟得软不拉耷。他俩把柿子摘下来,站在树下就直接吃了两个。吴峥嵘提议:“我看你今年别晾柿饼了,把这些柿子给亲戚朋友分一分吧。”“我不想分, ”叶满枝吸着黏稠的果肉说, “去年晾的柿饼,我从秋天吃到开春呢。”柿饼可以保存好几个月,她能一直有零嘴吃。“柿子都熟透了, 还怎么做柿饼?你把东西送上了门,人家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归吧?”“嗯, 我想想。”叶满枝觉得她男人说得很有道理。像个守财奴似的,背着手打量那几筐柿子,在心里盘算着哪些亲戚最可能给她回礼。她姥姥、三姨、吴奶奶,还有五哥,算是亲戚里最大方的,绝不可能让她空着手离开。朋友那边嘛,她每年都给青梅送小半篮,今年肯定也要让她尝尝的。至于其他人……叶满枝问:“要不要给你小舅家送点?”她感觉吴峥嵘的小舅也很大方。吴峥嵘婉拒:“他不爱吃柿子。”现在正是柿子上市的时节,与其让他跨越大半个城市给小舅送几个柿子,还不如让小舅自己买两个吃。夫妻俩商量了送礼的路线,将果树全都摘干净以后,叶满枝又坐在院子里吃了一个柿子。她吃东西的时候,吴玉琢小宝宝就瞪着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紧盯着她,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流了一下巴口水。叶满枝冲着枣树下的男人喊:“你快过来看,咱闺女馋得流哈喇子了,哈哈哈!”吴峥嵘早就发现他闺女喜欢盯着大人吃饭,对付口水娃很有一套。他回屋拿了根筷子,当着闺女的面,用筷子尖沾了点柿子果肉,又将筷子伸进茶缸里涮了涮,然后点在了她一动一动的小舌头上。吴玉琢小朋友还是容易上当的年纪,舔了几口之后,居然冲爸爸笑了一下!叶满枝:“……”
你爹在忽悠你呢,傻笑什么啊!吴峥嵘将筷子递给她,“你跟孩子在家玩吧,我把柿子给姥姥送去。”“反正距离不远,我跟你一起去!”叶满枝在闺女的头毛上摸了摸,“你自己去,顶多换两根粉肠回来,要是带上咱家娃,呵呵,你就擎好吧!”她对自家姥姥还是很了解的。两口子提着半筐柿子和大枣,抱着孩子上门的时候,姥姥姥爷和大舅妈都相当热情。他们还得去下一家送柿子,并没留在姥姥家吃饭,但临走的时候,被塞了三根香肠和一斤大米粉。米粉是姥姥的口粮,她上了年纪牙口不好,大米打成粉以后,每天喝一碗米糊糊。老太太觉得米糊养人,就给同样没牙的重孙女分了一斤。在姥姥家开了一个好头,让叶满枝对接下来的送礼活动很有信心。返回光明街的时候,她又指挥吴峥嵘将车开去了五哥的院子。“这会儿五哥应该在家呢,咱俩先去跟他换点山楂,再晚他就该去财会班上课了。”常月娥透露了公社要开肉制品加工厂的消息以后,五哥在配料师傅和会计之间,选择了后者。他从小就擅长算术,以后要是能跟数字打交道,也算是发挥所长。光明街的成人教育发展得非常好,接替叶满枝位置的那位陶副主任,似乎也想复制穆兰的成功经验,上任以后大力发展教育工作。现在光明街上不但有扫盲班,成人高小班,还开办了职业技能学习班,分了机械维修、电工和财会三个方向,结业时可以颁发毕业证书。五哥知道自己有机会去肉制品加工厂当会计以后,就花钱去读了财会班。叶满枝掐着时间,赶在五哥出门上课前,赶到大车店。一家三口走到门口时,正巧碰到常月娥和五哥送客人出门。那女同志与常月娥年纪相仿,梳着利索的齐耳短发,身穿洗得发白的列宁装,脚踩千层底黑布鞋。尽管衣着打扮十分朴素,但叶满枝如今也算有几分眼力,只凭对方的气质和精神面貌,就看得出人家是当干部的。女同志又寒暄了几句,与常月娥握了握手,说了句“常大姐留步吧”,便转身离开了。经过抱着孩子的小两口时,还客气地冲他们笑了笑。叶满枝等客人走远了才问:“妈,刚刚那是谁啊?”“吴桐月的大姑。”“啊?”常月娥接过女婿手里的篮子,“啊什么啊,她只是亲爹去世了,又不是三亲六故全都没了。她妈不讲理,她家总有能讲理的人。吴大姑接到吴桐月的电报就从外地赶来滨江了。”叶满枝留男同志在屋里带孩子,跟在妈妈身后去了后院,忍不住问:“前大姑姐就跟过期的电影票似的,蔡处长都改嫁了,吴大姑说话还能好使么?”“好使吧,她以前提拔过那个蔡处长。吴桐月没给她叔叔伯伯拍电报,而是找了亲大姑,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常月娥低声说,“她姑姑比亲妈强,是个明事理的人。据说昨天刚到滨江就跟蔡处长谈过话,做过她的思想工作了,这会儿户口册在吴桐月自己手里。”蔡处长改嫁的时候,夫家让她带走了全部遗产和女儿,在事业上也尽量支持她,就是为了让吴桐月在重组家庭里过得舒坦点。但是谁也没想到亲妈能把孩子逼成这样。吴大姑了解过情况以后,让蔡处长照顾好后生的儿女。吴桐月已经成年了,婚姻自由,可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如果亲妈不能调和跟女儿的矛盾,以后就由她这个大姑接管侄女的事。而老叶家这边,除了老二的对象是亲姥姥给找的,其他孩子全是自由恋爱的,常月娥和叶守信从没在择偶的问题上阻拦过孩子们。老五的情况比较特殊,常月娥对他的婚姻也没有太高要求,找个条件差不多的姑娘,能过日子就行。要是没有吴妈妈在其中瞎搅和,吴桐月本身的条件其实还挺不错的。*叶满枝听妈妈介绍了与吴大姑的会面经过以后,总结了两点心得体会。第一,她以后绝不能当蔡处长那样的妈妈。
第二,她要向吴大姑学习!如果能像吴大姑那样说话掷地有声,给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撑腰,那她可真是太威风啦!叶满枝想象着自己给闺女、麦多、妞妞等小屁孩主持公道的场景,顿时心头火热。连夜给党组织写了一篇思想汇报,要求进步!说起入党这件事,叶满枝也只能感叹一句有得必有失。她在街道上班的时候,感觉入党挺容易的,只要工作努力、思想上要求进步、经常提交思想汇报,到了时间就能入党。街上的好几个居委会主任都成为党员了。可是大学里发展学生党员的名额十分有限。僧多粥少,排队也排不到她。她在街道办提交了入党申请书,至今已经三年多,但她现在还只是入党积极分子呢!再去学校上党课的时候,她找边鹊桥打听了一下情况。“支书,今年咱们系里有几个入党的名额啊?”边鹊桥伸出一个巴掌,“五个,不过现在肯定是可着大三大四的来,尤其是大四的,人家快要毕业分配了,名额竞争得可激烈了。”叶满枝羡慕地感叹一声,她也想带着党籍去新单位报到。看来这思想汇报还得经常写,学习和工作上也得好好表现呀!被吴大姑激励了以后,叶满枝那条自从当了外宾翻译就有些上翘的尾巴,又被她夹了回去。她翻出本子罗列了在学习和工作上,可以努力的方向。新学年重新选了班委成员以后,她已经不再当班长了,转而把更多课外精力放在系办工厂和欧阳老师的课题组里。但物理老师不知咋想的,似乎真的从她每次考试多考一分的试卷上,看到了她学习物理的潜力。今年居然点名让她当了物理课代表!叶满枝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不说如丧考妣,但也差不离了。班长考个六十多分没什么,要是课代表也考六十分,那可就太难看啦!她没啥办法,一边苦读一边祈祷快点把这一年混过去,大三以后就没有物理课了。叶满枝在教室里罗列学习和工作计划时,课题组的师姐邱艳趁着课间休息找了过来。“叶满枝,欧阳老师让咱们去校门口汇合!”“什么事啊?”她背起书包跟着她出门。“市工会和市妇联搞了调研组去纺织一厂调研,今天要开报告会,研究纺织厂女工保护工作的情况,欧阳老师让咱们跟着一起去旁听一下。”闻言,叶满枝加快了脚步,她其实还挺想知道那个差点糟蹋了女工的车间主任是如何处理的。欧阳瑾带着三个学生来到纺织厂时,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纺织厂和市里都派人出席了这次会议。走进会议室之前,叶满枝在走廊里发现了与工友站在一起的薛巧儿。她与老师打声招呼,调转方向走过去问:“巧儿,你们等在这儿干嘛呢?”薛巧儿的人力车被取缔以后,由市里安排来纺织厂当女工了。叶满枝前几次来调研的时候,还跟她一起在食堂吃过饭。这会儿正是上班时间,薛巧儿不在车间里工作,跑来会议室门口干什么?薛巧儿与另几名女工的表情都有点忐忑,攥着手指低声说:“是车间副主任让我们来会议室里,跟大家说明情况的。”“让你们说明什么情况?”“就是谷涛收贿赂的情况。”叶满枝下意识皱了眉,“你们要是有情况,应该找公安说,在这种会议上说什么?”这样搞不好就得罪哪个领导了。那谷涛是厂长的大舅哥,要是被一棒子打死还好,就怕因为证据不足对他不痛不痒地惩罚一下,之后又能回来上班。到时候这几个来说明情况的女工,都没有好果子吃。薛巧儿说:“谷涛已经被公安喊走了,现在车间里由副主任说了算。而且当初举报谷涛的时候,我们全车间的工友都有份,他应该回不来了。”因着女工要求产后返岗,谷涛私下没少收好处,有的给烟有的给酒。薛巧儿虽然没有产后返岗的需求,但她以前是特殊从业人员,那谷涛没少暗戳戳找她麻烦,想从她身上占便宜。叶满枝踌躇片刻,将薛巧儿拉到一边提醒:“既然领导让你们来说明情况,那你们就如实说谷涛的情况,尽量不要攀扯其他人。你们厂的领导都会出席今天的会议,谷涛有什么背景关系,即使你们不说,大家也清楚。领导层的关系很复杂,咱们基层人员尽量别被牵扯进去。”因着大舅哥的问题,厂长郑国顺处于一种墙倒众人推的状态。在公安已经了解情况的前提下,车间副主任还要把这几个女工喊来,在会议上公然揭露车间主任的问题,未必没有其他小心思。但郑国顺当了那么多年的厂长,不一定会因为大舅哥犯事就被推倒。几个女工代表要是被人当了枪使,以后难免被清算。薛巧儿没啥政治智慧,但她能从柳梢胡同走出来,该有的脑力还是有的。听了叶满枝的劝告,便使劲点点头。而且她比叶满枝预期的,表现得更出色。会议开始以后,有位副厂长出面汇报了谷涛被举报的后续情况。然后就让几个女工代表进来,讲讲谷涛当车间主任时是如何欺负压榨女工的。女工代表一共有四个,鱼贯进门以后,像是被会议室里的大阵仗吓到了。有的低头,有的瑟缩着肩膀,有的用手揪着麻花辫的发尾。车间副主任让她们发言的时候,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似的,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薛巧儿在单位表现得比较泼辣,车间副主任直接点她的名让她先说。而薛巧儿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普通女工一样,颤抖着声线,嗫嚅道:“就那么回事呗,领导和公安不是都知道了嘛。”然后就低头看脚尖,不敢吱声了。空气安静一阵后,市工会的领导开口说:“好了,基本情况咱们都清楚了,让这几位同志先返回岗位工作吧。今天会议的内容还是探讨纺织厂女工保护制度的可行性,会议接着往下走吧。”闻言,几个女工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推推搡搡排队走出会议室。临出门前,薛巧儿还往叶满枝的方向望了一眼。叶满枝见了,便冲她眨眨眼睛。
会议室另一边,妇联的同志也开口了。“纺织厂的女工多,足足占了总人数的65%,在妇女保护方面,纺织一厂的成绩总体还是比较亮眼的。像是设置哺乳室、托儿所、妇女卫生室,还在车间里搞了月经卡制度,让专人记录提醒女工的月经时间,这些都是很好的举措……”市工会女工部的同志也很快跟上,表扬了纺织厂对女工的“四期”保护工作。叶满枝边听边做着记录,心想今天的会议基调算是定下来了。总体还是要肯定纺织厂的成绩。这毕竟是省里和市里树立的标杆,要是因为一颗老鼠屎就全盘否定纺织厂的工作,那确实不合理。不过,能被老鼠屎钻空子,也有制度上的漏洞。会议过半以后,终于有人提起了纺织一厂的问题。女工确认怀孕后被调离一线岗位,休完产假以后,要如何保障大家能够及时返回原来的岗位?纺织厂工会有人提议:“以防再出现类似情况,可以把安排生产任务的工作交给女性领导。”课题组里也有人提出过这种设想,此时听到有人提出来,叶满枝和欧阳瑾同时在心里摇头。要是把这项权力向女车间主任倾斜,那些男车间主任肯定得炸庙呀!车间主任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安排生产任务,男同志如果是副主任还好说,要是正主任,他能乐意把这么大的权限交给副主任吗?果然,这个办法刚提出来,几个车间主任就跳出来反对了。会议室里顿时嗡嗡嗡吵作一团。厂长郑国顺一直比较沉默,这会儿就拍了拍桌子说:“咱们的保护制度是好制度,可惜有人念歪嘴经,把好事办砸了。大家都知道,谷涛跟我有亲戚关系,在公安那边没有定论的时候,我不适合说太多。”“但无论谷涛是否有问题,这个制度存在监管上的漏洞是肯定的。有的同志说,因为谷涛跟厂长有关系,她不敢跟厂领导反映情况。那么以防再次出现这种事情,我提议在厂里设置一个厂长信箱,另外请市委在厂里设置纪律监察室,给工人们开放一个可以大胆向上级反映的渠道!”他这个表态算是很有魄力了,主动为自己上了一道枷锁。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设立一个监察室,总好过厂长职位不保。因为谷涛的事,叶满枝总觉得郑厂长不清白,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厂长有手腕,应对得很及时。至少市工会那边已经有人点头了,会议室里的不少人也都随声附和。眼瞅着事情即将按照郑厂长的办法定下来,欧阳瑾举起手臂表示要发言。她是市工会女工部的顾问,女工部长见她举手,便问:“欧阳顾问有什么不同意见吗?”欧阳瑾点点头说:“我们省大工业经济系针对女工保护的问题,成立了一个课题组,最近课题组也在持续关注纺织一厂的谷涛事件。抛开谷涛同志的情况不谈,纺织一厂为孕期女工调岗是存在一些争议的,我们对这项制度有些不同的看法。”张副厂长是主抓这项工作的,客气地说:“欧阳顾问请讲吧。”“课题组将纺织厂作为科研基地,已经在厂里调研过很多次了,先让我们课题组的同志,为大家介绍一下,女工们对这个制度的真实想法。”叶满枝收到她的眼神示意后,起立说:“课题组在车间随机与25位刚被调岗,或已经返岗的女工进行了交流,25人都对厂里的保护工作表示了肯定。但其中21人表示,被调整工作以后,收入直线下滑,难以为继正常家庭开销。”“纺织厂实行的是计件工资制,为了完成生产任务,实现跃进,保护女工的同时,也要追求产值。将一个劳动力从一线岗位调离,还得在空缺岗位上补充一个劳动力。这就导致,即使只发基本工资,咱们厂的人力成本也相当高。根据课题组研究对比发现,滨江纺织一厂的人力成本比同类型纺织厂高出15%。”几个厂领导纷纷点头。他们就是管厂子的,自家的情况他们比谁都清楚。但是没办法,他们已经被架到模范的位置上了,三天两头有兄弟单位来学习。为了搞好女工保护工作,只能在人力上增加成本。“车间里有月经卡制度,所以女工怀孕后很快就能被发现。刚怀孕两三个月就被调整到了清闲岗位上,但是根据我们对女工的调研,孕期前七个月,并不影响大家的工作。有80%的女工表示,可以在这段时间坚持完成工作,但孕期七个月以后,则需要在工作间隙进行适当的休息。”叶满枝用目光询问欧阳老师,是否还要继续讲下去。这个办法是她最先提出来的,于是欧阳老师点点头,让她继续代表课题组发言。“所以,我们课题组给出的建议是,在女工确认怀孕后,并不需要立即调离原岗位,怀孕七个月之前,可以正常工作,七个月后,要每天给孕妇增加一小时的工间休息时间。同时,要避免一刀切,保留怀孕女工随时提出调岗的权利。”“不再为怀孕女工调岗后,可以保证女工的收入,减少了工厂人力上的浪费,也避免了女工产假结束后,面临的一系列复杂问题。”欧阳瑾补充说:“没有了产后返岗的需求,能从根本上避免有心人钻制度的漏洞。”她觉得设立厂长信箱和监察室,都是花里胡哨的办法。最初可能管用,日子长了以后,信箱很可能形同虚设,有几个女工敢鼓起勇气状告顶头上司?大多都息事宁人,忍气吞声了。*报告会上的发言,让省大工业经济系的课题组,在校外小小地露了一次脸。尽管纺织厂的领导并没有当场采用课题组的办法,但市工会和妇联的同志,都在会后请欧阳瑾提交报告了。欧阳瑾心情好,下班以后决定带着三个学生去国营饭店下馆子,吃一顿好的庆祝一下。然而,当她们来到最近的国营饭店时,却发现饭店门口排起了长龙。从店门口,一直排到了街拐角。叶满枝好奇地问:“这家饭店怎么这么火爆啊?有啥拿手菜吗?”排在前面的大姐说:“哈哈,没啥拿手菜,但我们街道刚发通知了,在国营饭店吃饭,不要粮票!那大家肯定拿着饭盒来国营饭店吃饭呀!”听说国营饭店不要票了,叶满枝四人也很高兴。可惜队伍排得太长了,这顿庆功宴终究没吃成。叶满枝回吴奶奶那里抱上自家娃,空着肚子返回光明街的时候,发现光明街上的国营饭店也排着长队。她走到正在维持秩序的赵二贺身边问:“咋回事啊?国营饭店怎么突然就不要粮票了?”“嗐,”赵二贺掩着嘴小声说,“最近有人质疑粮食增产,这不是为了证明咱丰收了吗,国营饭店就不要票了。”叶满枝顾不上探究国营饭店因为啥不要票了,她想回家喊上吴峥嵘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这比去食堂吃饭还划算呢。可是,她刚抱着孩子回到大院,就看到张勤俭在东门组织群众大会,动员广大青年和革命干部加入市里的夺煤大会战,去郊区的矿上挖煤。作为大院儿居民,吴峥嵘也在大会上听讲呢。她挤进人群,站到吴峥嵘身边问:“每家都要去夺煤吗?”“好像是吧,现在炼钢缺煤,厂里的煤也不太够用。”吴峥嵘语气轻松道,“咱俩没时间去夺煤,可以把吴玉琢的名字报上去。人家是替父从军,让她去替父夺煤。”“讨厌,净出馊主意,”叶满枝用手肘拐他一下,“给她报名,还不如给我四哥报个名呢!”
第115章 毕业去向
为了“以煤保钢”, 市里的夺煤大会战开展得如火如荼。吴玉琢小朋友并没能加入战斗,但她四舅叶满桂,被全家人推举为夺煤英雄, 去煤场挖煤了!四哥以为这场大会战顶多搞一两个月, 就能把需要的煤凑齐。然而, 煤是机器的源泉,工业的粮食, 市里正在大力发展重工业, 煤就没有能凑齐的时候!他第一次去参加夺煤大会战时, 叶满枝还在大学二年级死磕物理。后来他又代表全家陆陆续续参加过好几次大会战。等他第七次去煤场当夺煤英雄的时候, 叶满枝已经是大四的师姐了。“叶来芽, 你跟我说实话,你一直推脱,不让妹夫帮我介绍工作, 是不是为了让我替你去挖煤?”四哥刚从煤场回来, 就跑来了妹妹家里。叶满枝在闺女的小揪揪上摸了摸,让她别受干扰,继续拼七巧板, 瞪四哥一眼说:“咱俩又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你去挖煤又不是代表我去的!”“那妹夫咋还没给我找到工作?”四哥真的快愁死了!他以前的日子多逍遥啊,在家有吃有喝, 还能用兴趣爱好赚钱。可是这两年粮食紧张, 他那些老主顾都没心思搞花鸟鱼虫了,这就让他彻底喝起了西北风。老叶嫌他在家吃白饭,所以大院里每次号召夺煤的时候, 都让他去当夺煤英雄。煤场里的伙食倒是挺好,但架不住挖煤辛苦啊!他现在不求别的, 只想赶紧找个正经工作。“吴峥嵘介绍你去煤场开车了吧?是你自己干了两天就不干了。”叶满枝斜睨着他说,“咱妈让你去肉制品加工厂当工人了吧?你嫌灌肠的调料味呛得慌,也不肯干。”就像老叶说的,她四哥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娇贵毛病忒多了。四哥问:“你说我现在去肉制品加工厂上班咋样?”“不咋样,晚了!”肉制品加工厂的规模不大,常月娥刚带头办厂的时候,厂里只有九个人。她想着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既然已经把老五弄去当会计了,那索性把老四也招进来,混个工人身份。她这把年纪了,不怕别人蛐蛐她谋私。但当时四哥鼓捣花鸟鱼虫还能赚钱,不想进这种小厂苦哈哈地当工人。如今四哥反悔,再想进厂,却已经晚了!这两年城里粮食短缺,白酒厂的酒糟,榨油厂的豆渣,早就不往街道农场送了。农场里的猪,从八十多头锐减到二十多头,而且一个个长得贼苗条。没有了生猪来源,肉制品加工厂一直在倒闭的边缘徘徊。之所以没能倒闭,是因为五哥劝常月娥转变了经营策略。以前他们只为街道农场加工香肠,如今又拓展了为城市居民代加工香肠的业务。城里的肉禽水产供应紧张,市里号召市民自力更生想办法,多养多食,少养少食,不养不食。光明街上的每个居委会都想办法养了二十多头猪。因此,加工厂就开始承接为个人或单位灌制香肠的业务,勉强能维持收支平衡将厂子办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常月娥是厂长,也不可能把四哥招进去上班。叶满枝埋怨四哥,“谁让你之前一直挑三拣四的!现在大多数单位都在减员增效,人家原有的工人都去农村种地了,咋可能再另外招人!你再等等吧,我跟吴峥嵘都帮你留意合适的工作呢。”四哥郁闷地叹口气。抓起桌上的橘子,刚要剥皮就被叶满枝一把抢了回去。“这是我们有言的橘子,你不许吃。”叶满枝换了一个又小又丑的国光苹果给他。四哥咬了口苹果,被酸得说不出话来。眯着眼睛缓了好半晌才问:“有言咋还不会说话啊?我家起球只比她大四五个月吧?现在都能叭叭告状了!”“我们有言能说,就是不爱说话!”叶满枝给四哥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别当着孩子的面乱讲。她家吴玉琢小朋友,两岁多还不会说话。除了在十个多月的时候,喊过两次妈妈,之后就再没开过口。一度让叶满枝怀疑自己当时听错了。两岁多的孩子不会说话,放在整个大院都是西洋景。原本有个工程师家的男孩,能跟她做伴,俩孩子一起不开口。可是那家的孩子突然就在1962年的大年初一开口了。这就把吴玉琢衬托成了掉队的落后分子。不少人在背后嘀咕她跟吴峥嵘,两个大学生居然生出一个小哑巴!他俩带着孩子将滨江的大医院都跑遍了,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让他们回家再观察观察。吴玉琢小朋友能听懂大人说话,能给出正确回应,能跑会跳能吃能睡。现在还跟着吴爷爷学了认字。吴爷爷做了好多识字卡片,问她哪个是“火”,哪个是“我”,她都能准确把卡片指出来。在智力上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四哥眯着眼将一个酸苹果啃完了,跷着二郎腿说:“要我说,主要是你俩给孩子取名取错了!叫‘有言’根本没用!”“怎么没用,咱妈说我跟五哥改了名以后,效果特别好!”五哥小时候胎发少,常月娥给他取个小名叫来毛,现在的头发果然很浓密。叶满枝七八个月大的时候还不长牙,常月娥就给她取名叫来芽,如今的牙齿果然洁白整齐。轮到吴玉琢这里,她一岁之前都叫小漂亮,果然长得粉雕玉琢,可可爱爱。如今最紧要的是让她赶紧开口说话,所以叶满枝与吴峥嵘商量过后,又给她取了一个小名叫“有言”。期盼她能早点说话。四哥在外甥女的小揪揪上弹了一下,惹得有言小朋友赶忙双手护住脑袋,冲他哼了一声。“哈哈,你哼什么哼!有本事就骂我两句!”四哥逗了一会儿孩子,又对妹妹说,“你俩就不应该给她改名叫‘有言’!‘有言’这名字虽然不错,但妹夫他姓吴啊,‘吴有言’,那不就是‘没有话’嘛!”叶满枝:“……”“小名小名,哪有连名带姓喊的?你少挑事了!”她在四哥面前理直气壮,但是,吴峥嵘回家以后,却被她埋怨了一通。“都怪你姓吴,连累得咱闺女连话都不会说!她这话少的毛病肯定是随你的!我妈说我小时候可爱说话了,跟谁都能聊两句。”吴峥嵘觉得闺女不开口,与姓氏无关,姓吴的人那么多,没见耽误谁说话了。但媳妇说闺女可能随他这事,他也不好反驳,相较于叶来芽,他的话确实不多。“刘工家那小子能在大年初一开口,八成是被炮仗声吓的,公社不是在动员10岁以下儿童去卫生所打防白喉疫苗吗,明天咱们带她去打一针,兴许也能被吓得开口了。”叶满枝:“……”
主意馊了点,但她对女儿开口还是抱有很大期待的。给小宝宝打针,在他们家算是一件大事。除了陪叶满枝生产时,请过陪产假,吴峥嵘几乎从没为私事请过假。这次为了陪女儿去打疫苗,他特意跟单位请了半小时的事假。夫妻俩一起带着吴玉琢小朋友去卫生所了。甫一进入卫生所的大门,便能听到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干嚎声。吴玉琢瞪着眼睛看那些大哭的小朋友,然后又仰头看向牵着她的爸爸。尽管没说话,但父女俩已经形成了默契。吴峥嵘解释说:“他们饿了。”叶满枝:“……”
她倒宁愿吴峥嵘别太懂孩子。不说话就能被大人意会诉求,闺女岂不是更不肯开口了?夫妻俩没跟女儿说今天是来打针的,主要是想来个出其不意,刺激她赶紧说话。叶满枝帮她露出手臂时,吴玉琢还没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晃荡着小腿,好奇地盯着卫生员的口罩打量。等到针头扎进手臂,痛感侵袭的时候,她终于回过味来,将小脸埋在妈妈怀里,哇一声就哭了。夫妻俩都没哄她,就等着她喊妈妈或者爸爸的时候,再上前安抚。可惜人家谁也没喊,爹妈不抱她,她打完针以后,便主动环住妈妈的脖子,趴在肩膀上独自抽噎。自我疗愈了一阵后,渐渐收了声音。吴峥嵘无奈叹气,看来今天的事假算是白请了。*叶满枝将孩子送给吴爷爷吴奶奶,便转去了系办工厂。大四的最后一学期,工业经济系没有文化课,除了完成毕业论文,就是下工厂劳动实习。叶满枝虽然当上了系办工厂的副厂长,但该劳动的时候,还得下车间劳动。她今天刚走到车床旁边,就被陈特冶和边鹊桥喊了过去。“又有什么新消息啊?”叶满枝笑着问。临近毕业分配,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陈特冶是年级团支部书记,又很能钻营,几乎所有消息都是他打听来的。今天这个消息也不例外。“系里要从咱们这届本科毕业生中,挑选政治素质过硬,又成绩优异的学生留校任教!”叶满枝不怎么意外地点点头。选本科生留校不是没有先例的。他们这一届的辅导员陈莹就留校了,现在是工业经济系的助教,负责低年级的教学工作。但叶满枝觉得这事与他们仨的关系不大。在叶满枝看来,给学生当老师,老师自身的专业素养也要十分过硬才行。否则怎么教学生啊?他们仨作为调干生,成绩都不太突出,叶满枝常年徘徊在班级七八名的位置。原本她能用俄文成绩往上拉拉分数,但俄文课在去年就没有了,她的优势随之消失。好在物理课也不用上了,最大的劣势也一起没了。至于陈特冶和边鹊桥,文化课排名都是倒数的。像他们仨这样的,学校咋可能让他们留校任教?陈特冶内心清楚自己没什么机会留校,但他极力撺掇叶满枝去试试申请留校。“你跟我俩不一样,我们当时是由单位保送的,文化课基础比较差。你是参加高考考进来的,这几年的成绩也名列前茅。而且系里挑人的时候会优先选择政治素质过硬的,我觉得你有很大机会能留下。”留在重点大学当老师,对学生来说是个很好的出路。陈特冶真心实意地想让叶满枝留校。几个调干生的政治素养差不多,都在校做过学生工作,担任过重要职务,今年还都成了预备党员,但叶满枝的成绩比他们好点。留校的时候,在大家学习成绩差不多的前提下,要比较政治素养。而分配工作单位时,在政治素养差不多的情况下,要比较成绩。如果叶满枝能留校,等到毕业分配,用人单位选人的时候,他就能少一个竞争对手。别小看这一个名额。多一个人竞争,对分配结果的影响非常大!叶满枝从没考虑过留校的可能,她想象不出自己当老师的样子。所以这个消息,她听过也就算了,并没放在心上。可是没过几天,已经升任机械厂厂长的欧阳老师,却把她喊去了办公室,询问她是否愿意留校。“留校有利有弊,但对你来说算是比较保险的选择。”欧阳瑾说,“去年咱们系有两个毕业生被北京的单位要走了,今年会如何分配,谁也说不好。你爱人在滨江工作,孩子又那么小,万一把你分去了外地的单位,你可就难办了……”“老师,我真有资格留校啊?”叶满枝面上难掩惊讶。“有啊,今年有两个留校名额,你如果有意愿的话,我可以向系里推荐你,到时候让你接替我当机械厂的厂长。”如今的大学生,不光看成绩,还得看政治。教师也是同理。叶满枝在课题组和机械厂都有不错的发挥,又是工农出身的大学生,申请留校的话有一定竞争力的。叶满枝被这样的大馅饼砸中,心里乱糟糟的,一时无法抉择。跟老师说要考虑考虑,就匆忙跑回家跟家人商量去了。叶守信和常月娥听说闺女能在重点大学当老师,都表现得跟吃了人参果似的。大学老师诶,那是只有文化人才能当的!老叶家几辈子贫农,从叶守信这一辈才开始认字。他原本把希望寄托在脑瓜灵光,又很刻苦的老三身上。没想到他这小闺女,接连在学业上放卫星,不但考上了大学,这回还要当大学老师啦!叶守信当即就说:“这还有啥可考虑的,教书育人是多光荣的事呀!而且一旦确认留校,你就不用提心吊胆地等待分配了。”自打过了年,叶来芽就一直惦记毕业分配的事,生怕像去年那届毕业生似的,被分去外地的单位。不但离开了爹妈,还得跟吴峥嵘两地分居。这回有了留校的机会,叶守信和常月娥都举双手支持了。黄黎原本想提醒一下小姑子,留校未必是什么好选择。但是想想叶满枝的出身,她又什么也没说。也许目前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过个十几二十年,大学教师确实是清贵体面的工作。她这小姑子在事业上挺能折腾的,兴许能在改革开放以后,混个重点大学的系主任或是校长当当。她这边想通了,自然没啥多余的心理活动。因此,叶满枝眼睛都快瞪酸了,也没能从黄大仙那里看到任何有用的提示。返回自家以后,她拉着吴峥嵘小声问:“你对我留校有啥看法?”吴峥嵘温声说:“单纯只看留校这件事,确实是很好的机会。但是进了教育系统不是能轻易跳出来的,你可能要在学校呆一辈子,对于要做一辈子的事业,没点兴趣很难做出成绩。”叶满枝点点头。“而且大学教师需要带课题,要有学术产出,你要想好自己能做哪个方向的研究。”叶满枝在他面前实话实说,“我没想过当老师,也没想过带课题的事,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要是真当了老师,到时候总能憋出一个研究方向的。只不过,我虽然文化课成绩能排在前十名,但除了俄文和物理,每科的成绩都很平均,不偏科,也没有太突出的特长。”她觉得搞科研需要吴爷爷和吴峥嵘这样的天赋型选手。像她这样的,在科研上未必能有啥建树,要是留校的话,很可能会走行政的路子。见她将漂亮的眉毛纠结到了一起,吴峥嵘将人拉进怀里坐着,安慰道:“工作和学习都得从兴趣出发,你要是对当老师没兴趣,就不必强求。”“不留校的话,万一我毕业分配的时候,也像去年那两个毕业生似的,被调去北京的大衙门了,”叶满枝贴着他问,“到时候咱俩怎么办啊?”“你就那么自信,能被人选去北京?去年那两个毕业生挺优秀的吧?”“我也很优秀啊!”叶满枝自信满满道,“你看着吧,除非我们这届没有进京名额,有的话,必有我的份!”她现在可是预备党员啦!这就是党籍给她的底气!吴峥嵘笑道:“如果你真的被分配去了北京,那我也跟组织上申请一下,调去北京的研究所工作。”“真的?”“嗯。”吴峥嵘在军事学院的副博士,读得比较坎坷。刚开始是语言不通,与苏联教授交流不畅。好不容易过了语言关,研究工作有了些进展,又赶上在华苏联专家被苏联当局全部征召回国。带他上课的那两个苏联教授,也毫无预兆地离开了。他们本人对这样的突然通知也很无奈,按照上面的要求,所有教材和研究资料都必须带回苏联或销毁。吴峥嵘去检查教授的宿舍时,在其中一位的床垫底下,发现了一些没有销毁的数据和图纸。不知是对方忘记带走的,还是刻意留下的。不过,他也因为这些没来得及销毁的数据资料,在苏联教授离开,又没有其他教授能带教的时候,独立进行了之后的研究。苏联专家离开后,北京那边对计算机的研究进度,比滨江这边快一些。他要是申请去北京的研究所工作,有一半的可能被批准。“所以,你就不要纠结两地分居的事了,尽量按照你的喜好选择工作。一般来说,军属可以跟学校申请特殊照顾。哪怕真的出现了意外,你被分去哪里,我就争取调去哪里。”叶满枝当了军嫂,已经有了随军的觉悟,在她想来,肯定是吴峥嵘去哪里,她就要配合对方调去哪里工作。然而,她完全没料到,居然还有吴峥嵘追着她跑的这种可能!叶满枝心里骤然涌上一股酸涩的暖意,转身跨坐在男人身上,双手捧住这张英俊的脸蛋,对准嘴唇就啵啵啵了好几口。吴峥嵘一手按住她的后脑,与她唇舌交缠,另一手伸进衬衫里,娴熟地解开苏式奶罩的精钢挂钩。胸前的放松让叶满枝下意识靠向男人,唇贴着唇说:“没拉窗帘,你先把窗帘拉上。”吴峥嵘拖着她的屁股去拉窗帘。可是,两人刚来到窗边,叶满枝便用余光瞥见了院子里的小木马,她突然激灵了一下问:“有言呢?”“什么?”“咱闺女!吴玉琢同志!”“……”吴峥嵘回过神来,懊恼道,“好像还在院儿里跟出租车和起球玩呢!”他俩一直在考虑留校的问题,竟然把吴玉琢忘到脑后了。军工大院里不会出现丢孩子的情况,但他俩也不会心大到留一个不会说话的两岁娃在外面那么长时间。夫妻俩赶紧穿好衣服,出门找孩子去了。两三岁的孩子活动范围有限,这会儿三兄妹正聚在楼栋附近的大树下。叶满枝找过去的时候,吴玉琢正在伤心地抹眼泪。三哥家的出租车坐在一个男孩身上不起来,那小男孩躺在地上哇哇哭。比起自家闺女,叶满枝更担心被出租车压住的那个男孩。军工大院里住的大多是工人,生活条件比外面的人好很多,即使这两年粮食紧缺,大院里的孩子,也没几个特别瘦小的。但是,像出租车这样胖乎的,也没见到第二个。黄大仙囤积的东西本来藏得挺好,偶尔吃点小灶,外人应该看不出来。但也不知她是咋回事,竟然把出租车养得跟重型卡车似的。苦苦掩藏的那点存货,全被亲儿子暴露了。若不是单独开了小灶,谁家孩子能养的这么壮实啊?跟他年龄相仿,吃同样伙食的起球,也没胖成这样呀!叶满枝让亲爹哄闺女,她则赶紧把出租车拉起来,真担心这重型卡车把人家孩子坐坏喽!“怎么回事啊?”她让口齿最伶俐的起球陈述事实。起球先指向那个被压在地上的男孩,“他说我妹妹是小哑巴,把妹妹惹哭了,哥哥就说要一屁股坐死他!”叶满枝:“……”行了行了,都赶紧回家去吧!她不能跟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计较,只能各打五十大板,每人批评两句,让他们各回各家去。她家吴玉琢只是不会说话,又不是脑子不好使。当面被人喊小哑巴,能不伤心吗?她把小屁孩都撵走了,吴峥嵘则沉着脸将闺女抱回了家。吴玉琢这次是真伤心了,趴在爸爸宽阔的肩膀上流眼泪,从姥姥家哭到自己家,泪水还没收住呢。吴峥嵘用带着薄茧的指腹给她抹眼泪,“都被人喊小哑巴了,你也不知道回个嘴!自己哭有什么用?有本事就让别人哭!”被批评的小朋友,转而张开手投向妈妈的怀抱,小脸上挂着两颗大泪珠。“行了,她不是不会说嘛,”叶满枝哄道,“咱们有言就是不会说,等她会说了,肯定有本事让别人哭!”小孩子之间难免有小磕绊,她见得多了,随口哄两句,很快就让闺女雨过天晴了。叶满枝根本没把小孩的打闹当回事,当晚还跟军代表同志做二休一来着,导致次日的叫起工作困难重重。吴峥嵘出完早操,从食堂打了早饭回来,一边喂闺女吃饭,一边喊媳妇起床上班。她如今在系办工厂实习,跟正常上班没两样,早上需要去工厂打卡。不过,接连喊了好几个回合,床上的叶来芽都一直没动静。吴峥嵘吃掉闺女剩下的小半碗鸡蛋糕,又将吃饱喝足的小不点抱到大床上,随口吩咐:“替我把妈妈喊起来!”吴玉琢小朋友手脚并用,唰唰爬到枕头旁边,观察一阵就扑到被子上,冷不丁地说:“妈妈,起床上班啦!”
第116章 毕业分配
吴玉琢小宝宝突然开口说话, 让毫无准备的爸妈又惊又喜。“她刚才喊妈妈了吧?”叶满枝拥着被子问。“嗯,”吴峥嵘在一大一小的头毛上都摸了摸,眼里有不容错识的喜悦, “她不但喊妈妈了, 还让你起床上班, 赶紧起床吧!”叶满枝梦游似的起床洗漱,被凉水激得彻底清醒以后, 激动地一把将闺女抱进怀里。“宝宝你怎么突然就会说话啦?你好厉害呀, 居然会喊妈妈了!”她在女儿软乎乎的小脸蛋上亲了好几口, 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现, “我就说嘛, 我们有言会说话,才不是小哑巴呢!”有言双手抱着布老虎,认真点头, 用稚嫩的小嗓子说:“不哑。”叶满枝瞅一眼被晾在一旁的军代表同志, 笑着问:“咱闺女开口说话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那么四平八稳,一点也不激动啊?”“她又没喊我爸爸, 我激动什么?”叶满枝推了推闺女,“快喊声爸爸,你爸都吃醋了!”闻言, 吴玉琢小朋友踮着脚尖冲她爸张开了双臂。吴峥嵘同志幼儿神态及肢体语言十级学者很轻易就读懂了闺女的意思。但他这回没动, 只等着女儿开口喊他以后,再给出回应。吴玉琢踮着脚尖站了半天,也不见她爸来抱她, 终于开口说:“骑脖脖!”叶满枝和吴峥嵘:“::::::”“哈哈哈,”叶满枝安慰郁闷的男人, “可能是我总说骑脖脖,她记住了。”吴峥嵘在闺女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我整天带着你骑脖脖,也不见你喊我一声。”叶满枝将孩子交给她,让父女俩私下交流去,她自己坐到桌边,快速吃了早饭。“食堂的窝头实在是拉嗓子,咱家还有几袋麦子,找个时间磨成粉,咱们自己蒸点馒头吃吧?”大清早就吃干巴巴的窝头,让叶满枝没啥食欲。吴峥嵘回头说:“那窝头不是给你吃的,你嫌拉嗓子就吃别的,旁边的油纸包里有个面包。”叶满枝打开油纸包,果然看到里面有个圆面包。“你疯啦?有买面包的钱,还不如买几个白面馒头呢!”市里对糕点面包这类高油高糖,还需要使用细粮的食品,一律实行高价政策。前两年买一个圆面包,只需要一毛五和二两/粮票。去年开始,圆面包就涨价到一块钱了。叶满枝偶尔会嘴馋想吃面包,但她之前囤了不少饼干和水果罐头,她给自己定了一个月吃一包饼干和一罐水果罐头的标准,也能靠着这些甜食解解馋。“不是你昨天说的想吃面包吗?偶尔吃一次没事,咱吃得起。”吴峥嵘自己对伙食不挑剔,食堂做什么他吃什么。656厂食堂能保证每天按三餐供应伙食,已经很不错了。但食堂昨天挂出了这个礼拜的菜谱,每天早上的主食都是窝头。像叶来芽这样娇气的同志,吃两三天窝头还行,让她连续吃一个礼拜,她肯定不乐意。所以,吴峥嵘干脆给她买个面包改善一下伙食。既然已经买回来了,叶满枝肯定要好好享受的。她给自己泡了碗奶粉,还加了一勺白糖,配着面包吃。上次吃这种奢侈品,好像还是沾她闺女的光,吃了吴爷爷给重孙女买的面包和糕点。吴爷爷花钱从不抠搜,他觉得自己已经这把年纪了,想吃啥就应该吃啥。经常和老伴一起带着重孙女,去供销社和副食品商店转悠。吴有言不会说话,但她肢体语言丰富,相中什么就伸手指向柜台。托闺女的福,叶满枝吃过吴爷爷买的,五块钱一斤的炉果,三块钱一斤的江米条,两块八一斤的蛋糕。号称五块钱的炉果,以前只卖五毛五一斤,要是让她自己花钱买,她绝对舍不得这么奢侈。想到这里,叶满枝瞅一眼还在骑脖脖的父女俩。大方地把这个昂贵的圆面包,与两位吴姓同志一起分享了。*吴玉琢小朋友终于开口说话了,对两边的老人来说都是大事。叶满枝去学校上课的时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吴家二老,请他们尽量多陪孩子练习说话。放学以后,又带着闺女回姥姥家,跟叶家人也通报一声。然而,母女俩手牵手进门的时候,老叶家的气氛却并不太好。她让女儿与两个哥哥一起去屋里玩,然后坐在常月娥身边问:“妈,家里发生啥事了?我爸咋生那么大的气?”常月娥悄声说:“老三老四想把自行车卖了!”“那自行车不是我三哥三嫂的吗?我爸生什么气啊?”三哥成为工程师以后,厂里奖励给他一张自行车票。自行车几乎是三转一响中,最受欢迎的产品,多少人都梦想拥有一辆自行车呢!有了这张自行车票,三哥两口子大手笔地花了167块,给家里添置了一样大件。自行车刚买回来那段时间,三哥对爱车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车身被他擦得锃亮,远远瞧见一个水坑都要提前下车,将自行车扛过去。常月娥掩着嘴说:“车虽然是老三两口子的,但买车的时候你爸出了50块钱。他寻思大家在一个屋檐下住着,那自行车买回来了,其他人难免要借用,一来二去的容易产生矛盾,所以就出了50块钱。自行车还是老三两口子的,他出50块,以后家里其他人要想借用也好开口。”叶满枝了然颔首,老叶这样做确实能提前化解一部分矛盾。“那我三哥为啥要把自行车卖了啊?他那么宝贝自行车,怎么突然就要卖了?”“你四哥回来说,”常月娥语不惊人死不休,“有人愿意出600块钱,买一辆自行车!”“多少?”“600块钱!”叶满枝瞠目结舌:“我的妈呀,那人是疯了还是傻了?”四哥听了她的感叹,晃着二郎腿说:“人家没疯也没傻,自行车的市场价就这样!”“黑市已经把自行车炒到600块了?”叶满枝的第一反应是,“那工商得管管吧?”“呵呵,不是黑市的价格,这就是商店里的正常价格,明码标价,上海永久520元,滨江本地的孔雀牌550元。三哥的自行车是孔雀牌的,零售价550,再加上自行车票的钱,人家出600块,这就是现在的行价!”“你弄错了吧?三哥买自行车不是才160多吗?这才两年时间,咋可能变这么多?”叶满枝仍是不信。计划经济下,商品价格很少会有那么大幅度的波动,米面粮油的价格,七八年都没怎么变过。这自行车怎么突然就涨到550块了?不过,她想想五块钱一斤的炉果,一块钱一个的圆面包。六百块的自行车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四哥继续晃着脚说:“这事怎么可能弄错?你要是不信,自己去商店里看看!要我说三哥这辆自行车还是卖了吧,一转手就能赚四百多块,多划算啊!”“划算个屁!”叶守信一拍桌子,“你现在用600把自行车卖了,还能再花600买一辆新的回来不?你有自行车票吗?有工业券吗?买自行车不光是钱的问题,主要是券怎么凑?”老三买自行车的时候,只需要钱和自行车票。但今年市里搞了工业券,包括自行车在内的很多日常用品都要用工业券购买。工业券的数量与工资挂钩,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老叶是七级焊工,工资将近九十块,但每个月也只能得到四张工业券。而一辆自行车需要50张工业券,连他都得攒一年,轮到那工资低的年轻人,兴许得攒上两三年才能买到一辆自行车。家里的车虽然归老三两口子所有,但他也出了钱,他对外都说那车有他的一份,在车间里特别有面子。这会儿老三老四被那600块的价格迷了眼,他们咋不想想,车卖了以后要怎么买回来呢?“满桂,你干嘛撺掇三哥卖车啊?你看把咱爸气的!”沈亮妹坚决站在公公这边,“咱爸也出了钱的,他不同意,这车可不能卖!”她觉得自家男人有点傻,那自行车是三哥和老叶一起花钱买的。他们两口子没出一分钱。哪怕真的把车卖了600块,人家也不会给他们分钱。那还不如不卖车呢。车搁在家里,老叶还为这辆车出过钱,她跟满桂也可以偶尔用用。这样多好呀!叶满枝瞅瞅四哥,又瞥一眼四嫂。合着这两口子还没达成一致呢。四哥撺掇三哥卖车,八成可以从买家那边收点好处,否则他干嘛那么卖力啊?车留在家里,他也能免费骑。四哥只是懒散,又不是傻子。“三哥,你要卖车的事,跟我三嫂商量了吗?”黄大仙还没下班,叶满枝只能侧面打听一下黄大仙的意见。她这个嫂子,从来不在钱财上吃亏的。三哥颔首说:“知道啊,她同意卖的,还说卖了钱以后,跟咱爸平分,每人三百。”若是双方平分,老叶还赚了呢。按照之前的出资比例,他能得到200块就不错了。“我不稀罕那三百块钱!”叶守信还是那句话,“我给你600,你能给我按原样弄回一辆自行车不?”四哥吐槽:“你哪有600啊?”老叶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我没有600是被谁害的?养你们这几个混账,哪个结婚的时候不得花出去两三百?六个孩子花了一两千块!老子还得供你的吃喝,你要是有份正经工作,我能攒不下六百块吗?”眼见老叶要收拾儿子了,屋里的麦多带着三个弟妹,扒着门框看热闹。叶满枝不想让闺女目睹四舅挨打的经过,于是跟常月娥招呼一声,抱起闺女回家去了。*翌日是周末,一家三口难得一起留在家里学习。吴峥嵘在书房研究他那些需要保密的工作。叶满枝在卧室修改毕业论文。吴玉琢小朋友靠在梨花身上,数她那些识字卡片。阳光从玻璃窗子流泻进来,温暖了满室的静谧。“妈妈!”小姑娘完成了任务,又开始喊妈妈。“嗯。”叶满枝将笔帽拧紧,随手从床上拿起一沓识字卡片数了数,“果然每一沓都是十张,宝宝你太棒啦!”她抱着孩子去敲书房的门,“吴博士,你工作搞完了没?咱闺女会说话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得热烈庆祝一下啊?”吴峥嵘瞄一眼墙上的挂钟,正是午饭时间,心知她这是想找个借口出去下馆子了。“你想吃什么,咱们今天出去吃点好的。”叶满枝纠结了一阵,迟疑着说:“要不去永安饭店吃涮羊肉?”他俩平时下馆子通常会选择家附近的国营小饭店。但永安饭店是市里比较有名的回民饭店,跟福泰楼、江南春、三八饭店差不多,都属于大型饭店,菜价不便宜。她想去永安饭店,主要是想吃一口羊肉。他们可以在市面上买到猪肉,却极少能吃到牛羊肉。只有隔壁苏工家那样的回民家庭,才能凭票买到特殊供应的羊肉。普通市民若想吃羊肉,就得花高价去回民饭店用餐。吴峥嵘在闺女的小揪揪上摸了摸,问:“有言,你想吃羊肉吗?”小屁孩自打出生就没吃过羊肉,根本不知道羊肉是啥,但还是使劲点头:“想!”“那行,庆祝吴玉琢小同志成功开口说话,咱去永安饭店撮一顿!”一家三口骑着自行车去了永安饭店。吴峥嵘负责驾驶,叶满枝在后座负责跟司机聊天解闷,吴玉琢坐在安装在大梁上的竹制座椅里,瞪着眼睛看热闹。叶满枝原本心情挺轻松惬意的,可是坐进饭店,看清菜单上的价格后,她就轻松不起来了。一份羊肉半斤的量,加上锅底和调料,每份3块5!相当于七块钱一斤啊!可是苏工他们买一斤羊肉,才一块四毛六啊!这饭店的毛利率也太高了吧?叶满枝用菜单掩着嘴,小声说:“建议市里开高价饭店,让货币快速回笼,稳定市场,还是我们省大经济系那位徐主任跟市商业局提的。不知道他本人来饭店,看到这么高的菜价是啥心情。”吴峥嵘安慰她:“既然已经来了,就别管菜价了,咱俩也有一年多没吃过羊肉了,这次正好解解馋。”话虽如此,但叶满枝还是很克制地只点了一份羊肉,两大一小吃半斤尝个鲜就算了。等待铜火锅开锅的时候,叶满枝跟他分享了昨天在娘家遇到的新鲜事。“我三哥四哥想把自行车卖了,但我爸不同意。他就是虚荣,当初自行车买回来,他在车间里炫耀了好长时间呢!”其实,以老叶家的情况,全家人的工作都在光明街上,哪有那么多机会骑自行车出远门啊?把自行车卖了换600块钱,是个挺划算的买卖。可惜老叶太虚荣,生怕卖了自行车以后,就再也买不回来了。叶满枝给闺女为了点水,突发奇想地问:“老叶不愿意卖车,你觉得把咱家的自行车卖了咋样?”“……”“咱家那辆是上海永久的吧?四哥说商店里的永久牌要卖520块,而且还没有货。”叶满枝问,“你当初买车的时候,花了多少钱?”尽管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但吴峥嵘还是准确报了价格:“165块。”“咱这辆车没有三哥的那辆新,估计价格没那么高,但是,如果能叫价到550块?你卖不卖?”“卖。”“这么痛快?你都不犹豫一下啊?”吴峥嵘笑:“这有什么可犹豫的?自行车票虽然珍贵,但找找门路还是能弄来的,我当初的自行车票也是花二十块钱找关系买的。50张工业券也没什么,咱俩的工资加到一起,每个月能攒8张工业券,半年就能攒够一辆自行车了。”至于自行车的价格,他觉得不可能一直处于这种虚高的状态。同样是三转一响,手表和收音机的价格没有太大变化,自行车的价格却翻了将近两番。最大的原因也许是自行车对钢材的需求量太大了。吴峥嵘自己就是工厂的,钢材的情况他很清楚。闻言,叶满枝若有所思地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在资源紧缺的情况下,肯定要优先照顾重工业的生产任务,而自行车这种轻工业品,对国防和居民生活的影响都不大,降低产量是必然的。不过,等到市场形势好转以后,自行车提高产量,价格应该还会回落吧?”黄大仙同意把自行车卖掉,也算间接证明了他们这种推测。“那我真把自行车卖啦?咱们不用出面,让我四哥帮忙联系买家!”“卖吧。”吴峥嵘随意点点头,往沸腾的火锅里指了指,“马上就要有五百多块的进账了,咱们能再点一份羊肉吗?这点东西还不够塞牙缝的。”叶满枝知道他饭量大,要是敞开了吃,二斤羊肉都不够他造的。想想即将到手的五百多块,她爽快地挥手,让服务员再给他们这桌加两盘羊肉!*一家三口在永安饭店吃了两斤半的羊肉。吴玉琢小宝宝还是小鸟胃,在饭桌上起到一个捣乱和镶边的作用。叶满枝眼大肚子小,完全没有发挥出她想象中的战斗力。好在她是跟吴峥嵘一起吃饭的,她多点几种不同的菜品,每样吃几口,剩下的都由吴峥嵘解决,没有半点浪费的可能。尽管吃得满足,但一顿饭吃了将近二十块钱,叶满枝回过味来以后,还是心疼得直抽抽。赶紧让四哥帮忙联系买主,以540块的价格,把吴峥嵘骑了六年的永久牌自行车卖了。以防人家过几年反悔,吴峥嵘还很厚道地将自行车彻底检修了一遍,附赠一条备用车胎、一把价值两块七的自行车锁,以及一个竹制儿童座椅。没有了专属座椅,吴玉琢以后就只能骑脖脖了。但失去自行车,对叶满枝的影响不大,反正她每天都是搭乘公共汽车上下学的。这天来到系办工厂的时候,班长通知所有同学去学校大礼堂开会。可以出厂放风,同学们都特别响应号召。有人打听今天的会议内容。班长就说:“这次是全校所有毕业生一起开会的,孙副校长要做毕业分配动员报告!”听说是跟毕业分配有关的,大家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快速赶往大礼堂开会。叶满枝等人从工厂赶往礼堂时,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孙副校长在报告中首先让大家认清当前的形势,鼓足干劲,藐视艰险,弘扬艰苦奋斗的精神,克服前进中的困难。提到各地急需高素质建设人才时,他对所有毕业生鼓励道:“你们是迎着第二个五年计划,在跃进中读大学的一届毕业生。今年的毕业分配,咱们还是按照一贯的原则,服从国家计划分配,定量为用人单位供给。在国家需要和个人意愿上可能会存在一些矛盾,比如家庭、婚姻、气候冷暖、生活水平等等,有些南方同学也许不习惯北方的气候,一些来自大城市的同学不适应小城市的生活。”“但是希望大家能够解放思想,以事业为重!从六亿五千万人民的需求出发,服从国家计划分配!争取到国家最需要,人民最需要,环境最艰苦的地方去工作……”孙副校长的动员报告做了一个小时。叶满枝与边鹊桥代表工业经济系的毕业生写了服从分配的决心书以后,匆匆赶往吴家老宅。她想跟吴爷爷这种大学内部人士,研究一下毕业分配的事。主要是,她还没拒绝欧阳老师那个让她留校的提议。吴爷爷当然想让她留校,到时候重孙女就可以天天来他这里玩了。但他沉吟一阵说:“你参加高考那一年,全国高校都扩招了。去年会从省大调配毕业生去北京工作,是因为人家那边供不应求。但你们这届毕业生是前两年的两倍,人家当地的生源供应充足,干吗还大老远从滨江调人?你要是不想留校,就不要纠结,直接回绝系里,等着服从国家分配就好了。”若是一般的学生听说能留校任教,恐怕早就欢天喜地,当场答应了。他这个孙媳妇,为了留校的事犹豫不决,显然对当老师不感兴趣,又怕错过机会,被分配到外地去。听了吴爷爷的建议,叶满枝又回家跟父母和吴峥嵘认真商量了一次,最终还是回绝了欧阳老师的留校提议。然后每天提心吊胆地等着学校公布最终的毕业分配结果。毕业答辩结束以后,各院系的毕业生便开始陆续接到通知了。工业经济系的58级毕业生不多,两个班加起来也不过六十人,由于没有被中央部委调剂,他们今年的毕业去向算是最早一批被定下来的。留在本省且被分去省级单位和市级单位的毕业生,最先收到了通知。叶满枝正在办公室里坐立难安,焦灼地等待消息时,被人通知去学生处报到。十几个学生挤在学生处的办公室里,由老师依次点名。轮到工业经济系时,有个女老师问:“你们系的叶满枝同学来了吗?”叶满枝赶紧举手喊到。那老师一面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一面笑着说:“叶满枝同学,省工业厅!”
第117章 奔向祖国各地
省大58级的毕业生中, 有两人被分配到了省工业厅。一个是叶满枝,另一个是经济系的调干生邬杰。而工业经济系这边,因着毕业生人数少, 人才供不应求, 大多数毕业生都进了工业系统, 有的去了省市机关,有的去了大型工厂。一班的另两名调干生, 边鹊桥被分配到重型机械厂, 陈特冶则去了滨江市工业局。单看陈特冶的去向, 其实挺好的。但凡事就怕有对比。重型机械厂是中央直管的单位, 国家大力发展重工业, 大量资源向那边倾斜,工厂干部的福利待遇,比省市的机关干部好很多, 厂里过年过节发的苹果都比别处的大上一圈。而在省厅工作的好处就更不用提了。陈特冶酸溜溜地说:“咱小叶厂长马上就是省领导了, 我们市局的顶头上司,以后还得请你多关照呢!”“你快别酸了!”叶满枝剥着花生壳戳穿他,“陈铁, 不是我说你,刚进大学那年,你就整天忙着炼钢, 文化课也不好好学。你在学生工作上表现得那么出色, 要是成绩再好点,人家省工业厅肯定点你的名啊!”他们班的分配去向全都定下以后,班里组织了一次茶话会。大家的粮票肉票都不够用, 一时没能力凑出30人的散伙饭,所以就用最后的班费买些花生瓜子和水果糖, 每人自带茶水,在教室里开个茶话会。马上就要毕业了,陈特冶不介意跟同学说几句真心话,“我坐进大学教室那年,距离我中学毕业都快十年了,以前学的知识早就忘光了。这四年能学成这样,我也算知足了。”边鹊桥说:“咱俩的情况差不多,但毕业以后就是新的起点。无论是进了省厅的,进了市局的,还是我这样进了工厂的,咱们都一样,争取多为祖国做贡献!”“你这话说得有道理,但起点也有高有低啊!”陈特冶又适时展现了他包打听的能力,“人家省厅那边连科员都少见,正科副科遍地走,只要满足了任职年限,副科就能直接升正科。虽然现在大多数省直单位都精简机构,取消科室了,但你只要职级升了上去,到我原来的单位都能当局长了。”叶满枝不客气地翻个白眼:“我现在就是副科的职级,而且咱调干生大学期间领工资,还计算工龄,你说我去了你原来的单位,能当个副局不?”“现在肯定不行,我就是打个比方。”“照你这么说,省厅里的所有干部都有资格去地方直属局里当个局长副局长,那他们咋不去呢?”叶满枝抓了一把瓜子给他,“陈铁,你就知足吧!读个大学就从区工业局调到市局了,兴许你很快就能变成陈科长了。等你当上科长的时候,我还在大衙门里打杂呢!”陈特冶嘿嘿笑了一声:“借你吉言吧。”边鹊桥觉得他太过于钻营,但也没对他说什么,而是起身对全班同学说:“我在咱班当了四年支书,同学们马上就要各奔东西,奔赴祖国各地了,我想跟大家说几句心里话。”“欢迎支书给我们讲几句!”叶满枝带头鼓掌。边鹊桥笑道:“这四年来,大家的学习和劳动都很刻苦,像我这样文化课成绩一般的,也算是拼尽全力了,自认没有辜负录取通知书上的那句‘接受祖国交给的重要而光荣的学习任务!’”“大家即将走上全新的工作岗位,咱班大部分同学没有参加过工作,在这里我想跟大家说,祖国培养了咱们这一届大学生,不但不收学费,还给咱们发了助学金或工资。那大家就要做好为人民服务,为祖国奉献的准备!大家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只要大家能尽心尽力工作,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单位领导总能看见大家的成绩!”全班同学一起献上掌声。她的发言结束后,叶满枝也以茶代酒,向同学们举杯,接话说:“现在说这番话还有点早,但咱班有几位同学,参加完毕业典礼的当天就要离校,奔赴新的工作岗位。所以,我也想借着今天的机会跟同学们说几句。”赵金花和许红豆啪啪鼓掌,“请咱们叶厂长讲话!”“哈哈,今天不是叶副厂长了,凡事有始有终,我想变回最初的叶班长。刚入学时,咱班同学的身份比较复杂,有调干生、有应届生,还有往届生。但毕业的时候,咱们都是省大工业经济系58级一班的同学!这四年来,咱班一共选出了四名班长和四名副班长,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咱班的班长们,无论是谁,只要有机会,就把大家组织起来聚一聚。外地的同学在外地聚,本地的同学在本地聚,时常通报一下自己的现状!”“咱班的毕业分配结果,我和支书这里都有存档,有的同学还给我留了家庭住址和联系电话,这几天我会尽快做一份联络簿发给每个人。希望大家可以保持联络,不要走散了。要是有谁更换了工作单位,就给我和支书写信告知一声,我们可以做大家的中转站。若是工作和生活遇上困难了,有了过不去的坎儿,也可以给我们写信。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班30个同学,总能想到应对的办法!”陈特冶插话说:“叶满枝说得对,同窗情难能可贵,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咱们都时常分享自己的最新情况。我也留在滨江本地工作,同学们也可以给我写信!”叶满枝笑道:“对,男同学结婚以后要是怕被媳妇盘问为啥总给女同学写信,可以把最新情况告知陈支书啊!”“哈哈哈哈……”叶满枝最后说:“58年入学的时候,我跟边鹊桥是最先来学校报到的,咱班大多数同学都是由我俩迎接的,如今要毕业了,我跟边支书决定做事有始有终,到时候也会送每位同学离校,尤其是工作单位在外地,要坐火车离开的同学。你们订了车票以后,跟我说一下出发时间,到时候我借辆马车,送大家去车站!”*送行马车是叶满枝跟五哥借的。她以前学过驾车,但几年没用,动作有些生疏。五哥每晚陪她驾着马车出门练习,还特意跑了一趟火车站,计算往返所需的时间。“要不我帮你赶车得了,你独自赶车,我还是不太放心。”“没事,我同学的出发日期不一样,你还得上班呢,哪有时间一趟趟地折腾!”叶满枝自信道,“我的驾车技术已经很纯熟啦!”毕业典礼结束,各自领了毕业证以后,同学们就真的各奔东西了。叶满枝、边鹊桥和陈特冶,驾着马车送同学前往火车站和汽车站。叶满枝是很感性的人,每次送别都要在站台上红着眼睛哭一通。送别同宿舍的梁宁时,五个舍友更是在站台上抱头痛哭。她虽然不在宿舍里留宿,但中午会回宿舍午休,与舍友的感情都挺好。梁宁被分回了南方老家,一南一北相距千里,这辈子也许再也没有碰面的机会了。叶满枝哭得直抽抽。陈特冶受不了女同学哭哭啼啼,忍不住出声劝道:“谁说以后没机会见面?等大家都去了北京的大单位工作,到时候随时能见面!”几个女生停住动作,一齐回头盯着他瞧。“陈支书,你的志向好远大啊!”边鹊桥忍无可忍,说了早就想说的话:“陈特冶,你就是个官迷!”……将最后一位同学送离学校后,叶满枝顶着两个肿眼泡回家了。她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是红着眼睛回来的。吴峥嵘最初还劝几句,后来发现根本劝不住。他媳妇是各种意义上的水龙头成精,情绪上来了就收不住。吴峥嵘索性就不劝了,转而利用这件事教训闺女。可能是总跟太爷爷太奶奶呆在一起的缘故,这孩子吃饭特别慢。老人吃饭细嚼慢咽,她也细嚼慢咽。一小碗饭能吃半个多小时,有时候吃着吃着还摇头晃脑哼起歌来了。夫妻俩打算在叶满枝去省工业厅上班以后,把女儿送去幼儿园。她这样吃饭磨磨蹭蹭,不但耽误父母上早班,还给幼儿园阿姨添麻烦。吴峥嵘觉得这是一种注意力不集中的表现,所以他这几天就借着叶来芽的肿眼泡,让女儿改改吃饭磨蹭的毛病。即将三岁的吴玉琢同志已经没那么好骗了。“妈妈在外面哭的,不是在家哭的。”意思是,惹她妈哭的人不是她,她可乖了,跟她没关系。吴峥嵘一直将她当成不懂事的小不点,尤其之前她不会说话,还是需要大人时刻关心保护的小娃娃。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女儿已经有自己的判断力了。吴峥嵘没再用忽悠小孩子的话搪塞她,摸着她的羊角辫说:“虽然不是被你惹哭的,但你要是每次吃饭都快一点,妈妈会变得很高兴。”吴玉琢抿着嘴拆九连环,没说什么,但吃晚饭的时候,速度稍稍快了一丢丢,吃完还扭头问:“妈妈,你高兴吗?”叶满枝不知父女俩的私下交流,习惯性点头,“高兴啊!”“那我今天能跟你一起睡吗?”吴玉琢又问。叶满枝诧异地看她一眼,又看向脸色突然晴转多云的军代表同志,再次点头说:“可以。”吴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