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叶满枝想让居民养猪的消息, 不知怎么就被人传了出去。好多街坊主动来街道办了解情况。二姐的婆婆刘春花,更是带着二姐和小孙女,直接跑来了叶满枝家里。“妞妞她小姨, 咱街上是不是真的要组织大家一起养猪了?”“大娘, 街道会动员养猪, 但不会组织大家一起养,你们要是想养, 买了猪崽养在家里就是了。”叶满枝想在找到可靠的饲料来源以后, 再正式动员大家养猪。城里的粮食本就是限量供应的, 人的口粮都紧巴巴, 用粮食喂猪就更是雪上加霜了。只是没想到街上这些婶子大娘, 对养猪的事一个比一个积极,刚听到点风声就坐不住了。刘春花啧了一声说:“妞妞小姨,听说街道要组织养猪以后, 我们家那一片有好几户想报名呢!”“现在有多少人想养啊?”叶满枝找出糕点盒子, 拿了两块蛋黄片给妞妞磨牙,又把过年买的水果和瓜子,推给二姐婆媳俩。“两个居民小组大概有七八户吧, 要是让居委会认真统计一下肯定更多。”刘春花咔咔嗑着瓜子,“大家想让街道出面组织,统一买猪崽, 肯定能便宜一些。”眼见妹妹露出犹豫神色, 二姐轻声提醒:“来芽,买猪崽这事,你可千万别沾手!那猪崽毕竟是活物, 万一生病了或是不长膘,容易落人埋怨。这种事费力不讨好!”刘春花不满地瞟了儿媳妇一眼。带她一起来串门, 是想让她帮着敲敲边鼓的,结果她非但不敲边鼓,还给人家拆台!“妞妞小姨已经是街道副主任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比咱们清楚?”刘春花用眼神在屋里丈量了一下,有意奉承道,“妞妞小姨,你如今不但当了街道副主任,还住着这么大的房子,比你两个姐姐都有出息!买猪崽这事,你可得帮帮忙!”叶满枝剥了一个橘子,分给二姐一半,呵呵笑道:“大娘,这房子是厂里分给吴团长的,跟我可没关系。我姐嫁进您家,住的是您家的房子,若想让我姐在这方面有出息,那您和我姐夫得努力奋斗呀!”闻言,二姐抿着嘴低头笑。刘春花呸了一口瓜子皮,“……”

这丫头当了副主任,嘴巴咋还是那么讨人厌呢!“买猪崽这事,街道确实不适合插手,到时候买回来的猪崽有大有小,有公有母,未必符合每个人的要求。”叶满枝笑道,“街道尽量在饲料和处理猪粪这方面帮大家做做工作。”听她提起饲料这事,刘春花又来了精神,“城里不如农村养猪方便,我家附近那两户养猪的,每天要去市场捡烂菜叶喂猪,在啤酒厂有门路的,还能从啤酒厂拉酒糟回来。叶主任,街道能不能跟啤酒厂联系联系,让我们这些养猪户去酒厂拉酒糟啊?”叶满枝问:“他们拉酒糟不要钱吧?”“当然不要钱了,不过,”刘春花再次强调,“得在人家厂里有门路才行!像我们这样没有门路的,连人家酒厂的门都进不去!”叶满枝若有所思地颔首,听了刘春花同志的建言献策,次日上午就在单位里打听谁有啤酒厂的门路,让居民们去酒厂拉点酒糟。啤酒厂的关系没有,但高晓光说他有个姨夫在白酒厂上班。叶满枝正想详细打听的时候,张勤简从市里开会回来了。听了他俩的谈话,抹着汗打断道:“快别提你那养猪的事了!大家都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主任,市里又有什么重要通知需要传达啊?”郎庆红乐呵呵地问。“这回真是大事!”张勤简从他的人造革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高声宣布,“市里要求全市人民在今年要有一个大的跃进!农村的农业,城市的工业,都要迈上一个新台阶!这是市委发出的《关于积极组织妇女参加社会劳动,争取实现全市基本‘无闲人’的通知》。”《通知》很快就在干部间传阅了一遍。张勤简继续说:“咱街道的家庭手工业在最近一年有了很大进步,但是还不够!光明街仍有大量闲散妇女没有工作!市领导已经在会上说了,若想实现大的跃进,必须要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全部调动起来!”刘金宝嗤笑:“主任,这事根本就不现实呀!咱街上的工厂和手工社早就饱和了,去哪里给大家搞这么多工作岗位?让人家上班,是要发工资的!街道总不能倒贴钱吧?”“我的话还没讲完,以后领导说话的时候,某些同志不要随意插话!”某些同志刘金宝:“……”张勤简清了清嗓子说:“咱们街道的干部,要做好动员和宣传工作,让大家意识到建设社会主义人人有责!做到家家无闲人!充分发挥群众的力量,调动大家搞街道民办工业!”叶满枝听得稀里糊涂的,忍不住问:“主任,这个民办工业算是什么性质啊?”“算街道集体性质的!以前主要由街道办牵头搞工业,但咱精力有限,发展的力度还不够!这次要以居委会为单位,动员每个居委会主动开办工厂,吸纳闲散人员参加劳动,为全市工业大进步贡献力量!”张勤简点名:“叶主任,你准备一下,明天市里要组织一个誓师大会,咱俩作为光明街的代表参加一下。”叶满枝点点头,又听他补充说:“这次的工作,区里和市里都要进行大比武,咱们光明街的工作向来走在别人前面,这次也不能例外!高晓光,你立即通知各居委会的主任副主任,今晚来开基干大会,布置一下民办工厂的任务!”市里突然发布的跃进工作通知,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尽管去年底就有了相关文件,叶满枝还借此让服务站在省领导跟前露了脸,但她一直以为那是喊口号,未必会有什么大动作。没想到今年刚开春,就要大搞街道办工业了!叶满枝在年前当选了人民代表,这两天要去参加正阳区第三届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预备会和正式会议,为期十天。等她与其他代表一起选出了新一任的区长、副区长,重新返回街道办的时候,各居委会筹办的工厂,已经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她去各居委会查看了一下情况,光是纸壳厂就开了18家!平均每个居委会3家!叶满枝问:“主任,咱这工厂办的是不是太分散了呀?搞那么多纸壳厂,到时候把纸壳卖给谁啊?”“既然能开得起来,那就一定有出路!”张勤简老神在在道,“这次是居委会主导的,咱们放手让居委会的同志去做,街道不要插手!他们指望不上街道,自然会自己找门路!”叶满枝:“……”

听起来不太靠谱,但老张在这方面还是有些智慧的。基层群众里有不少能人,街道不插手的话,兴许还真能自力更生。叶满枝决定向张主任学习,大胆放手,让群众自己去组织民办工业。然而,现实总是那么残酷,两个甩手掌柜很快就被现实打脸了!轰轰烈烈建起来的民办工厂,开业时的鞭炮声还犹在耳边,可惜维持了不到半个月,就有七家倒闭了!四家纸壳厂,三家五金厂。突闻噩耗的张勤简和叶满枝:“::::::”赵二贺站在两人面前,眼巴巴地问:“主任,倒闭的工厂怎么办啊?群众情绪都挺大的,火速上岗,火速失业,这种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他们自己把工厂干倒闭的,街道能有啥办法?”张勤简将他心爱的派克钢笔扔到桌子上,不满道,“当时一个个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将工厂办好,这才几天就倒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叶满枝对这种情况也挺无语的,但还是出言提醒:“市里要求全市‘无闲人’,而且咱们光明街是民办工厂办得比较早的街道,倒闭和失业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影响不太好……”市领导刚开了誓师大会,他们光明街就干倒了七家工厂,这不是给领导上眼药么!这个工作最初是由张勤简亲自主抓的,闹成这个样子,让他有点没面子。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后,皱眉说:“叶主任,我看这几个工厂,该救还是要救一下的。纸壳厂和五金厂咱俩分头负责吧,你看你想负责哪个?”“那我负责纸壳厂吧。”叶满枝觉得街道上的纸壳厂实在太多了,倒闭的那四家工厂完全没有挽救的必要。不如将职工分配到其他纸壳厂工作。听说还要把自己分配去其他纸壳厂,常月娥简直如遭雷击。“这个纸壳就非糊不可吗?”街道不让家里有闲人,自认不是闲人的常月娥也被居委会要求上班了。她出门上了几天班,好不容易盼来了纸壳厂倒闭的消息,欢天喜地回家包了一顿饺子。没想到闺女居然还想让她去其他纸壳厂上班!“这是市里的政策,妈,你要是不想去纸壳厂上班,也可以选择其他工厂,反正都在咱们街上。”叶满枝撺掇道,“现在街道支持民办工业,你要是能牵头组织一家工厂,比如灌肠厂啥的,也完全没问题!”常月娥吐槽道:“搞什么灌肠厂!猪肉供应那么紧张,没有猪肉,我用空气灌肠啊!”被亲妈这样提醒,叶满枝又想起了动员大家养猪的事。下午刚回单位,她就把高晓光喊来了。“晓光,我记得你说过有个亲戚在白酒厂工作?他在白酒厂是干啥的?能帮咱街上的居民搞点酒糟不?”“我大姨夫在灌装车间当生产组长,我回去问过他了,白酒厂的职工可以随便拿酒糟回家喂鸡喂鸭,帮亲戚捎带一些酒糟喂猪也没问题,但是像咱街道这样需要大量酒糟喂猪的,那就不能随便拿了。”叶满枝对此有心理准备,颔首问:“外人去白酒厂拉酒糟,他们厂里总会有个章程吧?”“白酒厂领导制定的要求是,一斤干玉米换20斤酒糟。”“才给20斤啊?”“虽然酒糟有水分,但20斤也不算少了吧,总比给猪喂粮食划算。”叶满枝摇头,“我问了那些养猪的人家,除了小乳猪,每头猪每天吃4-7斤的猪食都是正常的。20斤酒糟,即使还要搭配其他东西一起喂,三五天也就吃完了。一个月要消耗6-10斤粗粮,粮食都有定额,谁家舍得这样养猪啊?”高晓光面露难色,“白酒厂对外人拉酒糟的要求都是统一的,白酒厂离咱们这里不远,我之前还特意去跟他们厂的门卫打听了情况,门卫也是这套说辞,一斤粮食换20斤酒糟。”叶满枝盯着窗台上的仙人掌沉吟许久,起身说:“晓光,你陪我往白酒厂跑一趟,咱们去见见酒厂领导。”烟酒糖厂属于热门单位,哪怕叶满枝是个街道副主任,那酒厂厂长也不是她说见就能见到的。好在他们在酒厂有熟人,高晓光提前给大姨夫打了电话,请姨夫帮忙引荐一下物资供应科长。“我帮你们引荐物资科长倒是没问题,但这事能否办成我可不打包票啊!”将人带到物资科门口,大姨夫打起了预防针。叶满枝笑眯眯道:“刘组长,您能看在晓光的面子上帮我们引荐,已经帮了大忙了,之后的工作由我们自己来做。”刘组长点点头,心说别看这街道副主任年轻,做事还是有些章法的。若不是为了帮书呆外甥的忙,他真不想沾手这样的闲事。这个叶副主任能记着晓光的人情就好。刘组长是白酒厂的老职工,在厂里还是有些面子的,物资科长对他带来的两人很客气。寒暄过后,叶满枝没耽搁太多工夫,笑着问:“魏科长,我们今天上门叨扰,是想跟您谈谈为白酒厂供应包装纸壳的业务。”高晓光和刘组长:“::::::”

不是要免费酒糟的吗?怎么就扯到包装纸壳上了?两人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魏科长没注意到两人的异常,只是说着套话,“叶主任,我们厂有固定合作的纸壳厂供应纸壳,暂时还不打算更换厂家。”每天来厂里拉业务的小干部,他见得多了。要不是老刘将人带进来,他连这样的客套话都不会说。叶满枝问:“跟你们合作的纸壳厂,做一百个包装纸壳要收两毛五吧?”魏科长端起茶杯,含混道:“差不多吧。”“您要是把这项做纸壳的工作,交给我们光明街的纸壳厂来做,”叶满枝语出惊人道,“我们一分钱也不收!”“噗”魏科长被茶水呛了一口,不可置信地问,“你们要做白工啊?”他干了这么多年的物资供销工作,还头一次遇到送上门的白工!今天真是开眼界了!“也不算是做白工,我们纸壳厂可以不要现金,但得用酒糟抵消货款。”叶满枝笑着说,“厂里不少职工家里都养了猪,大家想要点酒糟回去喂猪。”“这,这……”魏科长“这”了半晌,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刘组长趁机帮着敲边鼓说:“老魏,这事可以谈谈呀,反正咱厂里那些酒糟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用酒糟换些包装纸壳回来!”虽说厂里对外明码标价,1斤玉米换20斤酒糟,但基本没人会用粮食换酒糟。这只是把外人拦在厂外的借口而已。其实很多酒糟都白白浪费了,他们看着也心疼。魏科长皱眉想了想,不用花钱的包装纸壳当然好,但能给白酒厂供货的纸壳厂必然不是普通的纸壳厂,那都是走了门路拉了关系的。这会儿说换厂家就换厂家,领导那里恐怕不好交代。叶满枝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又瞅瞅刘组长送来的眼色,心里隐隐有了计较。于是试探着说:“魏科长,现在全市的工厂都响应号召,增加了生产任务,想必白酒厂的生产指标也不会低。以前的纸壳供应量必然满足不了当下的生产需求,我看不如这样,原来的纸壳厂你们继续合作,多出来的这部分纸壳需求,交给我们光明街来做,按照咱们之前说的用酒糟抵货款。”闻言,魏科长眉心微动,将后背抵到了沙发靠背上。又吸溜了一口茶水,询问起光明街纸壳厂的情况。光明街现有14家纸壳厂,每家纸壳厂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叶满枝神色自若地胡扯了一个中等规模的纸壳厂,把之前家庭手工合作社做过的业务,按到了这家纸壳厂头上。“魏科长,我说句不好听的,做包装盒这种工作,实在没啥难度,您给我们一个样品,我们一天就能做出几千个包装盒。只要够细心,将废品率压到最低,这种工作给哪个工厂做不一样?”魏科长嗯了一声说:“这事我得再问问厂领导!”“哎呦,上级号召咱们工业大跃近,凡事都要争分夺秒,拖拖拉拉怎么干好工作?”叶满枝起身说,“魏科长,这事由哪位厂领导负责?我跟您一起去汇报情况,争取尽快解决问题投入生产!”魏科长:“……”*叶满枝当天没能面见其他厂领导,她是在第三天见到白酒厂李副厂长的。代表街道工厂与对方签署了供销协议以后,拿着新出炉的合同匆匆返回了光明街。与张勤简报备了一声,叶满枝便立即组织第一至第四居委会的居民,召开群众大会。“今天召集大家开会,主要是回答一个大家很关心的问题!最近不少居民来街道办打听家庭养猪的事情,但是碍于喂猪要消耗大量粮食,让很多同志望而却步了。”叶满枝站在台上,高声说:“我先介绍一下街道最近的工作成绩,大家根据自家的情况,决定是否要在家里养猪!”“第一,光明街已与滨江白酒厂达成合作,我街为其提供白酒包装纸盒,酒厂为咱们供应酒糟。具体置换条件是,每制作40只包装纸盒,可以换取20斤酒糟。”“光明街马上会成立一家光明纸壳厂,专门为酒厂生产包装纸壳。想要养猪的同志,可以来这家工厂制作包装纸壳,换取喂猪的酒糟。”台下立马有人问:“叶主任,我已经在第三居委会的第二纸壳厂上班了,能调去光明纸壳厂上班不?”很多人跟常月娥一样,不愿意去纸壳厂劳动。这家光明纸壳厂的劳动量似乎不太大,大家只要赚够自家养猪要用的酒糟即可,不用一直在那里干活。按照一头猪每天吃5斤猪食计算,20斤酒糟,够两头猪吃两天的。那她每天去厂里做20个纸壳,赚够自家猪的口粮就行了。叶满枝颔首说:“其他纸壳厂的同志可以调来光明纸壳厂工作。”空出的位置,正好能安排那四家倒闭工厂的失业职工。台下嗡嗡议论声一片,不少居民都动了调岗的心思。叶满枝抬手压了压,继续扯着嗓子喊道:“除了滨江白酒厂,街道还联系了距离咱们不远的五星榨油坊,榨完油剩下的豆渣可以提供给咱们喂猪。1斤大豆换10斤干豆渣!想养猪的同志,可以酌情考虑给猪饲料增加点花样。”油坊的豆渣和豆饼,能用来喂猪喂马喂牛,甚至连人都能吃。1斤换10斤的条件,在大家的可接受范围内。叶满枝站在台上接着说:“除了以上两点,我再跟大家通报一个好消息。城市居民养猪是要喂粮食的,所以服务局统一收猪的时候,会有一定的补偿。可以将等价的现金换成至多10斤粗粮粮票或3斤肉票。”“叶主任,这是什么意思啊?”“举个例子,比如一头猪的收购价是100块,粗粮的市价如果是1毛钱一斤,那大家就可以换成99块的现金,外加10斤粗粮粮票,换肉票也是这个道理。”“叶主任,真能换3斤的肉票啊?”“对啊,能换,大家养猪是为了吃肉的。把肉卖给服务局以后,总要换点猪肉尝尝吧?没有肉票咱咋吃肉啊?”“这个办法好,要是能换肉票,那我也养两头大肥猪。年底的时候换六斤的肉票,正好过个肥年!”“嗯,猪饲料基本不用花钱,往酒糟和豆渣里面混点菜叶子,就够猪吃的了。关键是卖猪的时候,咱还能赚钱!”居民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叶满枝让想养猪的居民去居委会做登记。最终报上来68户居民。这个数量不算少了,每家养两头猪的话,他们街上有将近140头猪呢。叶满枝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高高兴兴地回了街道办。然而,张勤简听了她带回的好消息后,面上却没什么笑模样,拉着脸将一份通知递给了她。叶满枝接过来看了一眼,是市委发出的《关于贯彻中央、省委、省人委关于干部参加体力劳动的决定》。决定中要求机关和企业的工作人员,每人每年至少要有3个月的时间参加体力劳动。“主任,这决定上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张勤简叹气说:“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咱们必须尽快联系一个农业社,去人家社里参加劳动呗!”街道最近的工作已经够忙了,居然还要求他们下乡参加劳动!即使张勤简一贯拥护上级决定,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嘟嘟囔囔,说些大不敬之语了。“咱们街道所有人都得去啊?”“不但街道办的干部得去,派出所、工商所……反正凡是干部都跑不了!”“那劳动成果算谁的呀?”叶满枝问。“肯定算人家农业社的呗,你还指望人家收了粮食给咱们分点啊?”张勤简面色不善。显然对做白工这事很有意见。叶满枝又把那份《决定》看了一遍,沉思许久后,自言自语道:“这上面没说体力劳动必须在农村进行啊,其实在咱们街上完成也行吧?与其给人家农业社做白工,还不如自己搞个副业,开办个农场呢!”她将自己正在整理的资料递过去,“你看这么多居民都想养猪,要不咱们街道也找片空地,开个农场养猪种菜吧?到时候咱这一片的所有干部都能轮班去农场干活,连农场的人工钱都省了。”

第90章 吴峥嵘:这个俄文老师不太正经

去农村参加体力劳动, 有人觉得是做白工,有人却视其为放风机会。光明街上的几个单位开会讨论劳动地点时,有半数人选择了去农村劳动。这让张勤简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就近在街道农场参加劳动多方便!不比去农村做白工好嘛?”他难得与叶满枝同频一次, 赞成了开农场的提议, 却在动员其他干部时遇到了阻力。“去农村有新鲜感呗。”叶满枝觉得这事挺好理解的, 很多年轻干部连农村都没去过,更别提干农活了。对大家来说, 去农村劳动就跟野游似的。“人家想去农村就让他们去吧, 咱们统计一下想在农场干活的人数, 按照每人一头猪, 或两人一头猪的比例买猪崽。”开农场就是找个地方让干部们就近劳动, 农场规模不用太大,养上十来头猪,种上一亩半亩菜, 就够大家忙活了。张勤简指挥不动其他单位的干部, 但街道办的八个干部,除了凤姨,全都要去街道办的农场劳动。“叶主任, 我出去找地皮,你在家劝一劝凤朝阳同志,尽量让她跟上大部队一起搞生产!”叶满枝婉拒:“要不还是我去找地皮吧, 你跟凤姨是同龄人, 你劝劝她。”凤姨连加班都不乐意,更遑论去农场劳动呢。她以前对凤姨的私事不太了解,上次给军属烈属颁发光荣牌的时候才得知, 凤姨目前是独居状态,丈夫和儿子都不在了, 唯一的女儿也嫁了人。冬天的时候,居委会的同志会一对一照顾独居老人,主要是一早一晚去家里查看煤炉子,以防老人一氧化碳中毒。凤姨虽然年龄不够,但居委会也给她安排了一个小姑娘。结果人家小姑娘刚去了一天,就哭哭啼啼地被凤姨撵了出来。叶满枝因此去了凤姨家里一趟。人家那个院子,尽管面积不大,但布置摆设精巧讲究,一看就是很有家底的。凤姨有烈属身份,也有钱,日常无欲无求,上班只是打发时间。要是因为不参加体力劳动就将人辞退了,兴许还正中人家下怀呢。叶满枝小声说:“凤姨家里有菜地,而且规模还不小,要不就让她在家里劳动吧?”人家是区书法绘画比赛的冠军,光明街这两年颁发的结婚证在全区都很有名气,叶满枝可不舍得让这样的大拿归园田居。张勤简望向正在给居民写介绍信的凤朝阳,心烦地说:“那就先这样吧,等农场建起来以后,再动员她参加劳动。”这个凤朝阳就像掉进灰堆里的豆腐似的,吹不得打不得。他喊了刘金宝和赵二贺,一起商量买猪崽的事。叶满枝正想说,可以找“魏监进”魏大爷帮忙买猪崽,人家以前是经纪人,在生猪交易服务所当过业务员,可是,话还没出口,便听门口有人大喊了一声“叶满枝”。“青梅,你怎么来啦?”叶满枝见到林青梅,笑嘻嘻地招手让她进来坐。“我不进去了,我有事找你,你先出来!”见她一副焦急模样,叶满枝连忙跑出去问:“怎么了?”林青梅拉着她的手臂说:“调干生的免试推荐名单已经贴出来了!”“名单上有咱俩的名字吗?”叶满枝的小心脏忽悠一下就被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呢!我没敢看!”林青梅拍拍胸口说,“我听到消息就跑来找你了!”“文化局距离区人委那么近,有来找我的时间,你都可以往人委跑十趟八趟了!”叶满枝返回办公室拿了汽车月票,拉上林青梅就往汽车站跑。两人提心吊胆地登记进入区人委,紧张兮兮地走到布告栏的红榜前。见到名单第二行有个“叶”字,叶满枝正想激动欢呼,再定睛一看,发现人家全名叫叶逢春。“……”她将那份名单反复看了三遍,除了一个叶逢春,再没见到第二个姓叶的。确定自己榜上无名以后,那颗活蹦乱跳的小心脏啪叽就摔到了地上。叶满枝失望地叹口气,腿软地坐到了花坛边。同样落榜的林青梅,不死心地又将名单检查了一遍,而后垂头丧气地紧挨着她坐下。两人同时长叹一口气,叶满枝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啊?”“就照常上班啊,还能有什么打算!我是第一年被选入初选名单,没选上也算正常,毕竟工龄在那摆着。像咱俩这样资历浅的,被选中的概率本来就低。”林青梅仔细看过那份名单了,最年轻的也有四年工龄呢。叶满枝问:“你不打算参加今年的高考啊?咱们以调干生的身份参加考试,才考四门功课。”“不考,”林青梅摇头说,“我挺喜欢文化局的工作,要是由单位推荐免试上大学,毕业以后八成还能回原单位上班。但自己考的话,学校未必在本省,专业也不一定对口,毕业后不知会被分配去哪里。要是分去哪个小工厂,还不如在我们文化局呢。”她和叶满枝都属于爱凑热闹的。在学校的时候就是文娱积极分子。文化局经常组织相关活动,偶尔能接触到电影演员和话剧演员,之前还接待过朝鲜艺术团。她在文化局混得如鱼得水,不想因为考大学放弃与自己这么契合的工作。而且这年头的高中生已经算是高学历了,否则她也进不了文化局。林青梅偏头瞄她一眼,疑惑道:“你要参加高考啊?你咋突然就这么上进了?”原本她俩在学业上都是得过且过那一伙的,她俩的特长不在学习上,能混个毕业证就行。可是小姐妹就像那花果山的猴子,莫名其妙就开启了灵智,让她这样的普通小猴很不适应。叶满枝唏嘘道:“我现在算是被架在梯子上下不来了,这两年也不知道咋回事,周围的人一个两个都去上大学了,连周牧那样的都能考上大学。关键是吴峥嵘也要继续进修,我要是还保持高中学历,那我俩的差距不是越拉越大嘛。”而且她跟青梅的情况不一样,文化局的发展空间还挺大的,再往上可以去市局,甚至是省厅。但街道办是个小单位,上升空间有限,顶天就是当个街道主任。像穆区长那样直接从街道主任升到副区长的机会,少之又少。成绩和运气缺一不可。叶满枝要是按部就班地工作,未来6至10年恐怕都要留在街道办上班。虽然她挺喜欢做基层工作,但她这两年开了些眼界,心里蠢蠢欲动,有点向往外面的世界了。两个落榜选手交换了各自的心得体会,相互安慰一番后,很快就振作精神,去附近的国营饭店点了两个肉菜,每人喝了两壶高粱酒。等叶满枝整理好心情,晕晕乎乎返回大院时,已经到了吹熄灯号的时间。吴峥嵘站在大院东门,正在跟执勤小战士说着什么,见她背着挎包,扭扭哒哒走过来,立即停止交谈迎了上去。“今天怎么这么晚?”“嘿嘿,我跟青梅吃饭去了!”叶满枝旁若无人地挎上他的臂弯,“本来想去看一场《女篮五号》的,可惜没买到晚上的电影票。”两个执勤小战士快速收回视线,目视正前方,眼神坚定面容严肃,好似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吴峥嵘疾走几步将人带进大院,见她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拧眉问:“喝酒了?”“喝了点高粱酒。哎,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已经末车了,我俩一路走回来的。”叶满枝拉着他要求,“我有点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吴峥嵘还穿着军装,院里也不是只有他们二人,断然拒绝道:“几步路而已,自己走。”“几步路我也不想走了!”叶满枝吐息间全是未散的酒气,“人家青梅的大哥就把她背回去了!”“我是你大哥么?”“你不是大哥,但你是峥嵘哥哥啊!”闻言,吴峥嵘顿住脚步,神情微妙地盯着她打量了一会儿。叶满枝酒劲上头,也没什么羞耻心,贴着他问:“你到底背不背啊?我今天可倒霉了,你赶紧安慰安慰我!”熄灯号吹响了第一遍,楼房里的暖黄灯光相继熄灭大半。吴峥嵘脱下军装外套披到她肩上,一边蹲到她面前,一边交代:“一会儿安静点,不许说话。”叶满枝嗯嗯嗯,熟练地在他背上趴好。灌了铅似的双腿终于得到解放,让她舒坦地喟叹出声。“趴好,别出声。”吴峥嵘再次提醒。“我没出声啊。”叶满枝把脑袋埋在他肩膀上,噘着嘴在他颈侧啾啾了两下。暖融融的气息让身下的腰背肌肉瞬间紧绷,吴峥嵘反手拍上她的屁股,示意她老实点。走到15号院时,正巧遇到苏工夫妻带着孩子从公厕回来。手电筒的光束照到两人身上,苏工露出讶然神色,问:“小叶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嗯,”吴峥嵘与邻居夫妻点点头,面不改色道,“她不太舒服,我先带她回去了。”“诶诶,快回去吧,最近早晚温差大,最容易感冒发烧了,我家小宇的感冒刚好。”苏工不疑有他,打着手电筒,热心地将邻居送回隔壁院子,才重新返回自家小院。常海棠抱臂在门口等着,讥诮道:“你可真是多管闲事!”“邻里邻居的,相互帮忙嘛。”常海棠轻哼:“你蹲下!”“干嘛啊?”“我也不想走了,你背我回去!”苏工脚步不停,径直往屋里走:“人家小叶生病了,你又没生病,别胡闹!”“小叶下午还生龙活虎的呢,怎么可能生病,你可真是个书呆子!”常海棠气哼哼地摔门进屋了。叶满枝还不知自己的酒后失态,让苏工遭受无妄之灾,在儿子屋里睡了一宿。她被吴峥嵘安慰了半晚上,上午醒来时,落榜的失落情绪已经所剩无几了。吴峥嵘靠在床头看书,见她醒了就问:“心情怎么样?要去工人俱乐部的西餐厅吃午饭么?”叶满枝内心挣扎片刻,摇头说:“算了,我还是在家复习吧。”她其实挺想去吃西餐的,但吴峥嵘的招待票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他俩是两口子,用厂里发的招待票去大吃大喝,影响不太好。她裹着被子蛄蛹到吴峥嵘身边,往他正在看的书上瞅了一眼。全是外国字。“这就是你导师给你的书啊?你能看懂么?”叶满枝问。吴峥嵘已经正式接到录取通知,在滨江军事学院攻读副博士了。据说,与他一同被选上的还有一个空军上校。不过那两个苏联顾问,只给这俩学生扔了两本书,让他们自行解读学习,就撒手不管了。一本英文的,一本俄文的。叶满枝往那俄文书的封皮上瞟了一眼,每个字母都认识,但她愣是没看懂书名是什么意思。吴峥嵘捏了捏鼻梁说:“配合着辞典,连蒙带猜能看个大概吧。”他突击学习的是哑巴俄文,俄文语法和词汇量已经快速积累了不少,配合辞典能看懂一部分文献,但与教授交流基本没戏,还需要军事学院的翻译从中帮忙。他将俄文书扔到旁边,躺在枕头上长舒一口气。叶满枝很想给他帮帮忙,可惜她的俄文水平只能用于日常交流,这种专业性极强的书,她也看不懂。“以后咱俩在家说话,用俄文交流吧,我帮你练练口语。”叶满枝洗漱过后,兴致勃勃道,“免得你在苏联老师面前像个小傻子似的,一问三不知。”“嗯,我跟小叶老师多学几手。”叶满枝教他说了几句日常问候,但俄文有大舌音,吴峥嵘的舌头硬到她怀疑人生,教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什么进展。“你的舌头是咋回事?”叶满枝半跪到床上,伸手去扒人家的嘴唇,“我看看你怎么嘴硬成这样,这么简单的发音都学不会……”她在幼儿园就会讲俄文了,印象里并没有这种练习发音的阶段。搞不懂明明很简单的发音,到了这男人嘴里咋就这么难!她盯着人家的嘴巴观察了一会儿,唇红齿白,目光再往上还有挺直的鼻梁和密密长长的睫毛。叶满枝满心嫉妒地想,这么长的睫毛,凭啥长在男人脸上啊?要是能长在她的眼睛上就好了。到时候她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肯定特别迷人!叶满枝色迷心窍,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而后将刚才的句子又念了一遍。“你认真跟我学,舌头放软一点。”吴峥嵘觉得这个俄文老师不太正经,未必能教出什么正经俄文。但他没有任何挣扎,顺着叶老师的意思与她唇舌交缠。“再跟我念一遍,Доброеутро!”吴峥嵘单手按着她的后脑,嘴唇还贴着她的嘴唇,随口跟读了一遍。话音落下,夫妻俩同时愣住。叶满枝睁大眼睛,结巴道:“你,你真的学会啦?”这不是胡扯嘛!怎么可能接个吻就突然学会了?“你之前是不是装的?”吴峥嵘在她唇上印了一下,转换口风说:“知识也许真的能通过唾液传播,以后可以多亲。”叶满枝撑起手臂,不给他亲了,酸溜溜道:“凭啥是我单方面传播给你啊!你怎么不给我也传点呢?”人家学不会的时候,她心里着急,等到对方突然掌握了技巧,叶满枝心里又不平衡起来。接个吻就能攻克俄文最难发音,她怎么遇不到这样的好事呢?叶老师一气之下决定罢工,默默拿起地理书,准备自己的高考复习去了。*免试推荐调干生再次落选,叶满枝整理好心情后,正式报名参加七月份的高考。这回没有了免试上大学的退路,她只好把更多心思从工作转移到书本上。让叶满枝比较意外的是,除了自家人,最支持她考大学的人,居然是刘金宝!因着干部报名参加高考,需要拿到单位的许可证明。领导签字,单位盖章以后,才有资格报名。所以,她要参加考试的消息,在单位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自从知道她准备考大学以后,刘金宝对她堪称殷勤到了极点。上一个让她用殷勤来形容的人,还是吴峥嵘的前通信员,秦祥同志。“叶主任,虽然咱街道目前的工作非常繁忙,又是大搞街道办工业,又是筹备农场养猪,但这些事你还是别操心了,有什么工作,我来帮你做!你多花点时间在课本上吧,争取考个好大学。”叶满枝被他突然的殷勤弄得心里毛毛的,刘金宝毕竟是有几分姿色的年轻男同志,他对自己这么殷勤,很容易招惹是非。但叶满枝还不好明确拒绝人家,毕竟对方只是好心帮她分担了一些工作。她回家跟吴峥嵘说了这件事,直言刘金宝这殷勤现得莫名其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吴峥嵘却笑道:“人家可能在等你腾位置吧?”“腾什么位置?”叶满枝反应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问,“刘金宝想接替我当副主任啊?他怎么能当副主任呢?”“他为什么不能当?前面已经有你这个先例在了,年轻干部也可以被提拔为副主任,他比你还大几岁吧?而且人家去年抓特务的时候还立功了。”“街道主任和副主任之间,一般会有一个女同志,他要是当了副主任,那光明街的两个主任就都是男的了。”有张勤简在,刘金宝很难当副主任。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叶满枝才没往这个方向联想,将思维发散到了男女关系上。吴峥嵘挑眉问:“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原因?他总不会真的昏了头,明目张胆给我媳妇献殷勤吧?”叶满枝心想,管他是因为什么给自己献殷勤呢,既然有送上门来的劳动力,她不用白不用!要是她真的能考上大学,大不了就投桃报李向组织推荐刘金宝接替自己。是否使用他,那是组织决定的。所以,再次去单位上班的时候,面对热情殷勤的刘金宝,叶满枝这次没客气,笑着问:“金宝,张主任说要给咱那农场买25只猪崽,但这些猪每天至少要消耗100斤猪食,在这方面,你有啥好办法不?”“这个简单呀!”刘金宝眉飞色舞道,“让干部去纸壳厂做包装纸壳不太现实,但白酒厂的酒糟和榨油坊的豆渣,咱还是要拿来喂猪的。市里不是在号召企业食堂养猪嘛,我打听了一下,白酒厂和榨油坊都没开始养猪呢,我觉得咱们街道农场可以帮他们代养几头大肥猪,代养的条件就是让白酒厂和榨油坊免费为咱们农场提供酒糟和豆渣!”“再加上咱们自己种的那一亩地蔬菜,这些大肥猪的饲料基本可以解决了。叶主任,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叶满枝笑着说:“挺好挺好,金宝,这事你再跟张主任说说,他要是也同意帮其他单位代养,之后的联络工作就由你负责吧!”“我办事你放心!”刘金宝拍着胸脯保证。当初他们还在试用期的时候,刘金宝做工作就特别积极主动,甚至还自掏腰包组织曲艺团来街道演出。但正式入职以后,明显有了松懈,在工作积极性上就不如叶满枝表现得那么突出。这回叶满枝要参加高考,有一半的可能让出副主任的位置,嗅到肉味的刘金宝再次抖擞起来,工作积极程度堪比试用期那两个月!有了刘金宝心甘情愿分担工作,叶满枝着实拥有了很多复习时间。上班下班都在抓紧时间拼命背书。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五月末。她正准备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市人委突然发出通知,号召全市人民人人献出一点废钢废铁,支援生产建设。区里要求全区的九个街道进行大比武,组织动员所有居民为工业建设献钢献铁。对于这种工作,张勤简向来争取积极表现,让光明街走在所有单位的最前面。所以,接到通知以后,光明街内部的六个居委会也搞起了大比武。所有居民都要献出废钢废铁。叶满枝既是街道干部,也是大院居民,居民小组长上门动员她捐铁的时候,她正在家里到处寻摸。“咱家哪有废钢废铁啊?”她急得团团转,“早知道我也应该去废品收购站找找的!”他们这一片住的都是干部和干部家属,居民小组长就是刘副厂长的爱人。因着居委会之间有大比武,小组长已经说了,作为领导家属,他们第三居民小组必须在这次比武中拔得头筹!所有人家都要上交至少20斤废钢废铁!“我看有人把做饭的铁锅、炒勺都捐了,”吴峥嵘摸着下巴提议,“反正咱俩也不怎么做饭,要不把咱家那口大铁锅交上去吧?”“那怎么行!”叶满枝还惦记着自己囤的那些粮食、干海货和腊肉腊肠呢。没有铁锅,她到时候用什么做饭啊?吴峥嵘在室内环视一圈,啧了一声说:“除了咱家院门上的铁栓,只有你那个洗澡桶能派上用场了,你自己选吧。”叶满枝:“……”

把洗澡桶交上去以后,她用什么洗澡啊?再说,她怎么跟人家解释这个铁桶的用途?谁家的洗衣盆这么大这么深呀!吴峥嵘像是猜到了她的顾虑,笑着出谋划策:“到时候可以说,你那个洗澡桶是腌咸菜用的……”

第91章 马葫芦吃人事件

洗澡桶的家庭地位, 与大铁锅一样举足轻重,叶满枝一点也不想把它捐出去。她满腹狐疑地问:“军代表同志,你一直撺掇我捐掉洗澡桶, 是不是想逃避劳动啊?”若说这洗澡桶有什么缺点, 除了费煤、费水, 就是费人了。铁皮桶灌水以后极重,她根本搬不动。所以, 吴峥嵘出差不在家的时候, 她去大众浴池洗澡或在家里随便擦一擦, 只要吴峥嵘在家, 那烧水、倒水、排水全是吴峥嵘的活。每天搬动那么重的浴桶和洗澡水, 他手臂和小腹的肌肉线条都变得清晰了。吴峥嵘神色正经,嗓音里带着笑意说:“那点劳动量不算什么,这不是帮你想办法完成捐铁任务么!”不知其他女同志的洗澡频率如何, 反正叶来芽自打结婚以后就要求每天烧水洗澡。原本只是做二那两天洗, 渐渐就发展成休一那天也要洗了。吴峥嵘怀疑是自己伺候得太到位,才给她养成了每天泡澡的习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能每天给他准备现成的洗澡水, 他也愿意在桶里泡着。“洗澡桶和大铁锅我是不会捐的,”叶满枝背着手在家里转了一圈,朝门外偏了偏头说, “我刚才看到苏工带着媳妇孩子出门了, 小宇说他们要去马路上找废铁,要不咱们也出去找找吧?”“人家不用上学,也不用参加高考, 可以带着孩子到处转,你有这个时间吗?”“那你说怎么办?”叶满枝把手里那盒螺丝和铁钉往前一递, “大家都捐那么多,咱们不能只捐这点吧?”吴峥嵘瞄一眼手表说:“你先去看书复习,天黑以后再说。”于是叶满枝一边看书,一边等着天黑。好容易等到夜色完全笼罩下来,赶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出门了。“你带我去什么地方啊?干嘛非得等到天黑才能行动?”“你跟住我就行了,保持安静,小心把巡逻队的人招来。”他们走的是前往656厂区的小路,躲躲藏藏的行径,让叶满枝怀疑他想去厂里顺东西。她惴惴不安地跟在男人身侧,七拐八绕来到一个仓库门前时,之前的猜测终于得到了印证。叶满枝连忙将人拦住说:“这毕竟是厂里的东西,咱还是谨慎点吧。”“你胆子怎么这么小?”见她做贼似的四处搜寻巡逻队的踪影,吴峥嵘掏出钥匙开锁,调侃道,“不用点非常手段,就只能把你的洗澡桶交上去了。”叶满枝拉住他劝阻道:“与其大半夜来挖社会主义墙脚,还不如把洗澡桶交上去呢,至少安心啊!”“胆子还没黄豆粒大。”吴峥嵘嘀咕了一句,拉开仓库的铁皮门就将人带了进去,“这是厂里划拨给军代室的仓库,我用来放破烂的。”吴峥嵘将手电筒递给她,从角落那一堆汽车轮胎中,找出一个成色最次,锈迹最多的。而后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工具,将轮胎上能拆的零件全拆了,最后剩下一个轮毂放在旁边。“这一个轮毂足够咱家完成捐铁任务了。”叶满枝小声问:“这东西能拿出厂区吗?”“能啊,这不是厂里的东西,是我从老美的车上拆下来的,早就停产匹配不上了,放在仓库里也是占地方。”叶满枝蹲在旁边,打着手电筒帮他照亮,控诉道:“那你干嘛偷偷摸摸的?我还以为你带我来厂里偷东西呢!”“咱家附近住的都是厂领导,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仓库里这些轮胎一个也保不住。”“市里号召捐铁,是要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反正这些轮胎放着没用,交上去也挺好。”叶满枝时常觉得她家军代表同志不太进步,总在大家热血上头的时候唱反调。吴峥嵘将拧下来的螺丝收好,语气平淡道:“一次性把这些废铁全交上去也可以,但你要想清楚,下次又让你捐钢捐铁的时候,你用什么交。”这次动员居民捐废钢废铁的规模已经很大了,各家各户都不遗余力地支持国家建设。叶满枝觉得收了这么多废钢铁以后,市里不至于再来一波动员。不过,她认真想了想,这种事确实不好说。若是再来第二轮捐铁,她就只能把洗澡桶交上去了。为了让工业发展跃上新的台阶,她洗澡这点事实在微不足道。两人虽是走小路来的仓库,但出门时,却大大方方走了厂大门。吴峥嵘提着那个破轮毂,光明正大从执勤战士眼皮子底下离开。两人回家的一路上,还看到不少居民在街上四处寻找废弃钢铁。子弟校围墙上的铁丝网栅栏,不知被谁偷走了好几截,门卫大爷站在墙根底下骂骂咧咧。用审视的目光观察途经的所有人。叶满枝莫名紧张又想笑,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将轮毂运回了大院。然而,刚走进东门,两人就听到了自家葵花汪汪的吠叫。葵花如今已经从小不点,变成了大一点的小不点。也许是受到了哈巴狗自身品种的限制,葵花并不如吴峥嵘期待的那般,成长为军犬那样的战士,看家护院也差了一些意思。但葵花的领地意识很强,叫声也足够洪亮。叶满枝和吴峥嵘都把它当成门铃使唤,只要葵花汪汪汪,就是有客上门了。叶满枝快步跑回家,见到站在门口的四嫂,意外地问:“嫂子,你怎么这时候来啦?”“我出来找你四哥,正好走到这边,就顺路过来问问。”沈亮妹焦急地问,“来芽,你见到满桂没有?”“没有啊,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了。”叶满枝开了院门,按住还想汪汪的葵花,然后让四嫂进来,“他多长时间没回家了?”“昨天晚上就出去了,他说要出门找点废钢废铁,帮家里完成任务,结果我早上四点去服务站和面的时候,他还没回来。我以为他白天总该回来了,但咱妈说满桂今天根本就没在家里露面。”叶满枝倒了杯水给她,“四哥是不是去哪个工厂倒腾废钢废铁了?咱街上已经被搜刮得差不多了,兴许是去了远一点的地方,一时半刻回不来也正常。”四哥那么大一个成年男人,叶满枝对他的安危完全不担心。沈亮妹踌躇片刻,见到刚提着轮毂进门的吴峥嵘,犹犹豫豫地问:“妹夫,最近厂里没抓赌吧?”“没有吧,我没听到什么风声。”吴峥嵘摇头,“怎么了?”沈亮妹晚上跑来小姑子家里,其实就是想确认一下,叶满桂是不是被人抓了进去。他上次连续两天夜不归宿,就是聚众赌博的时候被厂保卫科的人抓住了。沈亮妹怀疑他又去赌博,不是没有理由的。叶满桂虽然学了开汽车,但他对柴油味过敏,开半小时的车,就要下车吐两分钟。以他这种情况,哪个单位敢招他当司机啊!所以,他现在还在家里鼓捣花鸟鱼虫呢。沈亮妹怕他闲来无事,打着找废铁的幌子,又趁机出去赌博了。叶满枝问:“他赌博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赌吧?以前跟他玩得好的那几个人,你去家里找过没有?”“找了,胡六、迟东升,还有钱家那两个都在家呢。”沈亮妹担忧道,“你四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吴峥嵘让两个女同志在家等着,独自出门给派出所和厂保卫科打了电话。得到的答复都是,这两天忙着收集废钢废铁,暂时没工夫逮人。“嫂子,你先回去休息吧,只要不是被公安和保卫科逮住,我哥就出不了大事。”沈亮妹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里跟着松快了不少。她跟小姑子的想法差不多,叶满桂一个大男人,别被逮进去留下案底就行,人身安全不用担心。叶满枝将四嫂送出门,并没把四哥夜不归宿的事情放在心上,临睡前还按照学习计划写了一篇作文。次日一早又照常上班去了。然而,今天刚到单位,她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凤姨,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在办公室啊?”“其他人都去看热闹了,”凤姨语出惊人道,“工商所门口的马葫芦盖,不知被谁偷走了,今早环卫工人扫街时,不小心掉进了马葫芦里,大家正在那边想办法营救呢!”“……”叶满枝惊讶地啊了一声,“人怎么样,救没救出来啊?”“不知道,金宝他们这会儿还没回来,应该是还没救上来。”叶满枝赶紧说:“凤姨你在办公室里守着吧,我过去看看。”谁的胆子这么大呀!居然连下水井盖都敢偷!她匆匆跑去了工商所,果然看到马路旁边围着不少人。火警的两个救援人员正蹲在敞开的马葫芦旁边,赵二贺弯着腰冲里面喊话,大致意思是让那环卫工人将麻绳系牢了。得到肯定答复后,大家像拔河似的站成一串,一起将那根粗麻绳向后拉。在“一二一”和“慢点慢点”的吵闹声中,掉进马葫芦的环卫工人终于被人拉了上来。当然,下水道里的臭味也一起被带上来了。围观群众立即一哄而散。刘所一边疏散群众,一边交代小民警们去各居委会的废钢废铁收购站检查一下。“这井盖肯定是被哪个瘪犊子偷走,当成废铁任务上交了!既然能偷这个,那肯定也会偷别的。你们去看看其他马葫芦盖还在不在,当心又有人掉下去!”叶满枝听着刘所的部署,脑子里嗡了一下。她四哥叶满桂,两天两夜没回家,不会是趁着月黑风高,偷井盖去了吧?这种事四哥还真能干得出来!叶满枝立即跑了一趟三八服务站,将正在里面蒸馒头的四嫂喊了出来。“嫂子,我哥昨晚回去没有?”“没呢。”叶满枝将她拉到旁边,低声讲了工商所门前的情况,尚未说出自己的怀疑,就听四嫂突然激动地“嗷”了一声,“我的天呐!满桂不会也掉进马葫芦里了吧?”叶满枝:“……”她觉得四哥是偷马葫芦盖的嫌疑人,而她嫂子觉得四哥是受害者,掉进马葫芦里了。她接下来的话,就这样被四嫂硬生生堵了回去。“小妹,这事可不能耽搁!”沈亮妹解下腰上的围裙,着急忙慌道,“光明街上丢了几个马葫芦盖呀?咱们赶紧去看看,万一你四哥也掉进去了呢?”叶满枝觉得四哥不至于这么倒霉,光明街上也不可能这么凑巧,接连发生马葫芦吃人事件。可是,她心里刚生出这样的想法,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只听有人大喊:“这个马葫芦里也有人!”叶满枝:“……”姑嫂俩赶紧随着一群人跑过去。沈亮妹窜到下水道旁边,喝道:“叶满桂!下面那个是叶满桂吗?”一道气急败坏的女声从下面传来,“喊啥喊?我不是叶满桂,你们就不救我啦?”沈亮妹拍拍胸口说:“还好还好,下面那个不是你四哥,咱俩赶紧去其他马葫芦里看看。”虽然不是四哥,但营救工作还是要做的。叶满枝从旁边的国营饭店里,喊来一个年轻服务员,让对方跑着去一趟工商所。火警的营救人员先别走,这里还有一个等着营救的。她蹲在井边,跟里面的大娘说了些安抚的话,等到刘所带人赶来,才去陪四嫂检查其他马葫芦。拜那个大胆的瘪犊子所赐,光明街上的井盖被偷走了大半。两人见到没有盖的马葫芦,就要跑过去大喊几声。但之后的马葫芦里都没再发现失踪人口。叶满枝松了一口气说:“也许是咱们多虑了,我四哥不会这么倒霉的。”然而,或许是夫妻间的心灵感应,亦或是其他什么很玄妙的原因,沈亮妹总觉得叶老四掉进了马葫芦,并不放弃搜寻。快要走到反帝大集的时候,终于从一个马葫芦里听到了熟悉的呼救声。沈亮妹激动道:“你看吧,我就说你四哥肯定掉进马葫芦里了!咱们来得太及时了!”叶满枝:“……”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听她这笃定的语气,还以为四哥是被她扔下去的。算了,先救人吧。一回生二回熟,叶满枝让四嫂在这里安抚四哥,自己则重新折返回去,将刚刚完成第二次营救任务的火警同志,又一次请了过来。四哥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在下水道里待了十几个小时了。又渴又饿,还被下水道的臭味熏得头晕眼花。从时间上来算,他昨天傍晚就掉了进去,是三个受害者中最早掉进马葫芦里的。但是由于反帝大集这一带比较偏僻,这两天又不是赶集日,他喊破了喉咙也没等到有人营救。要不是沈亮妹莫名坚信他掉进了马葫芦里,他可能不是饿死就是熏死在马葫芦里了。即便已经被熏得双耳失聪,双眼流泪,被人拽上来的四哥仍然没什么气势地放着狠话。“要是被我知道哪个王八犊子偷走了井盖,我非要卸了他一条腿不可!”叶满枝端了两盆清水,将他从头淋到脚,嫌弃道:“哥,你快别嚷嚷了,你身上臭死了!谁让你大半夜不回家,还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闲逛的!”“呸呸呸,”四哥吐出一口水,“我不回家还不是为了帮咱家完成任务!那边有几个废弃平房,房顶的瓦片下面压着不少铁皮,等我把那些破铁皮抽出来,咱家的任务就能完成了!”叶满枝:“……”

行吧,至少四哥是干正事去了。让四嫂将他带回家洗澡,最好再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确定其他马葫芦里没有失足人员以后,叶满枝带着一群人返回了街道办。“金宝,那些马葫芦盖找到没有啊?没有井盖太危险了,总不能让咱街上的居民跟下饺子似的,接二连三往里面跳吧。”“派出所的同志已经找到了,都在废钢废铁收购站里堆着呢。”郎庆红蹙眉说:“居委会也太粗心了,那井盖一看就是从街上偷的,这种市政设施怎么能收呢!”刘金宝叹道:“这不是所有居委会大比武么,把井盖埋在其他废铁中间一起上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混过去了。井盖多重啊,那比武成绩肯定噌噌往上蹿!”“我看这事还是要适当纠正引导一下,”叶满枝说,“市里号召大家捐的是废钢废铁,要是把好东西都捐了,然后再花钱去买新的,这不是浪费么。尤其现在还出现了偷窃井盖,街道防护栏,学校铁丝网的情况……”高晓光小声嘟哝:“这事还得听听张主任的意见,他还想让光明街得个全区比武第一呢!”现在大家捐钢捐铁挺积极的,要是加了限制条件,肯定会给这种高歌猛进的势头泼冷水,踩刹车。叶满枝往旁边的座位上瞟了一眼,问:“张主任呢?”“不知道,上午咱们营救居民的时候,就一直没见到他。”留守在家的凤姨也摇头说:“老张好像还没来上班呢,我一上午都没见到他。”街道上班从不打卡,张勤简这个主任有时会从家里出发,直接去区里或市里开会。大家都了解这个情况,对老张的行踪随口关心一下就算了。可是,午休过后,叶满枝有事想找张勤简签字时,发现老张仍然不在,而且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张勤简都没在办公室里出现过。这就很不正常了。什么会议能开这么久啊?而且张勤简提前并没有报备。叶满枝觉得不对劲,赶紧翻出联络簿,让刘金宝和赵二贺,往张主任家里跑一趟。看看张主任的情况。张勤简虽是街道办主任,却并不是光明街居民,他家在正阳区的另一条街上。叶满枝让他们乘车去张主任家,叮嘱道:“你俩快去快回,有了结果给我们来个电话。”两人答应得挺好,而且也尽快履行承诺了。离开不到一个小时,赵二贺就往单位里回了电话。对面环境嘈杂,赵二贺语气凌乱地汇报道:“叶主任,不好啦!张主任也掉进马葫芦里啦!”闻言,叶满枝大脑宕机了一瞬,握着话筒“啊?”了一声。“赵二贺,不许开玩笑啊!”“我没开玩笑!张主任真的掉进马葫芦里了!他们这一片的居民都知道!张主任每天步行上下班,今早上班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他们街上没有井盖的马葫芦,失足摔下去了!上午才被人营救上来。”叶满枝:“……”“喂喂,叶主任?”没听到回应,赵二贺在对面喊了几嗓子。叶满枝打起精神问:“那张主任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呀,我们没见到张主任,听说磕破了脑袋,当时就被送去人民医院了……”叶满枝愣愣地放下电话。背过身去调整了半天表情,才对其他同志通报了这个悲伤的消息。突闻张主任掉进了马葫芦里,大家的反应都是茫然,而后赶紧低头,尽量让自己憋住笑意,再露出惊讶而同情的表情。叶满枝很理解地不去打量大家的神色,喊上郎庆红一起去医院探病,就让其他人下班了。人民医院里,张勤简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躺在病床上。叶满枝将探病的水果和红糖交给家属,关心了一下张主任的伤势,见他脸上颇有些尴尬,便叹气说:“主任,你这次可真是受了无妄之灾!你今天没去上班,不知道咱街上的情况!咱光明街也丢了五个马葫芦盖,一上午从马葫芦里营救上来三名居民,我亲哥也掉进去了……”听说不止自己丢了人,张勤简连忙问:“你哥也掉进马葫芦里了?”“可不嘛,他昨晚上街找废铁,不小心踏空摔了下去,比你伤得还严重呢。”叶满枝趁机跟他提了提市政设施大量丢失的问题。“主任,市里号召市民献的是废钢废铁,但有的人为了完成比武任务,不惜盗窃马葫芦盖和市政围栏,再不加以制止恐怕会愈演愈烈。”张勤简今天遭了大罪、丢了大脸,闻言就虚弱地点头,“你说得没错,盗窃公共设施的行为绝不能姑息!”叶满枝提议:“要不跟居委会主任说一说吧,保证上交的所有钢铁都是废弃的,像那破铁锅、破铁桶、生锈的铁钉铁栓什么的,咱们收了也就收了,但还能用的铁器尽量就不要收了,以免大家为了冲成绩急功近利,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张勤简靠在床头,拧眉想了想,这样势必会拉低光明街的比武成绩。不过,他已经因此躺到医院来了,要是光明街上也十步丢一个马葫芦盖,那他上下班的路途也太危险了。“叶主任,你看着办吧,捐钢捐铁的工作不能停,还是要动员大家多为工业建设做贡献的!”叶满枝心知他这是变相同意了,于是返回光明街就召开基干大会,重新布置了工作。*尽管张勤简泡了病号,但是单位里还有个热心的刘金宝愿意忙前忙后,叶满枝将工作交代给他,就办起了自己的正事。她通过政审和体检以后,要开始填报高考志愿了。除了清华、北大、省大、师专,其他大学的名字叶满枝全都没听过。具体要报考什么专业,她也是两眼一抹黑。她想跟吴峥嵘商量着填报志愿,但吴峥嵘向来眼高于顶,除了清华、北大、复旦、南开,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将所有院校介绍看了一遍后,让她报省大。叶满枝是已婚人士,又不舍得离开爹妈,所以她能选择的范围很小,不但要选本省的大学,还要选滨江本地的大学。她觉得吴峥嵘给的建议不靠谱,所以,就拿着她的志愿表,颠颠儿地去了老宅,向吴爷爷这样的专业人士请教了。吴院长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叶满枝对高考充满了信心。“为了配合经济建设的跃进,今年全国新开办了几百所高等院校,数量比照着前几年直接翻了两番。咱们滨江也有不少新成立的专业学院,你随便报吧,估计报了就能考上。”叶满枝信心倍增,真诚请教道:“爷爷,那我报这个滨江财经学院怎么样啊?”“财经学院有什么意思?全省最好的经济学专业,就在咱们省大。”“……”叶满枝默了默,指着另一个学校的名字问,“那滨江青年政治学院咋样?我报政治系行不?”“青年政治学院也没什么意思,老师还是从省大借调过去的。全省最好的政治系就是咱们省大的,”吴院长不屑道,“其他的学校你还是不要看了,就报省大吧!”叶满枝:“……”

不愧是亲祖孙,说大话的口气都一模一样呢!

第92章 高考

叶满枝对名牌大学没什么执念。只要能考上大学, 无论是重点还是普通学校的毕业生,都由国家分配工作,工资定级也都差不多。而且时下的中学生之间有两句很流行的话“站出来, 任祖国挑选!”

“千条志愿, 万条志愿, 党的需要是第一志愿。”叶满枝真心觉得,以自己的学习成绩, 祖国能选她就不错了, 她没什么挑拣的余地。省大之于她, 跟清华北大没啥区别, 都是她那点分数高攀不上的。“你还没考, 怎么就确定自己考不上了?”吴院长恨铁不成钢。事涉自己的前途命运,叶满枝还是要跟指导老师说实话的。“我高中毕业那年,我们班只有两人考上了大学, 一个考了北京政法学院, 一个考了滨江师专,他俩的学习成绩都比我好。”“别人是别人,你是你, ”吴院长问,“他们是什么家庭成分?亲戚里有没有敏感关系,你清楚吗?”叶满枝摇摇头, 她对人家的私事当然无从得知了。“除了分数, 大学录取还要综合考虑你们的成分背景,在这方面你是很有优势的,一些机密专业也可以尝试填报。”吴院长停顿片刻, 又嘀咕一句,“文史类好像也没什么机密专业。”叶满枝:“……”吴院长饮了一口茶, 老怀大慰地感叹:“文史类就不如理工农医的选择多,你看峥嵘……”只提了孙子的名字,他就及时住了嘴。吴峥嵘投笔从戎参军入伍,一直是吴院长的心结,这两年,每见那混账一次,他就要心梗一次。不过,最近吴峥嵘去军事学院进修了,虽然学位和专业都是保密的,但吴院长已经猜出了大概。前阵子有个老朋友说,在滨江二机厂见到了吴峥嵘,似乎是跟着苏联专家潘诺夫一起去的。潘诺夫是列宁格勒工学院的教授,数学计算仪器与装置方面的专家,吴院长前年与对方接触过一次,后来听说他好像被请去滨江军事学院当了什么顾问。结合吴峥嵘去军事学院进修的消息,吴院长怀疑孙子可能被部队选去研究计算机了!这个猜测让他暗自高兴了好几天,连小孙子屹峰报名参军入伍的消息,都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孙子要是不去参军,未必能接触到这样的机密专业。吴院长只能默默感叹,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啊。瞅一眼还在眼巴巴等着自己帮忙的孙媳妇,吴院长觉得这个志愿还是要仔细斟酌,科学填报的。他背着手说:“你是调干生就不要总跟应届生比较了,学校对调干生的录取有其他标准,有过相关专业工作经历的学生,一般会优先录取。你在街道主要负责什么工作来着?”“街道工作挺杂的,我也听过有工作经历会优先录取的传闻,所以想报政治或经济类的专业。”今年光明派出所的小民警刘贺也要参加高考。他报的就全是政法类的院校。吴院长拿起她的志愿表,指点道:“重点大学的十个志愿,你全报省大的专业,文学、外语、新闻、社会发展史、政治经济学,你都写上,总有一个能录取你。”志愿表总共两张。一张是填报重点大学的,一张是填报普通大学的。其他人还要在省内省外,教育部和地方院校之间挑挑选选。但叶满枝只想报本省的大学,而本省只有省大一所重点大学。所以,她可以把省大的所有文史类专业全报一遍。听到这里,吴小姑插话说:“小叶,别听你爷爷瞎指挥,他根本就不懂填报志愿的事。他说的那几个专业,都算是省大的热门专业,每年的录取分数都不低,你要是对自己的成绩没把握就不要报。”考生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高考分数,学校也不会对外公布录取分数线。所以,哪个专业是热门专业,哪个院系的录取分数线很高,考生不得而知。叶满枝也因此对院校和专业无从下手。她听吴小姑科普了一肚子的报考经,而后按照爷爷说的,在第一张重点大学的志愿表上,全填了省大的专业。不过,太热门的文学、历史、外语、哲学,她都避开了。斟酌着在政治、经济和新闻方面填报了八个志愿,最后还剩两个空项,叶满枝又写了刚成立没多久的“机械制造企业经济、组织与计划”和“工业经济系”。这些专业是学什么的,毕业以后能被分去哪里,她一概不知,反正她在单位从事过政治和经济方面的相关工作,报考这些专业,会在录取时占有一定优势。她的宗旨就是先考进去,其他的以后再说。与那张重点大学的志愿表相比,普通大学的志愿她就填得很放肆了。吴爷爷总给她一种,随便考,大家都能考上的错觉。所以,除了省商学院、滨江财经学院、青年政治学院,她还想大胆地报考一个音乐学院。不过,被吴峥嵘呵呵笑了两声后,她大脑恢复清明,没将这宝贵的志愿名额浪费在音乐学院上。她不想把爱好当成工作,也没啥时间准备艺术考试,只能遗憾放弃音乐学院啦。填报志愿的时候,她心里一直没着没落的,打好草稿以后,还特意给吴峥嵘和吴爷爷看了一眼。吴爷爷挺满意,以叶满枝平时表现出的“爱学习”特质,他觉得孙媳妇一定能被前五个志愿录取。但吴峥嵘对自己媳妇的底细还是比较清楚的。看过重点大学的志愿表以后,建议她把“机械制造企业经济、组织与计划”这个专业放在最后一个志愿。“这个专业是文理兼报的,要是真的被录取了,你还得去工厂参加金工实习。”叶满枝非常听劝,连忙将这个专业放在了志愿表的最后,甚至还动了换个志愿的心思。她长的是文科脑袋,喜欢带点浪漫色彩的东西,工科专业她真的吃不消。叶满枝修修改改,把自己的高考志愿表交了上去。区里跟她一起报考的几个调干生,看过她的志愿后,都感叹她胆子大,居然把志愿报得那么高。叶满枝在吴爷爷的洗脑下,还隐隐感觉自己报低了呢。可是她趁机看了别人的志愿表,发现人家几乎都填报了专科院校。而她那两张志愿表上一个专科也没有,所有志愿都是本科的。叶满枝将志愿表还回去,不得不承认,她最近可能有点飘了。*貌似报高的志愿,让她连续好几天辗转反侧,吃饭睡觉都不香了。吴峥嵘对她的焦虑实在无法共情,在她又一次半夜翻身的时候,将人搂进了怀里。“你就不能消停点?”叶满枝趴在他胸前嘟哝,“爷爷和小姑都帮我做了参谋,万一我这次落榜了,那可丢死人了。”“志愿是他们指导你报的,即使真的落榜也是他们的问题。再说,你考前好好突击复习一下,被录取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吴峥嵘睡眼惺忪,说出的话也有点模糊,“你总共只考四门课,最能拉开差距的其实是作文,语文100分,作文就占了50分,这段时间多写几篇作文吧。”“我已经准备了好多作文了,还写什么作文啊!”叶满枝睡不着觉就靠在他怀里,用手指在他胸前抠抠抠。吴峥嵘抓住她作乱的手,带着她往下面按了按,语气含糊地警告:“你要是再乱抠,之前的约定就作废了。”为了让她养精蓄锐,专心备考,他俩过完第一个结婚纪念日以后,便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吴峥嵘被迫陪她过起了清心寡欲的生活。“距离考试还有将近一个月呢,”叶满枝继续在凸起上抠抠抠,“现在就开始养精蓄锐是不是有点太早啦?要不改成提前半个月吧?”吴峥嵘忍了又忍,将人从怀里推了出去,“你自己去那边睡。”“我不去!”叶满枝重新蛄蛹回来,还想继续抠,然而不等她有所动作,身上便被一条毛巾被裹住,三两下卷成一个大粽子,手脚全都动弹不得了。“……”上一个被这样裹住的,还是她的外甥女妞妞。以防刚出生的小婴儿手脚乱动,婴儿的包被都是这样包的。吴峥嵘在她后背上拍了拍,带着困意哄道:“睡吧,等你考完了,咱们生个孩子。”闻言,叶满枝顿时就不折腾了。裹在粽子里,将思维发散到了未来孩子身上。她对孩子暂时没有太高期许,只希望他俩的孩子,甭管男孩女孩,可以不继承吴峥嵘的聪明脑袋,但一定要继承他的长睫毛啊!叶满枝默默在心里许愿长睫毛,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1958年的高考在7月18日正式开始,为期三天。因着考试时间是工作日,所有人都要照常上班,连常月娥都得去纸壳厂糊纸壳,所以叶满枝去参加考试的时候,是独自一个人出发的。第一天,她只考一门语文。早上从大院出发,步行去商业中专的考场时,见到了好几座炼钢的小高炉。这些小高炉冒着黑烟,工人们全天不间断地守在高炉旁边,一旦有哪个高炉炼出了钢铁,当场就会书写喜报,送去市人委报喜。叶满枝绕开这些小高炉,在心里将最近准备的几篇作文回忆了一遍。常规的作文她已经写过很多了,这一个月她准备了一些紧贴时事的作文。原本只是当做有备无患的,可是当她坐进考场,拿到试卷,看到最后的作文题目时,叶满枝整个人都精神了。《大跃近中激动人心的一幕》。这题她准备了差不多的呀!他们光明街的小高炉,是整个正阳区第一个炼出钢铁的小高炉。作为炉长的张勤简,当时都快激动疯了。叶满枝虽然没被选去炼钢,但是见证铁水流出来的那一刻,她也激动落泪了。不为其他,只因炼钢这事实在是不容易。为了保持炉内高温,小高炉不能离人,必须24小时有人值守,时不时就要往里面添加焦炭,否则一旦让炉内冷却下来,铁水凝固,那整个高炉就前功尽弃,彻底报废了。居民们没有炼钢经验,在正式炼出钢铁之前,他们的小高炉已经报废过四次了!叶满枝精神亢奋,运笔如飞,代入当时的激动心情,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特别真情实感的作文。这种亢奋一直维持了三天,等她考完最后一门,在考场门口见到来接人的吴峥嵘时,乳燕投林似的飞奔过去,恨不得抱着他狠狠亲上几口。为高考准备了好几个月,她终于可以解放啦!吴峥嵘没问她考得如何,接过她手上的挎包说:“走吧,咱妈在家包了饺子,就等着犒劳你呢!”叶满枝心情好,只觉得今天的军代表同志,英俊得特别有冲击力,忍不住将人拉住小声问:“你带工作证了吗?”“带了。”“介绍信呢?”“带了。”“……”叶满枝觑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问,“结婚证呢?带了吗?”“嗯。”“你来考场接我,带结婚证干什么?”叶满枝抿着嘴乐。吴峥嵘反问:“你刚出考场,问我带没带结婚证干什么?”“算了,”叶满枝被他笑得不好意思,扭头就走,“还是先回家吧。”别人都是为了考试方便,提前住进了招待所。这会儿考试已经结束了,他俩要是现在才住进招待所,那也太不像话了!吴峥嵘将人拦住说:“大院里停电停水了,今天可能洗不了澡。”“哦,那走吧。”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杠杆,我可以撬动地球。轮到叶满枝这里,就变成了给她一个理由,她就能去招待所洗澡。但是事到半途,她便有点后悔了,“咱俩还是回家吧,我想上床躺着。”男人从后面抵住她,声调带着颠簸,“你在这里也可以躺着。”“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回头让服务员收拾床单的时候,像什么样子!”叶满枝浑身湿淋淋地冒着热气,往横在胸前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嗔怪道,“你连结婚证都带了,怎么不带个床单啊!”吴峥嵘在她耳后亲了亲,“下次注意吧,这次有劳小叶同志多站会儿。”为了支持叶满枝的考试,他俩清心寡欲了一个多月。这回趁着军工大院里停水停电,夫妻俩在招待所里,好好招待了一宿。*小叶主任高考结束,除了夫妻生活恢复正常,日常工作也重新回到了正轨。领导和同事都挺关心她的考试成绩,尤其是刘金宝,每隔两天就要问问叶主任收到录取通知书没有。叶满枝本就为成绩紧张,被他几次三番地询问,简直快要烦死刘金宝儿了!这天,她刚把热心的刘金宝打发走,便接到了区长的电话。区长亲自往街道打电话的情况,实属罕见。一般的会议通知或文件精神,都是由秘书代为传达的。听见区长让他们去区里一趟,叶满枝连忙放下电话,跑去小高炉那边,喊上张勤简。“什么事啊?这一炉钢水马上就要出来了,”张勤简对炼钢比炼丹还上头,眼瞅着又要成功一炉,他现在根本不想走,“叶主任,你作为街道代表,去区里一趟吧。”叶满枝在嘈杂的声浪中大喊:“区长亲自来的电话!让咱俩必须一起去一趟他的办公室!”“哪个区长啊?”“还能是哪个!”叶满枝觉得老张炼钢炼糊涂了,“陈区长!”听说是正区长亲自来了电话,张勤简终于回过神来,立即摘下手套和套袖,与她一起去了区人委。两人来到区长办公室门口时,还见到了永安路街道办的主任副主任。“老许,知道是什么事吗?”张勤简低声跟人打听。“不知道,”许主任摇头,透露道,“张副区长和穆副区长都在里面呢,咱们还得等会儿。”他的话音刚落,区长秘书就推门出来说:“四位同志请进吧!”几人鱼贯而入,叶满枝果然在办公室里见到了穆区长。与领导们打过招呼后,笑着冲她点点头。“听说小叶主任去参加高考了?”陈区长笑着问,“考得怎么样?有把握被大学录取么?”叶满枝哪有底气说这种大话呀,摆手说:“有的同志考了两三次都没考上,我今年是第一次参加考试,重在参与吧。”陈区长呵呵笑道:“考不上也不用气馁,基层工作也大有可为,年轻人多锻炼锻炼没坏处。”叶满枝一时没琢磨明白这多锻炼指的是什么,但还是笑着点头答应。“我说基层工作大有可为,可不是套话,”陈区长正色说,“农村成立了人民公社的消息,你们应该已经听说了吧?”四人纷纷点头。尽管农村的人民公社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报纸广播天天播报,作为街道干部,对这样的新闻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嗯,现在全国的农村要大搞人民公社,咱们滨江的一些乡镇已经成立人民公社了。市里的意思是,除了农村,在城市也要搞几个人民公社的试点……”张勤简问:“区长,您喊我们来,不会是想要在光明街成立人民公社吧?”“确实有这个打算。”陈区长颔首说,“光明街和永安路都处于城乡结合的位置,相比于市里的其他城市街道,你们与乡镇更贴近。而且街道上的居民,有很大一部分是工农结合的。”永安路的许主任问:“区长,我们虽然听说过人民公社,但对人民公社还真没什么太深入的了解。人家农村的社员可以一起劳动,一起生产,通过公社的组织搞大协作,但咱街道居民分属不同单位,这公社建起来以后,与原来的街道办有什么不同呀?”陈区长看向张勤简和叶满枝,问:“你们光明街也是这个想法?”张勤简确实也是这么想的,他觉得按照农村的办法,在城市搞人民公社,确实有点生搬硬套的意思。但他这人向来听上面指挥,即使他心有疑虑,也不会当着领导的面说出来。叶满枝是副主任,在外面给张勤简面子,两人一起出席会议的时候,一贯由张勤简代表光明街发言,所以,她跟着张勤简行事,没吱声。穆兰笑着说:“你看,同志们对公社的情况还比较陌生,咱们区里也不是完全统一口径的。区长,我看这事可以从长计议,市里的试点工作,要不还是暂缓申请吧?”陈区长拧眉想了想说:“这有些资料,你们先拿回去看看,是否要当全市第一个街道人民公社试点,你们自己拿主意。这属于全新的尝试,大家有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们都回去学习探讨一下吧!”四人一起进来,又一起走出办公室。许主任蒙头蒙脑地问:“老张,领导这是啥意思啊?这人民公社到底搞不搞?怎么没个准话呢?”张勤简寻思着心事没应声,叶满枝则帮忙接话说:“领导也没拿定主意呗,区长刚才不是说了嘛,让咱们回去探讨一下。”双方人马在办公楼门口分手。张勤简盯着那份烫手山芋似的学习资料,小声说了句,“这叫什么事啊?”钢铁还没炼完呢,又要让他搞什么人民公社了。“主任,我觉得这个人民公社其实可以尝试一下。”“人民公社和街道办,完全不是一个性质,哪是说尝试就能尝试的!”张勤简带着她走到背阴处,低声交代,“现在街道办只有咱们两个主任,一旦变成人民公社,情况就复杂了!”街道办由他俩说得算,变成人民公社以后要扩充好几个委员,那可就变天了。叶满枝翻看着手上的资料,语气轻快道:“你别总想坏处,也要往好处想想啊!咱街道办和乡镇最大的区别是啥?咱没有财政收入呀,街上的税收都要上交到区里!可是这回要是借着试点的机会,成立城市人民公社,那必然要与农村的公社一样,财政可以由咱们街上自行收入,到时候房产税、商业税、交通牌税什么的,全可以由公社自己支配了!”街道办不是一级政府,只是政府的派出机关,现在做什么事都要向上伸手要钱,给干部们买张汽车月票,都得先攒点小金库。要是能成立人民公社,把财权握在手里,以后就可以真正放开手脚了!

第93章 结果

区领导的突然提议, 让叶满枝和张勤简都有点难以决断。张勤简承认成立公社有好处,但光明街是否要做这个试点,还有待商榷。“如果试点成功, 其他街道也会成立公社, 财政早晚要由街道自行收入, 咱们没必要去争这个第一。”向来热衷争第一、评先进的张主任不想争了,叶满枝当然也不是非争不可的。她毕竟是副主任, 在大事上还要跟主任保持一致。“就是区里那边不好交代。”“公社是新事物, 咱们不可能一拍脑袋就做出决定, 总要调查研究一下吧?”两人商量了半晌, 最终决定使用拖字诀。如果区领导问起来, 就说要去农村的公社参观学习,看看真正的公社是什么样的。然而,他俩这个决定属实有点自作多情, 不等领导询问, 人家永安路街道办就主动申请成立人民公社了。消息传到光明街,张勤简登时生出了被背叛的恼怒,“这个老许怎么这么沉不住气!那天还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呢!”叶满枝把那沓人民公社的资料往桌上一扔, 解脱似的说:“挺好的,让他们先当试点吧,等人家做出成绩了, 咱们跟着吃现成的。”她现在一心惦记自己的高考成绩, 其实没什么心思搞人民公社。高考是7月20号结束的,今天已经是8月8号了。但录取通知书的影子还没见到呢。叶满枝翻了翻台历,又把今天的省报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确定报纸上还没有公布录取名单,只能沉沉叹上一口气, 抓心挠肝地下班回家了。吴峥嵘正在院子里给葵花喂骨头,本就没多少肉的骨棒,被葵花啃得干干净净,啃完了还得抱着骨头玩一会儿,跟小孩似的。“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啊?”叶满枝跑过去,蹲在一旁看葵花舔骨头。“三嫂好像生了,我回来跟你说一声。”“好像是什么意思?到底生没生啊?”“可能已经生了,你三哥下午被人从车间喊走的。”吴峥嵘看了眼手表说,“我还得回厂里处理工作,你代表咱家去医院看看吧。”叶满枝让他去忙,独自返回房间,从自己囤积的物资里挑选探望产妇的东西。她原本对黄大仙的提醒很信服,这两年攒下了不少物资。可是,今年各地都传来了粮食高产的消息,市场上的物资供应也相当充足。这跟她从黄大仙那里得到的信息,完全背道而驰,她怀疑黄大仙搞错了!叶满枝径自琢磨了一阵,从抽屉里挑了一袋奶粉、一袋麦乳精,还有两罐水果罐头。然后提着这些东西,特意绕路去了一趟三八服务站。“四嫂,咱三嫂好像生了,你跟我一起去医院不?”沈亮妹撇撇嘴说:“她下午才被出租汽车送去医院,生孩子哪有那么快啊!现在过去也是在产房门口等着!”她特意在“出租汽车”四个字上加了重音。叶满枝听出来了,笑着问:“三嫂是坐小汽车去医院生孩子的呀?”“可不嘛,”沈亮妹酸溜溜地说,“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娇贵的孕妇,去医院生孩子还得坐小汽车,搞得跟资本家小姐似的!”光明街成立便民服务站以后,已经叫过四次出租汽车了,都是送孕妇去医院生孩子的。黄黎并不是第一个,却是跟沈亮妹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妯娌。自打三嫂怀孕,人家那家庭地位就直线蹿升,小公鸡和老母鸡至少吃了十只。沈亮妹都给她数着呢。想当年她生麦多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叶满枝不客气道:“人家叫出租汽车花的是自己的工资,你现在也有工资了,以后生孩子的时候,也自己叫车呗!”“叫一次车好几块钱,我才没那么娇气呢!坐了车能生出金蛋啊?”“那你到底去不去医院看三嫂?”“去啊,我倒是要看看坐了出租汽车,能生出金蛋不。”姑嫂俩赶到医院的时候,三嫂早就生了。三哥像个二傻子似的,蹲在病床旁边,数儿子的手指头和脚趾头。见到她们进来,就乐呵呵地说:“这小子挺好的,手脚都全乎。”沈亮妹晕车的症状还没缓解,小声嘀咕:“坐出租车出生的,手脚要是不全乎,那还像话吗?”叶满枝将东西放下,关心地问:“三嫂你身体怎么样?”“还行,幸好出租车送得及时,否则我就得把孩子生到半路上了。”黄黎怀孕并不耽误上班,一直坚守在工作岗位上。因着她坚持挺着大肚子送信,即使不能骑车,也要推着自行车在街上招摇。引来了不少热心大娘替她说话,建议邮政所给她换个工作岗位。所长瞧着她的肚子犯愁,在她顶着七个月的肚子还要送信的时候,终于松口给她调岗做了文职。黄黎给自己立了爱岗敬业人设,当然不能因为成功调岗就不上班了,所以哪怕即将临盆,她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今天是被同事送来医院的。“对了,我上车之前,隐约听到同事说,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已经陆续寄出了。”黄黎提醒,“你这两天多关注一下吧。”叶满枝心里的弦立即紧绷起来,忐忑地问:“咱们街上已经有人收到通知书了吗?”今年光明街有三十多人参加高考,除了两个调干生,大多是子弟中学的应届生。“还没有呢!”黄黎回忆了一下说,“去年总共派送了二十多张通知书,最早的一张是8月10号前后送达的,最晚的一张是九月份送到的,今年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无论是否录取,考生都会收到一封通知书,如果是不予录取的通知书,一般会写一些殷切鼓励的话。黄黎对叶满枝的考试结果还挺好奇的。书里完全没有叶满枝当干部和考大学这一段,在她的印象里,叶满枝的学习成绩并不突出。但常月娥说,她整张志愿表上报的全是省大的专业,其他学校一个也没填。黄黎不知道如今高考有两张志愿表,只觉得这小姑子孤注一掷考重点,真是一腔孤勇。产妇还需要休息,叶满枝当然不能一直跟她说话。眼瞧着三嫂娘家的亲戚也陆续赶到了,叶满枝给四嫂使眼色,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家。沈亮妹晕车的症状还没缓解,刚点头答应,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涌,推开面前的人,便快步跑了出去。“我四嫂这是咋回事啊?”叶满枝愣愣地问,“她以前晕车也没这么严重呀!”常月娥将暖瓶放到桌上,追出去说:“反正已经在医院了,带她去看看大夫吧。”*看大夫的结果是,四嫂也怀孕了。叶满枝回家就问吴峥嵘:“我三嫂生了一个小子,四嫂也怀孕了,你说我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检查什么?”“查查有没有孩子呗。”“时间太短查不出来吧。”吴峥嵘不太确定地说。高考结束,从招待所那次开始,他俩就没再用保护措施,但是满打满算也才20天,现在能查出什么来?叶满枝期待又担忧地问:“咱俩应该能怀上吧?”她问过吴小姑了,大学一般不提倡学生在校时怀孕生子。调干生的情况特殊,大多都已经成家立业了,所以高考体检后,正式入学前,怀上的孩子可以生。但入学之后怀孕生子的话,很可能被学校劝退。她跟吴峥嵘商量过孩子的事,最好能在入学之前怀一个。当然,怀不上也没办法,那就只能等到大学毕业以后再说了。只不过,她报的那些志愿中,有的专业学制四年,有的学制五年。若是被学制五年的专业录取,她毕业时就25岁了,到时候分配去新单位还要适应一段时间,等她能安心生孩子的时候,吴峥嵘同学的孩子都能上大学了。吴峥嵘对小孩子没有多少喜欢,他那些侄子外甥他一个也没抱过。所以,对生孩子这事,他的态度是顺其自然,有了就生,没有就是缘分没到。“你还是先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再操心这些事吧。要是没考上大学,咱们随时可以生。”“……”叶满枝当然还是盼着上大学的。因此,她每天到单位的第一件事就是翻报纸,然后等着邮递员上门。8月12号的时候,光明街上收到了第一封来自高校的通知书。收件人是656厂子弟校的一名应届生。全街第一封通知书,自然会引起很多人的关注。叶满枝听到消息时,还特意打听了结果。可惜是一封未录取的通知。瞧着小姑娘攥着信封抹眼泪,叶满枝的鼻子也跟着酸涩起来。万一自己也落榜了,她可能会哭得更大声吧。有了第一封,其他通知也陆续送达了。两天内先后有五人收到了通知,但结果都是未录取。叶满枝每天坐立难安,焦灼等待。终于在15号的省报上看到了教育厅发布的《全国高等学校一九五八年暑期招考新生录取名单》。前两排是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的名单,叶满枝直接跳过,目光向后搜寻,在省大的名单后面,按照专业划分,逐个名字看过去。这上面有她志愿表上前六个专业的名称,但相应专业录取名单后面,并没有叶满枝的名字。这就说明,她填报的前六个志愿全都没有录取她!叶满枝坐在椅子里缓了一会儿,强打起精神向后面翻看,可是省大的名单到此为止,之后就是其他学校的录取名单了。刘金宝已经看过那份报纸,见她神色怏怏的,出言安慰道:“叶主任,这些只是重点大学的部分录取名单,而且普通大学的名单还没公布呢!”言外之意,还有机会!叶满枝心里抱着希望,又等到了第二天在省报上公布的第二份名单。但省商业学院和滨江财经学院的录取名单上,仍然没有她的名字。放下报纸,叶满枝太阳穴鼓胀,莫名生出一种双脚踏空的失重感。张勤简炼钢回来,看到她这副失落的样子,出言安慰道:“叶主任,你看开一些,高考录取率那么低,落榜是正常的,隔壁派出所的小刘也没能被录取。年轻人嘛,受点挫折是难免的。”“刘贺收到通知书了?”叶满枝问。“嗯,邮政所的小陈刚把信交给他,听说是未被录取的通知。”张勤简的话音刚落,小陈便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在门口喊道:“叶满枝,叶主任!有你的挂号信!是通知书!”叶满枝:“……”

刘贺刚被拒绝,她就收到了通知书。她深吸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出办公室。利落地在单子上签了字,便接过了那个颇有些分量的信封。信封下面的落款是“省高等学校1958年招生工作委员会寄”。叶满枝这几天已经看过好几个这样的信封了,无论录取还是未被录取的通知,都是由这个委员会寄出的。她没怎么犹豫,当着大家的面,快速撕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最上面的一张纸上印着省大的印章,第一排是一行醒目的红色大字“新生录取通知书”。【叶满枝同学:我们高兴地通知你,根据国家建设的需要,你已正式被我校“工业经济系”录取。谨向你表示热烈的欢迎和祝贺!】【望你接到通知后,迅速做好准备,如期报到,接受祖国交给的重要而光荣的学习任务!】

第94章 新征程

收到录取通知书以后, 叶满枝压抑着激动心情,将早就准备好的喜糖,发给了为她道喜的同事们。而后她一分钟都没耽搁, 抓起那封通知书就撒丫子跑向军工大院。常月娥以伺候儿媳妇坐月子为由, 跟纸壳厂请了假, 这会儿正在屋里听话匣子呢。见到闺女突然推门跑进来,她慌忙问:“来芽, 怎么了?”“妈妈, 我考上大学啦!”叶满枝跑得双颊通红, 神情亢奋, 搂住妈妈的肩膀原地乱蹦。“诶诶诶, 先别跳了!你被哪个大学录取了?通知书呢?快给我看看!”叶满枝将通知书递给她说:“省大的工业经济系!就在咱们滨江本地上大学,不耽误我回家吃饭!”常月娥小心地将通知书展开,逐字逐句地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两遍, 这才激动地说:“好好好!太好了!”她无所适从地在原地转了几圈, 然后跑回屋里拿了钱和肉票,“我到市场买肘子去,今天炖个肘子给你庆祝庆祝!”叶满枝将人拦住说:“我现在根本吃不下, 你别去了,出租车还需要人看着呢!”三嫂的孩子已经出生一个礼拜了,但新手爸妈一直没给孩子定下名字, 大名小名都没取好。沈亮妹比较促狭, 说这孩子是坐出租汽车出生的,小名可以暂时叫出租车。于是全家人就莫名其妙用出租车,指代这个新生儿了。“出租车睡觉呢, 醒了也有你三嫂看着,”常月娥自顾自地往外走, “对了,你被哪个专业录取了来着?”“工业经济系!”“这个工业经济系是学什么的?”“学经济的呗!”叶满枝笑嘻嘻地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常月娥默念了几遍工业经济系,而后攥着钱和肉票出门了。“老常,干嘛去呀?”“哈哈,我家小闺女考上大学了,我去买点肉给她庆祝庆祝。”闻言,留守在家里的好几个老太太都打开门问,“你闺女真考上大学啦?咱们楼里还从没出过大学生呢!”“考上了考上了!咱们八栋也有大学生了!”常月娥欢天喜地道,“省大的工业经济系!重点大学的重点专业!以后要帮助国家搞经济建设的!能当大干部为人民服务!”叶满枝:“……”

她妈咋这么能吹呢!重点大学没错,但不是重点专业呀!她报的所有志愿都不是省大的热门专业,而工业经济系在不热门的专业里也是排在第九个的。足可见这个专业有多冷门。瞧常月娥的兴奋劲儿,今天可能吃不到肘子了,叶满枝不好意思听妈妈当面吹牛,打声招呼就带着通知书跑去了656厂的军代室。自从两人结婚,叶满枝就没再来过军代室。收到门卫的通报电话以后,吴峥嵘从办公室出来,一直走到办公楼门口迎人。“是不是收到好消息了?”不等她报喜,吴峥嵘便笑着问。叶满枝将通知书递过去,笑容灿烂道:“幸好你聪明,把‘工业经济系’和‘机械制造企业经济、组织与计划’调换了位置,否则我很可能被那个机械制造的专业录取!”她可真不想去车间进行金工实习。“恭喜大学生!”吴峥嵘看过通知书,抬腕瞄一眼手表说,“走吧,晚上请你去工人俱乐部吃西餐庆祝一下!”“别去工人俱乐部了吧?”叶满枝内心蠢蠢欲动,又怕对他影响不好。“我已经订好位置了。”叶满枝睁大眼睛问:“你不会早就知道我被录取了吧?”不然干嘛提前定位置请她吃西餐?“今天不是七夕么?我请小叶主任过节。”叶满枝本就因为通知书满心欢喜,听他提起七夕,更是惊喜地问:“你还知道过七夕呢!”“嗯,去不去?”吴峥嵘从不过什么七夕节,但他这两天也关注了省日报上的录取名单,发现没有叶来芽的名字后,就准备找个机会宽慰她一下。她喜欢吃西餐,那就去西餐厅吃一顿好的调节心情。叶满枝笑着嫌弃:“七夕节吃西餐,土不土洋不洋的。”但她还是乐颠颠地跟军代表同志一起过七夕了。*继叶满枝之后,光明街上又有十二名考生陆续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其中有三人被重点大学录取,成绩最好的那位考上了人大。往年全街只有一两人能考上大学,今年这个高考战绩,算是光明街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了。叶守信才不管别人的成绩怎么样,得知亲闺女考上大学以后,他连夜给老家拍了电报,向父母和村里的父老乡亲通报了这个大好消息。叶来芽可是老叶家的第一个大学生,还是重点大学的大学生!毕业以后要当大干部的,说一句光宗耀祖也不为过了!他把女婿喊到家里来,想问问他打算如何为叶来芽庆祝。吴峥嵘闻言微怔,一时没明白老丈人的意思。他当年考上西南联大的时候,只得到吴院长一句“还行”的评价。他妹妹岫岚的待遇比他强点,但不多,一家人吃顿饭就算庆祝了。可是,看他老丈人这意思,只吃顿饭的话显然是不够的。“爸,您说怎么办吧,我跟来芽都听您的。”叶守信一拍大腿,“当然要大办特办啊!来芽考上大学这么大的事,咱们两边的亲戚朋友都要通知到。能来吃饭的就请来吃饭,没时间来的,咱就送两块喜糖过去,跟人家通报一下好消息!”吴峥嵘点头表示认可。见女婿赞成自己的提议,叶守信更来劲了,“亲家那边,由你来通知,还有你的兄弟姐妹,姑姑舅舅,这些关系亲近的亲戚都要报喜。来芽她爷爷奶奶,大伯和大舅,就由我们负责通知……”去年周牧考上省大的时候,老周家就摆了酒,臭显摆了好几天。这回轮到来芽考上大学了,他们老叶家肯定要办得更热闹才行!叶守信慷慨激昂地安排了一通,叶满枝却泼冷水说:“爸,我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去学校报到了,这期间还得交接工作、办户口迁移证、粮油转移证、转移党团关系,事情多着呢,哪有时间请客啊!”吴峥嵘与老丈人统一战线说:“你忙你的,我们庆祝我们的,你到时候把通知书交给咱爸就行了,本人可以不出席。”“就是这个理儿!”叶守信感慨,“还是峥嵘懂我!”叶满枝:“……”

只要他想,他可以懂任何人。她将通知书留给父母跟亲戚们显摆,自己则回单位办理交接手续了。街道办的每项工作都是由两人共同负责的,即使她突然离职去上学,也对工作没什么太大影响。张勤简帮她办好工资转移证以后,客套地感叹:“小叶主任,你这两年为咱们光明街做了不少实事,我是很希望把你这样的人才留下的,但是上了大学以后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咱们以后就没什么机会共事了。”叶满枝哈哈笑道:“主任,我走了以后,你可别懈怠呀,还得像以前那样积极进取,争取早点升到区里去,当个区长书记啥的,等我毕业的时候,你就给我腾位置,让我回咱们光明街当个主任!”第一次被人当面提起升官的话题,张勤简有点不自在,假咳一声说:“那就借你吉言了。”办好转移手续后,他在街道办内部,为叶满枝举办了一场欢送会。虽然没有饭菜,但叶满枝从家里带了一瓶茅台过来。与每个同事都碰了酒杯,向每个人都表示了一番感谢。轮到凤朝阳时,叶满枝与她拥抱了一下,“凤姨,我来街道办工作的第一天就跟着你了。写字是跟你学的,织毛衣也是跟你学的,连我的结婚证都是你帮我写的!我说你是我师傅,你认不认?”凤朝阳觉得她有点喝多了,点点头说:“认。”“凤姨,那你以后得开心点呀!咱俩都是军属,咱们这关系比别人亲近多了,”叶满枝拉着她问,“以后我生了孩子,让孩子认你当干姥姥,你愿不愿意?”“等你真生了孩子再说吧,到时候把孩子带来给我看看,我送他点东西就是了。”叶满枝与她碰杯,仰头将酒盅里的白酒干了,“凤姨,那咱们就说定了,等我生了孩子,让孩子认你当干姥姥,跟你学写字!”离开熟悉的同事,独自开启一段新的征程,让叶满枝心里特别伤感。在街道办上班的最后一天,她是被人架回家的。交接完所有手续后,叶满枝在家休息了一个礼拜。通知书上要求的报到时间是8月28日-8月31日。叶满枝对大学生活充满期待,又是本地的学生,28号就去大学报到了。这年头很少有家长会送孩子上学,连小学生都极少有接送的,所以大学新生几乎都是背着行李独自前来报名的。叶满枝没带行李,漫步在浓荫蔽日的校园里,走到东门时,有辆公共汽车缓缓停在门口,提着大包小裹的新生们相继下车。站台上立即就有人举起了“新生接待处”的牌子,为新生们指引方向。见状,叶满枝溜达过去问:“同学,请问工业经济系的新生在哪里报到啊?”“工业经济系的录取工作还没结束,新生报到处那边没有你们系的人接待。”男生推了推眼镜,与同伴商量过后,建议道,“你直接去学生处报到吧,刚才有几个工业经济系的,都去那边了。”叶满枝与两人道谢。难怪在报纸上一直没见到工业经济系的录取名单。原来是录取工作还没结束。她能在第一梯队收到录取通知书,已经算是速度快的了。叶满枝找到学生处,递上自己的入学材料登记报名。看到通知书上的名字,中年男老师冲隔壁的办公室喊道:“小陈,你们系的叶满枝来了!”有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教师闻声跑出来,目光精准地落在叶满枝身上,问:“你是叶满枝?”“老师好,我是叶满枝。”陈莹点点头说:“那你跟我过来吧!”而后她想起什么似的,往门口望了一眼,喊道:“陈光旭、邬梅、边鹊桥来了吗?”有个戴眼镜的女生举手说:“老师,我是边鹊桥!”“嗯,叶满枝和边鹊桥跟我进来吧。”两人跟着她进了隔壁的办公室,里面坐着一男一女,打扮都比较成熟,让人分不清身份。“调干生的录取通知是最先发出的,咱们系今年一共有六名调干生,每个班三人。你们四个先来学校报到,正好能给同学们帮帮忙。”陈莹拿出名单说:“边鹊桥暂代一班团支书,叶满枝暂代一班班长。吕国庆暂代二班团支书,孔琳暂代二班班长。”四个调干生:“……”

这么草率的就把班干部定好了?陈莹没理会几人的反应,拿出两份学生名单交给他们,交代了新生报到的相关工作。“今年学校增加了一项入学体检环节,大家与各自班级的同学要说清楚,要是有隐瞒的病史要提前上报,情节严重的可能会被学校退回原籍。”边鹊桥惊讶地问:“陈老师,咱们高考之前不是已经体检过了吗?”“嗯,今年要复查一遍,到时候会组织大家去医院做胸透,有哮喘、肺结核,或是怀孕的同学,不得隐瞒实情,要及时上报。”闻言,叶满枝和邻座的孔琳都下意识抚上了小腹。“::::::”

第95章 “你舌头都会雕花了。”

两个女生摸上小腹的动作, 没能逃过陈莹的眼睛。她让在场唯一的男同学先去外面帮忙,然后坐到三个女生对面问:“你们三位都结婚了吧?”三人颔首。叶满枝心中惴惴,听陈老师的话音, 复查出怀孕的学生, 似乎也要被取消入学资格?她不太确定自己怀没怀上, 正想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学校的最新规定,就听另一侧的边鹊桥笑道:“我26, 孩子都五岁了, 调干生有几个不是拖家带口的?陈老师, 你看起来挺年轻的, 参加工作的时间不长吧?”“我是咱们系大三的, 今年兼任你们两个班的政治辅导员。”边鹊桥惊叹:“大三就能兼任政治辅导员呀?陈老师,那你在校表现肯定相当优秀了!”陈莹提起暖瓶,往三人的茶缸或水壶里添了水, 和气地笑道:“工业经济系成立时间不长, 我们56级就是系里的第一批学生,不是从其他专业调剂的,就是像我这样由单位保送的调干生。咱们系人手有限, 稍微有点能力的学生都被系主任抓壮丁了。”听着两人的对话,叶满枝突然找到一点同类的气息,嗅到一点熟悉的味道。她好像还没离开街道办, 现在不是新生报到, 而是基干茶话会。叶满枝恍惚了一瞬,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四颗水果糖,给每人分了一颗, 笑着说:“这是新人来我们街道办领结婚证时送的喜糖,大家一起沾沾喜气。”而后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陈老师, 你能被单位保送到省大来,工龄至少有三年了吧?我在我们区里连续申请了两年免试名额,都没选上,这才在今年参加高考的。”陈莹说:“我来上学的时候带着五年工龄,像你这样第一次考试就成功被录取的,也很难得了。”双方你来我往交换着信息,渐渐就熟悉了起来。叶满枝在对方第二次为大家添水的时候,试探着问:“陈老师,新生体检安排在哪天啊?之前怎么没听说有复查这个环节呢?”“班里的同学全部到齐以后,就可以组织体检了。以前有政治复查,今年在这个基础上增加了健康复查。据说是因为之前有人的高考体检造假,找别人代替体检。这次入学复查不合格的,会取消入学资格,限期离开学校。”孔琳紧绷着表情问:“怀孕的如果提前上报,会被取消入学资格吗?”“会。除了调干生,怀孕的学生都会被取消入学资格。”陈莹观察着她的神色问,“你怀孕了吗?怀了要跟我说。”孔琳点点头:“一个多月吧。”陈莹在本子上记了几笔,“那你体检的时候不要去做胸透,胸透对胎儿不好。回头把你怀孕的化验单交上来。”“???”叶满枝赶紧问,“陈老师,我不确定自己怀没怀上,这种情况怎么办啊?”“那也暂时不要做胸透,等上两个月,确定没有怀孕后,与明年春季班的新生一起体检。”叶满枝将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她就说嘛,要是相关规定有了反复,吴爷爷应该会提前提醒她的呀!*叶满枝和边鹊桥当起了一班的临时班干部,协助陈莹搞起了新生接待工作。58级工业经济系一班,共有30名学生,但按时来学校报到的只有22人。很多学生是从其他专业调剂过来的,通知书寄送得比较晚,外省市的新生还在赶来滨江的路上。“陈特冶是滨江本地的吧?他怎么还不来报到?”边鹊桥核对着名单问。“估计是单位的工作还没交接清楚,我听说他跟学校请假了。”他们班一共三名调干生,除了叶满枝是自己考上来的,另两人都是由单位保送的。边鹊桥是荣城下面一个人民公社的妇女主任。陈特冶则是滨江某区工业局的办公室副主任。按理说,陈特冶应该是最早一拨来学校报到的,男生那边的工作,正需要他帮忙推进一下。但不知他是怎么回事,外地同学都赶来报道了,他这个本地的却一直没动静。“我看还是别等他了,”叶满枝将收上来的书籍费重新清点一遍,小声说,“姜南挺爱张罗的,男生那边让姜南负责联络吧。”边鹊桥帮她把那一沓钱扎好,无奈道:“明天开学典礼,班里才有三分之二的学生报到,咱们宿舍的舍友还没凑齐呢!”她跟叶满枝被分到了12栋201宿舍,五人间只来了三个人,另外两张床还是空的。“哈哈,你看看隔壁那个‘机械制造企业经济、组织与计划’,总共才来了十个人。咱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边鹊桥闻言一乐,“这些专业名字搞得我头晕眼花,我至今还不知道咱们工业经济系是学什么的,毕了业能去干啥也不清楚,明天我得好好听讲。”上午的开学典礼是由全校新生一起参加的,叶满枝没能抢到第一排的座位,聆听校长讲话。所以,下午听系主任讲话的时候,她早早就替一班的同学们抢占了前排位置。姜南带着一群男生走进教室时,笑着问:“班长,你怎么给咱班占了这么靠前的位置啊?”“听领导讲话,当然要坐在前面!”叶满枝故作严肃道,“你们赶紧坐下吧,我参加工作以来,出席的所有会议都要坐在第一排!”边鹊桥对男同学们说:“咱们班长年纪轻轻就能当街道副主任,这是有迹可循的,你们快坐下吧。”“谁是街道副主任啊?”头发灰白的系主任走上讲台,笑吟吟地问。“苗主任,是我们一班的叶满枝同学。”“嗯,叶满枝我知道。今年的新生里,只有8人在志愿表上填写了咱们工业经济系。叶满枝同学是唯一的女同学,可见这个街道主任没白当,还是很有眼光的!”叶满枝:“……”

还真不是她有眼光。最后两个志愿,完全是因为新办专业没人气,她填上去碰运气的。58级两个班的新生陆续在教室里落座。苗主任环顾四周问:“有的同学可能已经听说了,咱们工业经济系的新生,大多是从其他院系调剂过来的。有些人刚才在心里反驳我的话了吧?报考工业经济系算什么有眼光呢?”新生们没出声,但是一些被调剂过来的学生,确实如此想过。“咱们工业经济系是前年,也就是1956年,从经济系中独立出来自立门户的。工业经济系的成立得到了校领导,甚至是省领导的大力支持。”苗主任问,“哪位同学知道,省里为什么要把工业经济系独立出来?”空气安静了三秒,没人回答。坐在第一排的叶满枝积极举手发言。“叶满枝同学请讲。”苗主任就喜欢这种举手回答问题的学生。“为了配合国家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发展大工业吧?”叶满枝猜测。她是1956年参加工作的,她还记得当年为了集中力量发展工业,市财政连小学建校的拨款都停了。“叶满枝同学说得没错,在我国的社会主义工业化建设初期,随着工业的发展壮大,凸显出的许多重大工业经济问题,需要工业经济人才去做综合性的研究。比如轻重工业的发展速度和比例关系,工业在内地和沿海的分布问题,工厂的工资问题……”“只要国家还想实现工业化,那咱们工业经济人才的重要性就会越来越明显。”苗主任笑着说,“在座的同学们其实非常幸运!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工业经济系在两年之后的录取分数将会直线提升。”“我想问问,在座有多少同学的志愿表是学校老师帮着填的?参考了老师意见的同学请举手示意一下。”叶满枝回头瞅了一眼,除了几个调干生,几乎所有人都举手了。苗主任颔首说:“学校老师为什么不建议大家报考工业经济系呢?因为工业经济系是新成立的院系,至今还没有毕业生参加工作,你们的中学老师不知道这个专业的发展前景,不了解毕业后可以做什么工作,自然不会建议你们填报工业经济系。”教室后面有学生问:“老师,那我们毕业以后到底能做什么啊?”“国家还没给省大工业经济系的毕业生分配过工作,我还不能打包票。但今年人民大学工业经济系毕业生的分配去向,可以为咱们做一个参考。”“人大的学生都去了哪里呢?国家计委、地方计委、科学院、中央工业部、省市工业厅,以及地方管理局。等到你们毕业的时候,也可能被分配去一些大型工业企业,但大致跑不出这个范围。”学生们成功被苗主任画的大饼诱惑了。连边鹊桥都偷偷跟叶满枝说:“没想到咱这专业还挺厉害的,毕业以后能去那么好的单位!”叶满枝冷静分析:“他们是第一届毕业生,各大单位都急需这样的人才。咱们毕业的时候是省大的第三届,也许没有前两届的分配结果好,但应该也不会太差。”讲台上的苗主任见自己的讲话有了效果,便继续道:“所以我才说,咱们工业经济系不但不是冷门专业,还是热门专业!工业经济人才,在社会主义经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可见一斑。”“即使要补录和调剂,我们也不是什么人都调剂的。被调剂过来的学生,大多报考过经济系、机械系、政治系、数学系,其中有一两门的成绩非常突出,符合我们工业经济系的要求,才会被调剂过来!我们要培养的就是社会主义工业建设的多面手,综合性人才!”这间教室里的大多数学生都是从其他专业调剂过来的。国家安排的学习任务,没有转专业一说,但有些人心里难免会有错过心仪专业的遗憾。被苗主任描绘了一番宏伟蓝图,听了工业经济系光明的发展前景以后,几乎所有学生都神情振奋,恨不得立即开始学习,为社会主义的工业发展贡献力量。*苗主任趁热打铁,让各班的班长带人去办公室领取讲义和教材,顺便抄一下课程表。叶满枝刚听了系主任的讲话,内心正激动澎湃,只觉得自己学成以后,可以去大衙门当大干部,或是去科学院当个研究员,既能发挥所长又很体面。然而,等她拿到教材,看到课程表上的课程安排以后,就彻底傻眼了。文化课有高等数学,物理和化学。技术课有制图认图,技术学。经济课有经济地理、国民经济史、工业企业组织与计划。政治理论课有马列主义基础。另外还有俄文课和体育课。课程安排不多,每天最多三节课,有时候只有一节课。但课程内容实在让她头大。她捧着刚到手的教材,连宿舍都没回,直接乘车跑回了家。“吴峥嵘!”进了院子,她就大喊。被点名的吴峥嵘打开书房的窗户,讶然道:“叶班长,你不是要住宿舍么?怎么突然回来了?”叶来芽当了班长,声称要在学校好好为同学服务,还要跟舍友联络感情。所以,每周只在周六周日回家留宿,其他时间都要待在学校。吴峥嵘是过来人,理解她对大学的好奇和新鲜感,完全支持了叶班长的决定。虽然要在工作日独守空房,但凡事有得失。恢复单身汉生活的军代表同志,早睡早起生活规律,军事学院那边的课题进度可谓一日千里。叶满枝跑进书房,将自己的课程表递给他,“你快看!我们工业经济系怎么还要学数理化呀?”“经济系都要学数学吧?你报考之前不是清楚么?”叶满枝在中学时的数学成绩还可以,所以才敢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报了那么多经济相关专业。“我知道要学数学,但不知道还有物理和化学呀!”叶满枝叹息道,“你知道我为啥报文科不?就是因为我物理成绩不好呀!”中学物理她都学不明白,大学物理就更够呛了。吴峥嵘翻了翻她的教材和讲义,哦了一声说:“我物理成绩只得过满分,你上课听不懂的时候就回家来住,总不至于让你的物理成绩不及格。”叶满枝趴在桌子上扒拉那些教材,嘟哝道:“我宿舍的舍友知道我结婚了,我总往家里跑,人家得怎么想我呀?”“你就实话实说,你要回家学物理。”吴峥嵘停顿片刻,改口道,“也可以说你要回家教我学外语。”“这种话谁信呀?”叶满枝瞪他一眼,又凑过去问,“你外语学得怎么样了?这两天有进步没?”“能听懂一点导师和翻译的谈话,但还不太能用口语交流。”吴峥嵘穿的是婚礼上那件衬衫,由于剪裁比较合身,每次都能让叶满枝横生出几分色心。两人说话的工夫,她就将面对面隔着写字台的距离,变成了面对面零距离。“我检查一下你的俄文学习情况。”叶满枝在他下巴上吧唧了一口。吴峥嵘笑问:“要在书房检查吗?窗户没关。”叶满枝下意识眺向窗外,发现梨花和葵花,一个站在狗窝上,一个趴在狗窝里,双双瞪着圆眼睛望着这里。她将最近的一扇窗户关上,强辩道:“我又没想做什么,就亲亲你嘛,哎,我第一次住宿舍还挺不习惯的,可想你了!”“想我也没见你回来住。”“政治辅导员不让我们离校,刚开学这阵子都要住在宿舍里。”叶满枝靠在他怀里,揪着他衬衫上的纽扣说,“我平时不能回家,要是听不懂物理课咋办?”“那你就去找吴院长,让工学院院长亲自辅导你学物理,即使是块朽木,也能雕出点花来了。”“我是朽木你也好不到哪去!”叶满枝噘着嘴亲他,“你舌头都会雕花了,还不会说俄文呢!”这句话不知触及了吴峥嵘的哪个笑点,搂着她笑了好一阵。*叶满枝不想承认自己是朽木,所以对短板科目特别重视。每周的物理课,她都要课前预习,课后复习。好在一个礼拜只有一节课,她用一个星期磨一节课的内容,总不至于一点也听不懂。上了两节课以后,她的精神就渐渐放松下来了。宿舍是五人间,中间空地上摆着五张写字台,边鹊桥往她的课本上瞄了一眼,问:“又学物理呢?”“嗯,我高考是文史类的,物理化学基础不牢。”边鹊桥小声说:“你别看了,我跟你说件事。”“嗯?”“陈特冶找了辅导员,建议咱们班里重新选举团委和班委。”“陈莹同意了?”“没有,她让咱们班自行安排。”边鹊桥低声说,“陈特冶在男生那边拉票呢,看那意思,他好像想当班长。咱俩都是女同学,不方便组织男生的活动,他觉得应该像其他班级一样,团支书和班长,选择一男一女。”叶满枝问:“他既然想当班干部,之前报到的时候怎么不早点来?要是早点来报到,兴许老师就让他当班长了。”现在她把最难最杂的活干完了,那个陈特冶反而想跳出来摘桃子了。边鹊桥说:“他被市里抽调去小高炉炼钢了,据说还当了一个炉长,咱们报到的时候,他们炼钢正到了关键时刻,离不开人。”叶满枝哼笑:“炼钢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街道也有小高炉,那高炉旁边虽然需要24小时值守,但都是大家轮班的。他一个办公室副主任,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技术人员,用不着24小时坚守吧?抽出两个小时来大学报到都没时间么?”叶满枝无所谓当不当这个班长。但陈特冶私下的小动作让她心里不痛快。陈特冶不是普通学生,他是当过区工业局办公室副主任的。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不可能不懂人情世故。班里一共就三个调干生,他想当班长没问题,但是在她还暂代班长的情况下,最起码应该大大方方地跟她表达一下这方面的意思。到时候由老师任命也好,同学投票也罢,大家可以公平竞争。而不是这样私下搞串联,找机会把她轰下台。叶满枝觉得陈特冶要么就是太自负,要么就是觉得区工业局出来的高人一等,没把她这种小年轻看在眼里。无论怎么样,都很不尊重她。所以,当陈特冶亲自找到她,想让她这个代班长组织一次班会的时候,叶满枝婉拒了。“陈铁同学,大家上课都挺忙的,有些同学还要参加社团活动,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不要占用大家的时间吧?”陈特冶纠正道:“我叫陈特冶。”“陈铁。”“……”陈特冶个子不高,体型偏胖,眉毛上还有个痦子,与边鹊桥同龄,但衣着打扮可比边鹊桥成熟多了。打眼一瞧就是坐办公室的。要说他是老师也有人信。见他因为名字面色纠结,叶满枝在心里哈哈笑得好大声。“算了,你这普通话说得不行,”陈特冶言归正传道,“我已经跟陈莹老师说过了,男同学那边缺少班干部,很多工作开展不起来。现在的团委和班委是暂代的,应该找时间选出正式的班委成员,除了班长,学习委员、体育委员、生活委员等等,都要选出来。”叶满枝想了想,“行啊,要不就明天下午上完物理课,开个班会吧,你帮我向男同学转达一下吧。”班委里只有她一个人确实不太行,其他成员该选还是要选的。次日的物理课过后,一班的所有同学都留了下来。叶满枝走上讲台,介绍了今天开班会的目的。“咱班的同学应该早就听说了,我和边支书的职务,是当初来学校报到的时候,由辅导员临时安排的。”“陈老师为什么会选我当咱们一班的班长呢?一是因为我来学校报到的时间比较早,被她直接抓壮丁了。二是因为我是调干生,之前在咱们滨江市下辖的街道办当过副主任。”“大家都知道,街道工作就是基层工作,每天直接与群众接触,与居民打交道。为同学服务与为居民服务的核心都是为人民服务。在这方面我自诩还是经验丰富的,”叶满枝笑着问,“同学们对我最近的服务工作还满意吧?”有男生喊:“满意满意,但是下次开会能不能别坐第一排啊?”“对啊,不想再坐第一排听课了!”“哈哈,座次自由选择,咱们不强求啊!”叶满枝言归正传道,“有同学反映说,我跟边支书都是女同学,与男同学那边的联络不够紧密,建议咱们选一位男班长。这件事我觉得很有必要,大家提得很有道理,所以我已经向陈老师建议了,在咱们班增设一个副班长的职位,尽量做到男女班长各一人。”有人问:“大家都能参加竞选吗?”“当然了!我重申一下啊,并不是只有调干生才能当班干部!大家要是有心仪的班长副班长人选可以提名,也可以毛遂自荐!”叶满枝笑着说,“我先提两个人选,陈特冶同学是调干生,我就不再赘述了。咱班的姜南同学,在开学这段时间也为大家做了不少服务工作,他的辛苦同学们有目共睹。我帮姜南同学提个名吧!”

第96章 校园浪漫

姜南曾是他所在高中的学生会主席, 县学联副主席。优异的成绩,配上一点长袖善舞,让他在学校里如鱼得水。姜南对自己的特长有清晰的认知, 所以在大多数男同学报考理工医农类专业时, 他连续两年报考省大政治系。第一年落榜, 第二年被调剂到了工业经济系。他想着工业经济就工业经济吧,最起码考上重点大学了。以他的能力, 即使不读政治系也有用武之地。然而, 等他来省大报到后却发现, 自己的想法简单了。工业经济系的调干生特别多, 班里和系里的重要职务, 全被调干生占据着。他搞学生工作的那点经验,在这些真正走上工作岗位的大哥大姐面前,完全不值一提。尤其是陈特冶的出现, 更让他认清了这一点。人家是工业局的办公室副主任, 还当过小高炉的炉长,男同学们听他描绘了炼钢的壮观场面以后,一个个神情激动, 心悦诚服。刚从高中走进大学校园的学生,在人家面前只有当小弟的份。所以,当他无意间发现陈特冶在男生这边拉票后, 他跟边鹊桥提了一嘴, 就甩手不管了。重要的班干部职务只有两个位置,三个调干生还分不过来,根本没有其他人染指的余地。他为年轻的叶班长捏一把汗的同时, 也在心里盘算起了加入校学生会或学联的可能。然而,叶满枝却在今天的班会上说, 要在班里增设一个副班长,还提名他参加竞选!机会已经递到跟前了,姜南没有退缩的道理。“除了陈铁和姜南同学,”叶满枝环视四周问,“还有没有其他同学想当班长?大家可以推举别人,也可以毛遂自荐啊!男生女生都能参加!”班干部不再是调干生的专属,让其他同学也动了心思。很快又有一男一女举了手。“好,目前有五位同学参与班长和副班长的竞选,杜冉冉、秦升、姜南、陈特冶和叶满枝!”叶满枝笑着说,“那咱们这次选举就正规一点,按照选举人民代表的流程走,先请几位同学上台发言,与‘选民’们见面!”“班长,选举人民代表真是这样的呀?”杜冉冉问。“对啊,你没为代表投过票吗?”“没有啊,我上个月才满18,之前不让我参与。”“这次可以体验一下了,”叶满枝暗戳戳地炫耀,“我是正阳区的第三届人民代表,咱这次投票,就按照正规流程走。”边鹊桥:“……”

不但是街道副主任,还是人民代表,大家不选你当班长都有点说不过去了。候选人依次上台发言。陈特冶的口才很好,也很有感染力,从市里的一系列政策和运动,讲到对大学生活的期许,与同学们的感情,甚至还夸口说可以带同学们去小高炉实地参观一下。叶满枝心说,小高炉乌烟瘴气,全是黑灰,有什么可参观的?她在街道办看了几个月,早就看得够够的。他这个大饼,只能骗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生,但是如今的大学生,有几个是真的不闻窗外事的?叶满枝在心里画了一个问号,又请姜南上台发言。姜南的发言就实在多了,声称如果当了班长,会像刚开学这段时间一样,不打折扣地为同学们服务。开学半个多月,他确实帮大家干了不少活,男生那边的活动几乎都是由他出面组织的。在这方面,比陈特冶有优势。所有人都做了简单发言后,叶满枝宣布,“候选人的情况,大家已经基本了解了,咱班总共三十人,每人在纸上写下两个候选人的名字,进行不记名投票。票数最多的前两名,就是咱们一班的班长和副班长。”因着叶满枝也是候选人之一,最后的唱票和计票工作是由边鹊桥带人完成的。叶满枝21票,姜南15票,陈特冶13票,杜冉冉9票,秦升2票。男生那边有三个人分票,秦升的得票数比较惨淡。边鹊桥当场宣布:“经过全班同学的投票选举,选出58级工业经济系一班,班长叶满枝同学,副班长姜南同学!”教室里的掌声还挺热烈的。一部分给了叶满枝,更多掌声是给姜南的。姜南不是调干生,但是当选了副班长,这个结果让其他想当学生干部的应届生看到了一点希望。叶满枝走上讲台说:“在选举其他班委成员之前,我想提一下班干部的任期问题。我的建议是,每届班干部的任期为一年。明年这个时候,要重新选举班委成员,尽量让每一位同学,在正式走上工作岗位前,都有一段当学生干部,为同学们服务的经历。有了这样一个过渡,能让大家更快适应未来的工作岗位,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想让所有同学都当一次班干部,到时候大家的档案都能好看点。当学生干部对她的诱惑并不大。就像市长不会争取街道主任的位置。她不想扒着班长的职务不放,当一年,有过一段经历就足够了,她想把更多时间放在学业和家庭上。叶满枝的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拥护,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自然没人会跳出来反对。最先提议竞选班委的陈特冶,只争取到一个组织委员的位置,不过想想明年还有机会当班长,也只能不甘不愿地算了。之前是他轻敌,小瞧了这个年轻班长。*选好了班委成员以后,叶满枝肩上的担子又轻了不少。而且姜南非常活跃,工作积极程度不亚于前段时间的刘金宝,叶满枝把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交给了他,将更多心思放在了课本上。哎。不用功读书不行呀!班长考试不及格,那也太丢人了!周六傍晚,吃过晚饭后,叶满枝又跟边鹊桥一起去图书馆看了会儿书。边鹊桥问:“你这周末不回家住了?”“回啊,”叶满枝笑嘻嘻道,“我爱人来学校接我。”她上次回家的时候已经跟吴峥嵘说好了,她以后要在学校用功读书,吴峥嵘要是想她了,就得主动来学校接她放学回家!叶满枝看了眼手表,已经快七点了。这人咋还没来?“在本市上学真好啊,早知道我当初也应该报我们当地的大学。我倒是不想男人,主要是想我闺女了。”边鹊桥想起一个传闻,小声问,“你听说没有?现在买粮食不限量了!”叶满枝惊道:“不能吧?你听谁说的啊?”“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听别人聊起来的。”边鹊桥感叹,“我整天在学校待着,吃饭就去食堂,米面粮油这些事都关注不到,咱们在学校的消息太闭塞了。”“我上周还回家了呢,这么大的事,我妈不可能没听说呀!”“难道是我听错了?”边鹊桥疑惑道,“他们说粮食亩产千斤,有的地方能上万斤,以后粮食就不限量了。”“真有这么多啊!”叶满枝高兴道,“要是真有这么多,那确实不用限量啦!之前限量不就是因为粮食紧缺嘛!”如果真的不限量,那她跟黄大仙一起囤积的物资,岂不是白囤啦?白囤就白囤吧,丰收总比歉收强!叶满枝一鼓作气把物理和化学作业全写完了。虽然不知道对错,但她心里挺美,想着回家让吴峥嵘帮她检查一下,结果一看手表,快九点了,这家伙居然还没来学校接她!今天不会不来接了吧?她都已经放话了,想她了就来学校接她,否则她就留在学校学习了。她要是自己跑回家去,是不是有点没面子啊?以后千万别说这种可能让自己下不来台的话了。她一面在心里反思,一面收拾东西回宿舍。边鹊桥用手肘碰了碰她,提醒:“那边那个是不是你家吴同志?”叶满枝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在靠近阅览室门口的书桌前,找到了她家军代表同志。对方也在看书呢。叶满枝疾步走过去,低声问:“你几点来的?怎么不喊我呀?”“七点多,看你们学习挺专心,就等了一会儿。”叶满枝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弯着眼睛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要是不来接你,你能气胖三斤吧?”吴峥嵘嘴唇翕动,轻声说,“每周只有一次鹊桥相会的日子,我得珍惜机会。”叶满枝想起边鹊桥,忍不住笑道:“我同学的名字还挺应景的!”夫妻俩相携出门,骑自行车回家。叶满枝坐在后座上,单手搂着他的腰说:“我那天晚上从图书馆出来,看到有个女生坐在男生的自行车大梁上,被风纪委员逮住批评教育了一顿。”“你还挺羡慕的。”“谁羡慕了?”“你那个憧憬的口吻,不是羡慕是什么?”吴峥嵘停下自行车,单腿撑地,转头问,“要坐大梁吗?”“万一被人撞见怎么办啊?”叶满枝口是心非地问。吴峥嵘出了一个馊主意:“见到前面有人,你就机灵点把脸捂住,反正黑天了,路灯也不亮,别让人认出你就行了!”主意馊是馊了点,但叶满枝还是从后座跳下来,挪到了前面的大梁上。她那天见到那对小情侣,在夜晚的校园里放肆穿行,昏黄的路灯照在地面上,氛围特别罗曼蒂克。她现在坐着吴峥嵘的自行车,也可以拥有同样的浪漫啦!叶满枝扭头问:“这样是不是很浪漫?你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没有这样的体验吧?”“那时候还没解放,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哪有条件搞浪漫。”叶满枝挺直上身,在他唇上啾了一口,“那我得谢谢解放军叔叔!”吴峥嵘正想说什么,只听前面响起一阵急促的哨声,紧接着便听到有人喊:“那边骑自行车的两个!你们哪个院系的?赶紧下来,把自行车靠边停下!”“怎么办啊?”叶满枝慌张地问。前一秒还好浪漫呢,下一秒就变成好狼狈了。“你把脸捂好就行了,他们认不出你来,”吴峥嵘脚下提速,口中还慢悠悠地开着玩笑,“我带着结婚证呢,被逮住就把证给他们看。”叶满枝忙着双手捂脸,暂时顾不上质问他,为啥要带着结婚证出门。前方的风纪委员一边吹哨,一边咋咋呼呼地让他们把自行车停下。最近的一栋宿舍楼里,还有听到动静的人,打开窗户吹口哨起哄。叶满枝紧紧捂住脸,恨不得缩到地缝里去,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在学校里搞浪漫了。这浪漫搞得她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吴峥嵘那些军事训练不是白练的,任凭风纪委员如何吹哨,他都没有理会,自行车飞速穿行在校园里,很快就跑出校门不见了踪影。“幸好你今天没穿军装!”叶满枝松开手,后怕地说,“我们学校没几个军属,你要是穿了军装,我一准儿得露馅!”“胆子比耗子还小。”吴峥嵘停车,拦腰将人往座位上提了提,见她羞耻得眼尾泛红,忍不住去吻她比脸更红的嘴唇。*搭坐大梁的副作用是,叶满枝的屁股被压红了,一按就痛。由于叶班长屁股光荣负伤,趴着睡了一宿,夫妻俩在第二天早上才真正实现鹊桥相会。叶满枝侧躺在枕头上,哼唧道:“我屁股还没好呢,你不许捏我了!”“刚才帮你检查了,白白嫩嫩的什么毛病也没有。”吴峥嵘在滑腻上揉了揉,“你这是心理作用。”叶满枝长发凌乱,被顶在床头来不及回话。她想回身抱住男人,最好能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和长睫毛。她在这种时候,喜欢面对面地看着他,如果能摸到他背上那些紧绷的肌肉就更好了。吴峥嵘了解她那点小癖好,正要配合地将人转过来,却听院子里的葵花毫无预兆地吠叫起来。叶满枝双眼迷离地望向他,回身推上他的胸膛,“门铃响了,是不是有人来了?”“不管它。”“不行,这都上午了!万一有人来串门,把咱俩堵在床上,我就不用见人了!”吴峥嵘低声骂了句什么,加快速度解决问题,而后倾身吻住她的唇,将她骤然提高的呻吟堵在了喉咙里。叶满枝急促喘息,失神地吃他的嘴唇,不间断的敲门声,令她攀着脖颈的手臂紧了又紧。“你歇会儿吧,”吴峥嵘亲吻她潮红的脸蛋,“我出去看看。”大清早就来串门的不速之客,让他心烦气躁。他套了件衬衫出去开门,发现来人是刘副厂长一家,媳妇女儿都跟在身边。“吴团长,这么早来串门,没打扰你吧?”吴峥嵘让开大门的位置:“进来吧。”大早上扰人清梦,再说这些客套话还有什么用?他连杯茶水都不给客人倒,开门见山地问:“刘厂长大清早过来,有什么急事?”刘副厂长也看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了,但他这急事还真是拖不得。他将一封通知书放到桌子上,“我闺女也参加今年的高考了,本来以为没考上,准备复习一年明年再考,结果昨天收到了省大的录取通知书,被机械制造企业经济、组织与计划专业录取了。”吴峥嵘对人家的喜事不感兴趣,臊眉耷眼地坐在那里,看也不看那封通知书,只等着对方的下文。这一家子,总不至于一大清早就跑来跟他报喜吧?刘副厂长的爱人是这一片的居民小组长,自认与吴峥嵘两口子的交情还不错,接过老刘的话头说:“吴团长,我们主要是想找找你家小叶主任。她不是省大的嘛,我们想问问这个专业的情况。”老刘当着656厂的副厂长,其实该打听的早就打听了,但她家这闺女是个犟种,对她爸带回来的消息半点不信任,只觉得是老刘不想让她复读考清华,编谎话骗她的。叶满枝在屋里已经听到动静了,拖着酸软的身体起床穿衣,简单洗漱一番便匆匆出来招待客人。吴峥嵘本就不是什么好客的人,心情好的时候还能伪装一下。这会儿刚被人打断了好事,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欲求不满的男人,待客态度会有多冷淡。叶满枝一边感叹这个家离了她不行,一边给客人倒水洗水果。笑着恭喜了刘诗纯考上大学,又疑惑问:“刘厂长,您家诗纯考上重点大学是多好的事呀,你们还犹豫什么啊?”“不是我们犹豫,是这孩子死心眼,一心想考清华。我跟她爸的意思是省大也是重点大学,能上省大就很好了,但她不同意,只想奔着清华去!”叶满枝:“……”

大清早就跑到我家来炫耀,真的好吗?“哦,诗纯有实力上清华呀!那确实要好好斟酌一下了,毕竟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还是要参考孩子本人意见的。”刘副厂长焦急道:“关键现在没时间斟酌了,省大报到的截止时间就是明天,她要是放弃这次机会,万一……”万一明年又没考上清华,难道还一直复读下去?要他说,省大也是重点,离家还近,上省大不比清华差。叶满枝问:“诗纯,你自己是什么意思呢?”“我的十个志愿里,八个报了清华,两个报了省大,但录取我的这个‘机械制造企业经济、组织与计划’,并不是我填报的志愿。这么晚还在补录新生,恐怕不是什么好专业。”叶满枝将系主任的讲话,大致复述给对面的一家三口。“录取你的这个专业,跟我们工业经济系的情况差不多,也是刚成立不久的,大家对它不了解,所以不敢报志愿。”叶满枝心里对这种有底气挑拣专业的人才,还是很佩服的。像她就不一样了,她是大大方方任祖国挑选的,祖国让她学啥,她就学啥。叶满枝安慰自己,还是她这样的在思想上更进步。刘副厂长听了她的介绍,又趁机劝起闺女来,“你看你小叶阿姨也是这么说的,我是你亲爹,还能害你不成?”叶满枝:“……”

刘诗纯是应届生,她俩其实只相差两岁。这个小叶阿姨的称呼,实在没有必要。自从她跟吴峥嵘结婚,她在大院里,尤其在东门这一片的辈分噌噌往上蹿。好多领导家的孩子,都喊她小叶阿姨。不过,有那机灵的会喊她小叶主任,这样的称呼让双方都舒服。一家三口当场争论起来,刘诗纯铁了心想上清华,冷着脸听不进劝。吴峥嵘没心情掺和别人的家事,他同事的孩子都上大学了,他的孩子还没出生呢。好不容易能过一天二人世界,他不想为别人的孩子耽误自己的时间。于是冷淡开口说:“清华北大这种学校,能考上的,一次就中,考不上的,复读多少次都没用,进去了也是吊车尾。”所有人:“……”

话糙理不糙,但你能不能别当着孩子的面说啊?刘诗纯被他说得面色通红,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现,瞪着眼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招呼都没打一声,撒腿就跑出了门。望一眼追出去的刘厂长两口子,叶满枝埋怨道:“你说那种话,多得罪人啊!”“实话难免得罪人,”吴峥嵘无所谓道,“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帮你看看物理作业。”*也许是吴峥嵘的实话起了作用,也可能是人家自己想开了。周一去上学的时候,叶满枝接受了刘副厂长两口子的托付,带着刘诗纯一起去学校报到了。她那个名字老长的专业,与工业经济系的办公室紧挨着。叶满枝将人送去办公室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好几天没见的陈莹,正捧着鼓风机,给技术课老师交作业。“陈老师,你这几天忙什么呢?我们班选班委都没见你过来!”“忙着炼钢呢,”陈莹将鼓风机交给老师,叹道,“我正要找你呢,咱们学校也要炼钢了,每个院系都要组织人手。工业经济系总共还不到两百人,这次你们大一新生也要参与进来。”叶满枝想了想,问:“陈老师,咱们系里有会炼钢的学生吗?”“你们班那个陈特冶不是当过炉长嘛?”“炉长只是组织调配人手的,真正炼钢还需要技术人才,要是小高炉的技术不达标,钢铁杂质太多,即使炼出来也用不了。”吴峥嵘去光明街的小高炉检查过,张勤简带人炼出来的钢铁有一部分能用,但并不适合656厂的生产需要。陈莹正为炼钢犯愁,今年大三的学生要去企业参加为期两个月的实习,时间非常紧张。“但各院系都已经行动起来了,咱们工业经济系总不能落于人后。”叶满枝也不想炼钢,连本专业的课程都没掌握呢,她哪会炼钢啊!她拉了把椅子坐到对面,踌躇良久后,建议道:“要是每个院系都自己建高炉,咱学校里会被高炉挤满吧?咱们系的规模不大,不如联合其他专业一起干,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呗。”陈莹被她逗笑,“你看哪个院系是有钱的?大多数都只能出力。”“那不一定啊!咱们的技术课上不是做了不少东西嘛,那些作业总不能交上去就堆到仓库里吧?”叶满枝往她刚交给老师的鼓风机上指了指,“可以把这些作业卖了换点现金或者焦炭,到时候咱们工业经济系出钱,让其他专业出力呗。”

第97章 “峥嵘哥哥,快看看咱们的孩子!”

叶满枝回班里转达了参与炼钢的消息, 当即便得到同学们的热烈响应。尤其是男生们,全被陈特冶传染成了炼钢脑。听说自己也能参与炼钢,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连夜写了十几张表决心的大字报。见状, 叶满枝暗暗在心里佩服陈莹有先见之明。按照陈莹的意思, 为炼钢提供资金支持的想法挺好,但部分同学对炼钢很有热情, 未必理解这种只出钱不出力的做法。她们要是擅自帮大家做了决定, 兴许还要落人埋怨。叶满枝望一眼热情高涨的男同学们, 默默告诫自己, 要注意改变工作方法。学校跟单位不一样。在街道办的时候, 她只需要跟老张商量一下就能拍板了,其他人都是负责执行的。她当小喽啰那会儿,也很少对穆主任和老张的决定提什么反对意见。但学生干部不是真的干部, 她不能擅自替同学们做决定。“叶班长, 我给你安排个副炉长的职务怎么样?”陈特冶拿着本子走过来问。“副炉长不是大三的黄志强吗?”“咱们三个专业一起炼钢,总共将近五百人,只建一个小高炉太少了, 我建议先搞两个高炉。”陈莹将另两个人少的专业拉来一起炼钢了,两个专业名字都挺长,一个是“机器制造企业经济、组织与计划”, 另一个是“动力企业经济、组织与计划”。叶满枝笑道:“咱们三个专业虽然有五百人, 但也不是人人都适合炼钢的。当初你去市里炼钢,不也是被抽调过去的嘛。炼钢不是小事,你还是挑选一些精兵强将吧。”“叶班长, ”陈特冶瞅她一眼说,“你毕竟是咱班的班长, 甭管会不会炼钢,班长冲在前面能给其他同学起到一个带头作用。你要是不参与,其他同学那里,我也不好动员。”叶满枝好脾气地点头,“那行,你帮我报个名吧,我跟大家一起行动。”“对嘛,领导干部就是要冲在前面。”叶满枝见他在本子上记了自己的名字,又问:“建两个小高炉,需要不少钱吧?系里给咱们拨了多少款子啊?”“没拨款,系主任帮咱们联系了一个砖厂,可以去那里拉砖。其他东西需要咱们自行筹备,”陈特冶语气轻松道,“我跟市里的小高炉联系过了,可以把他们那边多余的材料和设备,借给咱们用用,除了焦炭,其他的东西都好说。”叶满枝暗道,陈铁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两三天就把建高炉的筹备工作做好了。“但小高炉要24小时不停工,焦炭的消耗量不是小数目吧?”陈特冶自信地笑笑,眉毛上的痦子都快飞出来了。“动力工程系刚刚开办了一个焦炭厂,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可以先跟他们赊点焦炭。”叶满枝觉得这事不靠谱,借了焦炭以后,他们用什么还?这就跟穷亲戚打秋风似的,明显是有借无还的买卖,人家又不是冤大头,凭什么借呀?她没在大家气势高涨的时候泼冷水,给自己报了名,就重新将心思放到课本上,只等着陈铁通知她去炼钢。然而,又等了三天,男生们将建高炉的砖头全都搬回来了,两个炉长却在焦炭厂那边碰了钉子。全校各院系都要抽调人手炼钢,几乎所有人都在打焦炭厂的主意。由于想赊账的人太多,人家直接把这个口子堵死了!好在工业经济系还有一大批调干生,大家充分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去各单位打秋风,借了一些焦炭回来应急。可是,陈特冶却不敢在这时候开工。他第一次在学校组织大型活动,可以进度缓慢,但决不能失败。若是不能保证焦炭的持续供应,那炼钢这事,绝对是炼一炉废一炉。在大家为焦炭犯愁的时候,叶满枝向炼钢委员会提出了分头行动的设想。一部分人负责在小高炉炼钢,另一部分人负责后勤保障工作。由于“后勤”听起来不太威风,显不出她的重要性,所以她给这支队伍取名为“物资供应先锋队”,与“炼钢突击队”相呼应。陈莹一力支持了她的提议,并且直接挂帅当了先锋队的队长。叶满枝与大二的苏芮担任了副队长。由于大二大三都有技术课作业,仓库里那些鼓风机和教学模型都是他们做的,而大一刚入学,在这方面几乎毫无贡献,所以叶满枝揽下了帮鼓风机变现的任务。“班长,咱人生地不熟的,把鼓风机卖给谁啊?”杜冉冉问。“这些鼓风机,有铁质的,也有木质的,而且功率也不一样。”叶满枝背着手在仓库里溜达,“小高炉都需要鼓风机,你们先把大功率的鼓风机送去其他高炉,看看能不能换一些焦炭回来。小功率的鼓风机,我另想办法。”一年级的大多数人都跟着陈特冶去炼钢了,只有9人加入了“物资供应先锋队”。八女一男,唯一的男生是她们一班的学习委员。“沈墨,你没什么问题吧?”叶满枝问。沈墨长相秀气,说话也斯文,“没问题,我跟大家一起试试,队长,这些鼓风机怎么定价?”叶满枝从没与这么秀气的男性相处过,说话都要尽量放低音量。“这些大功率鼓风机的成本在20-35元左右,只要有15%-20%的利润空间,咱们就卖。大家都打起精神,别怕被拒绝,先去校内校外的小高炉推销一下。”她给大家安排了任务,上完当天的最后一门课,便提着一个卖相还不错的鼓风机,回到了光明街。郭二妮还在煤炉厂加班,见她突然在厂里出现,惊喜地问:“小叶主任,你不是去上大学了吗?怎么回来了?”“大学就在本地,我想回来还不容易!”叶满枝坐到她对面问,“怎么样?最近快到蜂窝煤炉子的销售旺季了吧?”“哈哈,入了秋就是旺季,我跟李厂长正让工人们抓紧时间备货呢!”“咱们厂的发展好,那我这事就好开口了。”叶满枝喝了一口热茶,指了指地上的手摇鼓风机问,“郭副厂长,你看我带来这鼓风机咋样?”郭二妮早看到那个鼓风机了,玩笑道:“叶主任,你上了大学以后,不会还要搞供销工作吧?”叶满枝将学校里的情况介绍了一下,“这不是没资金买焦炭嘛,只能把大学生的作品拿出来换点资金。这些鼓风机的质量没得说,有问题我们包修包换。”郭二妮将鼓风机拿起来摆弄了几下,公事公办地问:“叶主任,你们这鼓风机的规格一致吗?”“这批作业一共62个,规格肯定不一致。不过,厂里要是愿意从我们省大工业经济系订货,那我们就能按照要求生产出统一规格的鼓风机了。”学生作业的颜色、大小、规格五花八门,别说送去供销社了,就是一般的手工合作社,人家也未必会收。否则系里早就想办法卖了,不会积压这么多学生作业。叶满枝思来想去,只有光明煤炉厂有可能给她这个面子,吃下这批货。最初生产蜂窝煤炉子的时候,他们连油漆桶都用过,而且至今仍有一部分产品是用油漆桶制作的。煤炉厂在这方面相对没那么挑剔。郭二妮问了大致情况,就爽快地说:“叶主任,只要能保证产品质量,这62个鼓风机,厂里都能收下,按照我们的进货价两块三来算。”她这个副厂长还是被叶满枝提拔上来的,叶主任第一次开口找她办事,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拒绝,何况这些鼓风机是大学生做的,在质量上应该可以过关。*叶满枝回光明街一趟,把仓库里的62台鼓风机卖了,还给大二大三的学生拉来了一笔150台鼓风机的订单。这么大的事,已经不是陈莹能独自做主的。她带着叶满枝,去了一趟系主任的办公室。苗主任听她介绍了事情经过以后,沉默片刻说:“咱们不是工厂那样的规模生产,仓库里那些手摇鼓风机的成本在两块五左右。”叶满枝:“……”

她卖两块三,还卖亏了呗?苗主任停了一会儿又说:“学校不是企业,无法为对方开具发.票,其中是否存在偷税漏税的风险?”叶满枝:“……”

这倒是她没想过的。叶满枝和陈莹站在办公室里,听着系主任为这笔鼓风机交易挑出四五个毛病,还以为这事要黄了。却听苗主任继续道:“不过,你这个做法很值得鼓励,两块三就两块三吧,咱们系里的很多教师和学生总是拘泥于课本,缺乏实践精神。”陈莹向他确认:“主任,那咱仓库里的62台手摇鼓风机就全以两块三的价格卖啦?”“卖吧。”苗主任点头。“那之后的150台订单呢?还以两块三接单吗?”“接啊,为什么不接?不过,你们是搞财经的,要是接连做了两笔亏本买卖,以后就不要说是工业经济系的学生了。”苗主任径自安排道:“这是一次很难得的实践机会,原材料采购、生产、销售都需要你们自己组织计划。活动结束以后,凡是参与了这次活动的学生,都要上交一篇论文。”叶满枝和陈莹:“::::::”“随便找个工人就能搞生产,但你们是省大的学生,在组织生产的同时,还要解决核算工作中的关键问题和薄弱环节。比如材料的核算,核算工具核算方法的改革,某些新的核算制度的运用、推行。论文的内容嘛,就围绕生产管理、劳动组织、技术革新等方面来展开吧。”叶满枝和陈莹:“::::::”苗主任问:“叶满枝还是大一新生是吧?”像是刚想起来的。叶满枝连忙点头,“我们一年级有十人参加了‘物资供应先锋队’。”“嗯,一年级可能还不太会写论文,不过写着写着就会了,”苗主任摆摆手说,“你们去找罗老师当论文指导老师,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小罗。”罗老师是《工业企业组织与计划》这门课的老师,算是系里的年轻教师。从系主任办公室走出来,陈莹和叶满枝面面相觑。陈莹苦着脸说:“我就知道,老苗不可能做亏本买卖,他逮到机会就要让学生参与实践,外加写论文。”叶满枝问:“搞这个活动会不会耽误你们去企业实习啊?”“没事,实习单位还没着落呢,今年去不了的话,就只能安排到下学期了。其他院系都是大四大五实习,但老苗比较注重理论联系实际,要求咱们系的学生大三就要出去实习。”大一的技术课还没做过鼓风机,那150台鼓风机的任务,要由大二大三的学生组织生产。除了要写一篇论文,其他工作都不需要大一新生参与。叶满枝把鼓风机的订单要求告诉她,便无事一身轻,溜溜达达去教学楼上课了。*焦炭到位以后,工业经济系的小高炉正式开始炼钢。因着全天都需要有人在炉边守着,炼钢突击队的那些学生格外忙碌,下了课就跑去小高炉交班。这就显得“物资供应先锋队”的成员们很清闲了。以防被人挑毛病,叶满枝也下了课就往外跑。对外的说辞是,出去拉关系找订单。实际上,她直接坐车回家了。“你回来得正好,帮你嫂子看着点出租车,”常月娥将小婴儿交给闺女,“我跟你三嫂四哥去粮站买点粮食。”“买粮食还需要三个人一起去呀?”叶满枝手忙脚乱地接过襁褓,“要不让我三嫂看孩子吧,我跟你们买粮食去。”黄黎刚出了月子,只想出门放放风,摆手说:“没事,这小子挺好带的,我刚给他喂过奶,你注意给他换尿布就行了。”叶满枝“哦哦哦”地哄着侄子,急忙问:“我听同学说,现在买粮食不限量了,是真的吗?”“真的啊。”常月娥翻出两个面袋子,又指指自己米缸,“否则我们哪能买那么多粮食?”四哥已经被支使着跑了四趟粮站了,摊在椅子上说:“妈,咱家买了两大缸粮食了,这么多粮食一时半刻哪能吃得完?这不得招虫嘛!”“我算是被限量供应闹怕了,这回粮食丰收,我得敞开了吃大米,今晚咱们蒸一锅大米饭!”常月娥用面袋子在他身上抽了一下,“再买二十斤白面就不买了,你快起来!”叶满枝心里一直对黄大仙囤粮和粮食丰收的事犯嘀咕。这会儿见了三嫂,便有意无意地往她脑门上瞧。然而,黄大仙这回却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粮食可能真的丰收了,但也不至于亩产成千上万斤吧?只要没达到亩产千斤,恢复粮食限量供应是早晚的事。咱家人多,每到月末那几天,粮食都不够吃,不如趁着现在不限量,多攒一些粮食!虫子能吃的粮食,人也能吃,生虫也没关系。”这年头的粮食里,石子、沙子、虫子什么都有,吃惯了精米的黄黎也渐渐习惯了时下的大米。淘米时遇到黑色的小虫子,还能面不改色地将虫子挑出去。不过,黄黎也没想到城里的粮食居然会不限量供应,早知如此,她就不用提前那么早囤粮食了。她最早囤的那批已经变成陈粮了。听了老三媳妇的话,原本打算再买一袋面粉就收手的常月娥,又犹豫起来。她最初没想买那么多粮食,是老叶说粮食亩产万斤纯属扯淡,她才开始囤的。叶守信是正经农村娃,从小就跟着家人在农村种地,地里能有多少收成他最清楚了。他听到广播里的播报以后,大骂那些人吹牛逼,还在周末往老家跑了一趟,问他三弟在地里施啥肥,凭啥能亩产千斤万斤?叶老三说今年的收成确实比往年好很多,但绝对没有亩产千斤。他们也不知道人家那千斤是咋来的,本来粮食丰收大家都挺高兴,还往公社报了喜。结果人家的收成都比他们的高。队长已经带人去亩产千斤的公社取经了。常月娥没种过地,不知道该听谁的,但她手里有钱,家里也有地方,多买点粮食慢慢吃也没什么。“四哥,你买粮食的时候,帮我也买点呗?”叶满枝递了十块钱给他,“先买两百斤大米,回头我把钱给你。”以前粗粮和细粮都是限量供应的,如今不限量了,那她肯定要吃细粮啦!她喜欢吃米饭。“嫂子,出租车能出门晒太阳不?”叶满枝问。“能。”黄黎对儿子这个绰号实在是无语,他们两口子已经给孩子起名叫起祥了。但大家叫顺了嘴,除了亲爹妈,所有人都叫他出租车。“那我带他回我那边待会儿,我家现在还有阳光呢。”叶满枝跟他们一起出门,让四哥推着她家的自行车去买粮食。而后就抱着小婴儿回屋,将孩子放在了那张两米的大床上晒太阳。出租车刚出生的时候,她正盼着高考结果,没怎么关注这个侄子。如今仔细观察,这孩子的五官跟黄大仙还挺像的。她下意识往孩子脑门上瞅了瞅,不知道侄子能继承亲妈的神通不。紧盯着侄子脑门研究的时候,葵花在院里欢快地汪汪了两声,只听动静就知道是吴峥嵘回来了。叶满枝眼珠一转,在额头上围了一块布,而后把出租车抱进了怀里。吴峥嵘刚回家,就见本该在学校读书的媳妇,像个产妇似的靠在床头,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叶来芽一脸虚弱地说:“峥嵘哥哥,你终于回来啦!快看看咱们的孩子!”吴峥嵘:“……”他定在原地足有一分钟才走到床边,观察她怀里的孩子。那一分钟里,1秒用于震惊,另59秒则用于反思。有那么一刹那,他居然真的信了叶来芽的胡话,恍惚以为他们真的有了一个孩子,甚至莫名其妙生出一种近乎喜悦的情绪。被这种拙劣的演技蒙骗,让他着实反思了许久。他稍稍倾身去看襁褓里的婴儿,问:“这是出租车吗?”叶满枝继续演:“这是咱俩的娃呀!”吴峥嵘将她的头巾取下来,在脑门上弹了一下说:“上个大学,怎么变得傻乎乎的?”他将外套脱了,又去外面洗了手,这才重新返回来,将叶来芽和襁褓一起抱进了怀里。“他吃什么?要喝水吗?”叶满枝笑:“小婴儿还能吃什么?吃奶呗!咱俩什么也不用喂,等我三嫂回来就行。”吴峥嵘将手心覆到她的小腹上,低声问:“这个月来了么?”“没有。”叶满枝靠在他胸前,同样小声地回,“不过,我高考复习的几个月,可能太紧张了,月经都不太准,有时候会推迟一周两周。”“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吗?”“现在时间还早吧?过了国庆节吧。”两人在橘红的夕阳下依偎许久。出租车咧着嘴有了点要哭的迹象时,吴峥嵘突然出声说:“把孩子给我抱抱。”“你不是不喜欢抱孩子嘛。”叶满枝从他怀里退出来,小心地将襁褓交给他,还帮他调整了一下抱娃姿势。吴峥嵘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先拿别人家的孩子练练手。”*自那天以后,吴峥嵘去老丈人家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而且每次都要抱一抱出租车。他之前来叶家时,孩子还在月子里,一般不怎么出房间。这会儿孩子已经满月了,这个姑父突然喜欢抱孩子,也没引起太多人的怀疑。而且吴峥嵘特别大方,经常给出租车带东西,不是奶粉就是奶瓶。大家只以为他跟孩子投缘,他喜欢这孩子,亲爹亲妈都让他别客气,喜欢孩子就随便抱。在学校的叶满枝还不知道,她给自家娃攒下的奶粉和奶瓶,被吴峥嵘拿出来交学费,送给她侄子了。此时的省大校园里正热闹。一座座小高炉建起来后,学生会又号召所有同学展开一场关于“如何贯彻党的教育方针”的大辩论。各院系,各班级都要展开小组讨论。不但要将讨论结果交给学校,还要总结出一张大字报张贴出来,供全校同学学习探讨。工业经济系一班,是以宿舍为单位进行小组讨论的。但201宿舍的五个人都是文科生,最近都忙于准备物理和化学课的测验,无暇他顾。所以,叶满枝就代表本小组,随便写了一张大字报交了上去。她在大字报上建议,工业经济系应该向动力工程系学习,人家发挥所学特长,开办了焦炭厂,不但能有不少收入,还能给学生提供实习机会。工业经济系也应该发挥所长,开办一家机械厂或修配厂。她这个建议就是突发奇想,随便写写的。全校张贴出来成百上千张大字报,她写这种东西,那就是泥牛入海,根本得不到回应。然而,这天上完俄文课以后,陈莹却突然找到她说:“叶满枝,系主任让你去办公室一趟!”“干嘛啊?”叶满枝快饿死了,还想去食堂吃饭呢。“你们小组不是写了那个大字报嘛,苗主任看到以后,让咱们在全系范围内,展开一场群众性大辩论,探讨财经专业开办机械厂的可行性!你知道的,老苗最注重理论联系实际了!”

第98章 小叶被气晕啦

最近省大的师生们搞了好几场大辩论, 食堂门口那排长长的宣传栏上,贴满了各种颜色的大字报。与那些潜心学术的教授不同,苗继耕很善于从政治上分析问题, 也很关注校内的舆论风向, 隔三岔五就要来宣传栏看看学生的最新动向。这两天在讨论的“贯彻党的教育方针”, 让他心里有点小小的激动和振奋。他觉得自己的教育理念,与党的教育方针有八成吻合。党的教育方针是啥?“教育为工人阶级的政治服务, 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而他一贯的教育理念就是理论不能脱离实际, 书本知识要运用到生活和实际中去。苗继耕自诩政治嗅觉敏锐, 在其他教育学者认为“教育就是读书”的时候, 他应该让自己这套常被人诟病为“重实践轻理论”的教育理念, 尽量贴合党的教育方针。并且找个机会表明自己的立场。所以,他这几天的三餐都是在学校食堂解决的,吃过饭以后, 就在食堂门口的宣传栏前背着手转悠。想从年轻人的大字报上汲取点灵感。不过, 有些学生的大字报没什么实际内容,空话套话一套一套的,一看就是从报纸上抄的。苗继耕伸手捋了一下灰白的短发, 腹诽一句浪费纸墨,又将视线滑向另一边。嗯,这个学生大篇幅地称赞了动力工程系刚开办的那家焦炭厂, 应该是动力工程系的学生在自吹自擂。老苗心里一半是不屑, 一半是对老刘的羡慕,看看人家的学生!那间焦炭厂其实是他们系大五的几个学生,趁着炼钢的机会组织起来的。这段时间生产和销售了不少焦炭, 现在已经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了。苗继耕不想看人家的学生吹牛,目光正要划走时, 又见下面写道“工业经济系拥有扎实的理论基础和丰富的实践经验,应该充分发挥自身优势,成立一家机械厂或机械修配厂,为师生们提供一个结合学习、劳动与科学研究的‘三结合’基地。”老苗盯着那个“三结合”,在宣传栏前伫立良久。结合学习和科研没什么稀罕的,但是结合劳动,倒是可以好好探索一下。除了那家由学生组建起来的焦炭厂,学校里并没开办其他工厂。高年级学生的实践课和一部分老师的劳动,都是在校外找工厂完成的。要是能在校内开办一家工厂,让师生们在本系的工厂劳动,兼顾学习和科研,那不就是“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嘛。目光快速扫向下面的落款工业经济系一年级一班201小组。他在食堂门口来回踱步,趁着没什么人注意,将那张大字报揭下来带回了办公室。……“苗主任,您不是说咱们不是企业,不给煤炉厂开发.票,有偷税漏税的风险嘛。”叶满枝站在系主任的办公室里说,“咱们开一家工厂正好解决了麻烦,这还有什么可辩论的?”她觉得人家能开焦炭厂,他们就能开机械厂,有一个先例在,很多事情都很好解决。但苗继耕却说:“学校既然组织大辩论,那肯定是大家在这方面存在分歧,学校不是谁的一言堂,向来讲究民主。大字报是你们201小组贴出来的,201小组提前准备一下,到时候要在辩论会上发言。”“主任,辩论会在哪天举办啊?”“明后天吧。”叶满枝问:“能安排在周五或周六不?我们班周四还要进行物理和化学测验,大家都忙着复习呢,可能没时间准备辩论会。”“一年级的理化都是基础内容,有什么可复习的?”叶满枝木着脸说:“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我们201小组高考填报的都是文史类,其中三人是被调剂到咱们专业的,大家都没想到工业经济系还要学理化。”“唔,那就定在周六下午吧。”叶满枝没有扰乱大家的复习计划,周四的小考结束以后,才跟另外四人通报了参加辩论会的消息。许红豆瞪大眼睛问:“学校还能办工厂啊?”“大字报贴出去之前,不是给你们看过了嘛。”“我以为是应付差事的。”叶满枝摆手说:“咱们言归正传,系主任既然单独把咱们的大字报揭了下来,八成已经动了开办工厂的心思,但系里的声音不统一,这才要搞群众性大辩论广泛征集意见。我先问问,咱们小组的意见是否统一,有谁不赞成开办这个‘三结合’基地吗?”边鹊桥说:“大字报是以咱们小组的名义贴出去的,大家肯定都同意的!你接着说吧。”“既然都同意,咱们就跟苗主任站在一边,支持系里办工厂。后天的辩论会上,不说舌战群儒,但遇到的问题一定不少,除了我和支书,”叶满枝笑看向另外三个女生,“红豆,金花,梁宁,你们仨谁愿意代表咱们小组发言?”赵金花麦色的脸上透出坚毅,铿锵有力地说:“我跟你们一起上!”“又不是炼钢和打仗,”边鹊桥调侃,“干嘛搞得那么严肃!”赵金花现在是全系出名的铁姑娘,不但当了一班的体育委员,还冲在炼钢的第一线。总而言之,特别能干。赵金花肩膀放松了些,挤出一笑说:“我可以代表小组发言。”“那行,金花、支书,还有我,负责打前站,”叶满枝看向许红豆和梁宁,“你俩负责帮大家搜集资料,到时候提供弹药支持,没问题吧?”梁宁问了一个叶满枝刚问过的问题,“班长,开工厂这主意不错呀,这不是正好符合党的教育方针嘛,怎么还有人会反对呀?”“呵呵,到了辩论会上就知道了。”苗主任想通过这次活动表明自己的立场,所以这个群众性大辩论的规模特别大。除了每个班级派出的学生代表,还有系里的所有老师。会议刚开始,就有人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咱们工业经济系不是工学院,不是搞技术的,对于教育方针的贯彻,更应该放在优化讲义内容上,而不是开工厂。我们培养的是工业经济人才,不是培养技术工人,技术课只是让大家了解基本的机械知识的。”“对啊,人家工学院都没开工厂,咱们搞财经的专业竟然要开工厂了!想让学生参与社会实践,那多组织校外参观就好了嘛!”赵金花起身反驳道:“陈老师,国家还没给咱们系的毕业生分配过工作,要是某些同学被分配去了机械或冶金类大型工厂,懂技术总比不懂技术的更有优势,也更方便与基层工人交流。”“而且主席同志说过,‘书本上的知识对于学生们是片面性的,这种知识是人家证明了,而在他们则还没有证明的。最重要的,是善于将这些知识应用到实际中去。所以我劝那些只有书本知识但还没有接触实际的人,或者实际经验尚少的人,应该明白自己的缺点,将自己的态度放谦虚一些。”[1]陈老师:“……”

你把主席同志的指示拿出来,那还辩论什么啊?叶满枝在桌下给梁宁竖个大拇指,这段资料搜集得好。梁宁抿着嘴微笑,虽然不是自己的发言,但她双眼晶亮,啪啪给赵金花鼓掌。大三的黄志强轻咳一声,起身说:“理论必须联系实际,这很有道理,但办厂这件事确实有实际的困难,我目前正在滨江通用机器厂实习,建机械厂需要的技术高,设备大。但咱们的设备和技术力量都没有基础,系里的经费也是用于教学的,能拿出大笔资金建工厂吗?”工学院有那样得天独厚的条件,都没说开办一家工厂,很大的原因就是建厂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财政拨给大学的教育经费是有数的,谁舍得把有限的经费拿来办工厂?至于动力工程系的那个焦炭厂,其实是有学生发现市里的焦炭供应不足,去需要采购焦炭的几个企业提前搞来了一大笔定金,才将厂子开起来。黄志强提到的这一点,确实是很实际的困难。办厂好说,钱从哪里来?叶满枝往大二大三的方向瞟了一眼,眼见他们凑在一起蛐蛐咕咕,却一直没人站起来反驳。她等了一会儿,便主动起身说:“工厂的规模有大有小,咱们建厂的时候,不要总背着省大的包袱,觉得省大就应该兴建大型工厂。部分老师和同学可能已经听说了,我从光明煤炉厂拉来了一笔鼓风机的订单,最近大二大三的师兄师姐,课余时间都在为这笔订单赶工。”“其实我曾经担任过光明煤炉厂的厂长,不谦虚地说,这个厂就是由我一手建起来的。当初我还是街道的基层干部,街道想生产销售新型蜂窝煤炉子,但建厂经费只有五块钱。”“……”罗老师插话问,“建厂经费有多少?”“五块钱。”叶满枝笑道,“这事就发生在前年冬天,拿着这笔五块钱的启动资金,我们租用了居民家的小院当车间,最初只有7个领计件工资的工人,生产煤炉子的原料全靠赊账,为了节约成本,我们只舍得从废品收购站赊账购买油漆桶当煤炉子的外壳。”“靠着这五块钱的启动资金,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实现了盈利,如今这家工厂已经是有正规厂房和车间,拥有四十多名正式职工,有六种规格产品的国营工厂了。”“所以,我觉得咱们首先要明确办工厂的目的,如果只是为了开办一家让学生们结合学习、劳动和科研的三结合基地,那就没必要求大求全。先开一个小厂,甚至是一个小作坊,用土办法,动手生产一些市场需求高的简单产品。等到积累了资金以后,再采购电动机床之类的,机械化程度更高的机械设备搞生产……”叶满枝发表完自己的看法就坐下了,会议室里嗡嗡嗡全是议论声,暂时没人起身反驳她。苗主任敲了敲桌面,说:“叶满枝同学这个观点是比较切合实际的,将一个工厂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地建立起来,这个过程中会牵扯到很多经济学问题。咱们工业经济系兴办工厂,不只是为了让学生们当技术工人,也是让大家将课堂内容与实际问题相结合……”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最后转换口风,对叶满枝说:“你们开办煤炉厂的过程很有意思,有些细节很值得研究,你抽空写一篇相关论文交给我看看。”叶满枝:“……”

物资供应先锋队的论文她还没动笔呢,咋又让她写论文?除了叶满枝受到伤害,这场辩论会还是很有成果的。边鹊桥和赵金花,还有大二的两个男生,都贡献了精彩发言。苗主任没有当场宣布是否要建工厂,据说还要在系里进行更深入的讨论。但201宿舍的五个人都挺高兴的,这是她们第一次参加大辩论,表现已经相当可圈可点了。全宿舍的人一起去食堂吃了晚饭,本想计划着周末再组织个集体活动,全宿舍出校门玩耍一天。结果化学课代表和物理课代表把周四的测验成绩发了下来。整个201宿舍,物理分数最高的是梁宁,69分,全班排名第20,化学分数最高的是叶满枝82分,全班排名第9。化学就不说了,关键是物理,五个人的最高排名才排在20名,那其他人的成绩有多惨就可想而知了。出门玩耍的心思彻底消散,五个人再不复辩论会上的意气风发,一个个蔫头耷脑地拿起课本埋头看书。叶满枝带着她的试卷和成绩单回了军工大院。吴峥嵘最先看到的是那张化学卷子,叶来芽好几年没学过化学,高考复习也没复习过这门功课,能拿到82分算是不错的成绩了。可是,当他瞧见那张写着血红的61分的物理试卷时,心情委实一言难尽。他在攻读工科副博士,而他媳妇的物理成绩,差点不及格。叶满枝杵着下巴,挺满足地说:“至少及格了,挺好的!她们都哭丧着脸,我在寝室里都不好意思表现得太高兴!”“61分,值得高兴吗?”吴峥嵘伸手将她额头上的碎发捋了上去。“虽然分数低了一点,但我的物理成绩排名25,”叶满枝嘿嘿笑道,“边鹊桥的排名27,陈特冶排名30!他俩的物理成绩都不及格呢!”他们仨都是调干生,那俩是单位保送的,学习成绩都不如她这个自己考上来的。陈特冶最近忙着炼钢,物理测验垫底,化学倒数第二,只比倒数第一的高一分。有他俩在前面撑着,叶满枝这个班长的心理压力一下子就小了好多啊!“得个倒数第六,你还挺光荣的!还有心情嘲笑倒数第四和倒数第一呢。”吴峥嵘的成绩排名,从未出现在第一行以外的位置。对她这种向下看齐的心理,不是很能理解。只觉得她是傻乐呵。叶满枝不需要他的理解,哼道:“你懂什么呀!我这样的学生,进步空间比较大,下次多考一分,就算是进步了。我每次考试进步一点,等我毕业的时候,兴许就能跟第一名看齐了!”“再说,我只是物理成绩不好,其他科目还是不错的,我现在不求别的,只等着期末考俄文的时候,考个第一名,到时候一鸣惊人!嘻嘻~”“……”面对这样傻乐呵的叶来芽,吴峥嵘难得语塞。在她拿出琵琶,眉飞色舞地弹了一首《步步高》庆祝的时候,吴峥嵘礼貌地献上掌声,然后把人压到书桌上,狠狠吻了一通。叶满枝被吻得气喘,挂在他身上问:“我下周末想带咱妈去草帽山爬山,你去不去?”“怎么想爬山了?”“就是想带妈妈出门散散心呗,我三嫂刚生了出租车,四嫂也怀孕了,我不想让她天天围着孩子转,想带她出门走走。”吴峥嵘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抱歉道:“我最近的几个周末都要去军事学院报到,你跟咱妈去爬山吧,到时候我送你们过去。”“嗯,你不去的话,我就喊上大姐一起爬山了。”叶满枝早知道他周末有事,本也没指望他能陪着去爬山。不过,她这样主动问一问,那显得她多重视吴峥嵘呀!嘿嘿。*常月娥着实没想到闺女会带自己出门爬山,从吉普车上走下来,望着不远处那片苍翠的青山时,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叶满金搀着她的手臂说:“你早就该出来走走了,这段时间不是伺候孕妇,就是伺候孩子,有什么意思呀!”“我跟老三媳妇八字不合,她的月子我没咋插手,无非就是帮忙做做饭,整个月子几乎都是老三自己伺候的。”常月娥感叹,“老三还挺疼媳妇的。”叶满枝提着水壶从吉普车上跳下来,偷偷跟小吴司机亲了一下,“你去学校好好学习吧,我们晚上坐马车回去。”“嗯,爬山小心点。”吴峥嵘叮嘱了几句,便调转车头驶向了军事学院。叶满枝没在原地吃灰,快步赶上两人,接话说:“现在我三哥四哥都娶妻生子了,四哥眼瞅着要生第二个了,妈,你别管他俩了,赶紧给我五哥找个对象吧!”“对,来芽说的才是正经的。你们先停下,我在山脚这里给你们拍张相片。”因着要跟妈妈和妹妹出门爬山,大姐跟话剧团的团长借来了照相机,想给常月娥拍几张相片留念。常月娥与小闺女在那棵百年古松下合了影,又跟大闺女合影,等她顺着石子小径走上山坡时,才叹气说:“老五那样的,高不成低不就,你们说我咋给他张罗?”她家老五虽然腿脚不好,但相貌很出众,而且能赚钱。他那赶马车的活儿只是明面上的工作,自打自由市场重新开放以后,老五用马车从农村往城里倒腾东西,每个月至少有六十块的盈利。赶上逢年过节的大集,可能赚上一两百块。凭老五在自由市场上攒下的家底,买房子,娶媳妇都够用了。但这钱不是能光明正大拿出来讲的,外人看到的情况就是,老五只是一个腿脚有毛病的马车夫。有些人还担心他天残的毛病,会遗传给下一代。媒人给他介绍的对象,要么是同样有残缺的,要么是家庭条件特别差的,别说老五了,连她这一关都过不了。大姐说:“要不就让他像老四似的,娶个农村媳妇。你们不要小瞧了农村媳妇,有的队长支书家的闺女,也是很不错的。”“你快得了吧。”叶满枝搀着常月娥往山上走,“四哥跟四嫂算是自由恋爱,他去人家村里,瞧中了人家长得好看,才把人娶回来的。”四嫂虽然是个文盲,但相貌着实很能拿得出手,比四哥强多了。像四哥那样的,除了有一个城市户口,没啥太大的长处。当初没挑剔四嫂的农村户口,早早下手娶到一个漂亮媳妇,算他有自知之明。五哥长得好看,脑袋瓜好使,还很能赚钱,最重要的是,他有点小骄傲。除非像四哥似的,来个一见钟情,否则让他特意去农村挑个媳妇,那八成会伤自尊。叶满枝将军用水壶递给常月娥喝水,撺掇道:“妈,你没事就去我五哥那边住几天,帮他张罗张罗。我五哥不是真的无人问津,我去反帝大集的时候,见到不少姑娘在他马车旁边转悠呢。”“那都是烂桃花,”常月娥不以为意道,“全是看他长得好看,过去饱眼福的,没啥实际意义。”“哪个饱眼福的能坚持一两年啊!”叶满枝嘟哝,“我瞧着其中有一个姑娘衣着打扮挺时髦的,家庭条件应该很不错。”常月娥深吸一口山间的新鲜空气,洒脱道:“算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别提他那些烦心事了!”姐妹俩听话地闭了嘴。叶满枝把她在学校的趣事拿出来分享,还说她物理考了61分,在班级里排名25,被吴峥嵘嘲笑了。常月娥笑道:“好歹及格了,也不是最后一名,这不挺好的嘛,你本来就不擅长学物理,能及格就行。”叶满金:“……”

这就是区别对待了。想当初她读书那会儿,数学考了62分,还被常月娥嫌弃过,问她咋考这点分数。母女三人在草帽山玩了大半天,临近傍晚,又去县城的国营饭店吃了晚饭。坐上马车返城的时候,意犹未尽的常月娥还说,下次要去江边坐船,去更远的城市转转,到时候把老五也带上。今天一整天都挺愉快,可是当三人返回军工大院时,却意外遇上了不速之客。有个梳着齐耳短发,穿着干部服的女人等在老叶家门口。甫一见到常月娥就问:“你是叶满林的母亲吗?”常月娥颔首,“你是?”“我是吴桐月的母亲,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谈谈叶满林和我女儿的问题。”叶满枝挡在前面问:“吴桐月是谁啊?我们不认识您女儿。”“你们不认识不要紧,叶满林认识就行了。”女人面容严肃,话语刻薄,“叶满林是个什么情况,你我都清楚,他腿脚不太方便,马车夫的工作也说不上多体面,你觉得他跟小月般配吗?”叶满枝瞅一眼面沉如水的常月娥,不屑道:“我哥确实腿脚不方便,不过我可以保证的是,因为他腿上的毛病,他从不会主动招惹任何一个女同志。您要是觉得我们跟您家不般配,就管好您的女儿,让她不要主动与不般配的男同志见面。而不是这样没头没脑,毫无道理地跑到别人家里大放厥词。看您像是当干部的,党的教育就是让您失礼地对陌生人逞威风吗?”女人重申:“我是来跟你们商量的,不是什么逞威风。我只是提醒你们,叶满林比小月大了那么多岁,应该懂得分寸,保持男女之间应有的距离,他要是……”听着对面咄咄逼人的威胁,叶满枝心里替五哥憋屈难过,她只觉得胸口憋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正想将人撵走时,面前人影突然出现阵阵晃动,她脚下失了力气,眼前一黑便瘫软了下去。大姐以为妹妹是装晕的,从后面将人扶住,反过来威胁对面的中年女人:“我妹妹被你气晕了,她要是有个好歹,我们家跟你没完!”

第99章 有了有了。

叶满枝醒来,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吴峥嵘近在咫尺放大的脸。她迷迷茫茫地撞进那双漆黑的眼睛,感觉对方已经这样看她很久了。“你回来啦?”她声音嗡嗡地问。吴峥嵘“嗯”了一声,伸手抹掉她额上睡出的细汗。“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叶满枝刚醒, 脑子还没那么清醒, 懒洋洋地说:“挺好的呀, 就是浑身使不上力气……”余光瞥见陌生的被子和对面斑驳的墙壁,她反应慢半拍地问:“咱们这是在哪儿呢?”“医院, 你跟人吵架晕倒了。”经他提醒, 叶满枝终于想起了在家门口发生的事, 她拉着吴峥嵘的手问:“我妈和大姐呢?吵赢吴桐月她妈了没?”吵架吵到晕倒, 让她有点不甘心。凭啥让那女的单方面嫌弃五哥呀!她还没来得及嘲讽回去, 居然就不中用地晕倒了!“你都晕倒了,还吵什么吵?”想起晚上那场闹剧,吴峥嵘的眉头便拧了起来。他结束工作去老丈人家里接媳妇,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争执声。他那大姨姐跟一个陌生女人吵得正欢, 见他进门,就高声告状说那女同志把叶来芽气晕了。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给他使眼色。瞧那意思, 叶来芽被气晕这事可能有蹊跷,也许是几个女人吵起来,叶来芽趁机装晕的。这种事她确实干得出来。吴峥嵘还没弄清楚前因后果, 又不想掺和女同志的争吵, 转身就进了里面的房间。常月娥正在给闺女盖被子,发现他进来了,便有些慌张地说:“峥嵘, 你快过来看看,我咋感觉她这晕不像装的呢, 我喊她半天都没回应!”“……”吴峥嵘两步迈到床边。床上的人紧闭双眼,唇色浅淡,呼吸也有些急促。他伸手探了一下脉搏,扭头问:“妈,她提前跟你们商量好装晕的?”“没有,满金说来芽晕倒前在她手上掐了一下,暗示她是装晕的。”要不是闹了这一出,常月娥还真分不清,那一晕是真的还是装的。吴峥嵘试探着喊了叶来芽几次,见她始终没有反应,眼皮颤了好几下都睁不开,便果断将人从床上抱起来,直接送进了医院。他媳妇的身体素质不错。结婚一年多,无论他俩怎么折腾,连个小感冒都没有过。这次毫无预兆地晕倒,显然不正常。叶满枝缩在被窝里,心里还惦记着五哥的事,继续追问:“那我大姐跟她吵架,吵赢了没有啊?”她觉得以大姐的实力,应该能吵赢这一场。不过,她这一晕,可能会影响大姐的发挥。见她还像个好斗的小公鸡似的,吴峥嵘无奈道:“你要当妈妈了,先顾好自己吧,别人的闲事你少管。”“当妈妈也不妨碍……”叶满枝陡然顿住声音,睁大眼睛望向男人,半晌才小心翼翼地确认,“我真的要当妈妈啦?”“嗯,两个多月了,”吴峥嵘倒了杯温水给她润嗓子,“你今天又是爬山又是赶路,本就消耗了体力,回来以后又情绪激动跟人吵架,身体吃不消了,这几天在家好好养养吧。”叶满枝喝了水,仰躺在枕头上,伸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摸上去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他俩在大学开学之前,毫无措施地奋战了三十天,早就有了怀孕生娃的心理准备。可是,这会儿听到了确切消息,她仍然有种还在做梦的不真实感。“咱们真的要有小宝宝了?”她将目光重新转回男人身上,“你也要当爸爸啦?”“嗯,我也要当爸爸了。”吴峥嵘把她抱进怀里,珍惜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经过眼睛和秀气的鼻尖,最终落到她恢复红润的嘴唇上,“宝贝,辛苦你了。”听到最后的称呼,叶满枝脸腾地就红了。他俩之前不是没这么喊过,什么我的好宝贝啦,亲爱的啦,但所处情景都比较旖旎。下了床以后,他俩都是正经人!穿军装的时候,更是给吴峥嵘加了一道禁制,除了固定场合,他是从不喊这种称呼的。叶满枝刚刚恢复的体力,似乎又流走了一些,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没什么力气。她仰着脑袋,下意识追吻,而后攥着他胸前的纽扣问:“要当爸爸了,你高不高兴?”她这是明知故问,吴峥嵘一定是情绪积聚得找不到出口了,才会失态喊她宝贝的。吴峥嵘果然肯定地回复:“很高兴。”叶来芽的身体里正在孕育着他们共同的孩子。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涌动着一股从未体验过的,难以名状的暖意。从医生那里得到确切消息的时候,他也如岳父岳母那般感到惊喜。可是,惊喜这种情绪几乎是转瞬即逝的,等他彻底消化这个消息,独自守候在床边等待叶来芽醒来时,心里那种绵长的暖意,才让他有了真实的喜悦。他前半辈子的父母缘很浅,冷淡的母子父子关系,让他对这种靠血缘维系的亲情看得很淡。然而,这个孩子的意外到来,令他恍然意识到,他看淡的也许不是亲情,他只是看淡了他的父母。这个延续了他和爱人共同血脉的孩子,吴峥嵘心里其实是期待的。叶满枝依偎在他怀里,抓住机会打趣:“你反应好冷淡哦,一句高兴,就想轻描淡写地混过去啦?我妈说你只在出租车不哭不闹的时候上手抱一抱,他哭的时候你从来不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孩子?”这种事情要是解释起来,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吴峥嵘没说他是否喜欢孩子,只是低头含住她的唇瓣,含糊喊了声宝贝儿。叶满枝顿时不再追问了,脸颊红扑扑地与他接吻,眼角眉梢都带出一种甜蜜的温柔。*因着叶满枝确认了妊娠,她昏睡期间,医生并没有给她用药。这次住院只是在病房里长长地睡了一觉。叶满枝从没住过医院,不想在医院过夜,于是央着吴峥嵘连夜带她回家了。回到自己熟悉的小家,她几乎是一秒入睡的。等她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来的时候,吴峥嵘那一侧的被窝已经冷了。她把脸埋进去趴了一会儿,才穿着小背心下床,跑到穿衣镜前观察自己的肚子。常月娥端着一锅鸡汤进门,见她穿着背心裤衩在地上转悠,斥道:“这都入秋了,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赶紧把衣服穿上!”“妈,你咋来了?”叶满枝往院儿里望了一眼,“葵花怎么不叫呀?”葵花不咬人,但是几乎见人就叫。甭管是自家人还是外人,即使是她跟吴峥嵘,人家也一视同仁地汪汪汪,只是音量不同而已。“峥嵘把它带去单位上班了。”常月娥说这话的时候,既欣慰又无语。以防她进出小院引来葵花的注意,会把叶来芽吵醒,吴峥嵘把狗牵走了。但她见过带孩子去单位上班的,还从没见过带狗上班的!老叶之前就嘀咕过,叶来芽结婚以后被惯得不像样子,早饭都要吴峥嵘打好送回来。她当时没啥感觉,毕竟叶来芽在娘家时,也是吃现成早饭的。可是,今天碰上带狗上班这一出,她觉得这个女婿对来芽确实是有点娇惯的。“赶紧洗漱吃饭吧,”常月娥催促闺女去洗漱,跟在她身后问,“你第一次怀孕,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啊?昨天你突然晕倒,吓死我了。”“没感觉呀!跟平时一样。”叶满枝打理好自己,坐到饭桌前喝鸡汤,美滋滋地问,“妈,你大清早就去买小公鸡啦?”“你五哥送来的。”常月娥夹了一个鸡腿给她,“我让他去乡下多弄些小鸡回来,养在你们的院子里。想喝鸡汤的时候,随时给你杀一只。”老三媳妇怀孕那会儿,她能在大集上买到农村社员自家养的小公鸡。但是前几个月农村搞了人民公社,家禽家畜全由集体统一养殖,社员家里不允许私养了。她想买活鸡就只能去菜市场抢购,十次有八次买不到。叶满枝往院儿里指了指,“我们这院子里有猫有狗,万一把小鸡咬死咋办?”“没事,后院儿虽然空间窄,但放个鸡窝足够了。前院后院分开养,等你五哥从农村回来,让他给你搭个鸡窝,养上十来只小鸡,到时候我每天过来喂鸡。”两个年轻人,一个忙于工作,一个忙于读书,让他们喂鸡是根本指望不上的。叶满枝觑着她的神色问:“妈,你问过我五哥没有?他跟那个吴桐月是咋回事啊?”“问了,他说两人暂时没关系,而且他有将近一个月没见过吴桐月了,不知道她妈妈为什么突然跑来咱家发疯。”叶满枝品咂着那句“暂时没关系”,直觉五哥也许没那么清白。但她还是不满道:“这事就这么算啦?即使是干部,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不分青红皂白就上门耀武扬威!幸亏我哥昨天不在场,要是让他听到那些话,那得多难堪呀!”她主要还是心疼五哥,为五哥打抱不平。“你哥的事,让他自己处理,你顾好肚子里这个就行了。”“他要是真能处理,还能让人家妈妈找到你面前来?你昨天差点就被人欺负了。”常月娥嫌弃道:“要不是有你俩碍手碍脚挡在前面,我早把她解决了,我那泼妇的名声可不是平白来的!她下次要是还敢来,你看我怎么收拾她!”她这话说得信誓旦旦,但吴桐月的妈妈或许被那晕倒的阵仗吓住了,短时间内没再来家里找过麻烦。叶满枝只休息半天,就返回学校上课了,并且第一时间将医院证明交给了陈莹。她是调干生,医院证明上明确写了妊娠十周,按时间推算是在开学前怀上的,并没有违反学校的相关规定。她给肚子里的小家伙过了明路,顺便申请了走读,偶尔可以回家住几天。她跟吴峥嵘都是新手爸妈,她每天揣着崽,随时能跟宝宝互动。但吴峥嵘本来就不怎么稀罕孩子,要是再不参与宝宝的孕育过程,她担心孩子出生时,新手爸爸储备的父爱不足。所以,趁着最近秋高气爽,天气不错,她都是一放学就回家的。还能趁此机会让吴峥嵘帮她辅导一下物理作业。周五下课有点晚,她返回军工大院时,天边已经染上了晚霞。大姐正站在她家门口与凶悍的葵花对峙,叶满枝见状就快步走过去,笑着问:“姐,你怎么过来了?”“哎,你怀了孩子慢点走!我下了班特意过来的,找你有事!”叶满金怕狗,紧贴在妹妹身边跑进了院子,站在屋檐下神神秘秘地问,“你猜今天谁来单位找过我?”叶满枝往葵花的饭盆里倒了点水,瞧着它不再叫唤,吧唧吧唧开始喝水了,才问:“谁啊?”“那天来闹事的那个!吴桐月她妈!”“啊?”叶满枝惊讶地放下水壶,生气地问,“她去你们单位闹事了?这人怎么这样呀!有事就去找她闺女,再不济就直接找五哥或是咱爸妈,去你单位闹算是怎么回事啊?”大姐畅快地哼笑两声,叉着腰说:“她倒是想来军工大院找人,但她首先得能进得来呀!”“她为什么进不来啊?”“你没注意吗?你们这个军工大院里最近管得可严了!外人进出都要在哨兵那里严格登记,以前虽然也要登记,但现在不但要留下访客的姓名和工作单位,还要记下访客拜访的门牌号和出入的具体时间,反正瞧着挺严的。”叶满枝还真没注意过这些,讶然道:“就算登记严格,她按照程序在门口登记进来就行了。干嘛非得跑去你的单位闹啊?对你影响多不好啊!让领导怎么想你!”“她没在我单位闹。”叶满金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那女的来头不小,我听老五说,她是省供销总社的一个什么处长,那也算是省里的领导了吧?我寻思咱家就是工人家庭,平头老百姓,咱可惹不起人家,这事最后八成就不了了之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啊?怎么啦?”叶满枝配合地问。“你家吴团长往省供销总社打电话,把她给告了!说她出入军工单位无登记记录,模糊排查重点,干扰军代室的防奸防特工作,最近暂时不被允许进入军工大院了。”

第100章 叶满枝:猛灌迷魂汤

叶满林和吴桐月的结识, 源于一场非常俗套的英雄救美。在叶满林看来,那甚至称不上什么英雄救美,他驾着马车从农村回城, 中途碰上了被人追赶的吴桐月。他并没下车多管闲事, 只是不着痕迹地放缓了车速。等到对方跳上马车时, 又加重了扬鞭的力道。马车行至反帝大集,他将人放下就走了。仅此而已。此后吴桐月经常来反帝大集上找他说话, 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知道自己长得好, 从小就有小姑娘偷看他。自从他十二岁那年, 听到女同学私下说“看看怎么了, 又不结婚”, 他便对这些或明或暗的打量,全都无视了。像吴桐月这样一看就有些背景的大小姐,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类型。他除了一张脸能看, 没别的长处, 只能给人家当个消遣。但吴桐月这姑娘,名字温柔,性子野。在大集上跟他套了几天近乎, 见他没什么反应,就提议跟他一起做生意。她是供销社的采购,手握很多工厂和农业社的计划外货源。他俩可以一起挖社会主义墙角!吴桐月没明说, 但叶满林就是这样理解的。对方负责联系货源, 他负责进货销货,利润对半分。兴许是遗传了父系血统的铜臭劣根,抑或是残疾让他缺乏安全感, 叶满林对钱财异常执着。赚钱的机会摆在面前,他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要求利润必须三七开以后, 他便跟吴桐月合作,挖起了社会主义墙角。然而,吴桐月的性格区别于时下的大多数女同志,她那股野劲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合作了半年以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趁着双方分赃,他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吴桐月毫无预兆地把他给强吻了!叶满林活了二十多岁,招惹过一些烂桃花,但向来本本分分,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突然跟姑娘亲了嘴,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负责的准备,当晚还清点了自己的资产,想着吴桐月家庭条件可能不一般,他没有像样的工作,至少要买套像样的房子娶媳妇。可是,吴桐月并没要求他负责,而且事情过了没两天,她那个在省供销总社当处长的妈妈,就跑来找他了。尽管姿态上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居高临下,但蔡处长当时的措辞还是比较客气委婉的。并没说那种类似“你配不上我女儿,请你马上离开”的话。人家维持着干部的风度,先跟他道了歉。然后说因为家庭的原因,吴桐月性子比较骄纵,做事不顾他人感受。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女儿没把他当回事,只是在消遣他。蔡处长预料得没错,像叶满林这样的人,心思敏感,人家稍稍透出点拒绝的意思,他就明白了。叶满林本就不太相信吴桐月是跟他来真的,既然对方家长不同意,那买房子娶媳妇的事就不用再提了。他跟蔡处长说,他们只是合伙做生意的关系,不需要道歉。如果吴桐月想退股,可以把钱算给她。退股当然是不可能退股的,吴桐月根本就不听她妈妈的话。事后还跟叶满林直说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她在家排行老二,是蔡处长与第二任丈夫生的孩子,她亲生父亲病逝后,蔡处长带着她和遗产,又与原配丈夫复了婚,生了老三。继父从不管她的事,亲妈也拿她没办法。她可以跟叶满林继续合伙做生意。无论如何那是人家亲妈,叶满林彻底收了跟吴桐月有进一步发展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做生意赚钱。媳妇暂时娶不上,钱财方面可不能再吃亏了。然而,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就在叶满林以为他俩恢复了赚钱搭子的关系时,吴桐月又把他强吻了!这次更加得寸进尺,还差点把他的裤子扒了!要不是叶满林意志坚定,坚守住了最后的底线,他这会儿可能就不是纯情处男了。……叶满枝坐在鸡窝旁边的小板凳上,像听故事似的,听五哥介绍了他跟吴桐月之间的大致情况。而后一脸八卦地问:“哥,你俩真没发生点啥呀?”五哥语气肯定:“什么也没发生!”“那吴桐月的妈妈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叶满枝了解了情况,倒也不避讳说说那天的情景,“蔡处长找到咱家去,跟咱妈说,你比吴桐月年纪大,应该主动保持距离……”五哥将鸡窝的门关上,叹气说:“那天之后,我俩的关系有点尴尬,有一个月没见面了,她家里的情况我真不太清楚。”叶满枝猜测:“有没有可能是,她为了跟你在一起,撒谎说你俩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否则蔡处长不至于那么生气,她之前找你的那次不是挺体面的嘛。”五哥冷静地说:“吴桐月也许撒谎骗了她妈,但未必是为了说服对方同意我们在一起,有可能只是口不择言,利用我气人而已。”蔡处长家里是女主外,男主内的组合。她那个原配丈夫似乎没什么本事。吴桐月一直觉得她妈用她爸的遗产,养她继父一家子。母女俩经常因此起争执。叶满林自嘲地想,她妈找了一个没什么本事,还花她钱的男人,她也有样学样,找一个没什么本事还有残疾的男人。也许就是为了气她妈吧……叶满枝猜不透五哥内心的想法,但她觉得五哥现在脆弱极了,不由站起身,给了他一个拥抱。五哥在她背上轻拍了拍,“你怀了孩子,还要兼顾学业,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你哥我现在过得挺好,有钱有吃有喝,还有五块钱一个月的大房子住,没啥不知足的。”但叶满枝总希望他的人生能够圆满。按照原本的发展轨迹,五哥早早就在那场大火里丧生了。没谈过恋爱,没娶媳妇,更没孩子。她希望五哥能遇到一个爱他的妻子,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最好别留什么遗憾。“哥,要是吴桐月她妈妈同意你们在一起,你愿意让吴桐月当我嫂子不?”叶满枝觉得五哥可能是喜欢那姑娘的,但是听他转述,吴桐月的性格似乎有点难搞。她没与对方接触过,一时不好下定论。“她妈妈不可能同意。”五哥将小公鸡从鸡笼转移到鸡窝里,拍拍手说,“行了,鸡窝大功告成,咱妈交代的任务我完成了,这就回去了。”“吴峥嵘去副食商店买下酒菜了,他还要跟你喝两盅呢!你喝点再回去呗。”叶满枝极力挽留,可惜五哥正为情伤怀呢,没心思留下吃饭,把院子收拾好就走了。吴峥嵘买回来的副食,变成了夫妻俩的晚餐。“我五哥不会真的跟吴桐月在一起吧?”叶满枝嘎吱嘎吱咬着猪耳朵上的脆骨,犯愁道,“你刚给蔡处长告过状,回头两家要是真成了亲家,那多尴尬呀!”“我告那一状,对她来说不痛不痒,有什么尴尬的?”吴峥嵘把她手边的酒盅拿走,“咱爸妈会因为别人告状而打你么?”“不会。”“那省供销总社也不会因为她影响了其他单位的工作,就对她怎么样,顶多口头批评一下。对她那样的机关干部来说,口头批评不算什么。她每个月要展开的批评和自我批评,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吴峥嵘明知告那一状,不可能让她伤筋动骨,但还是告了。无非是想提醒对方注意分寸。她要是三不五时就来军工大院闹上一场,叶来芽光处理那些糟心事都忙不过来,还怎么学习和养胎?叶满枝往酒盅里瞅了一眼,嘟哝道:“喝一点没什么吧?要不这猪头肉吃得没滋没味的。”吴峥嵘严格遵医嘱,“大夫说不能喝酒。”“娃想喝!”叶满枝往小腹上指了指。“小孩都喜欢喝汽水,你喝汽水吧。”吴峥嵘开了瓶汽水递给她,“今晚不是要写论文么?喝了酒还怎么写?”“我怀这孩子的时候,不是学物理,就是写论文,这孩子以后要是不读个副博士,都对不住我给他创造的学习氛围!”叶满枝在桌下踢了踢旁边的小腿,“我今晚要写论文,你帮我把物理作业写了呗!”“……”吴峥嵘斜睨着她问,“还没喝就高了?”“我都会做了,就是不爱写!”吴峥嵘腹诽,既然都会做了,怎么还能考61分?正想拒绝时,又听叶来芽挎上他的臂弯说:“你最好了~”“……”吴峥嵘瞅着她沉默片刻,带着点自我厌弃似的说,“下不为例。”叶满枝原本只是随便试探一下的,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帮自己写作业。天呐。天上掉馅饼啦?她将口中的猪头肉咽下去,犹如被有奖储蓄的一等奖砸中一般,慌忙补充道:“你随便写写就行,千万别太用心做题。要是全做对了,不符合我的实际水平,老师该怀疑了,能做对七八成就可以了!”吴峥嵘第一次答应帮人写作业,还是帮自己媳妇写作业,他感觉自己在刚刚答应的那个瞬间八成是喝多了。这会儿酒劲儿稍稍褪去,又找补道:“这次可以帮你写,但你要自己找时间再做一遍。”“好的好的!”叶满枝欣喜道,“哎,我今天可以早睡了,明天我一定早早起床学物理!”她也觉得吴峥嵘喝高了,才会答应她这种离谱要求。她连忙在心里复盘了一下之前的对话,她刚才说了什么来着?吴峥嵘怎么如此轻易就答应了?

第101章 新职务

吴峥嵘帮忙代写作业的效果很好, 但是,似乎有点太好了。省大的物理教学是依照苏联制度安排的,除了每周一节的《普通物理》, 还有每周一节的习题课。叶满枝前一晚让人家帮她写了作业, 第二天还自己对照着答案做了一遍, 觉得没啥问题才把作业交给了物理课代表。十道题能做对六七八道,是她的正常水平。但这周的习题课上, 叶满枝却被物理老师点名表扬了。物理老师拿着习题本说:“上周的作业是‘莫斯科大学物理竞赛会’的题目, 有一定的难度, 咱班没有满分的, 最高分是叶满枝和沈墨, 80分。班长这次的作业做得很好啊,继续保持这种势头,争取期末考进前三名!”他没往抄作业的方向联想, 两个最高分的解题思路不一样, 不可能是抄的。他觉得叶满枝进步很大,这次作业就是她的真实水平。班长在学习物理这方面还是很有潜力的。叶满枝:“……”

完蛋,期末竟然还要考进前三名!她保持假笑, 接受了边鹊桥和梁宁的恭喜,心里暗下决定,再也不能让吴峥嵘帮她写作业了。习题课下课以后, 她和边鹊桥准备去图书馆继续学习, 班里的男生们则一窝蜂似的挤出教室。陈特冶就是打头的那个。叶满枝嘀咕:“陈特冶这炼钢热情可太高了。”照着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他期末物理成绩还得吊车尾吧?边鹊桥低声说:“人家这炼钢可不是白炼的,咱们年级团支部书记的位置还空缺着, 等他炼完钢以后,陈炉长就要变成陈书记了。”叶满枝语竭, 只能给陈铁同学竖个大拇指。两人结伴去图书馆学习,然而刚学了不到一个小时,之前被她们提到的陈特冶就找了过来。“班长,你们后勤能不能再为小高炉搞来十吨焦炭?”“我们是物资供应先锋队。”叶满枝纠正了他的称呼,又问,“之前买的焦炭不是能用到十一月底吗?这才月初就不够用了?”陈特冶一脸晦气道:“小高炉内壁淤积的灰烬太厚了,我们之前没注意,导致熔出的铁水流不下来,那一炉算是前功尽弃了。现在得把炉子拆了,将铁块取出来,再重新炼一炉,焦炭肯定不够用。”如果后续焦炭供应不上,他是不敢点火的。叶满枝没有立即答应,只说需要跟先锋队的队长陈莹商量一下。那小高炉吃的不是焦炭,而是一沓沓钞票。炼钢失败率若是一直居高不下,后勤就得一直为他们提供资金支持。她现在揣着娃呢,东跑西颠拉来资金,没几天就跟流水似的流走了。她累得够呛,最终却把人家送上了年级团支部书记的位置,这事怎么看都亏得慌。将陈特冶打发走以后,叶满枝拉着边鹊桥问:“小高炉那边,炼钢的事全听陈特冶的啊?就没从其他院系请个专家来指导指导?”“炼钢冶金方面的教授早被省里请去新建的钢铁厂当顾问了,连年轻教师都被市里的高炉请走了。陈特冶从动力工程系请来了两个大四的学生,但我瞧着他们像是拿小高炉做实验呢。”叶满枝:“……”

更不想出去筹集资金了。系仓库里那些学生作业,能卖的早就卖了。煤炉厂的鼓风机订单要根据人家厂里的生产需要安排,也不是随时都有的。若想弄来10吨焦炭,八成还得空手套白狼。她把小高炉的情况转告给陈莹,背上书包就回家了。行至东门的汽车站时,意外碰上了周牧和刘诗纯。大家都在一个学校,即使在校园里碰不到,周末回家的时候也难免碰面,从省大到656厂只有一趟电车。叶满枝与两人点点头,电车一进站就径直上车,让售票员给她安排了一个老幼病残孕专座。她现在是孕妇,终于可以坐这个位置啦!由于售票员同志的嗓门有点大,几乎全车的人都听清了她是孕妇,周牧和刘诗纯自然也听到了。叶满枝没理会周牧吃惊瞪大的牛眼。她已经率先进入人生的下一阶段了,周牧还是个光棍儿呢。不过,她用余光瞟了一眼与周牧站在一起的刘诗纯。这俩人一个是周副厂长的儿子,一个是刘副厂长的女儿,还都是省大的学生,八成要发生点故事了。以周振业那个钻营劲儿,即使俩孩子没这心思,他也会撮合的。叶满枝一路胡思乱想,电车到站以后,排在最后一个下了车。刚走出车门,便见到了独自在站台上等她的刘诗纯。叶满枝没问她怎么没跟周牧一起走,笑着问:“在学校还适应吧?”“还行,就是每天都要炼钢,有点耽误时间。”刘诗纯跟她并肩走在一起,又转换口风说,“不过,我们班女生少,老师同学对我都挺好的,周师兄也经常关照我。”叶满枝没接那周师兄的话茬,只是笑道:“各大高校都要支援钢帅升帐,即使上了清华,也有炼钢任务,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她瞅一眼刘诗纯,心里一动,问:“你在小高炉那边负责什么工作?每天都要去吗?”“嗯,除了周末,每天晚上七点到九点这段时间都要值班。”“咱们三个专业的高炉是一起的,你要是不擅长炼钢,其实可以加入我们的物资供应先锋队,为炼钢任务筹集资金。”刘诗纯在上大学之前就是一心读圣贤书的中学生,对大学校园里这个队那个组,全都一知半解,闻言就打听起先锋队要如何筹集资金。叶满枝将工业经济系生产和销售鼓风机的情况,向她大致介绍了一遍。刘诗纯属于用功型选手,炼钢占用的学习时间,让她心里总是不踏实。这会儿有了摆脱炼钢的机会,她想也没想就选择加入了后勤组,连最初想要打听周牧情况的心思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叶满枝很正式地与她握了手,欢迎她加入物资供应先锋队。而后拿出当副主任时的派头,对年轻同志鼓励道:“咱们物资供应先锋队是为钢帅升帐保驾护航的,没有咱们的资金支持,那小高炉根本就不敢点火。咱们这项工作,甚至比前线炼钢的工作还重要!”“能加入这支队伍的同学,都是各专业最优秀的外联和供销人才。诗纯,我知道你的理工科成绩很优秀,但你们‘机械制造企业经济、组织与计划’,与我们工业经济系的情况差不多,更偏向财经方向。加入物资供应先锋队,是一个难得的锻炼机会,能发挥你的优势,还能补足你的短板……”巴拉巴拉,叶满枝狠狠鼓励动员了一番。最后又严肃正经地说:“诗纯,咱们物资供应先锋队的每一个队员,都为炼钢贡献了自己的力量。炼钢工作结束后,会以表扬信和光荣榜的形式,将大家的成绩寄给各自的家长,以及大家所在的院系。再次欢迎你的加入,我很期待你的出色表现!”刘诗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她出身干部家庭,厂里那些干部来家里做客时,她爸爸也跟下属说过鼓励的话。但是当激励对象变成自己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激动了!她以前一心读书,这样的活动,她从没参加过。叶满枝的话,让她觉得她们正在做一项了不得的事业。“小叶阿姨,”刘诗纯保证道,“加入物资供应先锋队以后,我一定多帮小高炉争取资金!”叶满枝神情复杂地点点头,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才在岔路口与对方挥手告别。她这边刚将手臂放下来,便听身后有人发出轻笑。扭头回望时,发现是吴峥嵘走在后面,忍不住瞪他一眼问:“你在后面偷听多久了?笑什么笑?”吴峥嵘将她的书包接过来,继续笑:“小叶阿姨挺会做思想工作的。”把人家孩子忽悠得好像明天就能入党了。叶满枝做贼似的,将目光在前后左右迅速掠过,确认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才在吴峥嵘的屁股上拧了一下。“要不是因为你,我能被同龄人喊阿姨吗?”吴峥嵘将她作乱的手扯下来,提醒她在外注意影响,返回自家院子才继续道:“机灵的大孩子都喊你叶主任。刘副厂长那闺女,看起来不太聪明,她能弄来资金么?”“人家是考清华的苗子,怎么不聪明了?”叶满枝很维护自己的新队员,“再说,她能不能弄来资金不是关键,关键是刘副厂长能否弄来资金!”她本就没把希望放在刘诗纯身上。“你等着瞧吧,诗纯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事实证明,叶满枝看人还是有些眼光的。刘诗纯第二天一早就跑来了16号院。尽管怀孕后,小夫妻不能做二休一了,但周末的早上还是可以温存温存的。听到葵花的汪汪叫,吴峥嵘烦躁地将脸从胸前抬起来,“他们家这是什么毛病?”怎么每次都要早上来串门?叶满枝在他后脑上揉了揉,安抚道:“可能有急事,你去开门吧,我先穿衣服。”“她最好真有急事。”吴峥嵘低头在顶端裹了一下,不怎么情愿地出去开了院门。刘诗纯没有急事,但她带来的消息,对叶满枝来说算是要事。“咱们厂子弟校要贯彻党的教育方针,开办一间翻砂厂,好像在采购一种大型鼓风机。”叶满枝问:“知道具体要求吗?”刘诗纯将一张字条交给她:“中压式离心鼓风机,市场价五百多块,子弟校那边的资金没那么多,想买个便宜点的。你们系里能生产大型鼓风机吗?”她觉得大二大三的学生不具备这种生产能力。但叶满枝却说:“能啊,学生不会,不是还有老师嘛,让老师帮着指导指导。”反正最注重实践,又很看重资金的苗主任,一定会接下这笔订单的。只要有了这笔订单,那十吨焦炭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她没在家里耽搁,吃过早饭就带着刘诗纯回了学校,跟陈莹和系里的值班老师汇报了情况。这种中压式离心鼓风机的成本并不高,五十块以内就能备齐材料,但技术难度比较大。学生确实不具备这种能力,只能由技术课老师亲自操刀,把这个鼓风机当成现场教学内容,带着大三的学生一起干。叶满枝觉得这资金实在是来之不易,凝结了全系师生的心血,不能让炼钢的那帮人随便祸祸了。所以,赶在陈特冶正式点火之前,她通过吴爷爷的关系,从滨江冶金学院请来了一位白发苍苍,走路都要拄着拐棍儿的退休教授,担任小高炉的顾问。一方面提高炼钢的成功率,另一方面提高钢材的纯度,反正人力物力已经出了,要争取多给国家炼一些好钢。炼钢一直持续到年底,叶满枝的肚子渐渐显怀的时候,报纸上终于刊登了1958年钢铁产量翻番的消息。这一年的任务终于完成了,省大的小高炉也可以相继熄火了。叶满枝如之前所言,不但在学校里张贴了光荣榜,还给物资供应先锋队的每一个学生家长寄去了一封对学生的表扬信。收到表扬信时,刘副厂长那表情实在是酸爽。他家那闺女就是个书呆子,哪会找资金和订单!这表扬信上所说的突出贡献和那三个订单,都他娘的是他拉来的!刘副厂长又盯着刘诗纯的名字看了一会儿,一手拿着表扬信,一手端着茶缸,去其他办公室串门了。*炼钢的事情告一段落,叶满枝把全副心思都用在了学习上,只等着期末考试的时候一鸣惊人,也放一颗卫星。陈莹却拿着一个名册过来问:“咱们系办工厂,那个三结合基地,要开始筹建了,你要不要报名担任什么职务?”叶满枝问:“苗主任和老师们担任厂长吗?”“系里成立了生产管理委员会,他们都在这个委员会里,但不兼任厂长,副厂长。这个机械厂的筹建要由学生完成。”陈莹语气还挺兴奋的。叶满枝办过煤炉厂,她觉得机械厂建厂程序应该也差不多,于是不客气地说:“那我报名当个厂长吧。”陈莹:“……”

你还挺敢想的。“厂长有人选了,是我们大三的马洪亮,也是调干生。”“哦,那副厂长呢?”叶满枝退而求其次,“能让我当个副厂长不?”没想到她胃口还挺大的,陈莹往她肚子上瞄一眼,隔着棉袄看不出显怀,但这毕竟是个孕妇。“你怀着孩子,有精力当副厂长么?”“有啊,我精力还挺充沛的。”那三结合基地的设想还是她提出来的,叶满枝无论如何得捞个副厂长当当。她想得比较长远,工厂建起来以后,工业经济系的劳动和实习基本都要在这个“三结合”基地完成。即使是学校里的工厂,那也有干部和工人之分。她如果不在最初建厂的时候,争取一个干部岗位,等到工厂正式运转起来以后,全系师生都要轮班去工厂劳动,到时候她八成要下车间。她倒不是逃避劳动,但她还揣着崽呢,总要替自己的身体和小崽提前谋划一下。叶满枝能想到的,其他人也能想到。所以,厂长和两个副厂长的位置早就有人选了。副厂长也没她的份。叶满枝一边感叹自己下手晚了,一边接过名册,从上往下查看还有哪些适合她的岗位。生产计划科长和供销科长都空着。她想当供销科长,但是考虑到供销工作要经常出外勤,她又放弃了。最终给自己报名,当了生产计划科长。叶满枝能捞到一个计划科长,纯粹是陈莹特殊关照她。建厂计划是她提议的,她又有过办厂经验,这才让她在管理层占了一席之地。除她以外,一年级再没有其他人进入这个系办工厂的管理人员名单。几乎全被大二大三的调干生,以及学生干部瓜分了。其他人若想进来,只能等着大三这一届的学生毕业。叶满枝感叹一句大学也是个小社会,便将心思重新放到了期末复习上。因着要开系办工厂,大三那批学生被苗主任塞进一家综合机械厂,下车间拜师学艺去了。等他们学成归来以后,就是系办工厂的第一批工人。课余时间要去工厂劳动,算作大三的实习成绩。叶满枝觉得工厂里连工人都没有,她这个计划科长就是挂个名而已,真正上岗恐怕要等到明年开春了。然而,距离元旦还有三天的时候,陈莹却带着供销科长找到了她。系办工厂的管理制度是完全按照正规工厂制定的,陈莹是副厂长,分管生产计划科、财务科和供销科。“咱们机械厂的厂址已经选好了,也进行工商登记了,虽然还没正式生产,但有些事要提前准备。产品生产出来以后,还要能销掉才行。所以,最好能把咱们厂的产品纳入国家计划,由国家进行统购包销,能给咱们省下许多麻烦。”叶满枝问:“机械厂要生产什么产品?”“四个型号的鼓风机,各种教学模型,吊车减速箱,还有各种五金零件。这些都是大二大三上课学过,有过生产经验的。”叶满枝想了想说:“据我之前的经验,明年的生产计划,计委早在十一月份就计划好了,各厂应该已经拿到计划表了。咱们现在才准备纳入国家计划的事,已经有些晚了,可能得找找关系门路。”陈莹颔首说:“苗主任已经帮咱们联系了市计委的同志,我下午就带人去谈。另外还有五金公司和钢厂那边,可以去跟他们谈谈来料加工业务。”叶满枝接下了去五金公司的任务,第二天就带着体育委员赵金花同学,一起去了省五金公司。站在五金公司门口,望着那气派的四层大楼,赵金花喃喃:“班长,人家公司的经理能搭理咱们吗?”“这是苗主任介绍的关系,据说咱们系里去年的技术课作品,全卖给了五金公司,一回生二回熟,应该可以吧?”叶满枝觉得省大系主任的面子还是有些用处的。然而,两个大学生很快就意识到,省大系主任的面子,在省五金公司这样的大单位面前,屁用没有。苗主任给的联系人是五金公司副总,那她们就只能拜访这位副总。被门卫放进去以后,她俩在会客室等了两个多小时,愣是没见到这位副总的人影。叶满枝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省五金公司的副总,可能是副厅级干部。她当街道副主任的时候,年底的会议不断,轮到人家公司副总这里,事情肯定更多。人家真未必有时间会见两个大学生。而且还是上门求人的大学生。俗话说,求人低三等。此时倒是应景了。两人在会客室里等了一下午,当然她俩不是干等的,临近期末,她们是带着课本来的。一边复习,一边等人。可惜人家领导实在抽不出空来,只能约下次。等叶满枝询问秘书,可以约在哪一天的时候,人家又说最近一周都排满了。叶满枝没办法,只能打道回府。供销科长苏芮是去钢厂联系业务的,回学校以后,主动跑来叶满枝这里打听进度。发现她也与自己一样没见到正主以后,嘟囔道:“老苗的面子是不是不好使啊?”叶满枝呵呵笑:“咱们是求人的一方,又不能给人家塞什么好处,即使是校长的面子,也未必管用。”苏芮刚当上供销科长,工作很有热情,之后又往钢厂跑了两天。而叶满枝只往五金公司跑了那一趟,后续就再没什么动静了。若是寻常时候,她不介意表现积极一点。但她现在毕竟是个孕妇,外面天冷路滑,她可不想主动上门吃闭门羹。省大系主任的面子没用。在对方看来,她这个大学生,与那些上门求合作的供销人员没什么区别。叶满枝继续准备期末复习,等她完成了最折磨人的物理考试以后,去了一趟苗主任的办公室。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前几天出去跑合作的情况,而后实话实说道:“主任,咱们虽然是省大的工厂,牌子响亮,但咱毕竟是求人的一方,求人低三等,总去上门求人,很容易失了咱们省大的风度。咱能不能想个办法,让这些人主动上门来啊?”反正她是不会大冬天出去跑业务的。苗主任与业务部门打过交道,清楚那些人都是什么德行,看叶满枝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他笑道:“你是当过干部的,校外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比普通学生更清楚啊。”校园是象牙塔,但出了校园可就不是了。叶满枝嗐了一声说:“主任,我不怕丢面子,以前为了给我们街道申请一个小学指标,我在区教育局站过一个礼拜的岗。但是省大是重点大学、高等学府,咱们的系办工厂应该区别于普通的企业,保持咱们的气度气节。”苗主任认可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咱们与其他企业相比,有着很明显的特点,省大是高等学府,就应该发挥高等学府的优势。主任,您觉得咱们工业经济系开设一个企业厂长经理进修班怎么样?往那几个单位发函,让他们派人来咱们的进修班学习,到时候不用咱们出去求人,他们自己就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