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心疼自己,倒是挺心疼衣裳的。“嗯,你大胆骑吧。”他一手控制车把,另一手扶着座椅,先推着叶满枝走了两圈,让她体验一下骑车的感觉。叶满枝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视野挺高,被人推着走还挺有趣的。两人一个推一个骑,很快就走到了大院门口。不等叶满枝扶着车把转弯,便迎面遇上了一位刚接孩子放学的女同志。孩子坐在大梁上,孩子妈推着自行车往院儿里走。双方在门口狭路相逢,叶满枝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对面的孩子妈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叶满枝瞅瞅自己,又望一眼对面大梁上的小姑娘,瞬间被闹个大红脸。好在吴峥嵘及时提高声音说:“学骑车的时候专心点,不要左顾右盼,你重心不稳,导致车把一直来回摇晃……”间接告知人家,他们这是学习骑车呢。等他们重新返回16号院,叶满枝脸上的红晕才渐渐消散了一些。他俩私下可以做很亲密的事情,但是这院儿里都是熟人,被人撞见吴峥嵘像推小孩似的,推着她骑车,绝对能被熟悉她的婶子大娘调侃一年!“要不我自己试试吧?”“可以。”吴峥嵘学车那会儿,好像并没用其他人扶着,感到快要摔倒的时候就以腿支地,多尝试几次,掌握好平衡自然就学会了。他放手让小叶同志大胆尝试,跟在后面帮她扶着车后座,而后反复叮嘱,感觉快要摔倒时,先伸腿控制平衡。他讲得很细,叶满枝也听得认真。但是,两个人都忘了一点叶满枝腿短!她在女同志里算是中等身高,绝对不算矮了。可是,二八大杠是更适合男同志的车型,叶满枝的先天条件在那里摆着,跟男同志的大长腿不能比。她感觉车子有倾倒迹象时,谨遵吴老师的叮嘱,下意识伸腿。然而,她的脚尖根本就碰不到地面!碰!不!到!地!面!她就那样狼狈地“啊啊啊”着栽了下去!吴峥嵘在她伸腿的一刹那就发现了问题,顾不上自行车,眼疾手快地揽上她的腰,在车子跌倒前,将人从车座上抱了下来。“怎么样?哪里被剐到了吗?”叶满枝惊魂未定地摇摇头。之前看吴峥嵘骑车好像挺容易,可是轮到她这里,脚尖居然连地面都挨不到,简直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吴峥嵘回家拿了工具,帮她把自行车座椅调低了一些,“这事怪我,没考虑到座椅高度的问题。等你学会以后,还是买辆女式车吧,这二八大杠确实不太好骑。”叶满枝见他将座椅高度调到最低,也只是降低了那么一丢丢。她回忆了一下脚尖到地面的距离,感觉调整的这点高度无济于事。不过,她还是勇敢地重新跨上了座椅。小路上虽然没人,但她仍尽量控制着音量,不让自己喊出来吸引左右邻居的关注。可是,即便如此,当她被吴峥嵘扶着车后座,晃晃悠悠骑到一个路口时,还是听到了一声很明显的嗤笑。叶满枝心说,谁这么讨厌啊,人家学骑自行车有什么可笑的!她顺着声音寻过去,而后就在一个玻璃窗后面,蓦然看到了周牧那张臭脸。这个画面其实还挺诡异的。此时天光已经暗了下来,小路两旁的平房里亮起融融灯火。周牧所在的那个房间,由于内外温差过大,几乎整面玻璃都上了霜,外面看不清内里的情况,而他就打开最上面的那扇小气窗,露出了一个脑袋来。叶满枝停下车子,问:“你站在那里跟个吊死鬼似的,笑什么笑?”周牧和吴峥嵘:“::::::”吴峥嵘发现小叶同志嘴还挺毒的。“谁是吊死鬼?还没出正月呢,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周牧探出脑袋来,嚷嚷道,“你都摔成那样了,还学什么自行车?”“我乐意学!学会自行车,我就能骑车了,免得像某些二傻子似的,推着自行车从傍晚走到二半夜!”周牧气结:“你说谁是二傻子?”“谁答应我就说谁!”周牧其实是想跟她好好说话的,可是叶满枝那张嘴好像生来就是气他的,他俩见面十次,有八次在干仗!叶满枝才不想当着吴峥嵘的面跟他吵架,那多影响她温柔乖巧的形象啊!于是她不再搭理周牧那个二百五,重新坐上车座,潇洒地指挥道:“前进!”吴峥嵘冲窗口的吊死鬼笑了笑,扶上车后座,继续推着她前进了。“周牧不会骑自行车,”叶满枝小声跟他透露,“之前有一次我喝醉了,跟三嫂搭你的顺风车回大院,周牧负责将三嫂单位的自行车送回去。那七八里的路,他肯定是推着自行车走回来的!”吴峥嵘早知那小子是步行回家的,仍是配合地露出惊讶表情。不过,问出口的话却是:“原来你那么早就清醒了?”叶满枝:“……”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周牧推车走回家吗?她仰头与男人对视几秒,哼了一声说:“行行行,我当时早就清醒了,就是为了蹭你的车才装醉的!我早就对你图谋不轨,想对你这样那样了,你满意了吧?”吴峥嵘扶着车把,在她身侧笑了一阵,而后单手抱住她的腰,将人从前座挪到了后车座上。叶满枝毫无准备地被转移了,蒙头蒙脑地问:“你干嘛啊?”“屋里有吊死鬼偷窥你,我带你去外面找个地方继续练。”叶满枝觉得这种过期陈醋没什么可吃的,但还是赶紧低头趴好,“你上车抬腿的时候小心点啊!我上次就看到有个男同志把后座的儿子踢下去了,你可别踢到我!”吴峥嵘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不由再次被逗笑,回身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叶满枝在靠近大集的空地上,学了三天的自行车。学习效果是显著的,第三天,在没有吴峥嵘陪伴的情况下,她突然就掌握了要领。但她只敢在天黑以后骑,白天是不好意思上街的。主要是她莫名其妙先学会了坐在后座上骑车,坐在前座的骑法她还没能领悟!虽然坐在后座也能骑,可是伸手够车把的形象实在太丑了。所以,吴峥嵘结束加班,问她学习效果如何时,她只说还没学会!生怕对方让她上车骑两圈!学骑自行车的进展缓慢,叶满枝仍然选择搭乘铛铛车去区里上班。这几天改革办公室拿出了一个大致的改革方案。光明街上要参与改革的大社小社总共有十二个,叶满枝觉得有点多,有些合作社规模特别小,没必要单独建厂。但这事她说得不算,改革的主要工作是由工业局负责的,街道办和财政局都只是配合他们的工作。冯大成从光明街上的众多合作社中,选择了一个第3五金社当第一个改革试点。这个五金社算是中等偏大的合作社,有社员200多人。从效益上来看,其实人家发展得很好,社员每年的分红都挺可观的。可是,这个社最大的问题是,全社有至少三成师傅是四级以上的技工,甚至还有两个五级和一个六级技工。他们完全可以生产技术含量更高的产品。可是这个五金社却常年生产一种锁具,技术上只需要二级工的水平就足够了。集体经济只追求经济利益,在人才和技术上存在极大的浪费。叶满枝这个街道联络员,在小组中是负责思想工作的。说得直白点,她就是打头阵的,说服社员们同意退股,将合作社转成国营工厂。另外两个街道的联络员早就已经行动了,叶满枝却迟迟没有动静。冯大成询问进度的时候,她只含含糊糊地说,还需要仔细调研一下。关键是,她听说另外两个街道的动员工作做得并不理想,人家集体性质的合作社干得挺好,凭什么你说转厂就转厂啊?这事放到谁身上都不痛快。她担心以改革办公室的干部身份冒然上门,要求人家转厂,社员们会有抵触情绪。于是,思量再三后,叶满枝决定聘请老叶当煤炉厂的临时顾问,到时候她以煤炉厂厂长的身份,带着老叶这个七级焊工去五金社切磋挑战一下。老叶昨天上的是夜班,睡到下午被闺女从床上挖起来的时候,满脸都写着不高兴。“你自己的工作,自己去做,喊我干嘛?你看谁上班还带着爹?”“上门挑战这么招人恨的事,我咋能亲自干呢?”叶满枝笑道,“爸,我聘请你当我的顾问,到时候你负责打头阵!我之后还要替改革办出面谈工作,还得当个好人!”老叶不满道:“我凭啥当坏人啊?”叶满枝将一个哨子塞进他手里,“这个是我让吴峥嵘帮忙做的,送给你就当补偿了!”上次吴峥嵘来家里相看的时候,送给她侄子麦多一个高射机枪弹壳做的哨子。几个弹壳焊接在一起,能吹出声音来,麦多拿到见面礼以后,简直乐疯了。叶满枝早就看出来了,那玩意不但麦多喜欢,她爸其实也很眼馋!给老叶一个哨子,他肯定能乖乖替她当坏蛋!
第63章 【我今天要向你求婚了。】
牛壮志从市里回来时, 收到了办事员小刘转交的一个信封。“谁送来的信?”“社长,不是信,是挑战书!”牛壮志“嘿”了一声, 拆开信封快速浏览了起来。原稿纸上的字迹尚算清秀, 可见是出自女同志之手。信中措辞比较礼貌, 但内容却并不客气。对方声称要响应市委号召,提前完成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生产任务, 特此邀请“第3五金社”与“国营光明煤炉厂”, 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生产劳动竞赛!牛壮志将挑战书又重新看了一遍, 纳闷道:“这光明煤炉厂你听说过吗?之前与咱们社里打过交道吗?”他怎么没印象呢?“这个厂就在咱们这条街上, 是一家地方国营工厂, 规模不是很大,可能有二三十个工人吧。他们厂的供销人员还来咱们社里推销过蜂窝煤炉子呢。”牛壮志皱眉说:“他们是地方国营厂,咱们是集体合作社, 规模不同, 生产的产品也不一样,怎么搞生产劳动竞赛啊?这不是扯淡吗?”五金社是集体企业,拉到多少订单, 就生产多少订单,哪有什么生产任务!这生产竞赛搞得起来吗?他将挑战书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 不打算理会这莫名其妙的挑战。“社长, 咱们应不应战啊?”“应什么战?”牛壮志现在哪有心情应战!他上午去市里的时候,听说市领导要对合作社开刀,将集体的变成国营的。牛壮志刚开始觉得这次改革跟自家没关系。他们合作社的经营状况良好, 这两年的股息分红一直很可观,生产的产品甚至能销往外地!除了个别社员觉得工资低, 再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声音。他觉得自家在生产经营上没问题,市领导不可能没事找事。可是,他们这个合作社的规模不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小刘轻声提醒:“社长,咱们是不是得给煤炉厂的厂长写个回信啊?要是不声不响的,显得咱们好像怯战似的!”牛壮志将信封递给他说:“你去写回信吧,我整天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搞这种竞赛?”五金社要是真的转成国营工厂了,市里八成会派专门的干部来收编,到时候他这个社长该何去何从还未可知。谁还有心思搞竞赛?小刘接过挑战书,展开浏览了一遍,看到最后一段时,急忙喊住正要离开的社长。“煤炉厂的厂长说,如果咱们因为生产计划的原因,无法与他们厂进行生产竞赛,可以改为让双方工人交流切磋技艺。煤炉厂毕竟是国营厂,要不咱们切磋一下吧?”五金社是两百人规模的集体社,煤炉厂是二十人规模的国营厂,两个单位确实没什么可比性。但煤炉厂是国营单位,听说市商业局和供销社都是直接给他们下订单的,在效益上应该是不错的。小刘对自家五金社很有信心,他们这个效益放到全市的合作社里也算拿得出手的。哪怕不应战,也可以跟国营单位切磋交流一下啊!牛壮志摆摆手说:“那你就去安排安排,最近社里工作多,别搞太大阵仗,让老张出面招待一下就行。”*叶满枝收到五金社的回信以后,将到合作社参观交流的时间定在了老叶休班的那天。在参加生产竞赛这方面,叶守信的经验相当丰富。656厂几乎全年搞竞赛,不但车间内部要搞,车间与车间要搞,厂际竞赛也要搞。老叶跟闺女吹牛时的原话是,“我们的竞赛对手遍布五湖四海,最远的一个在广东!我老叶从来没输过!”那个什么五金社,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不过,上门交流的那天,叶守信又喊上了自己的两个徒弟和一个六级车工老罗。美其名曰壮壮声势。叶满枝带人来到五金社时,直接亮明了身份,她是街道干部兼煤炉厂厂长,这次带来了一名七级焊工,一名六级车工,两名二级焊工,与五金社切磋交流。张副社长没想到这种小厂里居然还有七级工和六级工,当即便热情地与两位师傅握了手。“这有什么呀!”叶守信客气道,“听说你们五金社也是卧虎藏龙的,光是四级工就有四五十人,六级焊工和五级车工也是有的,一会儿咱们好好切磋切磋!”“哈哈哈,好说好说。”第3五金社是第一批成立的合作社,当时社里笼络了很多技术能手,张副社长对社里的技术实力还是有信心的。他将几人带去了生产车间参观,介绍了本社最畅销的产品,“我们生产的这种门锁,已经卖到天津去了!”叶守信拿起一个样品瞅了瞅,客观点评道:“你们厂这制作工艺还不错,师傅们应该是有些手艺的,不过门锁这种产品嘛,简单得很,给把锉刀,弄个手摇钻,再用车床搞几个小零件,随便找个学徒工就能做了。”他把门锁往桌子上一扔,语气里带着明显轻蔑,“张社长,甭管你们这门锁卖得多好,从技术上来看,那都是蹩脚货,没啥意思。咱们社里还有没有更高级的产品啊?”叶满枝:“……”
好怕老叶挨打啊!张副社长和另外几个技工都被老叶这嚣张的嘴脸震惊了!不是来社里切磋交流的吗?瞧着怎么像是找碴的?六级焊工姚师傅皱眉问:“叶师傅,你们煤炉厂也不过是生产煤炉子的,你们的产品就高级了?”“哈哈,煤炉厂的产品还凑合吧,最近搞了两个新产品,也算是升级换代了。我只是煤炉厂的顾问,帮他们解决一些技术难题,平时在656厂上班,我们是生产汽车的!”叶满枝适时补充说:“叶师傅是七级焊工,656厂去年国庆献礼的产品,就是由叶师傅带领工组完成焊接任务的。”五金社的师傅们:“……”
那确实挺高级的。叶守信再次露出那副讨人嫌的嘴脸说:“听说你们五金社效益很高,我特意带了徒弟过来,想跟你们交流交流,哎,一看你们生产的产品,我就知道没啥必要了。”技工是靠手艺吃饭的,姚师傅虽然敬重他的技艺,但对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实在是看不惯。“叶师傅,能生产汽车的工厂毕竟是少数的,各厂有各厂的任务,只要能生产出好产品,为社会主义服务,那就没白费咱的手艺!”叶守信背着手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看你这焊接水平未必能有六级,顶多四五级吧。”眼见姚师傅沉了脸,叶满枝真的好怕亲爹被打,连忙插话提醒:“叶师傅,咱们是来交流学习的……”“就是交流学习,我才要说真话呢!”叶守信一脸可惜道,“老姚,我这话虽然难听,却是大实话。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我们焊接汽车,很多时候要躺在地上‘仰焊’,而且一道焊缝必须一气呵成不能中途停留,这对体力和臂力都是极大的考验。这玩意就跟唱戏似的,必须天天练习,一天不练,再拿焊枪的时候手就抖了。”“你们五金社整天生产门锁,对你这样的大师傅来说,就是杀鸡用牛刀,高射炮打蚊子!你要是常年只能生产这种蹩脚货,呵呵,不说技术进步吧,不倒退就不错了!”姚师傅被他戳中要害,脸色涨红。他在社里主要负责指导年轻工人,自从入社以后,他本身在技术上确实没什么太大的进步。不过,大家上班是为了养家糊口,五金社的产品销路好,年底分红也能按时发放,比他单干的时候省心多了,这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算了算了,人各有志,既然今天是来交流技术的,那咱们就亮亮绝活!阳子……”叶守信喊来自己的三徒弟,“你代表咱们煤炉厂展示一下你的手艺!”闻言,郭阳出列,走到工作台前,问清了门锁的制作流程以后,拿起焊枪为一件半成品门锁完成了焊接工作。不过,与其他焊工不同的是,郭阳是通过镜子反光焊接法完成任务的。这种方法适用于操作空间狭窄,或无法直接目视的焊接任务,看似操作简单,但内行如姚师傅却知道,不对着镜子练习个一年半载,绝对练不出这样的功夫。他们社里,哪怕是他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完成这种操作。五金社派出的几个工人也确实如他所料,技术操作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即使他和老陈亲自上阵,给五金社找回了一些面子,也改变不了五金社技不如人的事实。晚饭是在五金社食堂吃的,叶守信跟几个大师傅碰了杯,当着张副社长的面说:“老姚,老陈,你们在这个合作社上班,真是浪费技术,埋没了人才!你俩一个月能有多少工资啊?”“不一定,我们发基本工资加计件工资,做得多工资就多。技术评级高的技工,基本工资也会高一些。”叶满枝问:“您这样的六级工,每月能拿到60块吗?”“差不多吧。”“那要是同样做一百件产品,您的工资要比二级三级工的工资高很多呀?”“嗯。”叶满枝心说,那低级技工对这种工资制度未必满意吧?大家做一样的产品,六级工在这种产品上能发挥的空间有限,凭什么比人家多拿那么多工资?叶守信与五金社的几个师傅纷纷碰杯,呵呵笑道:“要我说,你们还不如找个国营厂上班呢!国营厂六级工的工资,差不多也是这些,生产点高级货,不比生产门锁痛快?”张副社长:“……”
当着他的面,撺掇大师傅跳槽,这样合适吗?“叶师傅,我们在合作社里都是有股金的,每年年底可以得到劳动分红!”这是合作社社员们最骄傲的事情了!“呵呵,我知道你们那个分红。”叶守信回忆着闺女给自己介绍的合作社情况,将她那些话又在心里背了一遍,这才撇撇嘴说:“合作社刚成立的时候,你们那股金占比确实挺高的,但这都多少年了?五金社公共积累越积越多,你们那些股份早就被稀释了,现在还能占多少啊?我听说市里还规定,你们合作社的股息分红不能超过一个月的工资。”陪他一起来找茬的老罗,接话说:“那么点分红有啥意思?你们现在干的是跟工人一样的活,就因为领了分红,身份还是小私有者。那还不如进工厂当工人呢!工人阶级多光荣啊!咱工人阶级可是主人翁,说话比别人都硬气!”眼见自家这边被撺掇得人心浮动了,张副社长连忙打岔说:“在哪工作不是工作?五金社里有大家的股份,大家都是以社为家的,能拿分红又能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这不是两全其美嘛!”叶守信并不是真的想当坏蛋,接收到自家闺女的眼神后,敬了那张副社长一杯酒,笑道:“我就是比较惜才,多啰嗦了几句,你们社里要是能生产点高级货,让大家练练手,那不是更好嘛。毕竟那国营工厂招人也是有门槛的,现在想进厂工作也不容易了。”……叶满枝带着亲爹在五金社里搅和了一趟,她自我感觉还是有些效果的。所以,当冯大成和黎婷婷再次询问工作进展的时候,叶满枝跟他们交了底。“在管理层那边可能还有些阻碍,但社员那边,尤其是几个大师傅那里应该已经松动了。”她不放心地问,“婷婷,如果给社员退股,能保证尽快一次性付清股金吗?”“那我得回去问问领导,之前有人提过,股金金额太多的,可能会分几期付清。”“咱们最好能承诺一次性付清,”叶满枝小声说,“我感觉社员们还是比较在乎经济利益的,如果看不到现金,这事恐怕不好办!”冯大成问:“以目前的情况,去第3五金社谈转厂的事情,有几成把握能成功?”“五六成吧,你跟婷婷先去五金社提一提转厂的事。”叶满枝透露,“这合作社里,有个比较特殊的组织叫‘理监事会’,类似于工会又比工会有话语权。这样的大事肯定要通过‘理监事会’讨论的,我那天见到的几个社员里就有人是‘理监事会’的。那几个大师傅的心思已经活络了,要是咱们趁热打铁,抛出一个就地转厂的机会,兴许他们能在这件事上帮上忙。”她刚以煤炉厂厂长的身份去人家合作社挑衅过,要是紧接着就去搞转厂工作,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是怎么回事。所以,她打算暂时眯几天,等到五金社开全体社员大会的时候,她再作为街道派出的代表,以街道干部的身份去做个见证。*冯大成和黎婷婷先去第3五金社商量转厂了,叶满枝一边研究其他合作社的情况,一边准备基层干部进修班的结业考试。由于前一天晚上熬夜学习到十点,是的,十点睡觉对叶满枝来说已经算是熬夜了,第二天早上被常月娥喊起来的时候,她还迷迷瞪瞪的。“今天休息,不用上班。”“再不起来,面条就陀了。”常月娥把她从床上拽起来,“吃了长寿面再睡,我给你煮了两个鸡蛋!”今儿是二月二龙抬头,除了要吃猪耳朵,叶满枝一般还要吃碗面条。她是二月二的生日。叶家孩子多,从来不给某个孩子单独过生日,一碗面条两个鸡蛋,是每个孩子的标配。哪怕是叶满枝这个双亲唯一的亲生崽也没有例外。叶满枝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慢腾腾地吃了自己那碗寿面,分给麦多一个鸡蛋,得到了大侄子一句“小姑长命百岁”的祝福。吃过早饭以后,她正在睡回笼觉,还是看书复习之间犹豫不决时,吴峥嵘突然登门了。“你怎么来了?”还打扮得那么精神。吴峥嵘挑眉,“不是你要求去逛街的吗?给你那个朋友买礼物。”“哦哦,对了。”叶满枝的脑子总算是清醒了,她和青梅的生日只相差四天,她俩都不过生日,但每年都会相互准备点小玩意。她今年给青梅织了一双露手指的手套。不过,青梅前天送给她的礼物,也是一副自己织的手套,而且还是十根手指很全乎的那种。她总觉得自己再送一副手套,青梅收到礼物的时候可能会没什么惊喜,所以有了工资和压岁钱的小叶同志,决定给好朋友花点小钱,再买一份礼物。难得能找个由头跟吴峥嵘一起逛街,叶满枝回屋打扮了一下,而后兴冲冲地问:“咱们去石道街还是中国大街?”“听你的吧。”“那就去中国大街,买完礼物以后,还可以带你去我的新房参观一下!”叶满枝毫不犹豫,直接就替两人做了决定。军代表同志一看就是不经常逛街的人,让他拿主意等于白费功夫。吴峥嵘果然表现得很无所谓,跟在她身后上了铛铛车。中国大街是滨江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解放前,整条街上都是外国银行和洋行,道路两侧全是风格独特的欧式建筑。它之于滨江,相当于王府井之于北京。除了离光明街太远,没有其他毛病!叶满枝到了中国大街上,跟老鼠掉进米缸没区别,凡是开门的店铺都要往里钻。半条街逛下来,还没选好给青梅的礼物。吴峥嵘跟着她走进最近的一家寄卖商店,提议道:“已经是中午了,逛完这家店,咱们就找地方吃午饭吧。”叶满枝心不在焉地颔首,心思已经被寄卖商店货架上的一个小玩意吸引了。“同志,那个会唱歌的盒子是什么啊?”“八音盒。”售货员将原木色的八音盒取下来,放在玻璃柜台上,“这个是全新的。”寄卖商店里的大部分商品是老物件,有二手货,甚至也有三四手货。所以,货架和柜台里的全新商品,可以得到被售货员特别强调的待遇。叶满枝刚刚进门时,尚未见到八音盒的全貌,就被叮叮当当的音乐吸引了。尽管曲调有些拖沓,但她能听得出,那是民乐经典曲目《鲜花调》。[1]他们音乐会演出的时候,经常演奏这支曲子。叶满枝并没伸手去碰这个可能价格不菲的八音盒,只是稍稍俯下身子,仔细观察了起来。八音盒是木质的,原木色的盒子,盒盖打开,有个木质小人会随着音乐转动。她又凑近了一些观察,木头人好像是个抱着琵琶的姑娘,不过雕刻工艺一般,她觉得那琵琶似乎少了两根琴弦。音乐停止后,小人也停止了转动。被售货员拧着发条上了几次弦,琵琶女又重新演奏了起来。“这个真好玩啊!”叶满枝感叹。“嗯,跟你还挺搭的,”吴峥嵘建议,“买一个吧?”叶满枝知道寄卖商店里的东西都不便宜,踟蹰了好一阵,才小心地问:“同志,这个八音盒多少钱啊?”“五毛。”叶满枝:“多少?”“五毛啊。”售货员乐呵呵道,“外国八音盒值钱,这个是国产的,有人做好以后,放在我们这里寄卖的,叫不上价。”“啊啊啊,那我要了!”叶满枝没有丝毫迟疑,连忙从口袋里掏钱开票。五毛钱的八音盒!她今天好幸运,捡到大便宜啦!国产的怎么啦?国产的跟外国货一样好!她就喜欢国货!叶满枝交了钱,终于敢去碰那个八音盒了。“看!”她把八音盒捧在手上,让吴峥嵘一起看,“做工是不是很不错?”吴峥嵘笑着附和:“挺好的,瞧着跟外国货差不多。”叶满枝将手套摘掉,手上提着的袋子也全都交给吴峥嵘。她自己则双手捧着八音盒出门,整个人都开心得直冒泡。她这是什么运气!五毛钱居然能买到这种高级货!她走在前面,以防买到残次品,又赶忙将八音盒各部位的零件全都检查了一遍。检查到侧面时,发现八音盒的侧面居然是活动的。她轻轻拉了一下侧板,拽出一个铺着红色绒布的小抽屉。抽屉里还被塞了一张纸条。叶满枝以为是寄卖商店的发.票,或是上一任主人留下的什么字据。然而,当她将字条缓缓展开时,却迎面对上了一笔熟悉的字迹。【叶满枝同志,生日快乐,愿你每一岁都能勇敢无畏、自成山海。】【李郢创作《为妻作生日寄意》时,写出了“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这两句寄语令我羡慕许久。】【我同样想把这首诗送给你,可惜目前尚无资格。】【故此,十九岁的叶满枝同志,我今天要向你求婚了。】
第64章 “我会尽量把最好的给你。”
叶满枝对于求婚的认知, 几乎全部来自于文学作品。大姐刚去话剧团上班的时候,曾邀请她去看过一场契诃夫的独幕剧《求婚》。不过,由于演员的台词中含有大量的“亲爱的”, “我的贵重人儿”, “我的宝贝儿”等肉麻称呼, 年少无知的她光顾着害羞了,没怎么关注剧情。后来她跟青梅一起看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别人都在称颂保尔勇敢无畏的精神和钢铁般的意志, 她俩却油盐不进地讨论保尔跟达雅求婚、结婚的桥段。再后来, 她在《人民日报》上, 看到一篇评论文章叫《蝴蝶式的人》, 主要是借用安徒生童话故事《蝴蝶》的内容,讽刺花蝴蝶似的人物。可是作者批判了啥她并没注意,她当时只顾着感叹蝴蝶向豌豆花求婚了, 连蝴蝶都那么罗曼蒂克!叶满枝也曾偷偷幻想过自己被求婚的场景, 但她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时下的青年男女之间不流行求婚,双方见过家人以后,基本就能将婚事定下来了。吴峥嵘比她大了好几岁, 还是个穿军装就不接吻的男人,她以为他们接下来的发展,会像其他男女那样, 顺其自然地选个良辰吉日领证结婚。没想到吴峥嵘竟然会向她求婚!她将字条上的内容重新默读两遍, 酥酥麻麻的感觉鼓动着心脏,血液从胸腔冲到四肢,继而沸腾着涌向大脑。直到吴峥嵘觉察出她的异样, 将她带进马路对面的滨江大旅社,坐进了陌生的餐厅里, 她才感觉手指的血液逐渐回流,把那张字条小心地放进了上衣口袋。“来旅社干嘛?”吴峥嵘觑着她脸上的潮红,无奈笑道:“既然想求婚,我总要找个像样的餐厅吧?”滨江大旅社的餐厅同时供应中餐和西餐,在市里很有名。他觉得叶满枝能喜欢工人俱乐部的那家西餐厅,就一定会喜欢这里。所以,才将八音盒放到了餐厅对面的寄卖商店。按照他的计划,叶满枝在商店里买到八音盒,然后来餐厅用餐,最起码要等到点菜之后,才会看到那张字条。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人家在马路上就发现了!叶满枝入座以后,甚至没有好好打量餐厅的优雅环境,匆匆点了几道菜,便将全副心思放在了那个八音盒上。她将盖子打开,拿出那个抱着琵琶的木头人仔细端量。这姑娘穿着粉色旗袍,挽着头发,琵琶上的琴弦确实少了两根。其余部分都是原木色的,只有不断旋转的小姑娘是彩色的。她握着木头小人把玩了一阵,而后偏头问出心里的猜测,“这个八音盒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吴峥嵘轻笑着承认:“第一次做,雕工不太精湛。”“《鲜花调》也是你弹的?”叶满枝不可置信地问,“你不是说你不懂这些吗?”“我确实不懂,不过,我请你们音乐会的会长帮忙弄了简谱。做了六个机芯,才弄出一个勉强成调的。”叶满枝只觉得这一切都特别不可思议,她回忆了一下整件事情的经过。“你就不怕我今天不来中国大街逛街?我要是选择去石道街买礼物,你这些心思岂不是白费了?”吴峥嵘看着她笑:“那样的话,我会想尽办法劝你来中国大街逛逛的。”“我万一没进寄卖商店呢?”“你怎么可能不进?”他俩谈恋爱的时间不短了,叶满枝的喜好他基本有数。连供销社的柜台都要挨个看过去,更何况是商业街上林立的店铺。“要是真的没进寄卖商店,”吴峥嵘想了想,以一种假设的口吻说,“我可能会暂时跳过送八音盒的环节,然后请你来大旅社用餐,再找机会跟你求婚吧。”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打开盒盖后,递到姑娘面前。“叶满枝,我今天正式向你求婚,你愿意接受我,与我结合,成为我的爱人和终身伴侣吗?”明明上一秒还在进行一场普通的谈话,下一秒就突然求婚了!叶满枝看过字条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这一刻真的降临时,仍是被惊喜击中了!她眼眶发酸,蓦然汇聚的泪水让视野一片模糊,一时看不清那盒子里是什么东西。他们刚确定关系的时候,她曾私下问过吴峥嵘,为什么要用直白的“谈恋爱”,而不用更含蓄的“革命战友”形容他们的关系。吴峥嵘说,他在部队有很多革命战友,但爱人却只有一个。爱人的唯一性,让他们都足够珍贵。这会儿听他再次用“爱人”和“伴侣”定义彼此的关系,叶满枝只觉一股热浪从心头涌进喉咙和眼底,激得她说不出话来。两人的感情水到渠成,吴峥嵘对今天的求婚其实是有一定把握的,但他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忐忑的情绪很难抑制。此时只见叶满枝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不说话,吴峥嵘脸上难得地带出些慌张。“怎么突然哭了?”他将首饰盒子放到一旁,先给她找手绢擦眼泪。叶满枝攥着手绢,想到他亲手做的八音盒,五个报废的机芯,还有那个穿着粉旗袍的木娃娃,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鼻音囔囔地问:“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其实还好吧,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尽量把最好的给你。”吴峥嵘没有在公共场合帮她擦眼泪,只在桌布的掩饰下,握住了她的手。“叶满枝,我不想用花言巧语欺骗你,你现在看到的都是恋爱和婚姻中幸福美好的一面。但是我的职业有一定特殊性,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家庭情况也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要是未来某一天,你心里觉得委屈了,我只希望这些‘最好的’,能给你一些坚持下去的动力……”叶满枝眼里还残留着水丝,仗着吴峥嵘身形高大,能挡住卡座外的大部分视线,她不管不顾地扑进了对方怀里。“你不是在求婚吗?干嘛要说这种丧气话?别的军属能过的日子,我当然也能过了!不过,你这个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你确实应该对我好一点,把最好的全都留给我!当然,我也会把最好的都留给你的!”“好了,在外面你克制一点。”吴峥嵘在她腰上拍了拍,低声问,“所以,对于我的求婚,叶满枝同志接受了吗?”叶满枝抬眸与他对视,心说,只凭这张脸,她就爱得什么似的,更何况军代表同志还那么优秀,她当然要接受了。但是,她沉吟一阵,还是问:“我要是答应了你,明天就要去领证结婚吗?”“你答应我的求婚,只是第一步。有了你的点头,我才能给上级打结婚报告,报告批下来以后,双方父母还要商量聘礼婚期。听我奶奶的意思,可能还要翻黄历找个好日子。”吴峥嵘故作为难地说,“对于你明天就想领证的愿望,可能不好实现。”在领证结婚这件事上,吴峥嵘的一贯原则还是听女同志的。不过,组织牵线介绍的对象,结婚速度通常都很快。他俩认识都快一年了,要是再没有下一步动作,恐怕又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话。因此他才计划在叶满枝生日的时候求婚,有了肯定答复就能打结婚报告了。毕竟要经过婚前调查、政审环节,报告批复也需要不短的时间。叶满枝斜睨他一眼说:“谁想明天结婚啦?冬天去拍结婚相片,显得好臃肿,我想等天气暖和以后,能穿漂亮衣裳的时候再去拍照!”吴峥嵘再次追问:“所以,叶满枝同志接受我的求婚吗?”叶满枝抿着嘴乐,在他目不转睛地注视下,给出了明确答复:“嗯,我接受了,接受吴峥嵘同志的求婚了!”“那你把这个也一并收下吧,”吴峥嵘被她的快乐感染,笑着将首饰盒推到她面前说,“这是我妈回驻地前留下的,我嫂子和大姐也有一套,这套是给你的。”首饰盒里是一个金镯子,一条金项链,还有一只镶了祖母绿的金戒指。款式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其实不太适合年轻姑娘佩戴。他不想用父母送的东西求婚,这才自己动手做了一个叶满枝会喜欢的八音盒。叶满枝见过常月娥的嫁妆,首饰盒里有好几个金镏子,在这方面还是见过世面的,但她仍是感叹道:“这也太贵重了吧?阿姨每次出手都好大方啊!”过年去吴家做客时,吴峥嵘的妈妈虽然态度不热络,但红包包得特别大。她那天回家后才发现,吴爷爷吴奶奶每人给她五十块的红包,吴小姑和姑父给了五块的,只有吴峥嵘的妈妈,一下子给了一百块!哪怕其中还有爸爸的一份,这手面也不小了!亲戚间走礼,即使是给新媳妇的见面礼,像吴小姑那样的才是正常的。吴峥嵘神色如常道:“她给你就收着吧,要是款式不喜欢,你就把金子融了,重新打喜欢的款式。”“我可是街道干部,你看哪个干部穿金戴银的?我觉得这些款式挺好看的,我会好好保管的!”等她回家以后,可以偷偷戴上试试。嘻嘻嘻。*在生日当天被人求婚,还收到了礼物,快乐和惊喜都是翻倍的。不知是关系转变,还是吴峥嵘今天特意打扮过的原因,叶满枝望向他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吧唧他一口。导致她后来都不怎么敢与他目光接触,他俩在外向来注意影响,是一对正经人!好不容易将一顿饭吃完了,叶满枝终于有机会正正经经地邀请吴峥嵘同志,去她的新居参观做客。吴峥嵘同志也一本正经地答应了。两个正经人保持着一米远地距离,一前一后走到新城街上的院子。大门刚被合上,叶满枝就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啾啾啾了好几口。吴峥嵘对她小鸡啄米似的亲法不满足,拉过她便接了一个很汹涌的吻。他俩平时一贯克制,哪怕是在吴峥嵘家里,也从不会过火。今天的吻却用力而深入,叶满枝双腿发软地攀在他身上,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感觉魂儿都快被人吸走了。她被吻得失神,唇舌分开时,喉咙里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喟叹。然而,这声呻吟让两人同时愣了一下。叶满枝瞬间大脑宕机,耳根通红,她羞耻得想挣脱怀抱赶紧逃走。吴峥嵘却搂着她笑:“你跑什么?”余光里瞥见摆在桌子上的八音盒,叶满枝急中生智,红着脸支吾道:“这八音盒不是你做的吗?我,我去把那五毛钱要回来!”
第65章 调干生
新城街的新房里, 几乎一整个冬天都没生过炉子,叶满枝在屋里待上两刻钟就被冻透了。吴峥嵘把她裹进自己的军大衣,笑道:“活动一下就不冷了。”叶满枝的手心还贴在他紧实又温暖的后背上, 心说, 可不能活动了, 再活动她这嘴就没法见人了。可是她忘了,吴峥嵘是正经人来着。他俩刚求婚成功, 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要是继续黏糊下去, 很难不发生点什么。吴峥嵘所说的活动一下, 是真的活动一下。他把叶满枝的手从自己的衬衫衣摆里挪出来, 再用军大衣将人从头到脚包裹住。而后便穿着毛衣,扛了把铁锹,踩着梯子上房铲雪去了。“……”叶满枝套着两件军大衣追出去, 劝阻道:“屋顶的雪不用扫, 开春以后自然就化了。”吴峥嵘往房顶上打量几眼,摇摇头说:“积雪太厚容易把屋顶压塌,你这房子有些年头了, 需要小心维护。而且有些瓦片有破损迹象,雪化时容易渗水,我先把房顶大致清理一下, 开春以后再过来修一修。”叶满枝愣道:“这么严重啊?”“还行, 你进屋呆着去吧。”叶满枝站在下面观望了一阵,见他动作利落,没几下就清理出来一片干净的屋顶, 显然是干过这种活儿的。她稍稍放了心,与他打声招呼, 就去了隔壁许奶奶家。许奶奶见了她,热情招呼道:“小叶来啦?又过来打扫卫生了?”“对,让我对象帮忙清理一下屋顶。”“刚才那个穿军大衣的小伙子是你对象啊?”“是啊,他是军人,特意利用休息时间帮我干点活。”许奶奶惊讶地问:“小叶,那你以后就是军属啦?”“哈哈哈,可不是嘛,我俩快结婚了,以后咱们居民小组要是有拥军优抚工作,您可别把我落下了!”“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军属可光荣了!我把你这事儿记下了!”叶满枝跟许奶奶寒暄了一阵,从她家借了一把铁锹,才重新回到自家院子。她自己就是做群众工作的,对居委会这些小脚侦缉队,并不敢掉以轻心。别看这街上的街坊们都关门闭户,其实外面的动静他们都门儿清。许奶奶能说出穿军大衣的小伙子,说明早在吴峥嵘穿着毛衣上房之前,人家就见到他了。叶满枝借铁锹是假,主要是为了找个由头跟居民小组长介绍吴峥嵘的身份。否则她带个陌生男人回家,还单独在家里逗留大半天,不知会被人传成什么样子。叶满枝的院子不大,屋顶自然也没多大面积,她回去的时候,吴峥嵘已经把积雪扫干净了。军代室前几天刚搞过拉练,好容易遇到一个休息日,叶满枝不太想让他干活了。于是,等他消了汗,便以挑选礼物为由,将他重新带出了门。叶满枝再次返回寄卖商店,在八音盒那五毛钱的基础上,又额外多给了一块二,为青梅挑了一个地球仪,作为生日礼物。吴峥嵘委婉提醒:“女同志未必会喜欢这种礼物吧……”
反正他是绝不会买地球仪送给她的。“这你就不懂了,我这是投其所好!”叶满枝在地球仪上扒拉了两下,让地球快速旋转起来,“青梅肯定喜欢这个!”区文化局有个副局长是女同志。青梅去局长办公室送过几次材料。每次跟她提起这个女局长时,都会顺便提及局长办公桌上的地球仪。又大又气派,上面还有外国字,一看就有文化。叶满枝给她买的这个地球仪也是有外国字的,据售货员介绍是英语。又大又气派,青梅肯定喜欢!*叶满枝买了地球仪,完成了出门逛街的主要任务,但她今天最大的收获,还是要跟父母主动交代一下的。老叶听说吴峥嵘跟她求了婚,还想打结婚报告,立即就炸了庙。“你俩才谈了多久?那么早结婚干什么?”叶满枝深以为然地颔首:“我也觉得今天答应得草率了,哎,我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反悔,爸,你明天上班的时候,去跟吴峥嵘说一声吧,就说你不同意我太早嫁人。”叶守信:“……”
这个臭丫头,学的那点本事全用来对付她爹了!常月娥捧着那个八音盒稀罕了一会儿,然后小心地还给闺女,“不用搭理你爸,你回屋歇着去吧,明天还得上班呢!”等她把闺女哄走了,才压低声音说:“他俩这关系已经这样了,人家峥嵘都求婚了,来芽还能拒绝呀?”老叶气道:“这个吴峥嵘真是狡诈!你说他怎么有那么多的名堂呢?居然还弄出求婚来了?他一求婚,这婚事不就提上日程了吗?”“他要是真的拖上一年半载不结婚,你又该着急了!来芽不是说了吗,上级批复他的结婚报告还得挺长时间呢!求婚挺好,这期间他俩就是未婚夫妻了,关系比谈对象更进一步。”叶守信嘟嘟囔囔,中心思想就是不乐意、不满意、不痛快!常月娥被他念叨得烦了,吓唬道:“等他俩让你提前当了姥爷,你就老实了!”“胡扯,我闺女才不是那样的孩子!”常月娥腹诽,你闺女都跟人家亲过嘴儿了,你还当她是孩子呢!今天叶来芽可是红着嘴回来的,肯定又跟人家亲上了。姑娘家在这方面容易吃亏,赶紧结婚她也就省心了。亲爹妈觉得闺女吃了亏,但叶满枝本人却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她返回房间,以防被叶梨花搞破坏,把八音盒和首饰盒收进了抽屉里。
而后她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相框,将她藏了一路的字条,小心地夹到了玻璃板后面。与她上报纸的那张相片摆在一起。八音盒她很喜欢,但她心里其实更喜欢字条上的内容。再读一遍,仍能找到那种心跳加速、头晕目眩的感觉。她白天只关注吴峥嵘求婚的内容了,没怎么注意对方送给她的生日祝福。此时夜深人静,再读那句“愿你每一岁都能勇敢无畏,自成山海”,只觉得越品越有滋味。能够自成山海,那应该是很厉害的人吧?叶满枝盯着相框琢磨半天,觉得自己有被鼓舞到。于是,赶紧趁着有所感悟的时候,拿出原稿纸,给党组织写了份思想汇报,争取比刘金宝那小子更早入党!……一场生日加求婚,给叶满枝重新注入了活力,新一周的一大早就跑去区里,询问五金社那边的动员情况。黎婷婷想了想说:“社员的反应比较两极分化。我觉得你之前的行动还是有效果的,技术水平比较高的技工,是乐于接受转厂的,毕竟工人阶级确实比小私有者的身份体面,在工资差不多的情况下,当然要当工人。”叶满枝问:“有人强烈反对吗?”“有,占股高的人不愿意转厂。”黎婷婷蹙眉说,“他们这个合作社挺奇怪,一些技术水平低的工人,占股比例却非常高,还有他们那个社长牛壮志,也算是大股东。要不是市里下达了每年股息分红不得超过一个月工资的文件,牛壮志一个人就能拿到15%左右的分红,按照五金社的盈利状况来算,恐怕能达到上千块了。”叶满枝疑惑道:“他怎么投入了那么多股金啊?”“除了入社时的股金,他之后每年都追加股金了。”黎婷婷嘟哝道,“弄得跟资本家似的,其他工人成了给他打工赚钱的。”叶满枝赶紧嘘了一声,“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给牛社长惹麻烦!”黎婷婷自知失言,连忙摆摆手转移话题说:“我觉得开社员大会之前,得先给那几个大股东做思想工作,尤其是社长牛壮志,否则有他们在其中掺和,其他社员也会跟着左右摇摆不定。”思想工作默认是由叶满枝负责的。叶满枝觉得那些社员的思想工作,可以由她出面,但社长牛壮志那边,她没什么把握。牛壮志跟老叶的年纪差不多,为人很精明,合作社转厂是怎么回事,他心里肯定比谁都清楚。那些大道理由她这个年轻人讲出来,不但没什么效果,还会贻笑大方。她想请穆主任出面帮帮忙。在做思想工作这方面,穆主任有经验,而且年纪也合适。但这毕竟是改革办的工作,她思量再三后,还是决定跟冯大成商量商量,请他跟牛壮志谈谈。她是这么跟冯大成说的。“冯科长,我以前真不觉得年轻是什么缺点,可是这次遇到牛社长,算是遇上对手了。人家年纪在那摆着,我哪有脸去说教人家呀!这事儿还得你帮着参谋参谋。”冯大成笑道:“你去动员技工的时候,不是干得挺好嘛,牛壮志有什么可怕的,无非是年纪大一点,你们年轻人啊就是脸皮薄。这样吧,我把老牛请出来喝顿酒,我们在酒桌上聊聊。”“冯科长,我能跟着去学习学习不?”叶满枝问。她其实还挺想见识一下,冯大成会如何给牛社长做思想工作的。“行啊,小叶能喝酒吗?”能喝四两高粱酒的叶满枝谦虚道:“不太会喝,我旁听就行。”她觉得这次观摩学习的机会很难得,所以问过黎婷婷后,把她也喊上了。冯大成把牛社长请去了五金社附近的国营饭店。一见面就提起了牛社长最关心的问题。“你这个老牛啊,真是个牛脾气。你是合作社的社长,以后肯定要是新厂的厂长,在转厂这么关键的时候,怎么能掉链子呢?”牛壮志悻悻地问:“合作社都要转成地方国营的了,还能留我当厂长吗?我听说市里要另外派人来接手。”“你呀你,怎么在这种事上犯糊涂!市里主导合作社转厂是第一次,但社会主义改造不是第一次吧?去年搞公私合营是怎么搞的,你应该看到了呀!合营以后,公方和私方各派代表管理企业!市里搞改革,给社员退股以后还需要工厂能平稳过渡,继续搞生产,不会在管理层方面大动干戈。”见他拧眉沉思,冯大成降低音量说:“老牛,我可得提醒你,你在合作社的占股比例已经很高了,虽说有后期追加的股金,但为什么只有你们几个追加了?其他社员知道这个情况吗?要我说,你们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支持转厂,以前那些事也就没人追究了……”叶满枝瞪着眼睛望向神态自若的冯大成。这话说得客气,看似提醒,其实是威胁吧?牛壮志占股那么高,确实禁不住查。而且五金社明明技术力量很强,他这两年却一直要求社里生产锁具,单纯地追逐经济利益。他要是没有那么高的股份,还能说他一心为公。但现在这种情况还真不好说。牛壮志干了杯白酒诉苦道:“我也不想占股那么高,关键是当时社里要发展,缺少资金。购入五尺龙门铇车、八尺车床,哪个不要钱?银行贷不出款子来,那就只能有我们追加股金了。”叶满枝插话说:“牛社长,你当初可能确实是有苦衷的,但是社里主要生产门锁,用不上五尺龙门铇车和八尺车床。此一时彼一时了,你还得防着别人说你打着买设备的幌子扩股呢!”牛壮志:“……”冯大成点到即止,转而谈起转厂的好处来,什么国家能对资源统一调配啦,什么他以后就是国营大厂的厂长啦,什么工人能参加技术培训,提高技术水平啦。反正讲得天花乱坠,与牛社长哥俩好似的干了好几杯。叶满枝和黎婷婷全程都没喝酒。等三人离开国营饭店时,黎婷婷问:“冯科长,那社长扩股的事,咱们真的就不追究了?”“追究啥?咱们是改革办的,最终的目的是要完成合作社转厂工作,他有多少股份跟咱有啥关系,那是别的部门需要操心的!咱们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不要多管闲事!”叶满枝觉得冯大成所说的不要多管闲事,与“特优同志”那个少管闲事,其实有点异曲同工之妙。看来这闲事确实管不得。三人又去光明街上的其他合作社了解了一下情况,回区里的路上,叶满枝心里有点关于转厂的想法,想跟梁主任交流一下。这几天调研下来,她觉得合作社的规模和服务对象不同,不应该一刀切搞转厂。傍晚回到人委的时候,正是晚饭时间,她去食堂找梁主任一起吃晚饭,顺便交流一下改革思路。然而今天梁主任的身边却特别热闹,只给她留了个边边的位置,几乎没有她插话的余地。几个年轻人似乎都是区人委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主任,咱们这么大的部门只给两个调干生名额,是不是不太合理啊?”“对啊,主任,您跟领导们提一提呗,应该给规模比较大的单位和部门增加几个入学名额吧?”“咱们部门只有两个,像街道办和工商所那种小单位也是两个,这不合理吧?他们本身规模小,有一个就不错了。”听到街道办几个字,叶满枝立即竖起耳朵,向身边的姑娘打听。“你们争什么呢?调干生跟街道和工商所有什么关系啊?”“怎么没关系?区里选拔调干生免试上大学,街道和工商所那么小的单位,居然也要占用两个名额!你觉得合理吗?”叶满枝:“……”
挺合理呀!
第66章 叶来芽:推荐名额非我莫属
叶满枝悄咪咪地在食堂里旁听了好半晌, 终于弄清了调干生的情况。所谓的调干生,就是被组织调派去高校学习的干部。当然,调干生不止包括在职干部, 还有工农速成中学的毕业生、复员转业军人, 以及中小学教师。而今年教育部提供的这批免试名额, 是针对在职干部的。免试名额层层下拨,从省里下到市里, 再从市里下到区县, 轮到街道和乡镇的时候, 据说每个单位可以有两人报名。即便如此, 区里这些年轻干部们也不满意, 非要把基层单位的名额调整成一个。叶满枝自顾自埋头吃饭,没去为基层单位争辩什么。这些人都是伏天的蝈蝈,叫得欢, 但说话不管用。否则也不会围着梁主任闹腾了。她听着几人的讨论, 而后将他们所说的选拔条件,与自己的条件一一对应。参加选拔的干部要历史清楚她历史挺清楚的,否则无法跟军代表同志相亲。还要政治上要求进步她已经提交了入党申请书, 正在以每周两篇的频率,与刘金宝你争我夺,积极提交思想汇报。身体健康她身体倍儿棒啊, 徐映雪那个病西施用她的体检报告, 都成功混过体检环节了。高中文化程度,30岁以下的在职干部,婚育不限。她每一条都完全符合呀!这免试推荐名额不就是为她准备的吗?梁秋燕被办公室的几个年轻人闹得耳朵嗡嗡的, 挥手说:“这是领导定下的选拔标准,哪是随随便便更改的?你们还是安心工作吧, 推荐名额只是推荐,所有被推荐的人选汇总到区里以后,还得统一选拔……”“主任,这推荐名额就是一张入场券,好歹让我们先入场吧?”“行了行了,这事我说得不算,你们找王主任商量去。”梁秋燕往叶满枝的方向指了指,“这还有同志要找我谈工作呢,你们别来捣乱。”见状,已经用完餐的年轻人们只好收拾饭盒,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小叶,你这会儿回来是不是工作有新进展了?”“……”叶满枝还想再听听调干生的话题呢,合作社的工作不着急,其实可以往后放一放的。但是领导主动问了,她只好将飘远的思绪拉回来。“梁主任,第3五金社那边还在搞动员,我们今天刚跟社长牛壮志单独谈过,具体情况要等开过社员大会以后再看。我主要是想跟您聊聊其他合作社的问题。”梁秋燕颔首说:“既然有想法了,那就说说吧。”“其他街道的情况我还不清楚,但是从光明街上的几家合作社的情况来看,我觉得部分社员对转成地方国营工厂,抵触情绪还是比较大的。一方面大家舍不得每年的劳动分红,另一方面,有些同志习惯了合作社的工作方式,不想改变。”这些情况梁秋燕都是有数的,她嗯了一声没表态。“除了将合作社转成国营工厂,我寻思咱们是不是可以根据不同合作社的情况,提供多种改革方案?”“这些合作社都是加入了专业联社的,像光明街上的星火铁器、第3五金社都是五金专业联社的成员,不但在联社中有股金,每年还要交一笔管理费,社员们对联社很有归属感。”“梁主任,如果遇到那种抵触情绪特别大的合作社,咱们能不能折中一下,把合作社转成联社的合作厂?其实联社能够调配的资源也很多,如果合作社变成联社的下属工厂,那么在联社内部也可以充分调配设备、资金、人员。”梁秋燕笑道:“之前也有同志提过这个办法,不过咱们改革试点还是尽量动员大家转国营工厂,实在劝不动的再另想办法。你接着往下说……”“另外,我觉得有些带有服务性质的合作社,应该结合基层的实际情况,让它继续以合作社的形式存在。比如我们街上的第二维修社,既能修鞋,又能修车,还能修手表收音机什么的,这个维修社给街道居民的生活提供了很大便利。如果把维修社转厂了,让那些师傅全去搞生产,那居民们需要修理日常用品时,要去哪里维修?”梁秋燕:“这个想法好!咱们之前只将目光聚焦到大社身上,对小维修社的问题没有关注。你这个结合基层实际情况的想法很好,咱们搞改革工作终究是要为人民服务的,如果越改越让群众有意见,那还不如不改!”她掏出钢笔,在随身的工作簿上记了几笔,然后指着其中一行给叶满枝看。“我今天也发现一个问题,有些合作社是生产民俗手工艺品的,订单产量基本固定,没必要扩大规模,也不用提升技术力量。这种手工业社完全没必要浪费精力转厂,就应该让它继续以合作社的形式存在。”叶满枝连忙点头说:“对对对,给小合作社转厂太耗费人力物力了,我们光明街上有个制鞋社,也是这次的动员对象之一。他们的转厂热情特别高,社长主动找到我要求转厂,但他们合作社总共才7个人,还没国营皮鞋厂一个车间的人数多呢,我寻思对于这种特别想转成国营厂的小合作社,是否可以并入附近的大工厂,成为工厂的一个车间呢?”“转成大厂车间,这算是一个全新的思路,”梁秋燕提起钢笔,赞许道,“还是你们年轻人脑筋灵活。以后若是还有类似的想法,咱们要及时交流!”叶满枝将最近的工作心得都一一汇报了。有的被梁主任记到了笔记本上,有的则被对方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能被领导采纳,让她特别有成就感。与梁主任在食堂门口道别后,叶满枝并没急着回家,她给青梅打个电话,确定对方还没下班,便出门右转,去了一趟区文化局。林青梅正准备去学习班上课,夹着两本书等在单位门口,见她匆匆跑进院子,便迎上去问:“什么事这么着急啊?”“好事!大事!”叶满枝将刚听到的消息透露给她,又问,“区里各单位都有免试推荐名额,你听说了没有?”“没有啊,”林青梅嘟哝,“八成被人瞒下来了,这么好的机会谁不想要啊?很可能会私下操作给关系户。”叶满枝闻言一愣,“不能吧?”“有什么不能的!”林青梅叹气说,“我们单位30岁以下的年轻干部有挺多呢,而且文化局的干部学历都不低,高中学历的一抓一大把。你刚才说的那些选拔条件,在我们单位都不算什么门槛,最难的一关可能是政审。领导要是在单位里公开报名推荐,那么多符合条件的同志,他选谁不选谁啊?”叶满枝心说,大单位也有大单位的麻烦。街道办虽然也是关系户扎堆,但街道办规模小,大家都在一个办公室里工作,基本上没有秘密。穆主任在这方面还是讲求公平的。“你管那么多干嘛?你就直接询问领导,选拔调干生的具体条件。哪怕他真有私下操作的想法,也不敢公然说没有调干生这码事。这是区里各单位都有的名额,领导不可能给人留下话柄。再说,你们单位那么多领导呢,找个你能说得上话的领导还不容易?你那些交谊舞都白跳啦?”林青梅被她说动了心思,“要不我去试试?”“当然要试试啦!”叶满枝直言不讳道,“大学多难考啊,咱们学校去年才考上两个!你去找领导说几句话,难道能比高考还难吗?就咱俩这样的,走调干生的路子比高考更实际!”至于在最终选拔环节可能出现的竞争,叶满枝觉得没什么所谓。每个单位的推荐名额是固定的,不是青梅也会有其他人,她的竞争者海了去了,与其把机会留给别人,还不如给青梅呢。叶满枝将消息带给青梅,就让她回单位上课去了。她自己则匆匆乘车赶回大院,跟吴峥嵘宣布她可能要上大学的好消息。吴峥嵘正在用砂纸打磨木床的边角,闻言不禁无语道:“你还没报名呢,就知道自己能上大学了?你确定你们单位能推荐你?”“确定啊!虽然调干生的消息还停留在区里,街道办这边暂时没什么动静,但是以我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符合三十岁以下,高中学历条件的干部,只有我和庄婷。刘金宝是初中学历,赵二贺是高小,其他人年龄不符合。”如果街道办能拿到两个推荐名额,那就是她和庄婷的。她俩甚至都不用竞争。叶来芽要是有机会去上大学,吴峥嵘当然是全力支持的,他放下砂纸,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说:“你说说具体的报名条件,咱们一起参详参详。”叶满枝正在兴头上,说上十遍八遍也不嫌烦,于是又仔仔细细跟他讲了一遍。吴峥嵘与林青梅的想法差不多,觉得这些条件都不算什么门槛,他沉吟一阵说:“免试调干生一般都是定向培养的,学校和专业是固定的,知道会推荐你们去哪个学校学什么专业吗?”如果从事过与专业相关的工作,在最终选拔时会更有优势。“不知道啊,我还没来得及问呢。”吴峥嵘又问:“对干部的工作年限有什么要求?”“据说是一年,但区里那些小干部说,工作年限可以灵活变通,工作成绩突出的,能放宽要求。我跟庄婷的工龄都不满一年,如果不推荐我俩,那街道办就没有其他人选了……”叶满枝很想好好跟他说话,但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往那张半成品大床上飘移。之前这些木头板被堆在院子里,没有组装成型,她还没觉出吴峥嵘打木床有什么不对。可是这两天吴峥嵘把木床组装起来,摆到房间里了,宽度目测比她现在睡的那张火炕还宽三分之一。她的火炕是老叶特意给女儿们砌的,大姐二姐回娘家留宿的时候,可以跟她睡在一张炕上。两个人睡在上面绰绰有余。然而,吴峥嵘打的这张床,比她的火炕还宽敞,打那么大的床,多浪费木头啊!见她说着话的功夫,脸蛋就变红了,吴峥嵘以为是屋子里太热的缘故,起身去压煤炉里的火,结果发现炉子里的蜂窝煤早就熄灭了。他用手背在她额头上贴了贴,问:“这屋里不热吧,你脸上怎么这么红?有哪里不舒服吗?”叶满枝挥开他的手说:“可能是下午在外面冻着了,我喝点热水就好了。”吴峥嵘没有任何怀疑,起身给她倒热水去了。“……”见他屋里屋外地忙碌,叶满枝心里有点高兴,还有点尴尬,她掩饰性地拿起桌上的书翻了翻。看封面介绍似乎是一本苏联小说。吴峥嵘看书口味挺杂,书架上有不少外国小说,她早就知道。“这本《日戈瓦医生》好看吗?”“还行。”吴峥嵘说还行的,基本都能看完,叶满枝随手翻到他书签夹住的那一页。【我同你就像最初的两个人,亚当和夏娃,在世界创建的时候没有任何可遮掩的,我们现在在它的末日同样一丝|不挂,无家可归。】叶满枝:“……”
这啥玩意?“你看的都是什么书啊?”叶满枝接过茶缸,将小说递给他,“高级知识分子怎么还看这种书呢?”吴峥嵘往她快要熟透的侧脸上瞄了一眼,反问:“那高级知识分子应该看哪种书?”叶满枝也说不清高知应该看什么书,反正不是这种。“其实这书里没什么特别内容,这句话要联系上下文理解。”吴峥嵘解释到一半,又放弃似的说,“算了,我要是不从这些书里汲取点灵感,怎么跟你求婚?”叶满枝忍不住笑道:“我以前对‘博览群书’这个词的认识还是太狭隘了。”吴峥嵘并不觉得自己看点杂书有什么不对,只当这是她的夸奖,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话题。“还是接着说你那个调干生的名额吧。街道办的推荐只是第一步,关键还是区里的选拔。你工作年限不满一年,要有被刷掉的心理准备。”闻言,叶满枝果然收回了心思。“不是说工作成绩突出,可以放宽要求吗?去年就有好几个工龄不满一年的,被推荐上大学了。”吴峥嵘实话实说:“这种情况通常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帮关系户放宽的要求,第二种是确实有工作成绩特别突出的干部,被破格录取。”这样的选拔条件,有条件跟没条件差不多,可操作空间太大了。小叶干部在工作上向来自信又积极,吴峥嵘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于是又鼓励道:“你参加工作以来取得了不少成绩,报名时间不是截止到下个月吗,你近期丰富一下自己的履历,未必不能成功。”甭管能否被选上,让她努力工作,总是没错的。叶满枝也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被选中的,但这事确实得好好合计合计。最起码要写一份花团锦簇的履历表。她在写工作总结这方面,还是有些心得的,很会含蓄地自夸,街道办里数她最会写了!*叶满枝觉得若想增厚自己的履历,还是得从最近的几项工作上下手。合作社转厂的工作,是试点工作,要等好几个月才能出成绩,而她最晚下个月就要参与调干生的选拔。改革办的工作指望不上,就只能将目光放回街道办。所以,她第二天就回街道办,把自己负责的工作全都捋了一遍。她先去家庭手工服务社关心了一下最近家庭手工业的营收情况,之后又去煤炉厂看了看工人们的生产,最后跑去成人扫盲班了解了第三期扫盲班的结业情况。她把这些都一一记了下来,打算好好修饰一下,写进自己的工作成绩里。不过,只有这些显见是不够的。叶满枝琢磨了几天,暂时找不到什么突破口,只能先把这件事放下。……周六早上出门上班时,她刚走出楼道口,便听到隔壁楼下的争执声。“我们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往我们的窗下倒煤渣,你们为什么不听?这都偷偷摸摸干了多少回了?这次总算让我抓住了吧?”“这里就是后勤安排的倾倒煤渣的区域!”被抓着袖子的年轻人说,“你们有什么不满,就找后勤说去!”“我呸!”秦奶奶啐道,“后勤画出的区域距离我家窗口十多米呢!人家让你往那圈儿里倒,谁让你倒在我家窗户底下了?”“你看那圈儿里哪有地方了?不往这倒往哪倒?又不是只有我们家这么干的!还是那句话,你找后勤说去!”叶满枝站在人群外面看了一会儿热闹,然后低声问身边的人,“刘叔,咱院里的煤渣已经堆积一个冬天了吧?今年怎么还没清理啊?”此时家家户户都烧煤,这大院里有上千户居民,一个冬天烧下来,院儿里到处都是堆积煤渣的小山包。特别影响环境卫生。“往年都是往坟场那边堆积,现在坟场那块地被厂里拿去扩建了,哪还有地方处理煤渣?”刘叔摇头说,“前几天居委会派人去协商了。后勤说,开春雪化的时候,煤炉渣留着有用,可以撒到地上防滑。这么多煤渣,估计后勤也犯愁呢,扯了这种烂借口出来。”叶满枝大清早就在楼下围观邻居吵架,眼瞅着上班快要迟到了,她挤进人群里问:“郭旭,秦奶奶,要是街道出面帮你们处理这些煤渣,你们愿意出点力不?”“出什么力啊?”“就是帮忙把这些煤炉渣装车运走呗,还能出什么力?”秦奶奶说:“要是真能把这些煤炉渣运走,我家三个儿子都能出力!”“那行,您组织组织人手,我代表咱们居委会,去跟街道和厂后勤交涉一下。这么多煤渣堆在楼下,确实影响大家出行,挨着炉渣堆的住户更是不方便。”秦奶奶拉着她问:“小叶,这活儿你真能揽过去啊?煤炉渣清理可是个大工程!”叶满枝叹道:“哎,谁让我也是咱大院儿居民呢,院里的环境要靠大家一起维护。不过,大家都知道,街道只有那几个工作人员,我帮助牵线可以,这干活的事可就得靠咱院儿里的街坊们了。”“只要有人能把这些煤炉渣弄走,咱们出些力气算什么,我一会儿再去动员几户人家!”这年头的人,不舍得花钱,但舍得出力,力气有的是!“那您去召集人手吧,我回单位跟领导说一声。”叶满枝在上班的路上还劝了一回架,将两拨人疏散后,就扭扭哒哒地去了656厂的后勤科。后勤科长也算是叶满枝拐弯抹角的熟人。当初军代室和保卫科一起抓聚众赌博,后勤科长的儿子和她四哥全被抓进去了。他俩一起去保卫科捞过人。“邵科长,您咋还有工夫在办公室里喝茶呢?”叶满枝进了后勤科就笑眯眯地说,“因为那些堆积的煤炉渣,咱们院儿里一大早就有人打起来了!”邵科长放下茶杯,哼哼哈哈地说:“那煤炉渣咱们后勤还另有用处,暂时还不能处理。”“有用啊,那算了,”叶满枝一脸可惜地说,“我还想帮煤炉渣联系个好去处呢!”邵科长知道街道办的路子挺广,不由问:“哪里愿意接受这批煤炉渣?”“如果我能帮您为这些煤炉渣找到去处,咱们厂里能出车负责运输吗?”“那必须负责啊。”“不收钱吧?”叶满枝再次确认。“啧,自己厂里的事,咱当然不能收钱。”“那我要是能用这批煤炉渣换点东西呢?厂里分不分?”“那得看是什么东西。”叶满枝唉声叹气道:“邵科长,当初您儿子和我四哥都去为小学挖过沙子,搬过砖,这事您还有印象吧?”邵科长嘴角抽了抽,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嗯。”“咱们那个小学的建校工作,搁置了一冬天,开春以后就要动工了,但水泥和砖头还没有着落呢。”邵科长:“你又想让他们去搬砖啊?”“哈哈,不是,我有个门路能用煤渣换一些水泥。”叶满枝笑道,“小学生的校舍全指望这批水泥呢。邵科长,要不厂里就做一回好事,把院儿里的那些煤渣让给小学校吧?”
第67章 区委组织部来电
叶满枝特别佩服那些头脑灵活, 又富有创造力的人。譬如吴峥嵘,随手就能做出蜂窝煤炉子。又譬如余一元,胜利综合社的大师傅, 找到了用煤渣生产水泥的办法。与其他合作社不同, 胜利社之所以被划入第一批转厂名单, 是因为他们扰乱市场秩序,被半强制转厂了!市面上的混合水泥, 每吨零售价56元, 胜利社却把价格降到48元, 偷偷摸摸地往外卖。工商局找上门时, 他们还嘴硬不肯承认, 后来公安上门将社长带走后,终于撬开了社长的嘴。他们确实把价格降低了,但他们降价是有原因的。社员余一元用煤渣代替粘土, 生产出了水泥!由于煤渣几乎不要钱, 他们的生产成本大大降低,零售价自然也随之降低了。叶满枝在改革办听到这个八卦的时候,有点为余师傅惋惜。市里整天强调增产节约, 余一元用煤渣生产水泥,这是多好的宣传素材啊,可惜社长只顾着搞价格战了, 不会搞舆论战, 没有为余师傅好好宣传。否则现在就不是停产整改,而是锣鼓鞭炮大红花了。叶满枝来到胜利综合社的时候,接待她的是刚被公安放出来的王社长。老头子背着手, 说话时没精打采的。“王社长,咱们胜利社要停产到什么时候啊?”“说不准, 最近市里要给我们转厂,可能得等到转厂以后了。你想买水泥就去别处买吧,我们现在不能出货。”叶满枝放下茶杯,感叹道:“那也太耽误事了!我听说咱们厂研究出了用煤炉渣生产水泥的办法,现在刚开春,正是大量收购煤炉渣的好时候。等到天气暖和以后,大家用煤量减少,你们想收煤渣也不容易啊!”“那有啥办法,工商那些人就会熊我们!”王社长正为整改的事犯愁,没工夫招待小年轻,再次申明,“叶同志,你去别处买水泥吧,我们卖不了。”叶满枝笑着提议:“不卖也行,咱们换点水泥怎么样?”王社长停住动作问:“用什么换?”“用煤渣呗。”王社长嚯了一声,说:“我们那水泥56一吨!煤渣到处都有,根本就不要钱,煤渣怎么可能换得到水泥?”“咱们社的水泥不是零售48,出厂价42吗?”叶满枝不客气道,“你们用煤炉渣生产水泥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了,等消息传开后,谁还会让你们免费拉煤渣?我用五百吨煤渣,跟您换20吨水泥,这不过分吧?”“多少煤渣?”王社长提高声音。“五百吨。”“叶同志,你看我们这合作社里,能放得下五百吨煤渣么?我要那么多煤渣有啥用啊?”“我又不是一次性给您送五百吨,您需要多少,我们就送多少,运输费用算我们的。”叶满枝叹气,“实话跟您说了吧,我是656厂子弟,煤渣是我们家属院里的。要不是为了给新建的小学省些建设资金,我也懒得管那些煤渣。”“20吨水泥的出厂价有840块呢,折算下来,每吨煤渣将近一块七了,不行,这成本太高了。”叶满枝笑了,“我也是当过厂长的,出厂价和成本价可不是一回事,这一吨煤渣折算下来顶多一块二。王社长,当初我们街道煤炉厂是第一个生产蜂窝煤炉子的,您看这才几个月呀,市里组织生产蜂窝煤炉子的单位就有七八家了。”“用煤渣生产水泥其实也不是特别难的事情,我虽然不懂这些,但有人懂,听说煤渣和粘土的化学成分有些相似,有心人多实验几次也能找到配方。要不然您也不至于掖着藏着不肯替余师傅宣传了。对吧?”王社长:“……”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低价处理水泥被人逮住了。否则这配方还能捂一阵子。叶满枝问:“等到市里其他水泥厂也开始使用煤渣生产水泥,您说这煤渣的收购价会不会提高?而且如今不少工厂都在搞基建,需要大量的水泥。有的工厂,有技术有资金还有好几座煤渣山,要是厂领导动了心思,也想搞个水泥厂,那咱们胜利社不就更难了嘛……”王社长知道她说的这个“有的工厂”八成就是656厂。他皱着眉头琢磨片刻,讨价还价道:“五百吨煤渣不行,至少要两千吨!”胜利社年产八千吨水泥,五百吨煤渣只够他们用半年的。他至少要存下两年的原料才行。正如这个小叶干部所说,煤炉渣变废为宝,兴许明年就要涨价了。叶满枝笑道,“王社长,煤渣对我们没啥用,我也不心疼那点煤渣。这样吧,五百吨由656厂负责运输。我们另外再送胜利社一千五百吨,但是需要由你们自己运输。只要院儿里攒了煤渣我们就给您留着,不给其他单位了。”军工大院里的煤渣一直不好处理,把煤渣给他们生产水泥,算是双方都能获益的好事。就是不知居民们烧煤的速度,是否能赶得上胜利社生产的速度。她怀疑院儿里那些煤渣可能不够用。*街道办、胜利社和656厂三方签了合同后,叶满枝回单位喊上赵二贺,一起去大院儿里清理煤渣了。“暂时只要50吨!”叶满枝拿着大喇叭喊道,“哪个居民小组能派人装车,咱们就先拉走哪个楼栋门前的煤渣!”“小叶干部,你这速度真够快的!咱什么时候开始收煤渣啊?”“后勤的卡车来了就开始!”叶满枝笑着跟居民们寒暄,再转身时,发现后勤派来的大卡车已经驶入大院儿了。四哥推开副驾驶的门,从卡车里跳了下来。“哥,你学车学得怎么样了?”四哥却根本没搭理她的关心,跑到花坛边,哇哇哇狂吐了一阵。叶满枝:“……”
这什么情况啊?司机刘师傅从驾驶室探出头来说:“嗐,你别管他了,被柴油味熏的,吐一吐就好了。”“我哥学车的日子不短了吧?怎么还在吐呢?”四哥把胃里吐空了,往旁边的空地上一坐,委屈道:“我就说我不能学开车,一上车就吐,咱三哥非说我骗他,还说我是小姐的身子丫鬟命!来芽,这回你看到了吧!你可得给我作证!”闻言,叶满枝不由乐出声,手绢掏到一半又塞回去,用四哥自己的破手套给他擦了擦嘴。“你要是不学车,三哥的钱岂不是白花了?”叶满桂也挺想握着方向盘到处兜风,可他自身条件不允许啊!闻到柴油的味道,胃里就翻江倒海。他都学了快俩月了,还没适应那股味儿呢!叶满枝把大喇叭给了赵二贺,蹲到四哥身边说:“要不让咱妈或四嫂替你学吧?”“……”四哥瞪她,“你开什么玩笑?”“我没开玩笑啊!咱家目前只有咱妈、四嫂和麦多闲着,三哥送你去学车的钱总不能白花吧?咱妈年纪大了点,学出来也找不到工作,不如让四嫂去试试。”四哥寻思了一阵,让媳妇来学车也不是不行,肥水好歹没流到外人田里。不过,沈亮妹最近从煤炉厂赚了钱,气焰极其嚣张,非要让他向三哥学习,给媳妇倒洗脚水。他叶满桂咋可能干这种事!思及此,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我还是再坚持一下吧。”叶满枝不知他心里的想法,没想到四哥身残志坚,都吐成这样了,竟然还不肯放弃。“那你就跟着刘师傅好好学吧,第一批煤渣拉过去以后,你们顺便帮我把那20吨水泥也拉回来,就送到小学工地上。四哥,去小学的路,你挺熟的哈?”四哥:“……”
可不是挺熟的嘛,往那边拉了好几天沙子呢!……叶满枝没花一分钱,就把建校要用的水泥弄回来了。节省了将近一千块的经费。这让穆主任简直乐开了花。“太好了,上次的义演活动只募集到四百块钱,买了砖头就买不了水泥,”穆兰抚掌笑道,“小叶,你不声不响就办了件大事啊!这20吨水泥算是解了咱们反帝小学的燃眉之急!”最近国际上不太消停,光明街的第一所小学,已经被命名为“反帝小学”了。叶满枝谦虚道:“这事算是凑巧了,若不是您推荐我去区里当改革办的联络员,我哪有机会知道胜利社能用煤渣生产水泥呀!”反帝小学的建校资金,几乎困扰了穆兰一整个冬天。市里给了建校指标,她是打算用这座“公办民助”小学做出一些成绩的。然而,街道办的规模只有这么大,资金来源极其有限,她从基层干部和街道积极分子那里募集了两百块的资金,前段时间又组织义演,募捐了四百块,再加上街道办能抽调的资金,总共也不过八九百。按照她的预算,哪怕只建一所中等规模的小学,也至少需要一千八百块。叶满枝这姑娘去了区里工作,还能想着建小学的事情,不哼不哈就把水泥的问题解决了。穆兰此时的心情,其他人根本就体会不了。她越看叶满枝越喜欢,忍不住说:“小叶,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叶满枝:“……”
不是说小学的事嘛,咋就扯到介绍对象的话题上了?再说她已经有吴峥嵘了呀!穆兰看着她笑道:“这人你应该也见过,就是咱们街道工商所的梁彦。小伙子是大学生,今年春季班毕业刚分配到工商所的,父母都是干部,个人和家庭条件都挺好。”她跟梁彦的姑姑关系不错,过完年以后,梁姑姑就来跟她打听过小叶的情况。这种由长辈出面打听的,通常都是孩子自己相中了,让家长来探探口风。穆兰虽是街道主任,却从来不给人做媒,万一保错了媒容易惹麻烦。她当时只跟梁彦姑姑说了叶满枝的大致情况,正好当时叶满枝在区里当联络员,不常回街道办,她便把这件事岔了过去。不过,梁彦那小伙子条件挺好,小叶也是个上进的女同志,穆兰这会儿心情好,倒是挺愿意帮两人牵牵线的。叶满枝赶忙摆手说:“主任,我有对象啦!”那个梁彦她有印象,过年前在反帝大集上见过,市长伪装成普通老头跟他问话,他当时特别实诚,有一句答一句。没想到人家还是大学生呢!穆兰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有的对象?我记得你是单身女同志啊!”“早就有了。”叶满枝心想,等她跟吴峥嵘来单位领证的时候,穆主任早晚得知道,于是一咬牙说:“这人您也认识的,就是656厂的吴峥嵘。”穆兰:“……”她反应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吴峥嵘是656厂的军代表。她咋记得吴峥嵘跟小叶的父亲是平辈人啊?这俩人怎么谈起对象来了?叶满枝没漏掉主任脸上的错愕,她就知道会是这个效果。别人那里还好,在主任面前,她其实是有点尴尬的。当初她按照老叶的叮嘱,只说吴峥嵘跟老叶是朋友,才会给她写推荐信。人家穆主任可相信了。所以,尽管厂里有不少人知道她跟吴峥嵘的关系,但她在单位并没特意提过。只等着穆主任自己发现以后,默默接受。谁知穆主任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光明街上这么大,穆兰又不常去军工大院,这事还真没人跟她提过。“哎呀,你俩居然凑到一起了!哈哈哈,挺好挺好!吴团长也是单身青年啊,我一直以为他已婚了!哈哈哈,吴团长为人处世比较成熟,其实也是年轻人呢!”穆兰回过神以后,又说了许多个“好”。甭管两人之前是什么关系,人家现在是对象了。小叶是街道办的干部,能找个这样的对象,以后两个单位就是亲家了,对街道开展工作也是有好处的。穆兰不再提给梁彦做媒的事,问了问两个小年轻的婚期,就将事情揭过去了。*资金、水泥、红砖全部就位以后,穆兰很快着手组织修建反帝小学的校舍。除了街道建筑队的工人,许多小学生的家长也主动来工地上义务劳动了。中等规模的校舍,只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有了大致雏形。在此期间,街道办内部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负责福利工作的魏珍,凭借出色的工作成绩被区福利局调走了。区里今年要主抓孤寡老人和独身离退休干部的养老工作,魏珍在这方面经验丰富,算是凭本事高升了。二是叶满枝和庄婷作为候选人,被街道办推荐去区里参加调干生的选拔。如果被区里选中,她俩将有机会去“滨江政治学院”或“省工学院”深造。叶满枝几乎把自己的所有高光时刻都写到申请表里了,只等待好消息的到来。然而,反帝小学正式竣工那天,区里公布了今年免试入学的调干生名单。一共28人,名单里并没有她跟庄婷!庄婷跟她一样,对这次选拔也是满含期待的。两人一起去区委大院看了张贴出来的录取名单。每个人的名字后面,有任职单位和工龄。工龄最长的11年,最短的3年。三年以下的,一个也没有。庄婷蹙眉说:“我听说去年有工龄不到一年,就被选上的,今年怎么回事?”叶满枝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好多单位内部选拔的时候,就要求工龄满三年了。”区文化局、财政局、工业局都要求工龄三年以上。林青梅连单位内部的名单都没能挤进去,但黎婷婷有五年工龄,而且这次又参加了合作社转厂的改革工作,不但被单位推荐,还顺利进入了最终的调干生名单。期待许久的读大学机会泡汤,让叶满枝整个人都蔫巴了。小学校舍终于落成的喜悦也被冲淡了。吴峥嵘听到选拔结果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她要哭鼻子的心理准备,但小叶干部这次虽然丧气,却并没掉眼泪。“我这次不是败在工作成绩上,而是败在工龄上。人家三年五年甚至十一年做的工作,当然要比我不到一年的时间出成绩。”在这方面,叶满枝没什么可抱怨的。只能怨自己时运不济吧,她要是早工作一年,兴许去年就能被选中了!在她感叹时运不济的时候,吴峥嵘也有同样的想法。他的结婚报告已经被上级批复了,双方家长也在观看叶满枝的曲艺演出时碰过面了。长辈们几经协商后,挑了两个吉日。一个是5月28号,另一个是8月1号。他打算跟小叶同志商量一下,选择5月28号去登记结婚。可是,叶满枝的调干生选拔突然落选,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现在真不是开口的好时机。饶是吴峥嵘心态平和,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把没什么精神的叶来芽抱坐进怀里,安慰道:“今年不行,还有明年。调干生名额每年都有,其实你今年没选上也算是好事。等你多积累点工龄,就可以带工资上学了,要是今年真的被选中了,以你不到一年的工龄,区里是不会给你发工资的。”“明年的工龄也不够啊!政策一年一个样,要是以后不保送调干生了呢?”叶满枝埋怨道,“都怪我爸嘴快,把我要上大学的消息告诉了你爷爷!我现在没选上,丢人要丢到你们家去了!”吴爷爷本来就关注小辈的学业问题,听说她有机会上大学以后,虽然没显出特别高兴的表情,但是让吴小姑帮她找了好多省工学院的资料!这会儿落选,她都不知道以后要如何面对吴爷爷了!吴峥嵘对她的落选有一定心理准备,也帮她打听了这方面的信息,以备不时之需。“调干生不止有组织推荐这一条路,你要是还有心上大学,其实可以参加明年的高考。”叶满枝:“……”
她要是能考上,就不会这么丧气了。“调干生参加高考,跟普通学生的考试内容不一样,文科只考语文、地理、历史、政治,免考数学和外语,”吴峥嵘鼓励道,“只有这四门考试的话,你努努力未必考不上。”叶满枝问:“真的不考数学和外语?”“嗯,我特意向金萍打听的,她不是市教育局的么。”吴峥嵘在她屁股上拍了拍,“你可以做两手准备,一边复习明年的高考,一边等待明年的推荐名额,无论通过哪条路上大学,你到时候都有两年工龄,可以带薪上学了。”叶满枝红着脸把他的手从自己屁股上挪开,瞪他一眼说:“我考虑考虑!”*为了丰富自己的工作履历,叶满枝在改革办和建小学这两项工作上,是花了大工夫,下了死力气的。她一直自我感觉良好地觉得肯定能被选上。早就幻想了无数次,自己摇身一变成为大学生的戏码了。全校才考上两个大学生,而她叶满枝,虽然只是个街道小干部,却也凭借自己的努力读上大学了!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她就激动得睡不着觉!所以,落榜后,她的心理落差有多大,就可想而知了。落榜的打击让她整个人都恹恹的,没什么精气神,跟吴峥嵘结婚的事也被她忘到了爪哇国。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她就听说庄婷也要调走了。“庄姐,你真要走啊?”“嗯,本来还想等等调干生的名额呢,这回调干生没戏,那就换个单位干吧!”她已经找门路联系了纺织厂妇联的工作。纺织厂是国营大厂,虽然规模不及656厂,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街道办的平台大多了。她当初是走了张勤简的路子进街道办的,但街道办的话语权其实一直掌握在穆主任手里。张勤简在大事上说不上话。好几个好机会,她都没争过叶满枝和刘金宝。她觉得有这两个人在街道办,她的发展机会不大,还不如趁早换个大单位,寻求其他机会。魏珍高升了,庄婷也要走了。八个人的办公室,一下子空出了两个位置。街道办内部的人心难免浮动。叶满枝自认平时与同事相处融洽,熟悉的同事相继离开,她总是有些伤感的。然而,这还不算完。区人委有一个副区长调岗了,空出一个副区长的位置。区委班子里的女同志占比太低,这次会从女干部中提拔一人,担任副区长。而光明街最近几个月的工作成绩非常亮眼,养老福利、家庭手工业、成人教育、防治敌特间谍、“公办民助”的反帝小学,还有去年街道居民平均收入的大幅提高,让穆兰进入了上级领导的视野。光明街道办事处的穆兰穆主任,突然就要高升去区里当副区长了!街道办一众小干部简直惊呆了!叶满枝那心里真是拔凉拔凉的。她工作快一年了,也确实做出了一些成绩,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遇上了一个好领导。穆主任是懂规则又肯给年轻人机会的领导。如果由张勤简接替她当主任,叶满枝觉得自己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主任,您真的要当区长啦?”叶满枝眼里的不舍简直太真实了。“差不多吧,小叶,你是个有冲劲又有想法的年轻干部,以后在咱们街道办继续努力,好好干!”叶满枝心说,那得看上面的领导是否肯给她发挥的机会了。然而,她上午刚与穆主任谈了心,下午就接到了区委组织部的电话。组织部副部长通知她,明天去区里进行组织谈话。
第68章 小叶主任领证了~
整个光明街道办, 只有穆兰和张勤简是区管干部,有资格被区委组织部谈话,其他人都是由街道自行招聘的补充干部。尽管叶满枝常以小干部自居, 但她其实连组织部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从来没去过!接到组织部的电话以后, 叶满枝的第一反应是, 她要升官儿啦!否则组织部怎么会找她谈话呢?不升官她没这个资格呀!不过,冷静下来以后, 想到单位里频繁的人事变动, 她又觉得组织部也许是想通过她, 了解其他同志的情况, 比如张勤简。在调干生的事情上已经失望过一次了, 叶满枝这次没敢声张,抓心挠肝地等了一晚上,翌日大清早就按照要求去了区委组织部。林副部长是位中年女同志, 简单的开场白以后, 就单刀直入地询问她对街道工作的看法,还让她介绍一下自己的工作和学习情况。。听了对方的提问,叶满枝心里倏地安稳了。看来这次的考察对象是她本人。她是第一次应对组织谈话, 但道理都是相通的,若想被提拔,她得展示自己的能力和成绩呀!于是, 她先把最有看头的成绩摆了出来。街道的家庭手工业工作是她独自负责的。光明街去年第四季度的家庭手工业收入在全市所有街道中排名第二。因着今年有了反帝大集这个销售渠道, 光明街的家庭手工业收入又有大幅增长,第一季度的收入位列全市第一!另外,刚刚建成的“反帝小学”是全市第一所“公办民助”小学, 在市财政吃紧、学龄儿童入学极其困难的严峻条件下,他们没用一分财政拨款, 靠着自筹资金的方式,将学校成功建了起来,她在其中也是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叶满枝没说建校指标是她找来的,水泥也是她换来的,她觉得这样说话太直白了。如果听到其他人这样说话,她会觉得对方在抢功劳。除了以上两项比较亮眼的成绩,光明街的成人扫盲工作也卓有成效。尽管脱盲人数不是全区最多的街道,但是从扫盲班结业后,选择继续深造,攻读成人高小班的人数,却是最多的。她挑着重点,将主要工作都大致介绍了一遍。至于学习情况,副部长问的肯定不是文化课成绩,而是思想政治方面是否进步。叶满枝已经递交入党申请书了,而且党校的基层干部进修班也结业了,她的考试成绩位列全班第五。虽然没能挤进前三名,但她多年轻啊,叶满枝自我感觉这个成绩已经很值得吹一吹了!所以,尽管她只是个第五名,可是那语气听在林副部长耳中,好像她考了第一似的。之前穆兰曾说过,这个小叶同志积极自信,工作热情极高。她当时还不以为意,此时倒是有些体会了,叶满枝确实有旺盛的革命精神。林副部长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年轻同志,笑着问:“除了在基层干部进修班上课,你还进行过哪些方面的学习?最近读过什么读本?”“最近有两位同志调离了,单位里工作比较多,我只大致翻看了《怎样做一个共产党员》,还没时间精读。不过,我提交了入党申请书以后,读过党纲党章和政治常识读本,还看了一遍《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叶满枝其实挺想说几个她在吴峥嵘书架上看到的高级书名,可她没读过那些书,万一领导让她谈谈读书心得,她一问三不知,岂不尴尬!所以她还是老老实实的,读过什么就说什么。“嗯,年轻干部读这些书是可以的,以后还能看看《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论共产党员的修养》,逐步深入学习。”林副部长提了几个书名,而后依照程序问,“你觉得自己还有哪些不足吗?”叶满枝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出像样的缺点。她在某些方面并不十分“优秀”,但也能达到“良好”的水平,“良好”算不上缺点吧?要是非让她说出一点不足,那就是她太年轻,工作时间太短了,选拔调干生的时候,工龄就是她的短板。然而,她不会主动提这一点,万一领导也觉得她太年轻,不提拔她了咋办?所以,叶满枝斟酌了半天,只说展开自我批评的力度还不够,而且她基层工作经验丰富,善于与群众打交道,但缺乏机关工作经验,来区委改革办工作时,由于不了解机关情况,闹过很多笑话,误把公车当成小轿车之类的。她本来就是基层干部,缺乏机关工作经验是正常的,她觉得这点不足无伤大雅。*谈话进行了半个多钟头,叶满枝从区委办公楼离开时,手心里全是汗。通过林副部长透露的信息来看,之所以会有今天这场考察,是因为穆主任向组织部门推荐了她。她突然就理解了穆主任给她介绍对象时的心情,感激和喜悦之情实在是溢于言表呀!叶满枝回到单位以后,又找穆主任单独谈了一次话。“主任,是您跟组织部推荐的我吧?”“嗯,不论最终结果如何,你都放平心态,继续为光明街的居民们服务。”穆兰与组织谈话时,推荐了张勤简接替她当主任,也推荐了叶满枝当副主任。叶满枝年轻,既是缺点也是优点,年轻人头脑灵活还有冲劲儿,这是不争的事实。穆兰能走进上级领导的视野,一部分原因也是得益于年轻人的奇思妙想。小学的建校指标和去年的二等模范,都是叶满枝弄来的,她把叶满枝推荐上去也算是“筹功”了。而且她以后还要在正阳区工作,光明街是她一拳一脚打拼下来的,既是她的成绩,也是她的大本营。穆兰需要让光明街的辉煌成绩延续下去,而张勤简比较沉稳老成,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现在全市都在大搞社会主义建设,别的街道都在进步,如果光明街原地踏步,就相当于退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其他街道赶超过去。因此,穆兰想给他选一个有进取心的搭档。外单位调来的人未必会听她招呼,而叶满枝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干部,放到副主任的位置上正合适。叶满枝迟疑地问:“主任,我太年轻了,工作年限也不多,组织上恐怕不会同意吧?”“能被组织谈话,已经说明了组织上对你近期工作成绩的认可。你不要思虑太多,先认真工作吧。”穆兰没把话说得太满。她能向组织部门推荐叶满枝,当然也考虑过她年龄上的短板。如果是在其他时候,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未必有机会被提拔。但今年市里刚提出,要组建一支由主席思想武装起来的、有旺盛革命精神的、密切联系群众的干部队伍。既要有久经革命锻炼的领导骨干,也要有优秀的年轻人。而且着重要求某些老同志克服论资排辈,右的保守思想,广泛培养无产阶级接班人,层层育苗。现在培养革命接班人是各级党组织的政治任务,每个层级都有规划。叶满枝是工农出身,又是做出过成绩的年轻干部,很可能会被区里选来“育苗”。而当事人小叶干部完全没想到,自己可能进入“苗苗班”。穆主任让她放平心态,她就真的放平心态,不再琢磨升官的事了。关键是,这种事情不是她能左右的。虽然有穆主任的推荐,但张勤简也是她的顶头上司,组织部门肯定也要征求他的意见。叶满枝觉得张勤简未必乐意跟她这种年轻人搭班子。于是,叶满枝把这件事放下,开始忙活自己的婚事了。因着她工作上的变动,吴峥嵘一直没提结婚的话题,长辈们选出的两个日子,还是她从常月娥那里听来的。她跑去跟吴峥嵘商量了一下,两人都想选5月28号领证。吴峥嵘选这个日子的理由就不用说了,新打的木床已经晾了一个多月,只等着迎接女主人的到来。叶满枝选择这个日子,主要是不想选八月一号。八月以后各单位都很忙,尤其是军代室每年都要搞什么国庆献礼,吴峥嵘很可能在新婚期频繁出差,让她独守空闺。两人各有各的理由,但殊途同归,共同选择了5月28号登记结婚。两家长辈商量聘礼的时候,叶满枝和吴峥嵘都不在。但常月娥回来后给了她六百块钱,让她存到银行去。“吴家老太太说,峥嵘他哥姐结婚的时候,父母准备的聘礼和嫁妆都是三百块。吴家的孩子都是按照这个标准置办的,其他长辈私下贴补的不算。”常月娥小声说:“他哥姐那边不知道贴补了多少,但吴家亲戚都在滨江老家这边,哪怕有人贴补也有限。”“那你怎么拿回来六百啊?另三百是他爷爷奶奶给的?”叶满枝问。常月娥点点头,“咱家给你准备的压箱钱,之前已经用来给你买房子了,家里就不另外给你出钱了。你结婚的时候带着一套市中心的院子,比多少嫁妆都体面!吴家给的这六百块钱咱家一分不留,你自己存起来,以后过日子用。”六百块的聘礼放在城里算是相当高的,一般人家有个二三百就很拿得出手了。老叶家三个女儿的聘礼钱都是让闺女自己带走的,婆家给多少,闺女就带走多少。“你俩抓紧时间去拍结婚相片,我这两天去峥嵘那房子里看看,缺什么东西得赶紧给你们补上。”想起吴峥嵘屋里那张新床,叶满枝脸颊都要烧起来了。但她妈要是去看了房子,肯定也会看到那张床。她支支吾吾道:“吴峥嵘打了一张新床,咱家准备的褥子尺寸可能不太合适。”“我是按照一米五的宽度给你做的褥子,宽了还是窄了啊?”棉被和床褥子都是女方嫁妆里的,娘家要提前买棉花做棉被,薄的厚的都要准备好几床。老大老二出嫁的时候,常月娥都做了六床棉被。但现在棉花和棉布要凭票购买,她之前攒的棉布不太够,只打算给小闺女做四床被子加两床褥子。叶满枝将钞票从信封里抽出来,一边假装忙碌地点钱,一边说:“你准备的褥子有点窄了。”常月娥问:“一米五还不够啊?他那新床是多宽的啊,其实差个十来公分也不打紧,床单一铺,看不出什么。”“好像得差半米多呢……”“哦,”常月娥顿了顿,木着脸说,“那差得是有点多了。”差了半米多,那就是两米多的床。除了农村土炕,她还从没在哪个城市人家见过两米多的床。她这个姑爷可真是给她长见识了!……因为吴峥嵘打的那张新床,叶满枝感觉自己在亲妈面前又矮了三分。两人去照相馆拍结婚相片的时候,她把军代表同志批评了一顿。“你弄那么宽的一张床,我妈给我准备的床褥子都不合适了!”“我那张床早就打好了,你不是看到了么,阿姨做褥子之前,你没跟她说尺寸么?”“我忘了。大家约定俗成,做褥子就是一米三和一米五嘛,我妈还是往大了做的呢。”“嗯,这事怪我。阿姨那边的棉花和棉布不够用吧?回头我帮她弄些棉花回来,跟阿姨说,尽量把褥子做厚点,咱家有棉花。”吴峥嵘对着穿衣镜整了整军装的领章,然后坐到了照相机前的椅子上,轻声提醒,“别噘嘴了,小心给你拍一张噘嘴的结婚相片。”“谁噘嘴了!”叶满枝也整理了自己的衬衫领子,坐到他身边,同样轻声提醒,“你一会儿一定记得笑一笑!照片要贴到结婚证上一辈子呢,你笑起来比较好看。”照相师傅站在前方帮两人指导坐姿。“一会儿别眨眼啊!女同志的笑收一收,拍相片严肃点。”可惜女同志根本不听话,结婚是喜事,严肃什么呀,她就是要笑!师傅提醒她的时候,叶满枝收了笑,然而,随着闪光灯亮起,咔嚓一声快门声过后,胶片上的女同志笑得比谁都灿烂。从椅子上站起时,叶满枝不放心地问:“你刚才笑了吗?没笑的话,咱们重新拍一次。”“笑了,不敢不笑,”吴峥嵘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要是不笑,岂不是要被你念叨一辈子。”“哼,我要把这张相片放大,挂在房间的墙上。喜气洋洋心情好,兴许能给咱们招来好运!”这番话也不过是叶满枝的随口一说。然而,5月28号,就在她准备与吴峥嵘在街道办登记结婚的上午,她突然接到了区里下达的最新任命。原街道主任穆兰同志,调任正阳区人民委员会,担任副区长。张勤简同志接任其主任位置,主持光明街道办事处的全面工作。叶满枝同志暂代光明街道办副主任一职,协助主任完成工作。叶满枝盯着通知上的那几行字,看了好几遍,整个人都被惊喜笼罩了,她真的撞大运啦!“主任,暂代副主任是什么意思啊?之后还有其他人来当副主任吗?”“应该没有了。”穆兰把她喊出去,小声说:“你参加工作的时间比较短,组织上还要对你进行考察,如果年底干部考核没问题,副主任前面这个‘代’字就能去掉了。”叶满枝问:“就相当于我刚来上班时的试用期,对吧?”“可以这么理解。”“那代副主任,到底是不是副主任啊?”“当然是啊,你在工作的时候不要总想那个代字,就把自己当成副主任来抓工作!”穆兰在她手上拍了拍说,“虽然光明街最近一年发展得还可以,但咱们基础条件差,百废待兴,还有好多工作没有完成。小叶,当了这个副主任以后,你可得好好干!协助张主任把光明街的工作抓起来!”叶满枝欢喜得连连点头:“我一定认真配合张主任完成工作,绝不辜负您和组织对我的信任!”吴峥嵘走进街道办的时候,办公室里正闹闹哄哄的。赵二贺在跟穆主任表达不舍,刘金宝酸不溜丢地让刚升官的叶主任请客吃饭。“什么事这么高兴?”穆兰笑道:“吴团长,你们选的这个结婚日子真不错,今天双喜临门,小叶已经被任命为我们街道办的副主任了!”吴峥嵘也觉得这个日子好,惊喜地望向抿嘴偷乐的小叶主任,“是嘛!那我们确实得请客!”他打开手里的喜糖袋子,给办公室里每人的桌上都放了一大把喜糖。叶满枝之前还腹诽他不会过日子,一般人登记结婚的时候买点9毛7一斤的水果糖,或9毛5一斤的杂瓣糖就很不错了,结果她家军代表同志花钱大手大脚,买了一袋子1块6一斤的中级奶糖。可是,今天双喜临门,结婚登记加上她升职,这一块六的奶糖可就太合适了!叶满枝早就利用职务之便,将两人的申请表填好了,这会儿将所有材料递给凤姨,让她帮忙往结婚证上写字盖章就行。凤姨难得开了句玩笑,“叶主任不用自己给自己写个结婚证么?那多有意义!”“哈哈,我上班第一天就想好了,以后结婚的时候,要让凤姨给我写结婚证!如今总算盼来了这一天,凤姨你可得拿出最高水平,替我好好写一张!”凤姨点点头,很认真地将一张全新的结婚证填写好。轮到用印的时候,她扭头问:“穆主任,明天就是穆区长了,帮小叶在结婚证上盖最后一个光明街道办的公章吧?”“行,老凤写字,我盖章,以后这公章只能老张和小叶来用了。”穆主任盖下公章,笑着祝福道,“叶满枝同志和吴峥嵘同志,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共同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在进取的道路上成为彼此最亲密可靠的战友!”吴峥嵘接过新鲜出炉的结婚证,习惯性地确认内容无误后,笑着跟穆主任和凤姨道谢。而旁边的叶满枝已经哭成了泪人。吴峥嵘将手绢塞给她,对穆兰解释说:“她这是舍不得您呢,之前就跟我念叨过好几次,不想让穆主任离开。小叶就是这样的脾气,真性情。”刘金宝:“……”
叶满枝已经很会说了,没想到她找的这个男人也挺会瞎扯的。什么真性情啊,多半是因为升职当了副主任,激动的!哎,大家都是年轻人,他的工作也做得不错呀,组织上怎么就没考虑让他当副主任呢?刘金宝羡慕嫉妒地挠挠头,真是想不通!*叶满枝拿着全新的结婚证,跟吴峥嵘回家时,眼眶还是红的。她其实早就想好了,领证结婚的时候要高高兴兴的,可是她先是被升职的惊喜击中,脑子还没缓过来的时候,又被穆主任和凤姨的煽情感动到。想到穆主任明天就要去区里工作了,她这眼泪就控制不住。“别哭了,咱妈还在家等着呢。”叶满枝的眼泪被他这声“咱妈”吓了回去,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尚未来得及适应自己的已婚身份,人家吴峥嵘已经直接改口喊妈了。而常月娥也答应得十分自然,欢天喜地地给了新姑爷一个改口大红包。俩孩子连结婚证都领了,不喊妈,难道还喊阿姨啊!她就喜欢峥嵘这样干脆爽快地年轻人!虽然还没办酒席,但两人已经是合法夫妻了,常月娥让他们回屋歇会儿,她去准备午饭。而叶满枝这个当事人,还没适应身份的转变,靠在吴峥嵘身上缓了一会儿问:“咱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我跟你说正事呢!”“接下来就是把你的东西搬去我那里,选日子办喜酒……”吴峥嵘没再继续往下说,转而问,“你在区里的工作什么时候能结束?”“快了,估计再有半个月就差不多了。怎么了?”“现役军人和军属有探亲假,四年没探望过父母的,可以休息20天探望父母。我自从参军就没休过探亲假,咱们办完喜酒以后,可以找个时间去我父母那边转转。他们的驻地在海边,你不是从来没去过南方么,这次可以趁机去看看。”吴峥嵘其实挺想带她去北京天津上海转转。但探亲假能报销往返路费,对目的地也有限制,必须是探望父母才行。那就只能带她去老吴的驻地附近转转了。叶满枝惊喜地问:“我也能跟你一起休假吗?”“当然能,你把工作交接好以后,告诉我时间,我提前买车票。”见她不再哭唧唧了,吴峥嵘终于放了心,早知道这招好使,他应该早点用的。叶满枝激动地问:“咱们能去几个地方?能坐火车和轮船吗?”别说南方了,她连滨江都没出过。她也没见过海,没坐过大轮船!啊啊啊,她好想去探亲,恨不得明天就能摆酒结婚,送入洞房!不过,她刚当上副主任,而且现在街道办还人手不足,有三个编制的人员缺口。万一张勤简在她休假期间为街道办招聘人手,找来的肯定全是他的关系户,到时候街道办就是老张的一言堂,她这个副主任八成就得靠边站了。叶满枝皱眉沉思着。一颗心被分成两半,一半给了遥远的大海和吴峥嵘,另一半分给了街道办。她得想想办法,尽快在副主任的位置上站稳脚跟才行。
第69章 新婚第一晚
叶满枝结婚当天被提拔为街道办副主任, 对叶家人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本就丰盛的晚饭,又被常月娥添了两道肉菜, 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庆祝小两口新婚。与领证结婚相比, 闺女当官儿其实更让她感到欣喜。常月娥心里实在是高兴,直接包揽了之后的婚礼事宜, 声称有事会与吴小姑商量, 让闺女和女婿专心工作, 为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两个年轻人只要在婚礼当天露面即可。吴峥嵘被老丈人和三个舅兄灌得不轻, 打着晃走出岳家大门时, 还在跟叶满枝低声感叹:“娶了小叶主任,让我也跟着沾光了。”他不是没见过宠孩子的父母,但亲身体验还是第一次, 算是被爱屋及乌了。“你知道就好!娶了我, 你真是占了大便宜了!看我爸妈多喜欢你!”四周夜色弥漫,叶满枝借着黑暗掩护,悄悄跟他牵手, 觉察他手心滚烫,不禁抱怨道:“我爸可真是的,干嘛又让你喝那么多酒啊!”“今天还能让我直着走出家门, 咱爸算是手下留情了。”吴峥嵘以极其认真的口吻说, “以后咱们的女儿要是带女婿回家,我能喊一个连的人跟他喝酒。”叶满枝用手肘拐他一下,“你哪来的女儿?”“媳妇已经娶回来了, 女儿总会有的。”吴峥嵘在她指尖上捏了捏问,“你穿这些冷不冷?跟我回家待会儿吧?”叶满枝今天是上衫下裙的打扮, 初夏的夜晚,穿裙子还是有些凉的。“我妈让我早点回家呢!”两人刚领了结婚证,叶满枝其实挺想跟他单独腻歪一会儿的,但她实在是怕了常月娥,要是回去晚了,一定又会对上她意味深长又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可是,暖黄路灯下的军代表同志那么英俊,要是结婚当天连个吻都没有,还挺遗憾的。叶满枝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半晌,踯躅道:“只能呆一小会儿啊!”新婚小夫妻在夜色的掩映下回了家。电灯还没打开,叶满枝一进门就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咣”的一声。“你把什么堆在门口了?”“不是我放的,可能是军代室那些同事送的贺礼,他们知道我今天领证结婚。”吴峥嵘没能摸到电灯开关,索性将人抱起来,摸黑进了房间。露在裙子外面的皮肤有些凉,滚烫掌心抚上小腿时,叶满枝被烫得一哆嗦,忍不住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凭直觉去寻找他的嘴唇。唇舌交缠,湿热柔软的触觉让男人头皮发胀,绷直了全身肌肉,本能地想把人抱到新床上。叶满枝攀在他腰上的腿微微使力收紧,含糊地阻止:“我妈说婚礼前不能坐床!”“这是哪里的习俗?”“就是咱们这里的。”其实常月娥的原话是不许外人坐新人的床,但叶满枝一想到那张床,心里就慌慌的,她今天可不敢躺上去。吴峥嵘不懂说道繁多的嫁娶习俗,但是愿意顺着她的心意讨个好彩头,于是调转方向坐到椅子里,抱着怀里的温软继续探索。叶满枝紧贴着他宽阔的胸膛,上颚被舔得酥麻,有津液从唇角溢出又很快被卷走,湿润的舔舐声钻进耳里,让她难以抑制地一阵阵颤栗。她紧紧缠住他的脖子,艰难地喘息道:“我快要透不过气了……”“嗯。”男人听话地松开她,温热的嘴唇划过下颚,沿着颈线一寸寸轻吻,叶满枝忍不住轻哼出声,双腿不自觉收力,整个人都热气腾腾的。鼻息还想继续下移时,却意外遇到阻隔。“你穿的这是什么?”他从柔软中仰头问。“你不是博览群书么,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吴峥嵘轻笑:“哪本书教这个?”叶满枝被吐息烫得轻颤,抱着他的脑袋平复了一阵心情,心想,他早晚会知道的,于是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苏式什么?”吴峥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再次确认。“没听清就算了。”闻言,男人抱着她起身,打算拉开电灯仔细看看。叶满枝却赶紧攀住他阻止:“你不许开灯!”担心他还想开灯观察,她只好趴到他肩膀上小声重复一遍。吴峥嵘沉默了一阵,垂首在她的柔软上亲了亲,好笑道:“倒是挺形象的,但是怎么会起‘苏式奶罩’这种名字……”叶满枝羞耻地捂住他的嘴:“你说那么大声干什么?这名字又不是我取的,大家都这么叫嘛……”“嗯,苏联确实挺先进的,”男人在布料的挂钩上摸了摸,“连奶……”话说到一半再次被柔软的掌心捂住,他顺从地改口说:“连这种衣服的挂钩都是精钢的。”“你的关注点好奇怪。”“我要是关注别的,你今晚就不用回去了。”吴峥嵘没再去碰那精钢的挂钩,搂着她贪婪深吻了一阵后,叹息着将人松开,起身去开灯了。“把衣服穿好吧,我送你回去。”叶满枝满脸通红,背过身去整理上衣和裙子,而后扭头说:“把你手边的开衫递给我。”吴峥嵘正盯着自己大腿布料上一块变深的绿色出神,闻言瞅一眼满脸懵懂的姑娘,抬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搓了几把。深吸一口气,将外套递了过去。*夫妻俩再次出门时,已经临近熄灯时间。返回叶家的路上,正好碰到几个巡逻的小战士。叶满枝见他给小战士们回礼,知道他要在外面当正经人,便把他的走神当成了沉默。巡逻队离开后,又黏黏糊糊地去牵人家的手。吴峥嵘在她指尖上用力攥了一下,尽量不再想大腿上的洇湿,将心思从温香软玉里转移出来。“穆主任变成穆区长,你要跟张主任搭班子了,你俩之前相处得怎么样?”“不怎么样,他以前总挑我的毛病,给他当副主任,我其实还挺紧张的。”“以后应该不会了,”吴峥嵘宽慰她,“你能当上副主任,他应该是投了赞成票的,既然是他自己点头同意的,那么一个班子的同志总要彼此留些面子,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挑你的毛病。”叶满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张勤简会给我投赞成票?怎么可能呢?”“他是新一任的主任,在副主任的人选上,组织部门肯定会参考他的意见,他如果强烈反对,你这个年轻干部未必能当上副主任。”其实张勤简投赞成票是很好理解的。在光明街现有的人员中,没有适合当副主任的人选,那么区里肯定要从其他单位调派。能被区里派来当副主任的同志,年龄上应该与他相近,还很可能有些背景关系。张勤简未必能拿捏住这样的副主任。与其来一个不知深浅的陌生人,还不如让叶满枝当这个副主任。叶满枝年轻,当了副主任以后,短时间内不会升迁。关键是,她在工作上很有闯劲儿,穆兰已经因此获益高升去区里了。张勤简若是聪明人,就应该跟叶满枝搭好班子,甭管是谁做出的成绩,第一受益人都是他这个负责全面工作的主任。叶满枝琢磨着他的话,心里对张勤简的抵触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照你这么说,我俩之间还是可以融洽相处的。”“当然可以,你在学习当副主任的同时,他也要适应主任的身份,可能这会儿也在想应该如何与你相处吧。”走进楼栋时,叶满枝的精神已经彻底放松下来了,笑着摆手:“我上楼了,你也快点回去吧。”回家以后还要独守空房,吴峥嵘默默叹气,将新媳妇揽过来,狠狠亲了两口。“好了好了,”叶满枝仰头接受他的吻,言不由衷地说,“你怎么这么黏糊!”她其实还挺喜欢跟军代表同志贴贴的。但他俩今天刚探索了一些未知领域,这让她贴贴的时候心脏狂跳,万一被对方听到了,尴尬的又是她。叶满枝把人哄走了,自己回家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蛄蛹。一会儿想吴峥嵘,一会儿又想婚礼之后的探亲之旅,笑声把困顿的叶梨花吵得咪咪叫,用爪子盖住了毛脸蛋。叶满枝跟小猫道了歉,然后让自己克制,想一想张勤简那张老脸,终于心如止水,安静睡觉了。*次日去上班的时候,小叶副主任人逢喜事精神爽,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悦。张勤简果然如军代表同志所说,似乎也在适应新身份。与她说话时,神色和气了不少。“咱们的工作暂时还按照之前的分工来做,等到空缺人员配齐以后,再另行分工。”张勤简将一个账本和一个铝饭盒递给她,“财务工作向来由副主任负责的,这是咱们单位的经费,你接手保管吧。”叶满枝没推辞,痛快地接过来,而后一笔一笔跟他对账。“那行,我先管着咱们的办公经费,尽量延续主任的老传统,勤俭节约,开源节流。”张勤简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新人新气象,咱俩都是刚履新的领导,要给光明街带来让人耳目一新的改变。不过,做工作还是离不开人的,现在街道办有三个人员缺口,还是要将人员尽快补齐才行。这三个人要由咱们街道自行招聘,小叶主任有什么看法么?”他觉得叶满枝这样的小年轻,自己都是刚被招进来没多久的,在人事问题上应该会有分寸,不会过多插手。然而,叶满枝在当副主任之前,为煤炉厂招聘过工人和供销员,在用人问题上,她还挺有自己的想法。“主任,其他的工作暂且不提,招年轻的应届毕业生或是有经验的老同志,我都没有意见。但是,福利工作这一块,我觉得应该找个有这方面经验的同志接替魏珍的工作。”“……”“魏姐给咱们的福利工作打下了很好的底子,也算是咱们光明街道办的一大特色了,我认为应该把这项优势延续下去,招一个能力突出,有这方面工作经验的同志。对应聘这个岗位的同志应该有明确要求,一是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二是做过相关工作,了解市里的福利政策和救济政策。三是,最好曾因福利工作获得过嘉奖。”张勤简品了品她这番话,放下茶杯问:“小叶主任,你是不是有合适的人选啊?”“我倒是可以推荐一个人选,但人家在原单位干得挺好的,不知道她乐不乐意来。”叶满枝不给他打断的机会,继续道,“这位同志是我在基层干部进修班的同学,叫郎庆红,三十多岁的女干部,年富力强,正在北江镇工作。郎庆红跟魏姐一样,去年也因为福利工作,被评为他们县的先进个人了。”张勤简皱眉吹了吹茶叶沫子,沉吟着没说话。福利工作也算是街道办的重点工作之一。但这种工作通常是跟着市里的政策,按部就班进行的,很难做出特别亮眼的成绩。像魏珍那样凭借一个养老院,就调去区里的,实属凤毛麟角。叶满枝等了一阵,见他不表态,又继续道:“除了这个人选,我就没什么可推荐的人才了。其他人选还得靠张贴招聘启示和熟人推荐。”也就是说,她只要这一个名额。另外两个空缺的人选,她不插手。张勤简思考了一阵,两人刚搭班子,叶满枝又是副主任,三个空缺名额,一个也不给她的话,确实影响他们刚和谐起来的关系。“就是不知道这位郎同志的家庭情况如何,从乡镇调任城市街道,她家里能安排好吗?”“她的家庭情况,我还真不太清楚,得打电话问问。”郎庆红的爱人在年初被调去市立医院工作了,郎大姐早就想找门路进城。但从乡镇调来城里工作,不但涉及工作调动,还有户籍关系和粮食关系的转变。想从乡镇进城不是那么容易的。光明街距离市中心有点远,但好歹是城里。有这样一个机会,郎大姐应该不会放过。叶满枝往张勤简的脸上扫了一眼。哎,如果主任换个人来当,她还可以试着把彩霞姐请回来,在家门口工作。可是彩霞姐已经在体育用品公司的后勤上班了,福利待遇也很好。她当时都快恨死张勤简了,平时来街道办事也从不跟张勤简说话,即使有空缺编制她也不可能在张勤简手下工作。叶满枝收回心思,给郎庆红打了电话以后,便不在人事问题上发表意见了。招聘人手本来就是主任的工作,当初穆主任虽然管得松,但在人事工作上几乎是她的一言堂。张勤简肯分给她一个名额,她没什么不知足的。她6月16号摆喜酒办婚礼,之后还要休长假探亲,必须在休假之前,做出点拿得出手的成绩才行。叶满枝在张勤简张贴告示招聘新人的时候,沉下心思捋了一遍街道的工作。街道的工作大多是务实的,除了党员干部和积极分子会定期组织学习,很少有务虚的工作。但她上次去区委组织部谈话的时候,发现上级领导似乎很重视意识形态工作,关心年轻同志在思想政治上的进步。她跟林副部长谈起街道工作取得的成绩时,对方很少插话提问。但是讲到她在基层干部进修班的学习,看过什么读本时,林副部长却提了好几个问题。叶满枝揪着这一点琢磨了好几天,然后在张勤简面对一沓推荐信犯愁的时候,再次找到对方。“主任,我发现咱们街道居民在思想政治的学习上非常落后,有些同志甚至搞不懂什么是社会主义,搞不懂为什么实行统购统销。除了那些有单位,能在单位和学校进行学习的同志,大多数无业居民,或是从事家庭手工业的居民,根本没有机会学习。”张勤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说的这个是每个街道和乡镇都存在的普遍现象,关键是大家主观上的学习意愿并不强烈,人员太分散,咱们也不好组织学习。”“我觉得这种思想政治学习,没有必要像扫盲班似的搞小班授课,反而应该搞大班授课,而且人越多越好,大家都有个从众心理,愿意看热闹,咱们把课堂搞大点,肯定有人愿意来看热闹。”叶满枝想了想说:“我初步有个想法,咱们街道其实可以开展一些‘社会主义思想政治教育课’,每个月或者每个季度,在人民体育场的大操场上,请有经验的干部来讲一节课。”张勤简对组织这种活动向来很支持,颔首说:“嗯,到时候我可以给群众们讲讲。”“……”叶满枝心说,我想出来的主意,凭啥让你上去出风头啊!她乐呵呵道:“主任,你能给大家讲讲课,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咱们如果每个月都开课的话,最好能找不同领域的同志上台发言,比如第一课讲《正确认识民主和自由》,第二课讲《正确认识统购统销和物资供应问题》,咱们多选几个大家感兴趣的话题,邀请全市各单位的领导,来为人民群众讲课。”张勤简听出她不想让自己上台讲课的意思了,不太高兴地问:“那你想请谁上去讲课啊?”“咱们要是真的组织这个活动,那就是全市第一个人民大课堂,”叶满枝兴致勃勃地问,“你觉得邀请市长来讲第一堂课咋样?”张勤简:“……”
第70章 给市长的一封信
叶满枝提出给居民上政治课的时候, 张勤简还觉得她这个想法挺好的。等他听说对方想邀请市长来讲课以后,想法挺好就变成想得挺美了。这年轻人可真敢想啊!让市长来街道给一群居民上思想政治课,你咋那么能做美梦呢?邀请市长的第一步, 你要能见得到市长吧?他们这样一个基层单位, 有什么关系能联系到市长?他要是有这样通天的关系, 早就不在街道干了!张勤简腹诽了一阵,再次面对叶满枝时, 表情平静地说:“你这个想法挺好, 不过邀请市长的难度不小, 既然大课堂的想法是你提出来的, 那你就放手去做吧。该邀请谁, 你心里有个数,需要我配合的时候,我尽量支持你的工作。”叶满枝心知他这是想撒手不管了。不管正好!她小心眼儿地想, 这本来就是她为了在副主任的位置上坐稳, 为自己琢磨出来的一项工作。要是谁都能来插一脚,那还有她什么事啊!“那我先试着邀请一下,如果联系不到市长, 咱们就退而求其次,邀请区长或其他单位的领导。不过主任,你也准备一些讲课内容吧, 活动是咱街道组织的, 主任肯定也要为群众讲讲的……”“嗯,我考虑考虑。”叶满枝偷笑,心说这老张还拿起乔来了。她往窗台的文竹上撒了点水, 开始琢磨如何能邀请到市长同志。当了副主任以后,她搬到了张勤简原来的座位。张主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但在讲卫生这方面真的没什么可挑的,桌面和抽屉,甚至连旁边的窗台都是一尘不染的。叶满枝原来的座位守着门边,没有养花的条件,这回她在窗台上摆了两盆花。一盆是林青梅送的文竹,另一盆是吴峥嵘送的仙人掌。阳光下的两盆小苗苗长得特别茁壮,叶满枝盯着绿植观赏了许久,而后翻出信纸,决定给市长写信,邀请市长来光明街的大课堂上开课!不过,她写了一下午,费了不少稿纸,始终对信件内容不太满意。吴峥嵘听说她准备给市长写信的时候,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叶主任,要不我找关系帮你搭上市长吧?”他是工厂的军方代表,其实跟市长也没什么机会打交道,要想搭上市长,得找些拐弯抹角的关系才能说得上话。那也比她给市长写信靠谱一些。“没事,我先自己想想办法,听说市人委那边有个信箱,专门用于接收人民来信,我先往信箱里写信,万一我的信被送到市长手里了呢?”吴峥嵘摇头:“那些信恐怕很少有能送到市长手里的,一般都是由办公厅的工作人员帮着处理,然后分门别类,送给相应的单位解决问题。”“没关系,试试嘛,试试又不花钱,万一被市长收到我的邀请信,那我就赚大发了呀!”叶满枝用脚尖在写字台下踢了踢他,“你说,怎么样能让我的信在那些信件中脱颖而出,被送到市长手里啊?”吴峥嵘用膝盖夹住她不老实的脚丫,一本正经道:“一要言之有物,二要反其道而行之。”“怎么反其道而行之?”叶满枝把另一只脚也伸过去踢他。“每天寄给市长的信件应该有不少,你要是一板一眼写信,估计工作人员只看个开头,就会一目十行将你的信件归类了,未必有耐心看完。”吴峥嵘将她的两只脚全都夹住,然后就用手握住了。叶满枝被他摸得痒痒,脚丫子胡乱踢腾了几下。然而,吴峥嵘的写字台特别宽,她为了伸脚去踢他,屁股只搭了椅子边边。双方争夺脚丫使用权的时候,她屁股突然滑下椅子边边,扑通一下掉到地上了!两人同时被这个变故震惊了。吴峥嵘赶忙松开她的脚,起身去检查她的伤势。“啊”叶满枝狼狈地大喊,“吴峥嵘,你这个混蛋!我要去跟奶奶告状,你平时就是这么欺负我的!”吴峥嵘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我看看屁股摔成八瓣没有!”“没有!”叶满枝将揉在屁股上的手拍开。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丢人!她当天没再搭理吴峥嵘,但他的建议是可以接受的。叶满枝回家以后,斟酌着给市长写了一封信,第二天一大早就寄了出去。她默默等了几天,始终没能等到回信或电话之类的。不得不承认,给市长写信这一招似乎真的不太靠谱,她还得想想其他办法。叶满枝考虑了几天后,决定往区里跑一趟,请穆区长帮帮忙。“呦,主任要出门啊?”刘金宝笑嘻嘻地说,“有啥事,让我去帮着跑腿呗!我好给领导溜溜须!”“邀请市长来咱街上参加活动,你帮我跑跑也行。”“邀请市长啊,那我跑不动。”刘金宝把脖子缩了回去。“还有啊,副主任就是副主任,你喊我主任,把张主任置于何地啊?”张勤简和刘金宝:“::::::”
这话咋那么耳熟呢?跨出大门时,叶满枝暗道,这话说出来其实还挺爽的,难怪张主任那么爱挑人毛病。……穆兰升职以后,叶满枝还是第一次来区里找她。门口的女秘书听说她是光明街的副主任,知道这是领导的老部下,很客气地让她进门了。叶满枝见到穆兰就笑道:“主任,您现在可太厉害了!都有秘书为您服务啦!”“哈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穆兰低声透露,“我刚开始也挺不习惯的,用了几天以后,就逐渐发现有秘书的好处了。”她在街道的时候,虽然是主任,但单位小,一共才八个人,去哪里给她配秘书?如今来了区里,单位规模变大了,她的办公条件也跟着水涨船高了。“最近光明街的工作怎么样?你突然跑过来,是有什么事吧?”叶满枝点点头,向她介绍了社会主义思想政治教育课的想法。“你既然想邀请市长,总归是有些办法的吧?”穆兰问。“我只在过年前的大集上见过一次市长,估计人家贵人事忙,早就把我忘了。市长的办公室我又进不去,就只能给市长写信邀请了。”穆兰摇摇头,她跟吴峥嵘的想法近似,觉得写信不靠谱,未必能送到市长手里。“那怎么办呀?”穆兰说:“每个月15号是市长接待日,那天会亲自接待一些人民代表,每个月会选一个做街道居民工作的代表,反映群众心声,你可以考虑报名当这个人民代表。”叶满枝觉得当人民代表的希望渺茫,口头答应着,但还是跟穆兰商量,“主任,我们的人民大课堂预计有好几课呢,您到时候也回去给大家讲讲呗!”穆兰没跟她客气,直言道:“我就是从光明街出来的,大家对我很熟悉了,谁还乐意听我讲课!你先想办法邀请市长,实在没机会的话,我再帮你邀请刘区长或吕书记。你这个思想政治课的想法挺好,要想做出成绩,最好请一些有影响力的领导。”最有影响力的当然是市长啦!但叶满枝也知道其中难度不小。从区里回来后,她又将整件事情思量了一遍,觉得可以做两手准备。给市长写的信已经寄出去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报名,争取当上这个月或下个月的人民代表。*城市的另一边,市人民委员会办公厅。罗恒将三封人民来信送到了办公厅主任的案头。“这三封信是什么情况?”陈主任问。“第一封是滨江钢铁厂的群众集体来信,主要还是上次来市里上访的那件事。”“第二封是有人反映市里的门牌号杂乱,同一个号码甲乙丙丁有四个。”陈主任将第二封信退回去,“你直接送去市政交通部门,给我干什么?”“写信人是齐前进同志。”陈主任:“……”齐前进是从市里离休的老同志,这几年比较关心城市发展,市领导也经常听取他的意见。陈主任在信上写了几笔,签下自己的名字,重新将信封推回去,送给市政交通部门。“第三封信是怎么回事?”罗恒的表情古怪了一瞬,组织了半天语言,才说:“第三封信有点复杂,是找市长的。要不您先看看吧。”陈主任不再多话,将两张信纸从信封里取了出来。【尊敬的市长同志:您好!】【上次一别已有半年未见,不知您对我是否还有印象……】看到这里,陈主任不由翻出眼镜盒,将花镜架到了鼻梁上。这封信只看开头的话,用词不太考究,不像是公务往来信件,语气似乎有些熟稔,难道是市长的什么私人关系?这人联系不到市长,就把信寄到单位来了?陈主任心里有了好奇,不由继续往下看。【我是正阳区光明街道办事处的副主任叶满枝,与您会面时,我还是一名普通的基层青年干部呢!】【今年春节前,在正阳区的反帝自由市场上,我有幸为您解答了一些有关自由市场和工商税务的问题,也将您的意见及时反馈给街道办和工商所了。】【……】【……】下面就是关于市长意见的反馈结果。陈主任将那几行匆匆扫过,紧接着又见她写道【通过您提出的这些问题,可以看出,您是一位了解基层工作,关心群众生活的好市长。因此,我想冒昧地向您提出一个不情之请诚邀您为光明街的居民们上一节政治课!】【近段时间,光明街贯彻市里“大鸣大放百家争鸣”的方针,鼓励街道居民大胆鸣放,各抒己见,但效果并不理想。】【我街干部们积极寻找原因后发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居民们的政治认识还有待提高。】【光明街共有一万八千名居民,有正式工作的工人和干部占40%,学生占21%,剩余39%都是没有单位和学校的普通群众。这些人中一部分是家庭手工业劳动者,一部分是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和孩子,还有一部分是失业人员,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没有机会,也没有渠道,提高思想政治觉悟。】【经干部们走访调查发现,很多人还不了解什么是社会主义,不知道自由和民主,甚至不理解国家为什么要实行统购统销,为什么要防范敌特间谍……】【鉴于此种情况,我街决定为这些没有机会提高政治认识的居民,开设“社会主义思想政治教育大课堂”,授课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社会主义是唯一正确的道路》、《正确认识民主和自由》、《正确认识统购统销和物资供应问题》、《关于升学和劳动就业问题》……】【地点暂定在人民体育场大操场。】【尊敬的市长同志,我要代表光明街的一万八千名居民,真诚邀请您为基层群众宣讲“社会主义思想政治教育第一课”!】【您也许为党员干部们上过课,为人民代表们讲过话,但我们大课堂的学员,都是最普通的工农阶级、最基层的劳动人民,下至懵懂幼儿上至蹒跚老人,许多人在思想政治方面尚处于启蒙阶段。】【这次的人民大课堂,一定会成为您最特别,也最有意义的一次宣讲经历!】【……】【……】陈主任没再看之后的套话,他将信纸翻至中段,重新看了一遍这封信的主要内容。罗恒在旁边等了一阵,忍不住问:“主任,这信要怎么处理啊?”
第71章 人委办公厅的答复
叶满枝寄给市长的这封信, 让陈主任觉得有些棘手。别的信件可以转交其他部门,但面前这封信是给市长的邀请函,只能由办公厅或市长亲自处理。他推了推眼镜, 又将信件快速浏览了一遍。写这封信的同志, 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同志, 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些为人民服务的革命热情。尽管有些用词还比较稚拙,但信里的内容其实是有些看点的。一是, 她最先提到的大鸣大放百家争鸣, 确实是市里最近的热门话题, 主要领导比较重视这项工作。二是, 思想政治学习通常是小班授课的, 这种大规模的群众宣讲活动,在市里很少见。那个所谓的“社会主义思想政治教育第一课”,不但是光明街的第一课, 也算是全市的第一课。三是, 宣讲对象比较特别,按照信中所说,都是最基层的劳动人民。如果让市长给干部们讲话, 或者让居委会主任给居民们讲课,那就没什么稀奇的。可是,一旦换成市长给最基层的劳动人民宣讲, 那就很有话题度和影响力了。陈主任一面暗自忖度, 一面将信件装好。这种思想政治课,更适合邀请书记出席。不过,写信的小干部似乎跟市长有些交情。市长也是副书记, 去基层给群众上个政治课,倒也能说得过去。陈主任摘下眼镜, 将信件重新放回信封说:“先给市长送去吧,是否接受邀请,由市长自己决断。”就是不知这人民大课堂的开课时间是什么时候,会不会与市长的行程有冲突。……对于叶满枝来说,开设人民大课堂的想法,还只是一个雏形。她现在一门心思只办两件事邀请老师和动员居民听课。至于开课时间,讲课内容什么的,可以由领导决定。不过,邀请市长比她预想中困难太多了。像她这样找机会见市长的干部不在少数,若想报名当人民代表,出席市长接待日活动,那得排队!叶满枝听到结果时,嘴上说着无所谓,但下巴上却不声不响地冒出一个火疖子。常月娥一边给她抹药膏,一边埋怨,“我把你们的婚礼包揽下来,是为了让你专心工作,但你也不能太操心工作啊,你看哪个新娘子的下巴上有火疖子!”“我也不想啊,它自己跑出来的!”叶满枝郁闷地将镜子反扣到床上。“市长哪是好见的!你请不来才是正常的!”常月娥把一堆贺礼推给她,“这是你二姐她们给你送来的新婚礼,你自己拾掇拾掇,搬到峥嵘那边去吧。”“这么多啊?”叶家的兄弟姐妹多,办喜事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大姐二姐都出嫁了,她俩属于出钱的。大姐早就说过叶满枝结婚的时候,要送她一台缝纫机。二姐的条件不如大姐,但也送了两个脸盆和两个暖瓶。这年头结婚,亲戚间送的东西都不贵重,即使送几个鸡蛋,送个茶缸或是牙刷,也是正常的。反正人情分往的事都是相互的,你送了多少礼,我以后回多少礼就行了。大姐二姐送的这几样,算是很贵重的贺礼。大姐的缝纫机已经不是简单回礼就能解决的,二姐这个倒是好说,等到妞妞周岁的时候,她可以给外甥女好好准备一份贺礼。叶满枝按照妈妈教的,专门找出一个本子,用于记录人情往来。以后她跟吴峥嵘组建了小家庭,就要由他们自己操持这些事情了。常月娥把谁谁谁送了什么东西,谁谁谁帮忙操办了酒席都说得明明白白,让闺女一一写进人情簿里。“来芽,你结婚我也没什么可送的,就送你两盆花吧,你拿到新房那边看个新鲜!”叶满枝记录人情往来的时候,四嫂沈亮妹捧着两盆杜鹃花进门了。“嫂子,你跟我四哥不是帮我操办婚礼了嘛,还送什么礼呀!”通常情况下,出过力的就不用出钱了。这两盆杜鹃瞧着不起眼,却是她四哥精心伺候过的。一般的杜鹃在入夏以后就落花了,但这两盆的花朵还火红火红开得娇艳。四哥要是把这两盆花倒腾出去,也能赚不少钱。叶满枝以为四嫂是惦记自己这个房间,才给她送花的,于是主动说:“嫂子,等我出门了,你跟四哥就搬来我这屋住吧。以后我回娘家的时候,就去霸占麦多的吊铺。”她虽然想在娘家保留一个房间,但也要考虑家里的实际情况。不料,沈亮妹却格外大方地说:“来芽,我跟你四哥商量好了,等你回门以后,彻底办完了喜事,再考虑换房间的事。”反正这么长时间都等过来了,不差这几天。叶满枝瞅瞅那两盆花,既然不是为了房子,那干嘛无缘无故给她送两盆杜鹃花呀!沈亮妹将房间门合上,坐到她身边问:“小妹,你当了副主任以后,是不是就不兼任煤炉厂的厂长了?”叶满枝确实有这个打算。她当煤炉厂的厂长,主要是不想参与动员返乡工作。这会儿劝返工作已经结束了,而且煤炉厂规模越来越大,需要一个专职厂长。但这事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对外透露。“嫂子,你听谁说的?”“就是我大哥听说你当了副主任以后,瞎猜的。”沈亮妹观察着她的神色问,“小妹,我大哥念过书,也在乡里的手工社当过组长,你要是不当厂长了,能推荐我大哥当厂长不?”“嫂子,你知道煤炉厂是什么性质的工厂吧?”“知道啊,国营的。”“街道组织的国营工厂,那是必须严格控制在街道积极分子和本街基层群众手里的,要放在居民党支部的领导和监督之下。亲家大哥不是咱们光明街的居民,也不是党员,别说厂长了,连组长都当不了。”沈亮妹焦虑地抠手指,她没听懂前面那些,但她大哥没资格当厂长,她听懂了。“来芽,这事就不能通融通融啊?”“这是硬性规定,通融不了。”叶满枝皱眉看向她问,“嫂子,上次你侄子要进煤炉厂上班,我帮着办了,这次你大哥怎么又要当厂长?”这是占便宜占上瘾啦?沈亮妹被小姑子说得脸红,吭哧道:“那我大哥都求到我这里了,我有啥办法?”“你是不是回娘家吹牛啦?”叶满枝不客气道,“说我四哥要当司机,我当了副主任,还嫁了个军代表?”沈亮妹:“……”
这丫头咋啥都知道?真是一句不差。她这些年虽然嫁到了城里,但叶家只是普通工人家庭,叶满桂也没啥正经工作。回娘家的时候,她从没受过特殊礼遇。不过,自从听说满桂要当司机以后,侄子每次进城都给她从老家送粮食。叶满枝也知道她娘家给她送粮的事,粮食送来以后,叶家人都吃过,所以四嫂求她给侄子安排工作的时候,她没推脱,直接安排进煤炉厂当了临时工。让她安排一个临时工还行,安排厂长就是难为人了。“嫂子,我上小学的时候,你就跟我四哥结婚了,咱们有感情基础,所以有些话我不跟三嫂说,却可以跟你说说。”当然了,黄大仙挺有主意的,人家用不着她指手画脚。沈亮妹愣了一下,“来芽,有啥话你就直说吧。”“我四哥虽然去学车了,但656厂不让他进,以后还得找关系去别的单位当司机,你也一样,煤炉厂开春以后的生意一般,你这个编外供销员也没什么收入。你俩的翅膀还没长硬呢,就别给你娘家献血了。”沈亮妹被她说得脸上火辣辣的,想拉下脸反驳几句,又不敢跟这个副主任小姑子撕破脸。“嫂子,你在娘家的地位,是由你跟我四哥的社会地位和人际关系决定的。我这话说得可能不好听,但你不要怕拒绝娘家兄弟侄子的索取。你高兴的时候可以举手之劳帮一下,但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他们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那怎么能行!”叶满枝叹气说,“你娘家兄弟以后还要求着你办事,即使你拒绝了,这亲情关系也不会崩的,你就放心大胆地拒绝吧,你大哥不敢跟你撕破脸。”沈亮妹:“……”
她以前可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叶满枝瞥她一眼说:“嫂子,你没什么事也去扫盲班学习学习,你大哥好歹还上过学,轮到你这里就是文盲了,我想给你安排个正式工作都不好安排。”沈亮妹连忙问:“来芽,你真能给我安排正式工作啊?”“你先去扫盲班回炉脱盲吧,你看现在哪个好单位没有学历要求?”沈亮妹跟小姑子聊了半个钟头,揣着一肚子先进思想离开时,脑袋还晕乎乎的。她坐在客厅的板凳上,回味了一下小姑子说的话,似乎还挺有道理的。可是她想着想着,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她大哥是她的娘家兄弟,但叶满桂也是叶满枝的娘家兄弟啊。而她作为娘家嫂子,刚才正在向小姑子索取……叶满枝拒绝给她帮忙,她也确实不敢跟叶满枝撕破脸。“???”所以,小姑子那话到底是啥意思啊?*叶满枝可以给亲戚帮忙,但必须是她心甘情愿的,要想仗着亲戚关系占便宜没够,那她当然要拒绝啦!她将话跟四嫂讲清楚,就带着一箱子书和两盆杜鹃花去了16号院。厂里最近有新项目,她进门时吴峥嵘还没下班回来。叶满枝先把书箱搬进书房,打算在书架上找个地方,安置她仅有的这些书籍。与吴峥嵘壮观的藏书相比,她这几本书真是不值一提。但她这种才算是正常的。大家看书都是相互传阅,或从图书馆借阅的,像吴峥嵘这样一定要把书据为己有的,才是少数。叶满枝在书架下方找到一个空位,想把那上面的十来本书暂时挪到别的位置。然而,将书取出时,她却发现有几本新书竟然是重复的!《机械零件设计计算实例》、《军事知识词典》和《汽车故障预防与抢修急救》都有三四本一模一样的!再喜欢也没必要买这么多吧?她从后往前翻了一下那个什么计算实例,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计算公式和各种线条。看得她眼晕,赶紧将书合上。而后就在蓝色封面的下方,赫然发现了“刘波涛吴峥嵘著”的字样。叶满枝:“!!!”她又去查看另外几本书的封面和扉页,词典里有他的名字,但是排在好几行人名的最后面。而汽车故障预防那本书的作者栏,只有吴峥嵘一个人的名字。天呐,她家军代表同志竟然出过书啊!她蹲在地上消化了一阵,然后顾不上整理她那一箱子书了,抽出一本汽车故障预防,打算拜读一下吴峥嵘同志的大作。这会儿吴峥嵘不在家,她也就不用顾忌婚前不能坐床的习俗了。脱了鞋子,换了衣服,先在柔软的床褥上打个滚,而后捧着军代表同志的作品,认真阅读起来。吴峥嵘下班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媳妇穿着他的背心短裤趴在床上,翘着小屁股呼呼大睡的画面。哦,胳膊底下还压了一本书,好像也是他的。叶满枝被乍然亮起的电灯晃醒,趴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你怎么才回来?”“明早要去拉练,军代室提前开个会。”吴峥嵘说话时,正好瞥见她那苏式XX,从背心的大跨栏里跑出来一只。叶满枝全无走光的自觉,缓过神以后,拿起枕边那本书,兴致勃勃地问:“军代表同志,你以前出过书呀?”“嗯。”“那你岂不是能收到很多稿酬?”吴峥嵘将目光从那一大片白花花的饱满上移开,转身去桌上倒了杯凉白开。“只有一本拿了稿酬,其他的都上交单位了。”“是不是这本?”叶满枝晃了晃手里的书,见他点了头,便语气欢快地说,“我一猜就是!这书上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吴峥嵘对那些书和稿酬没有半分兴趣,灌了口凉水问:“你跟咱妈说今天几点回去?”“八点钟,我睡过头了,这就回去。”叶满枝趁他背身的工夫,快速换好衣服,而后抱住他在嘴唇上啾啾了两下,便逃也似的飞奔出门。还好还好,她用稿酬转移了吴峥嵘的注意力,他都没来得及问她婚前坐床的事!她可真是机智!*以防自己再次起火疖子,叶满枝渐渐将精力转移到自己的婚礼上。他俩的不少同事和亲友都提前送了贺礼,光是整理记录这些东西就要花好多时间。不再一门心思盯着工作,叶满枝的情绪终于放松了下来。张勤简的招聘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在众多关系户中精挑细选了两个人。一个是根红苗壮的往届毕业生,高晓光,男,20岁。据说学习成绩很好,之前一直想考大学,可惜连续两年落榜,今年还有一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但家人觉得他考上的希望不大,于是趁着光明街招人的机会,把他塞来上班了。高晓光不太爱说话,与刘金宝和赵二贺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但人家字写得不错,可以接替叶满枝,辅助凤姨做民政工作。另一位同志彭兰,35岁,之前是粮食局的临时工,此次调来街道上班,明显是冲着正式干部编制来的。与这两位相比,叶满枝觉得自己推荐的郎庆红是最靠谱的。最起码人家有相关工作经验,还曾因此获得过县级先进个人。街道办八人编制全部凑齐,张勤简给大家开了一个欢迎会,顺便重新调整了每个人的分工。叶满枝的工作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把民政工作分给了高晓光,然后接手了曾经由庄婷负责的工商业工作。张勤简开会的毛病就是拖沓,人家穆主任开会的时候,时长从不超过两刻钟,轮到老张这里动不动就能开一个小时。叶满枝被他念叨得犯困,正想学习凤姨看看报纸时,挂在墙上的电话却忽地响了。她顺手拿起话筒,听到对面有个温和的男声说要找叶满枝同志。“我就是叶满枝。”“我是市人委办公厅的罗恒。叶满枝同志,你上周的来信,已经转交市长并批复了,请你有空来办公厅一趟。”叶满枝在听到“市长”两个字的时候,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她的信真的交到市长手里啦?市长看到她的信还批复了?鼻头在此时莫名酸了一下,她赶紧压下那股涩意,问:“罗同志,市长真的看到我的信了吗?他同意来给人民大课堂上第一课了吗?”听了她的问话,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叶满枝的脸上。罗恒在电话那边说:“市长愿意接受群众邀请,与大家交流学习心得。就是不知你们将开课时间定在了哪一天。”叶满枝赶紧说:“活动的具体时间还没定,我们可以配合市长的时间!”“那就这个月20号或21号吧,你们派人来办公厅,具体细节还要商量一下。”叶满枝赶紧答应下来,与他约定了去办公厅的时间。……市长要来光明街为基层群众上“社会主义思想政治教育第一课”,无论是对光明街还是对正阳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叶满枝最先把这件事汇报给了穆兰,穆兰又是光明街的老领导。所以,她就成了区里负责此次活动的领导。市长来讲课,虽然只有一个小时,但现场的秩序、安全、卫生等等都要提前安排准备。这对穆兰来说也是一项考验,光明街的小干部全都被她动员起来主抓这项工作。如今已经入夏了,刘金宝和高晓光从人民体育场回来时,热得满头大汗。高晓光这个文弱书生,半路上还中暑了,被刘金宝架着肩膀扛了回来。叶满枝提议:“要不咱们单位买一张汽车月票吧,一个月三块多,谁出门办事,就带着月票出门,乘车往返。”累成死狗的刘金宝终于有了些生机,赶紧点头说:“叶副主任这个提议好,其他时候还罢了,这大热天的走那么远的路,谁能受得了啊?”“这才几步路?让你们去走长征路还得了?”张勤简否决道,“咱们每个月的办公经费才两块钱,买什么月票?尽量发扬勤俭节约,艰苦朴素的精神,有困难都克服克服。”所有人:“……”你咋不克服克服呢?出去跑腿的全是下面的小干部,主任是在办公室里统筹指挥的。他不用在大热天出门,根本不了解小干部的苦!叶满枝也是从小干部过来的,这会儿就替大家发言了。“主任,区里拨的办公经费虽然少,但咱去年截留的利润不少呀。”张勤简摆手说:“钱要花在刀刃上,入夏以后,除四害,修水渠,维修危房,哪个不用钱?以前的干部都是徒步出门办事的,轮到你们怎么就不行了?”刘金宝眼里的希望彻底熄灭,意兴阑珊地坐回座位趴着去了。叶满枝却接话道:“主任,既然提到经费的问题了,趁着今天大家都在,我也想谈谈我的看法。”“嗯,现在是大鸣大放百家争鸣,叶主任可以畅所欲言。”“咱们基层人员工作比较辛苦,今天高晓光还中暑了,我觉得只要有条件,还是应该给大家改善一下办公环境的。”叶满枝叹道,“咱们一直说开源节流,但开源的机会很少,几乎都是节流。”“最近忙着邀请市长,我也额外关注了一下咱们街道的工商业工作。工业就不说了,但商业其实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咱们街上只有两家国营饭店和两家公私合营饭店,全街将近两万居民,这四家饭店根本不够服务群众的,咱们街道完全可以再开一家饭店。”张勤简提醒:“叶主任,街道办不能盈利,开饭店的事情归商业局管。”“街道办不能开饭店,但是可以开服务站啊!咱就说饭店是‘便民饮食服务站’,没人能挑出毛病。”张勤简:“……”“只要有人去服务站吃饭,咱们就有进项,到时候完全可以用这些钱给大家买一张月票嘛!”叶满枝刚上任的时候就想给街道办买月票,或是按次报销车费,但她一直忍着没说。只等着全员到齐以后,再提这件事。新同志若是不像她当初似的吃点苦头,哪能体会她这个提议的可贵啊!
第72章 婚礼
叶满枝与张勤简共事的时间不算短, 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早在当副主任的时候,他就把钱袋子捂得死紧,哪怕是穆主任, 也休想从他手里抠出钱来。若想花钱, 那得先填充小金库。正因看透了这一点, 叶满枝才会提出开服务站的想法。街道可以大搞工业,但不能从事商业活动, 就像张勤简所说, 那是人家商业局的工作。饮食服务站与饭店差不多, 开起来以后, 很可能被人举报。可是, 张勤简在充盈小金库的事情上很有决断,竟然冒着被举报的风险,赞成开设服务站了!张主任是这么说的, “先开着吧, 万一被人举报了,咱们就关掉。要是没人管,咱就继续开。”因着要买锅碗瓢盆, 他这次批了10块钱的启动资金。比煤炉厂建厂时多了整整5块呢!叶满枝:“……”
行吧,开服务站的事好歹有了眉目。刘金宝对她能从老张手里抠出钱来的能耐很是佩服,尽管最终只争取到了按次报销车票的福利, 但他已经很知足了。所以, 他不但揽下了为服务站寻找店面的任务,还主动张罗起为叶主任随礼的事。单位里有人办喜事,同事们通常是每人凑点份子钱, 然后一起买个像样的贺礼。刘金宝列了一张物品清单,其上都是不算太贵, 又能日常用到的小物件。他把这张单子给了叶满枝,让她从上面挑选贺礼。“其他亲朋已经送过,或家里已经买的东西,大家就不再送了。”刘金宝说,“我姐结婚的时候,收到了五个脸盆。小叶主任,你别跟大家客气,这些东西的价格都差不多,你选能用得上的就行。”叶满枝觉得金宝儿特别贴心,她已经收到四个暖瓶了,真怕再另外收到暖瓶。但她其实不太想让大家凑份子,主要是不好意思让新同事刚上班就随礼。她自己要是遇上这种事,肯定要暗呼倒霉的。但她如果拒绝,以后其他人办喜事的时候,可能也不好意思接受随礼。那么之前给别人随过礼的人就要吃亏了。人情往来的事比较复杂,叶满枝不想搞特殊,便在清单上选了一面暂时还没人送过的穿衣镜。大不了给同事们多回点喜糖和喜饽饽。*举办婚礼的前一天,亲戚们都送了自家孩子去新房里滚床。大姐家的两个崽,二姐家还没满周岁的妞妞,四哥家的麦多,还有吴峥嵘舅舅家的大孙子,一共五个孩子。坐在那两米多的床上显得特别袖珍。新人在婚前不许见面,滚床时叶满枝并不在场,但是,据当晚在娘家留宿的大姐说,吴峥嵘当时面不改色,笑吟吟地给每个滚床童子,回了一个两块钱的大红包。“我家那两个上次滚床的时候,一共才收了五毛钱,我这妹夫可真大方!”大姐冲她扬扬下巴,意味深长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吧?”“为什么啊?”叶满枝也纳闷呢,滚完床以后,大姐让姐夫把孩子带走了,自己却独自留了下来。“啧,还能为啥!怕你明天洞房的时候,什么也不懂闹笑话呗。”叶满枝惊讶道:“不是咱妈跟我讲吗?”她记得大姐结婚那会儿就是常月娥跟她偷偷摸摸谈话的,当时她们三姐妹住在一个屋里,常月娥把她跟二姐都撵出去了。“咱妈讲得太含蓄,我当时都没怎么听懂,所以轮到你结婚的时候,我就把这事揽了过来。”叶满枝:“……”“你那是啥表情?还嫌弃我啊?”大姐在她脑门上点了点,怀疑地问,“叶来芽,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为时不晚吧?”小两口领证半个多月了,万一把持不住做了点什么,也不是没可能的。她这个妹妹比她胆子大,谈对象的时候就敢跟男人亲嘴了。叶满枝怔了一下,明白大姐的意思后,立即义正词严地强调:“当然不晚啦,我跟吴峥嵘都是正经人,你想什么呢!”大姐心说,正经也是假正经。但她面上保持着严肃,将碍事的叶梨花赶下床,然后拉着妹妹嘀嘀咕咕,这样那样,特别认真仔细地做了一番婚前教育。叶满枝被她说得心慌意乱,双颊绯红,恨不得捂住大姐的嘴,让她别讲了。“我比咱妈讲得实用多了,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大姐在她的红脸蛋上掐了一把说,“你自己消化一下吧,我先回去了,明早再过来。”叶满枝满脸通红,神思恍惚地将大姐送到房间门口就停住了脚步。她跟吴峥嵘不是没做过亲密的事,但她以前总感觉眼前像是被蒙了一层窗户纸,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真切。这会儿窗户纸被大姐捅破了,她确实需要一些时间独自消化一下。叶满枝本就为明天的婚礼忐忑,接受了婚前教育以后就更难入睡了。抱着刚洗过澡的叶梨花揉搓许久,把小猫揉得打了哈欠,她还了无睡意。她从床上爬起来,决定给党组织写一份思想汇报,写到一半感觉有了困意,赶紧重新躺回床上,盖上被子睡觉。……叶满枝前一天睡得晚,但婚礼当天不到六点就被常月娥喊起来了。“吉时不是十点多吗?起那么早干什么啊?”叶满枝趴在床上不想动,她平时上班都是七点半起床的!她登记结婚的日子是常月娥找“魏大姑”算的,那天又正好赶上她升职当副主任,常月娥便觉得“魏大姑”有些门道,所以婚礼日期和结亲吉时,也让“魏大姑”帮忙算了。当然,这种事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她对外宣称一切从简办婚礼,姑爷上午来家里一趟就行。但私下里特意叮嘱吴峥嵘,务必要在10点28分登门接亲。为此,吴峥嵘几乎每天都要校对一遍手表,生怕踩了丈母娘的忌讳。常月娥把赖床的新娘子抓出来,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说:“都是要结婚的人了,咋还这么不懂事!人家东妹已经来了!”“东妹来啦?”叶满枝赶紧坐起来,“她怎么来这么早啊?”郑东妹在街道的理发馆当理发师傅,剪头手艺中规中矩,但梳头是一把好手。好多新人办婚礼时,都请她去给新娘盘头。郑东妹如今的名声响亮得很,连其他街道的新娘子都去找她。叶满枝原本打算自己随便梳个发型就行了,但郑东妹还记着被送去话剧团学徒的恩情,听说叶满枝领证结婚以后,主动请缨要在婚礼这天替她梳头。“那姑娘办事挺稳当,据说要先看看你的婚礼服装,根据你穿的衣裳弄发型。”闻言,叶满枝连忙起床洗漱,匆匆吃了几口早饭,就将早早赶来帮忙的女同志们全都请进了她的房间。结婚流程虽然从简了,但新娘子出门前要准备的并不少。除了梳头的,还有化妆的。叶满枝只在演出的时候化过妆,画俩粗眉毛,弄俩红脸蛋,她觉得不好看,本来不想化妆的。但三嫂说她可以帮着画,而且还提前在家试了几个妆容。她觉得画了跟没画似的,但又比素面朝天的时候更有精气神。叶满枝愿称之为“黄大仙的神奇能力”。所以,她对今天的新娘妆还挺期待的。黄黎拿出化妆的家什,而后在她的礼服上认真打量几眼。小姑子的审美还是比较在线的。黄黎来到这里的时间不算短,其间参加过几场婚礼。新娘的服装五花八门,有穿旗袍的,有穿列宁装的,还有穿工装的。但无一例外,都很宽松肥大,哪怕是喜庆的红旗袍也宽松得像唱大戏的。可是,叶满枝这套新娘装是她自己做的,上身是浅色衬衫,下身是长及小腿的大红色长裙。衬衫布料可能在箱底压得有点久了,颜色介于米黄和米白之间,黄黎觉得有点像香槟色。浅色衬衫平整地扎进红裙里,隐约勾勒出一截细细的腰身,虽然没有后世的衣服修身,但与其他人宽松的礼服相比,她这套衣服已经算是很时髦的了。哪怕放到几十年后也顶多被人说一句复古。黄黎在现代是个摩登女性,攒了不少美妆心得,可惜来了五十年代以后毫无用武之地。这回趁着小姑子结婚,她着实大显了一番身手。叶满枝有一对远山眉,黄黎只在眉毛上微微做了调整,再用火柴棍给她烫个卷翘的睫毛,就让那双眼睛显得愈发灵动有神了。在场女同志为火柴棍的操作惊呼时,黄黎也对自己的发挥很满意。可惜新娘子本人特别不争气,亲妈帮她梳头时,刚念了一句“一梳梳到尾”,叶满枝就开始眼眶泛红,“二梳梳到白发齐眉”的时候,她眼泪已经流下来了。而且屋里还有包括林青梅在内的,好几个年轻姑娘陪哭,等常月娥将一首梳头歌全部唱完时,新娘子已经扑到亲妈怀里抽泣了,好不容易画好的妆容完全没法看。黄黎:“……”*吴峥嵘带着迎亲队伍,在10点28分准时来叶家接亲的时候,叶满枝已经哭过三次了。最终是常家大舅妈将陪哭的小姑娘们全都撵出房间,才让新娘子控制住了情绪。由着黄黎给她重新化了妆,然后被郑东妹在发间和胸前,分别戴了一朵小红花。吴峥嵘给拦在门口的一众小豆丁们,散出去三斤中级奶糖。等他好不容易绕过小门神,走进房间时,见到的就是穿着红裙,戴着红花,人比花娇的新媳妇。他将目光定在新娘身上许久,而后在众人的打趣中,伸出一只手说:“叶满枝同志,我来接你了,咱们这就出发吧?”两人私下没少牵手,对叶满枝来说,牵手的动作已经成了惯性。可是,当吴峥嵘穿着笔挺的军装,肩章、领章、党徽、军功章,一应俱全地出现在她的房间时,她不由自主就想到了昨晚的婚前教育。脸颊立即变得滚烫,眼神也不敢与他正面相碰了。她原本还想着,结婚当天在外人面前要故作娇羞一下,这回好了,她这娇羞根本就不用装。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与他掌心匆匆交握几秒便快速松开,被众人簇拥着走出了房间。按理来说,姑娘跟着姑爷出门前,父母还要嘱咐交代几句。可惜叶守信比他闺女还不争气,望着养了十九年的大闺女,他那双已经哭成大核桃的肿眼泡里再次滚下泪来。即使被邻居和工友揶揄调侃了,那眼泪仍是控制不住,只对姑爷说了句“你一定要好好对我闺女”,就背过身去,再也说不出话了。早在二姐出嫁时,叶满枝就见识过老叶这副德行,她当时还偷偷嘲笑过老叶。可是这会儿看到亲爹哭得快要背过气去了,她好笑的同时,又觉得心酸,眼眶里再次蓄上了泪水。好在家里还有常月娥能在关键时刻顶事。拉着闺女说,以后要好好跟女婿过日子,现在已经是领导干部了,在家里不要总耍小孩子脾气。而后又话锋一转说,“不过,你跟峥嵘是组织介绍的,后来又谈了一段时间的对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都清楚。所以结了婚以后,你也不用特意改变,在家什么样,出嫁还什么样,好好过日子就行了。”众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听着总觉得不太对劲呢。你好歹多说几句客套话呀!眼瞧着新人快要出门了,那老叶还在抹眼泪,一句像样的话也没跟女儿女婿说,大家嘴上笑话老叶,心里也在感叹老叶疼闺女,是个性情中人。见状,吴峥嵘上前,揽过老丈人的肩膀,将人带进了最近的一个房间。外人不知翁婿俩在屋里交流了什么,可是,房门再次打开时,叶守信那两个大核桃里的眼泪已经止住了。拍着女婿的肩膀说:“时候不早了,好多宾客都直接去了食堂,你们赶紧过去迎客吧!”吴峥嵘对岳父岳母笑道:“爸妈,那我先带来芽过去了,你们收拾好以后,也尽快带亲戚朋友们去吃席!”叶满枝心里好奇他跟老叶说了什么话,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不好多问。只能沿着走廊和楼梯间的红色喜字,跟着他一路下楼,在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坐上了他的自行车。这年头,城里的自行车,农村的拖拉机,都是结婚迎亲的排面。吴峥嵘让新媳妇坐到车后座,推着自行车,围着大院绕了一圈,身后还簇拥着一长串迎亲队伍,有军代室的未婚小伙子们,也有他的几个表弟和同学,还有叽叽喳喳凑热闹的孩子们。迎亲队伍在院儿里兜兜转转一大圈,零星散出去不少喜糖,算是对街坊们广而告之,他俩结婚了!举办婚礼的地点是656厂的二食堂。常月娥和吴小姑原本想在16号院摆喜酒,但是双方邀请的宾客实在太多了,除了亲戚朋友,还有双方的同事,尤其是吴峥嵘,不但要邀请厂领导,还要请省军区的领导和他的一些战友们。若是在这个小院子摆酒,预计要翻四次台,才能让所有宾客吃上酒席尽兴而归。所以,听说有几个年轻工程师借用食堂办过酒席以后,吴小姑也拍板,让他们借用食堂的场地,请大师傅帮忙置办席面,到时候把钱票补贴给厂里就是了。二食堂帮着操办过好几场婚礼,算是很有经验的,这会儿大门正对的墙上,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书“叶满枝同志、吴峥嵘同志结婚典礼”。打饭窗口的玻璃上,还应景地贴着好多红喜字和拉花。吴峥嵘将自行车停好后,低声问:“你今天几点起来的?现在饿不饿?”“不饿不饿,”叶满枝往食堂里望了一眼,催促道,“咱俩赶紧去迎客吧!”“有秦祥和刘金宝在,你急什么?”婚礼需要有人出面张罗,亲戚朋友由家人负责招待,而双方的同事则由秦祥和刘金宝负责引导接待。两个新人只需要在食堂门口迎客,与大家握手,礼金礼簿什么的都不用操心,算是这场婚礼上最轻松的人了。叶满枝心里只顾着紧张了,忽视了那股饥饿感,可是被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影响以后,她突然就觉得有点饿了。“要不咱俩找点东西吃吧?”“嗯。”吴峥嵘把媳妇带去后厨,从烧鸡上掰了一只鸡腿给她,“吃吧。”“……”叶满枝无语道,“我把鸡腿吃了,一会儿席面上岂不是少了一只鸡腿?”“没关系,以防有同事不请自来,五哥特意给咱们多订了五只烧鸡。”“……”夫妻俩躲在后厨偷吃烧鸡的时候,双方家人也陆续赶到了。叶守信没见到两个新人,在门口急得团团转,“他们不是骑自行车来的吗?咋还不见人影呢?”吴小姑二话没说,目标明确地跑去后厨,把偷摸吃小灶的两人逮了出来。“外面十桌领导宾客还没吃呢,”吴小姑轻斥道,“你们倒是先造上了!”吴峥嵘面不改色道:“我早上没吃饱,让来芽陪我吃点!”吴小姑:“……”
早上的三个馒头和两碗粥,还填不满你那无底洞似的胃吗?她懒得在这种时候跟年轻人掰扯,“你俩赶紧出去招待客人,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吴峥嵘掏出手绢,让小叶同志擦嘴上的油,等她整理好以后,才带着人出去,与他爷爷奶奶、到场的厂领导、军区领导,还有特意来当证婚人的穆区长打了招呼。现场的婚礼司仪有两位,一位是厂办尹主任,另一位是林青梅。叶满枝觉得青梅有应付大场面的能力,而且今天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里有不少领导和同事。她提前询问青梅,想不想趁机露露脸,青梅也认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于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下婚礼司仪的工作。叶满枝和吴峥嵘被两位司仪请到台上,并排站在一起。只听尹主任高声说:“请同志们安静!我宣布,叶满枝同志,吴峥嵘同志的结婚典礼正式开始!首先进行婚礼第一项,向主席像行礼!”婚礼横幅下面,挂着一张巨大的主席像。闻言,新婚夫妻转过身,对着主席同志三鞠躬。而后在全场的掌声中,重新面对宾客。林青梅一边鼓掌,一边说:“下面进行婚礼第二项,应广大来宾要求,请新郎新娘表演一个节目!”吴峥嵘:“……”
他怎么记得第二项是证婚人致辞,然后新人表态,之后就可以开席了?叶满枝对这种环节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她参加过同学的婚礼,现在年轻人的婚礼都要表演节目。她与吴峥嵘几乎是同时伸手接那个大喇叭的,在宾客善意地哄笑中,叶满枝率先接过了大喇叭,与吴峥嵘低声商量几句后,对众人说:“没想到今天还要表演节目,既然大家想看,那我们就给大家唱首歌吧?”台下有人喊:“可以!”“那就唱一首《在祖国和平的土地上》吧!”叶满枝平时喜欢唱苏联歌曲,曲调比较欢快。但在今天这种场合,既有厂领导又有军区领导,还是唱革命歌曲更合适,也更有力量。她用手轻轻打着拍子,与吴峥嵘互视一眼后,齐声唱道:“在祖国和平的土地上~生活天天向上升~青年人怀着远大的理想~老年人越活越年轻~我们工人劳动最热情~生产纪律日日新~农民已经组织起来~年年都有好收成~”[1]这首歌是656厂广播站经常播放的歌曲,日日听月月听,几乎全厂人都会唱。夫妻俩唱完第一段以后,在场的宾客很快就跟着小两口一起大合唱了。上百人的歌声气势磅礴,险些将食堂的屋顶掀翻了。台下的常月娥跟着唱了一段,扔掉手里的花生壳,低声对亲爹说:“爸,这姑爷找得不错吧?你看咱家来芽和姑爷多登对!咱来芽多好看!”来芽那身裙子太好看了,红色特别正,站在身姿笔挺的年轻军官身边,这就是一对璧人呀,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常姥爷心不在焉地答应着,目光往厂领导那桌扫去时,忍不住问:“周振业和他媳妇怎么也来了?两边都退婚了,请他参加来芽的婚礼干什么?”常姥爷心里还对周家人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当年被狗屎糊住了双眼,才给孙女定了这么一个娃娃亲,耽误了十几年好时光。“我跟老叶没请他,我恨不得跟周家老死不相往来,谁会请他呀!”常月娥撇嘴说,“可能是姑爷请的,他们都是厂领导,有可能抹不开面子就请了。”叶守信替女婿撇清关系,“来芽说不是峥嵘请的,那周振业没有请柬,估计是怕其他领导都来了,他不出席太显眼,所以就不请自来了。”台上的婚礼还在继续进行,夫妻俩表演节目以后,很快就到了证婚人讲话环节。叶满枝和吴峥嵘暂时走下舞台,将大喇叭给了沈厂长和穆副区长。下台阶时,吴峥嵘习惯性地想去扶她的手,叶满枝却触电似的一下子躲开了。“……”吴峥嵘偏头低声问,“小叶主任,你今天怎么回事?牵也不让牵,看也不让看,我刚才在台上瞅了你那么多次,你连个眼神都欠奉。”“……”叶满枝心说,都怪大姐的婚前教育,她现在一靠近吴峥嵘就感觉热气腾腾的……
第73章 闹洞房
在叶满枝的预想中, 婚宴顶多持续两三个小时,等大家敬完酒、吃完席,她就可以回家数礼金了。然而,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 普普通通的一场酒席, 最后竟变成了流水席!656厂要争取提前完成生产任务,所以生产线上人停车不停, 哪怕是周末也有人值班。老叶和吴峥嵘在厂里的人缘都不错, 很多工人下班以后直接来食堂送礼吃席。上一拨人吃好离开后, 下一拨人又来接茬了。一场婚礼酒席从中午吃到了傍晚, 而作为新郎官的吴峥嵘被灌得着实不轻。他今天可谓是四面楚歌, 不但要招待厂里的同事,还要应付部队的战友。其他人还算有分寸,可是今天还来了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军校同学。这二位如今一个是省军区的副团长, 一个在滨江军事学院当讲师。他俩不但自己敬酒, 还鼓动得军代室的年轻军官们纷纷倒戈,从挡酒的变成敬酒的。吴峥嵘一个人对战十几个,哪怕有表哥和舅兄们帮忙, 经过一场鏖战后,还是被喝趴下了。酒席结束时,他是被人架回新房的。“小嫂子, 你看这事闹的, 我也没想到能把老吴喝成这样,我印象里他挺能喝的呀!”邹凯给新郎灌酒的时候气势十足,可是这会儿面对新娘子控诉的眼神时, 还是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嫂子就是嫂子,喊什么小嫂子!”杨树林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对着叶满枝赔笑道,“弟妹,大家太为你们高兴了,没承想峥嵘会醉成这样,你多担待多费心啊……”杨树林和邹凯都是早已娶妻生子的,吴峥嵘在婚姻方面属于落后分子,之前没少被人取笑,别人的儿子都快小学毕业了,他还是光棍儿呢。他们来参加婚礼时,多少是带着点探究和好奇的。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这小子竟然老牛吃嫩草!娶了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媳妇,听说还是国家干部。所以,今天虽是吴峥嵘大喜的日子,但也不能让他太过得意,这酒必须喝!叶满枝是第一次见这两位战友,对于把吴峥嵘灌倒的罪魁祸首,她实在无话可说。她今天也喝了不少酒,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请秦祥帮忙送客,顺便把军代室这群军官也一并带走。双方亲友还在二食堂做收尾工作,闲杂人等全都离开以后,新房里就只剩新婚小夫妻了。叶满枝坐到床边,试探地在他红扑扑的侧脸上摸了一把,感觉体温有点高,脖子那里也潮乎乎的,于是伸手帮他把军装的扣子解开了。在夏天结婚是她的要求,婚礼上可以穿漂亮裙子,满足她美美举办婚礼的愿望。但她没想到军装礼服竟然这么厚!全套礼服穿了一天,又喝了那么多白酒,吴峥嵘前胸后背全是汗。她怕吴峥嵘中暑,想帮他把军装外套脱了。但是醉酒的男人她抱不动,只能解开外套扣子,再解衬衫扣子,先帮他把前胸的汗擦一擦。她此时的内心全无杂念,一边解着衬衫纽扣,一边感叹自己的裁缝手艺真是太好了!这件衬衫是她用大姐送的那台缝纫机,在婚前赶工给吴峥嵘做的。延续她一贯节省布料的优良传统,选择了比较贴合身材的剪裁方式,上身效果比部队统一发放的衬衫好多了。军代表同志穿上身以后,英俊程度又上了一个大台阶。然而,她擦着擦着,就渐渐觉出了异样。两人拥抱的时候,她趁机摸过吴峥嵘的身体。男人的胸腹肌肉虽然紧实,但在放松的状态下,跟她的身体没什么不同,手感其实是软的。只有跟她接吻,身体紧绷的时候,那些肌肉才会硬起来。可是,她这会儿心无旁骛地用毛巾给吴峥嵘擦汗,掌心下的腹肌怎么变硬啦?她心里疑惑,倾身去观察那张微微醺红的俊脸。睫毛没有频繁扇动,眼珠也没移动半分。但她就是觉得蹊跷,凭直觉趴到他耳边问:“军代表同志,你是不是装醉呢?”军代表同志没有任何动静。可是叶满枝的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腹部,吐息喷洒到耳畔时,她感觉毛巾下的肌肉又变硬了。她在心里轻哼。装得还挺像!叶满枝把毛巾扔到一边,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个“醉鬼”瞧。而后俯身在他有些干的嘴唇上亲了亲,像叶梨花舔爪似的,把他干燥的唇珠润湿了。等到耳边的呼吸逐渐紊乱时,叶满枝冷不防地伸手捏住“醉鬼”的鼻子,无情阻住了他的呼吸。让你装!被捏住鼻子的醉鬼终于闷笑出声,拉开那只作乱的手后,揽过她的脖子加深了唇上的吻。叶满枝在他胸口拍了两下,埋怨道:“你讨不讨厌啊,干嘛装醉?你脸上那么红,浑身全是汗,我还以为你中暑了呢!”吴峥嵘睁开眼睛,快速扫视四周,低声问:“他们都走了?”“早就走了!你赶紧起来把外衣脱下来,小心真的中暑了!”叶满枝又问,“你干嘛装醉啊?你那么重,我都抱不动你!”吴峥嵘撑起身体观察窗外的情况时,被新娘子伸手将脸掰正,只好收回目光,先跟她解释:“那群小子从中午喝到晚上,磨磨蹭蹭不肯走,其实是想闹洞房呢。我要是不醉,你现在就要被人围观跟我一起咬苹果了。”“什么咬苹果?”叶满枝之前是未婚女同志,参加别人婚礼时,吃完席就直接离开,闹洞房的事轮不到她。所以她并不知道闹洞房有什么花样。“就是在新婚夫妻之间吊个苹果,让两人一起去咬,快咬到的时候,再把苹果提高……”“那不就亲到一起了吗?”“嗯。”“这种事有什么可围观的啊!庸俗!”叶满枝不怕跟他亲嘴,但不想当着外人的面亲嘴,那多难为情啊!“行吧,看在你还算机智的份上原谅你了。”叶满枝倒了杯凉白开给他润润嗓子,然后奖励地在他唇上印了一下。她这两天只顾着为婚礼紧张了,完全没有想到闹洞房这一茬。父母和姐姐也没跟她提过。幸好吴峥嵘提前装醉,没给那些人留下闹洞房的机会!吴峥嵘一边跟她接吻,一边把汗湿的外套和衬衫脱下来,而后拦腰将人抱到了床上。叶满枝碰到他紧绷起来的手臂线条,心脏也跟着绷了一下,忍不住夹紧双腿,小声哼唧道:“吴峥嵘,我想上厕所,你陪我去吧……”“现在?”吴峥嵘停在上方。“啊,外面的天都快黑了,我自己不敢去。”这院子哪哪都好,唯有一点不好没有室内厕所。这一片的平房是建厂时盖起来的,算是厂里最老的房子,那时的房屋设计都没有室内厕所,想上厕所就得去外面的公用厕所。叶满枝跟家人搬进楼房也不过两年,以前住平房时也要用街头的公共厕所,她没什么不适应的。但军工大院在夏季夜晚的点灯时间是八点,这会儿还不到八点,没有路灯的厕所里黑咕隆咚的,她自己不敢去。吴峥嵘想起之前那块水渍,忍不住向她确认:“你真是想上厕所?”“对啊。”叶满枝觉得他这问话有点奇怪,上厕所还能有假的呀?她从酒席散场的时候就有感觉了,只是一直没抽出空来解决。她推着男人的肩膀,催促道:“吴峥嵘,我想上厕所,你快陪我一起去……”话音刚落,房间窗外的墙根下,就突然传出“扑哧”一声憋笑。床上的小夫妻同时噤声,不约而同望向四敞大开的玻璃窗。叶满枝惊愕地睁大双眸。而吴峥嵘已经动作敏捷地跳下床,端起八斗橱上的搪瓷大茶缸,两步便跨到了敞开的窗户边。他没给人留下半点反应时间,像给花浇水似的,将一缸子凉水,从左及右缓缓浇了下去。窗外的墙根下立即传出好几声“哎呦”和“我X”。杨树林一边扑棱头上的凉水,一边埋怨道:“秦祥,你小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要是给你派个侦查任务,你岂不是把全团的人都暴露了?”邹凯接话说:“秦祥,隐蔽侦查,0分。”“抱歉抱歉,对不住各位啊!”秦祥从窗户底下站起来,一面为自己那声“扑哧”道歉,一面腹诽道,要是真让你们听了吴团长的墙根儿,我以后就不用在军代室混了。明天就得被领导发配喽。十来个小伙子依次从墙根下冒出头来,有吴峥嵘的同学,也有军代室的青年军官,还有几个同事家的半大小子。吴峥嵘随手将窗帘拉上一半,遮挡住大床的方向,而后抬脚跨上窗台,纵身一跃跳了出去。叶满枝没想到他有门不走,偏要走窗,不由发出一声惊呼。而她这声惊呼,又再次引发了小年轻们的哄笑。叶满枝:“……”吴峥嵘在临近几人的屁股上踢了几脚,“笑什么笑,全都给我滚蛋!”邹凯双手捂着屁股嚷嚷:“老吴,你可太不厚道了!好不容易结了婚,大家还想帮你热闹热闹呢,你居然企图用装醉蒙混过关!”“哈哈,我早就猜到他是装的了!婚礼上的酒盅那么浅,哪有那么容易喝醉啊!幸亏咱们杀了一个回马枪!”杨树林点了点吴峥嵘,“这小子狡诈得很!”吴峥嵘还惦记着叶来芽要上厕所的事,这些人一直不走,岂不是要把人憋出毛病来!“行了你们,热闹看了,墙根儿也听了,赶紧滚蛋吧。嘴上都有点把门的,出去以后别胡说。”邹凯招呼上一群小年轻走人,嘻嘻哈哈道:“差不多就得了,要是真把新娘子惹恼了,小心以后不让咱们登门!”“哈哈哈!”一群人像赶牛似的,被吴峥嵘撵了出去。他这边刚把院门合上,便听见有人掐着嗓子,用一种娇滴滴的语气说:“吴峥嵘,我想上厕所,你快陪我一起去~~~~”“哈哈哈哈……”十来个人笑出了几十人的效果。吴峥嵘:“……”他锁好大门,快步进了房间,叶满枝正跪坐在床上,脸色红得能滴出血来,眼角也有些湿,显然是听到那句调侃了。他尽量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把她的鞋子放到床边,“不是要上厕所么?走吧,我陪你去。”叶满枝正是内心敏感的时候,听到他提起厕所,羞窘得都快哭了,“连你也笑话我?”“我笑你干什么?你不是着急吗?”吴峥嵘揽着她的肩膀,低声提议,“外面有痰盂,你要是不想去公共厕所,在家里解决也行。我帮你倒……”“啊啊啊,你不许说了!”叶满枝只是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好羞耻,她感觉自己快要冒烟了,伸脚去踢他胸口,“你们这些臭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吴峥嵘:“……”
这是他第一次被喊做臭男人。也算是新鲜体验了。叶满枝虽然觉得丢人,但厕所还是要上的,没什么骨气地让吴峥嵘陪她去上公共厕所。可是女厕所里只有她一个人,掉落的水声甚至是有回音的。无论是她,还是外面的人,都能清晰地听到。她一边喊吴峥嵘,指挥他站远一些,一边控制自己别传出太大的水声。一个厕所上得她面红耳赤,浑身是汗。好在吴峥嵘在这方面还算体贴,等她出来以后,直接挑起话题问:“累了一天了,你一会儿要不要洗个澡?”“咱家连厕所都没有,哪有条件洗澡啊?”叶满枝对他的情况是知道的。夏天夜里在院子里冲凉,其他季节在厂里洗澡。军代室所在的楼层西侧有个公共浴室,他们训练完以后,就在那里洗。“我前几天给你买了一个澡盆,你可以用澡盆洗。”叶满枝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家里的大洗衣盆。麦多就是在洗衣盆里洗澡的。吴峥嵘不会也想让她坐进洗衣盆里吧?然而,吴峥嵘给她买的确实是澡盆。椭圆形的铁皮桶,高度不到一米,像她这样身材的女同志,可以蜷着腿半躺进去。但个子太高的男同志,比如军代表同志,恐怕就不合适了。叶满枝还从没用过浴桶呢,语气兴奋地问:“你怎么想起来给我买洗澡盆啊?”“你住楼房的时候,夏天能在水房洗澡,到了咱家这里,厕所已经那样了,在洗澡这方面总不能再让你受委屈吧?”叶满枝高兴地拍拍铁皮桶,“我哪有那么娇气呀!都可以克服克服的!”望着她这副言不由衷的样子,吴峥嵘轻笑一声,出去给她烧洗澡水了。*16号院虽然比其他院子的面积小一些,但也是正经三室的格局。吴峥嵘之前只用了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剩下一个小房间用于堆放杂物,基本是闲置的。这会儿就被暂时拿来充当了叶满枝的浴室。她在大澡盆里泡了许久,等到水温渐渐变凉,手指的皮肤也泡得发皱了,终于磨磨蹭蹭跨出了浴桶。慢腾腾地将身上的水珠擦干后,叶满枝对着衣架上的衣物犹豫半晌,还是把内衣穿了起来。也许是泡的时间太久了,她觉得自己有点腿软,呼吸也有些困难。蹲在地上艰难选择了一阵,最终放弃了她平时睡觉穿的背心和短裤,一咬牙,把她洗澡前偷偷运进来的毛巾被披在了身上。而后深吸一口气,攥着胸前的毛巾被,拉开门走了出去。在她漫长的洗澡过程中,吴峥嵘已经在院子里冲过一个战斗澡了。这会儿正坐在床边等她。就像他身处陌生环境依然身姿笔挺,不会左顾右盼一样,他等人的时候也非常专注。专注的表现就是,不会用书本或其他事物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只一心一意地等着。当然,这会儿让他看书他也看不进去,没必要装模作样。所以浴室的房门刚被拉开,他就将目光移了过去,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裹着毛巾被出现的叶来芽。“过来,我帮你擦擦头发。”叶满枝趿拉着拖鞋,无声行至他身前,感觉有毛巾覆到了自己的头发上。也许是被热水泡的,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现在从脸颊到脖子都是烫的,吴峥嵘帮她把头发擦到半干,手指隔着毛巾按到她头皮时,让她发顶过电似的发麻,忍不住哼了一声。这声轻哼,像是触碰了什么开关,吴峥嵘将毛巾扔到一边,打横将她抱起放到了床上。叶满枝脚下腾空,紧张地去搂他的脖子,攥在身前的毛巾被也随着她的松手而散开。一件大红色的苏式XX露了出来。吴峥嵘垂眸确认了一眼,“换了?”“嗯。”之前那件的布料太厚了,夏天穿有些闷,缝纫机到手以后她自己做了一件新的。只不过她没有精钢挂钩,用更简单的方式代替了。吴峥嵘双臂撑在她的上方,神色和眼神比验收军工产品时还认真。“我能碰吗?”叶满枝心说,都到这时候了,我说不能,你就不碰呀!但她心里莫名紧张,苏式XX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她又轻又细几近无声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而后就感觉身前的蝴蝶结被人利落地扯开、松绑,昏黄的白炽灯下,有雪白从里面弹跳出来。她听着上方加重的呼吸,掩耳盗铃似的闭上双眼,抓住身侧紧绷的手臂问:“他们不会回来吧?”“谁?”吴峥嵘的目光随着她的呼吸晃动。叶满枝睁眼对上他的视线,用胳膊捂住胸口,不给他看,“哎呀,就是你的那些战友!那群臭男人!”“早就走了。”“他们之前也走了,还不是偷偷跑回来了!你再去检查一下!”“……”吴峥嵘猛吸一口气,俯身在她唇上裹了一口,下床检查门窗去了。“你把大门锁好,”叶满枝躺在床上指挥,“窗户也要关上。”吴峥嵘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一一照办后,重新返回来,又听他家小叶同志说:“你把电灯也关了!”“灯就别关了吧?”叶满枝抿唇沉默了一阵没再吭声,算是默认了他不关灯的请求。可是,等到男人重新覆上来时,她却把自己身下的毛巾被抖开,将两人从头到脚盖住了。“来芽,门窗紧闭,还盖个被子,你不怕热么?”“不怕。”叶满枝嘴硬,伸手搂住他愈加紧绷的腰背。……然而,苏式XX掉落后,内里被揉捏裹住,她躲在毛巾被里面,很快就觉得透不过气了。红肿的唇瓣不自觉张开,肩膀抵住床褥大口喘息,毛巾被撑起的这方小空间里,全是交缠的呼吸和咕叽声。叶满枝将被子掀开一条缝,深深透过一口气后,又搂紧他的脖子,嘴唇下意识去寻找他的耳垂。在耳边的呼吸频率越来越快时,吴峥嵘终于不顾她的阻挠,将那条碍事的毛巾被扯开扔到了地上。然后让开那块有些沾湿的褥子,连接着将人抵到了大床的另一侧。视野里变得明亮,叶满枝紧盯面前通红的俊脸和脖颈,有汗珠沿着精致的下颚滴落。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叶身处险境的扁舟。惊涛拍岸,激流涌动。她却只能将腿搭在高处,随波逐流。余光里瞥见刚刚躺过的地方,叶满枝又羞耻地紧闭上眼睛。她以后都不好意思吐槽吴峥嵘打的这张大床了……
第74章 吴峥嵘:我媳妇最会灌迷魂汤了
叶满枝醒来时, 正午的阳光流进玻璃窗,给八斗橱上的结婚照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她怔怔地望着那张结婚相片,在心里回味了一下刚刚做的梦。她梦到今早的起床号吹响时, 她八爪鱼似的抱住吴峥嵘, 不让他起来。没过多久, 出操号好像也响了。六点和六点半的这两次号声,每天都要扰人清梦, 为了堵住耳朵多睡一会儿, 她习惯性地扯过被子把脑袋蒙住, 顺便好心地把搂着她的吴峥嵘也蒙住了。然后她就梦到自己被挤进去, 跟着他一起出了个早操。叶满枝望着相片里微笑的男人出神, 从昨晚到现在,酸胀感好像并没有多少缓解,这让她不太确定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吴峥嵘进门时, 见她眼神失焦, 明显在发呆,不由在她睡出薄汗的额头上摸了摸说:“起来吃午饭吧?”叶满枝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将胳膊挡在胸前, 目光快速在床上睃巡,寻找毛巾被的下落。“我的毛巾被呢?”“洗了。”“床单呢?”叶满枝退而求其次。“一起洗的。”叶满枝扭头往窗外望了一眼,果然看到院子里晾着她的浅粉色毛巾被和一条大牡丹床单。她脸上立即染上红晕, 埋怨道:“你干嘛在今天洗床单和被子啊?”这时候显着你勤快了?见她双手遮得实在辛苦, 吴峥嵘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把椅子上的内衣裤递过去,“你不是要盖被子么, 我不洗出来,你今晚盖什么?”吴峥嵘夏天从来不盖被, 这种毛巾被对他没用处,他也就没买过。他上午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下,除了几件新做的苏式XX,并没找到其他被子。叶来芽只带来这一条毛巾被,但那上面什么都有,不洗今晚用不了。“我可以找别的东西盖呀!”叶满枝连衣服都顾不上穿了,从床上跪坐起来,一手挡住自己,一手推着他说,“你赶紧把那床单和被子拿进来,晾在屋里!”他俩昨天刚办婚礼,今天上午就把床单和被子洗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俩那什么了,还很那什么嘛!“咱俩结婚的事,邻居们都知道,过夫妻生活是正常的,这有什么可害臊的?”吴峥嵘觉得他家小叶主任,有时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有时又脸皮薄得离谱。用那什么苏式奶罩蛊惑他的人是她,因为一条床单就从头红到脚的也是她。叶满枝被衣冠楚楚的军代表同志看得不自在,快速穿好内衣后,终于有了说话的底气。“他们知道是他们的事,反正你不能把床单晾在院子里!”她想了想又补充说,“至少这几天不能晾!”吴峥嵘不理解新婚妻子羞怯的点在哪里,但愿意尊重,于是依言把床单扯下来,转移到屋里了。“这回可以了吧?去洗漱吃饭吧。”叶满枝满意地在他脸上啵了一口牙膏沫子,不忘夸赞道:“军代表同志你好勤快哦,一上午竟然干了这么多活!”吴峥嵘抬手擦掉脸上的牙膏,心想,昨天他老丈人在酒桌上说的话,果然是酒后吐真言。老叶说,“我家这个小叶,从小就嘴甜,最会给人灌迷魂汤了,以后你就等着享福吧。”“对了,我去食堂打饭的时候,遇上咱爸了,他让咱俩抽空回去一趟。”叶满枝坐到桌前吃午饭,感觉坐下去的时候不太舒服,只在椅子上搭了一个边边,“什么事不能等我回门的时候再说?”“据说是为了礼金。”吴峥嵘往她椅子上放了一个厚坐垫,继续道,“你要是想回,我就陪你回去。”“礼金先让我爸妈收着吧!咱俩这几天千万别回去!”叶满枝很有经验地跟他蛐蛐,“昨天的酒席上还有不少剩菜,肯定全被他们打包带回家了。这种酒席上的剩菜,不吃个两三天,根本吃不完!我才不想回去吃剩菜呢!”叶满枝不是不能吃剩菜,自家人的剩菜她从来不挑剔。但婚礼上的人实在太多了,所有人的筷子都在盘子里搅和,哪怕剩的全是大鱼大肉,她也吃不下。她因此常被亲爹批评矫情。想到亲爹,叶满枝连忙问:“你昨天在我家的时候,躲到屋里跟我爸说什么来着?”“没说什么,就劝了他两句。”“怎么劝的啊?”她以为老叶会从头哭到尾,眼泪哗哗地送她出门呢,没想到能在最后关头收住。“还能怎么劝?咱爸舍不得你,我就承诺以后让你天天回娘家吃饭,只要我有空也会陪你回去。”“这种承诺你也敢许!”叶满枝瞪大眼睛问,“万一我没空呢?”“你不是每天中午回家吃午饭么?怎么会没空?”他俩工作都挺忙,婚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工作日不做饭,周末可以自己下厨或下馆子吃点好的。小叶主任结婚以后照样可以回娘家吃午饭,顺便睡个午觉。其实跟以前没多大区别。吴峥嵘往八斗橱的抽屉里扫了一眼,“咱家的存折、现金和票证都在那里,你看看每月应该交多少伙食费。结了婚,还要带个拖油瓶一起回去,伙食费总要多交点。”叶满枝早把午饭的事忘了,想到自己以后还能天天回家见到妈妈,她立即雀跃起来,笑眯眯道:“伙食费的事再说吧,反正咱俩休婚假这三天不能回去,我不想吃剩菜。”他俩难得有三天完整的假期。叶满枝早就想好了,这三天要跟吴峥嵘腻在一块儿,适应一下夫妻生活。她刚到了新家,又突然休假,一时间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就跟着吴峥嵘团团转,看他用打床剩余的木料做板凳。吴峥嵘原想给她留一些休养时间,这才随便找个由头去院子里做手工了。但叶来芽一直跟进跟出,跟得他心浮气躁,真心佩服起柳下惠来。他将削到一半的木料放下,在她屁股上拍了拍说,“你去换身衣服吧,咱们上街逛逛。”再让她跟下去,很难不白日宣淫了。叶满枝问:“今天要去看看爷爷奶奶吗?”她毕竟是新媳妇,按规矩是要去看看的。“今天周一,吴院长要上班,奶奶也要参加读书会。”吴峥嵘看了眼手表说,“你不是想看话剧么,咱们可以先看一场话剧,晚上再去那边吃晚饭。”叶满枝回屋换了件漂亮裙子,满心欢喜地跟吴峥嵘出门约会了。话剧团最近正在上演两出剧目,一个是《妯娌之间》,另一个是契诃夫的《求婚》。两人都对妯娌之间的事不感兴趣,于是就买票看了一场《求婚》。“你觉不觉得演员台词有点肉麻啊?”叶满枝拉着他的手小声问。“哪里肉麻?”“就是称呼啊。”吴峥嵘偏头看着她笑,“你是说‘亲爱的’、‘我的漂亮人儿’和‘我的好宝贝’么?”叶满枝莫名脸热,还有点想笑,偷偷在他手臂上捶了一下,“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我说的也是正经的。”吴峥嵘低声说,“外国剧本就这样,很多小说里比这个喊得还露骨呢。”叶满枝第一次看《求婚》的时候,就觉得演员台词有点肉麻,“我以为这种话剧不会再重演了,没想到今年又排了好几场。”“称呼虽然肉麻,但这些对话基本都发生在丘布珂夫和洛莫夫之间,那是老丈人和未来女婿的关系。男女主角之间反而比较正常,只要不是发生在男女之间的,这出话剧就能演很久。”叶满枝杵着下巴看向他,也许是成了夫妻的缘故,她觉得穿着新衬衫的军代表同志可俊俏了,忍不住学着丘布珂夫的口吻说了句:“Голубушка.”“什么?”吴峥嵘挑眉问。叶满枝将目光移回舞台,“不告诉你。”*夫妻俩从话剧团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人前往公共汽车站的时候,正巧碰上一大群工人举着彩旗和横幅游行。看横幅上的内容,好像是庆祝手工业全行业合作化的。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青年突击队的游行队伍。叶满枝之前在区里搞合作社转厂试点,对这个全行业合作化的工作也是知道的。没想到人家那么快就圆满完成任务了。叶满枝向最近的一个工人询问:“同志,大家怎么在傍晚游行啊?这么大的事,真应该好好宣传宣传。”“我们上午去市人委报过喜了,晚上还要在人民公园放烟花庆祝,游行队伍是去人民公园的!”叶满枝惊讶地问:“搞这么大的阵仗啊?”居然还要放烟花!市里只在春节和国庆节放过烟花,其他时间她还真没见过。她连忙扭头去看身边的男人。吴峥嵘见她双眸亮晶晶的,满眼都写着“想看烟花”,低声调侃道:“咱妈选的日子确实挺好的,昨晚刚入洞房,今天就有烟花庆祝了。”“你少臭美了,人家是庆祝全行业合作化的,”叶满枝喜滋滋道,“不过咱俩的运气真不错!”她从游行的工人手里接过两面小彩旗,分给吴峥嵘一面,两人挥舞着旗子跟随队伍一起游行。缓缓往人民公园的方向行进。像他们这样为了看烟花,加入游行队伍的市民不在少数。整个游行队伍的规模特别壮观。周围的人太多了,吴峥嵘担心把她挤丢了,顾不上周围的异样目光,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等到队伍距离人民公园还有不到两百米的时候,他眺向前方黑压压的人群,果断道:“来芽,人太多了,咱们就不进公园凑热闹了吧?在外面看也是一样的。”难得有机会近距离欣赏烟花,叶满枝想去凑热闹,但她被人群挤得心里发慌,踟躇片刻后点点头,被吴峥嵘搂到身前,揽着肩膀挤出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游行队伍。公园对面有个公私合营的冷饮店,吴峥嵘给她买了两个球的冰糕,让她边吃边等,自己则去借用旁边国营饭店的电话,往附近派出所拨了号。这种大型集会容易出乱子,今天这游行队伍像是临时组织的,有那么多市民参加,却没见到几个公安。这样并不合理。叶满枝听他给派出所打了电话,紧张地问:“不会出事吧?”“不会,以防万一而已,让他们出动警力维持秩序。游行的规模太大了,我瞧着那公园的大门都快被市民挤爆了。”吴峥嵘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马路对面的公园门口,引起一阵很大的喧哗。有个抱着孩子的妇女,一边捂着孩子不断流血的额头,一边大喊着什么。路边停着一辆洒水车,司机跳下来,将女人和孩子带上了车,很快便往人民医院的方向驶去。小插曲过后,其他市民继续涌入人民公园。叶满枝突然就没了看烟花的兴致,拉着吴峥嵘说:“时间太晚了,咱们先去看爷爷奶奶吧?”吴峥嵘看出她是被吓到了,带着她远离了游行的人群。这场烟花活动搞得很盛大,住在市中心的好多市民都看到了璀璨的烟火。叶满枝次日早上在食堂听到大家的讨论时,心里还有些遗憾,可是当她傍晚听说,人民公园里发生了踩踏事件,出现了人员伤亡的时候,就只剩后怕了,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的。为了安抚她,吴峥嵘说了不少宽慰的话,还带她一起出了操。叶满枝死死咬着嘴唇,喉咙里的声音被撞得支离破碎。好不容易借着疲乏沉沉睡去,又在半夜时分突然醒了过来。她伸手将身后的男人轻轻摇醒。吴峥嵘警觉地睁开眼,嗓音略有些沙哑地问:“怎么了?”他以为她有哪里不舒服,或是想去上厕所了。然而,叶满枝却转过身,搂着他的腰问:“你说,人民公园的踩踏事件,会不会影响市长来咱们光明街上课的安排啊?毕竟都是大型集会啊!而且两个活动的举办时间还挨得这么近!市长要是不来讲课了,那我们之前的工作不是全都白忙活了吗?”吴峥嵘:“……”叶满枝自顾自地忧愁道:“不行,好多居民还不知道市长要来上课的消息呢,我明天就得赶紧把这个消息放出去,把市长要来讲课的事情坐实,让全街所有居民都知道!到时候哪怕市长想取消活动,也要考虑一下群众的心情吧?你说我这样做,能行不?”吴峥嵘:“……”
第75章 “难怪人家天天洗床单呢!”
大半夜被媳妇唤醒讨论工作, 让吴峥嵘不由开始反思自己。这两天虽是新婚假期,但是考虑到叶来芽年纪比他小很多,也许还需要时间适应, 在夫妻生活方面, 他索取得很克制。白天安排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 晚上也不过是从大床左边换到右边,或从右边挪到左边。叶来芽每次哼哼唧唧喊累时, 他都以为她是真的累了。“我跟你说话呢!”叶满枝问话后, 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男人答复, 便凭感觉在他嘴唇上啾了一下, “你又睡着啦?”黑咕隆咚的, 不知亲到了哪里,就当是嘴唇吧。“没有,我在考虑问题。”吴峥嵘感觉自己的脖子被舔得湿乎乎的。“什么问题啊?”男人没应声, 不声不响, 干脆利落地抬腿闯了进去。说着话就被挑起左腿的叶满枝:“!!!”她羞恼地在他胸膛上捶了两下,“我跟你谈正事呢!”“大半夜的,有什么正事不能明天再谈?”“那不是突然想起来的嘛, 不问问你,我睡不着!”叶满枝贴着他催促,“你快回答我!”“你先回答我, ‘噶路布是噶’是什么意思?”叶满枝愣了一下, 在漆黑的夜里笑出声来。她昨天在话剧院说的话,这人居然还惦记呢!“不告诉你。”吴峥嵘将台词里出现过的称呼,快速在心里过了一遍。一边动作, 一边猜测,“亲爱的?”他觉得应该是这个意思, 但身前没有回应。隔了好半晌,他又问:“我的漂亮人儿?”叶满枝羞窘地抬手捂他的嘴,“你别说了。”演员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语调是夸张的,除了肉麻,她没觉得有什么。但吴峥嵘嗓音温沉,语气正经,疑问句说得像陈述句,听得她脚趾都跟着蜷了起来。她将男人的嘴堵住,室内总算是安静了。蝈蝈声嘶力竭的叫声,顺着四敞的木窗钻进来,适时掩盖了交缠的喘息。不知过了多久,上方再次有了动静。“我的天使?”吴峥嵘的声调与动作一样不紧不慢,“是我的天使吗?”“不是不是!”叶满枝摇着头哭出声,“我都让你别说了!”黑暗中,眼角的泪水被什么东西卷走,又很快涌出新的。男人箍紧怀里的人,声线带着颠簸,“不是我的天使,那就是我的好宝贝了……”叶满枝眼泪淌得汹涌,咬着唇瓣不肯应声。吴峥嵘这天晚上没能如愿得到答案,但是好像打开了水龙头。……婚假休息三天,叶满枝三天都是睡到午饭时间才醒的。前两天也还罢了,但她第三天还有正事呢!人民大课堂开课在即,却发生了人民公园的踩踏事件,她心里总觉得不稳妥,想提前销假回单位做一些准备工作。可是,她今天又睡到了中午!而且眼睛还是肿的,她这样怎么去单位上班啊?吴峥嵘在书房里听到了动静,便放下书过来找她,想问问她中午在家吃还是出去吃。叶满枝想起他昨晚的那些话,羞囧地背过身去不想搭理他,被问得急了,就嘟哝道:“都怪你给我拖后腿,我今天还想去给居民们宣传一下人民大课堂呢!”昨晚吴峥嵘对她的羞耻心和事业心都有了全新的认识,以防影响家庭和谐,他已经在今天上午想办法弥补了。“报纸上没报人民公园的踩踏新闻,不过我帮你打听了一下当时的情况。那天有大批市民从公园后门涌入,冲破了民警的防线,人潮像陡坡似的,一层一层往前推倒……”闻言,叶满枝赶紧转过来问:“伤亡情况怎么样啊?”“截至今天早上,2死,11重伤,32轻伤。”“……”叶满枝喃喃,“这么严重啊?今天上午有人来找过我吗?”“没有。”叶满枝趴在床上琢磨,如果市长要取消活动,街道的同事应该会来通知她。既然没通知,就说明活动还会继续。市长21号来开课,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在群众间做好安全宣传工作,同时向公安局请求支援,只靠光明派出所那点警力显然是不够的。人民公园闹出那么大的乱子,穆区长应该听说了吧?也许已经向区分局或市局求助了。那么街道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将开课时间通知给大家,同时做好安全动员工作。想通了这一点,叶满枝再次嗔道:“都怪你!要不我今天上午就能通知好几个居委会了。”如果是同龄夫妻,被她这样再三埋怨,小两口可能已经开始斗嘴了。不过,吴峥嵘早就过了跟人斗嘴的年纪,一面帮她从衣柜里挑裙子,一面说:“靠你们挨家挨户去通知,要通知到什么时候?光明街的居民一半都是656厂的,市长开课的时候,工人们也要去听,回头我去广播站说一声,在厂区和家属院里广播一下。”“咱俩现在是一家的,大家都知道人民大课堂是街道组织的,你再去广播站说这件事,对你影响怪不好的。这本来就是街道的工作,我自己去跟广播站交涉就行了。”叶满枝往隔壁院子指了指,“再说,我现在近水楼台,可以找苏工的爱人帮忙。”“你还认识苏工的爱人呢?”16号院只有一个邻居,就是隔壁15号的苏志康,656厂的副总工程师。苏工刚满四十岁,爱人比他小十岁。吴峥嵘独居的时候,与对方只是点头之交,在路上遇到了就客气打声招呼,即使是邻居也没什么来往。“我认识啊!之前跟我妈往这边运嫁妆的时候,遇到过隔壁的常姐,她跟我妈都姓常,算是本家吧,我们那天在咱家院子里聊了一会儿。”“苏工跟你是前后脚调来厂里的,听说常姐以前在他们当地的广播电台当播音员,苏工调来656厂以后,市人广没有编制,她就暂时留在厂里当广播员了。广播里好多重要新闻都是她读的呢,我中午经常听,不过,常姐不太爱说话,为人好像挺清冷的,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帮忙。”吴峥嵘将挑好的裙子递给她,惊讶道:“你连她以前是干什么的都知道?”他在隔壁住了两年,连人家全名都没问过。还不如叶来芽这刚搬进来两天的。“女同志聊天嘛,聊着聊着就什么都知道了。”叶满枝抖开那件月白色的半袖旗袍,迟疑地问,“在家穿什么旗袍啊?”“不在家穿,你还想穿到单位去?”“……”叶满枝觉得他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除了参加国风音乐会的演出,她现在真的没什么机会穿旗袍了,要不还是在家臭美一下吧?她快速起床洗漱,换上了旗袍,看了眼桌上的闹表说:“午休快要结束了,我得赶紧去隔壁找常姐帮帮忙!苏工和常姐是回民,他俩每天中午回家吃饭,我这会儿过去,时间应该正合适。”吴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