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彰打着抖,头脑有些昏沉地想,如果在此时转身,那身影会不会像他所想的一样如同幻觉一般即刻消失。
如果那不是他的幻觉,那么那人还要在后面跟上多久,才肯主动走到他面前?
他要如何才能让对方主动走上前来告诉他:他是真的来找他,这不是他的幻觉?
华彰慨叹般吐了一口气,实在是糟心。他感觉到自己今晚确实是喝多了,酒味都已经重到这样他自己就能闻得到,看样子再过不久,他真的会醉倒…
醉酒?
一段文字十分应景地浮现在脑海,是前几天他为了在茶园夜晚打发时间看的那本《作死后挽回爱人的100种方法》中的一个桥段。
要素齐备:醉酒、分手、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侣。唯一有偏差的,是小说里的主人公是真的醉了,一通胡闹,好不肉麻。
华彰看的时候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想不通人类怎么能想出这么恶心的情节。
但眼下灵感翩然而至,显然顾不上什么合不合适的问题。反正他认为至少他不会像小说里那个恶心的主角一样肉麻至极地撒泼胡闹,他只是博一博
他半真半假、歪歪扭扭踉跄了几下,跌倒在地。
“哥!”
身后一声惊呼,果然是孟扬熟悉的声线,伴随着一阵急切跑步声,刚洗了澡、熟悉而好闻的清爽气息铺天盖地把他罩住了。
“哥?!你怎么了?”孟扬急得连敬称都忘了,跪在地上,把华彰半扶起来,并立刻注意到华彰呼吸带着浓重酒气,惊慌失措地检查起来:“…你喝酒了?怎么喝了这样多…董秘书不在你身边吗?”
华彰不回答,只在他怀里静默的深吸着他的气息,像是久旱的植物痛饮终于回归的甘霖。他深深凝视孟扬,青年眼睛里透出的焦急和关切是那样动人,那些眼下的乌青、略微凹陷的脸颊和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都莫名其妙地刺激着他,他觉得自己现在才是真的醉了,否则那些酸涩的情绪怎么会像被无限复制了一般没完没了地往外涌?
直到孟扬确认华彰毫发无损,才注意到这过程中华彰一直在注视着他。
孟扬感到一种言而无信导致的无地自容。他撇开了眼,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拉紧华彰的手臂也渐渐犹豫着放松了。
可就在他要给些什么解释,然后松开华彰时,一声低到他几乎以为是错觉的哽咽却飘进了他耳朵里。
“呜…”
孟扬不可置信地眼睛瞪大了。
紧接着,就像终于被这怀抱的温度化掉的乌云,那呜咽雨滴似的、大颗大颗地落下,带着委屈和气急败坏,砸得孟扬整个人不知所措,连连道歉:“…对、对不起!哥,我不该出现在你面前…”
“你不该什么!呜!…你他妈懂什么?!嗬、你凭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居然说什么、不是你也会有别人?我根本没试过别人!额、呜…”
一堆铺天盖地的埋怨就着情难自禁的哭闹声,就跟雨里夹着冰雹似的噼里啪啦往孟扬头上砸。
华彰从小到大就没哭过几次,连怎么哭都不太会,又觉着丢人,拼了命想憋眼泪,又憋不住。他鼻音浓重连抽噎都很卡顿,于是愈发恼火地要用责骂维护他散落一地的自尊心。
真是哭得乱七八糟的。
孟扬人都懵了,但知道现在还不是追问的时候,只好先哄人:“对不起…对不起哥、不哭了…”
华彰这辈子第一次被名为委屈的情绪压倒了,酒意上头,孟扬这样一哄反而更是难忍,眼眶通红地哭了个稀里哗啦,前几分钟才立下的绝不撒泼胡闹的flag散倒一地。
偶尔路过一两个行人,一边走一边对这一幕怪事频频回头。孟扬被他骂的狗血淋头,但仍抱着他不知所措地哄,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在没一会儿华彰就大概是被在大街上控制不住眼泪和脾气的自己羞耻到极点,哭撅了过去。
孟扬这才联系上董秘书,整个横抱起哭晕的华彰送进了车里。
孟扬正犹豫着要找什么借口留在车上,董秘书却和孟扬前些天尝试通过联系他联系华彰时,那种“对不起我无法提供上司的私人电话”的公事公办的冷漠态度截然不同,露出他从未见过的,简直是看到自家孩子谈恋爱闹脾气和好的欣慰笑容。
董秘书适时提道:“孟先生,今晚要麻烦您了。”
……
华彰车开到在将要到酒店的时候就醒过来了,但出于某种颜面扫地的羞耻感,他一直没有睁眼。他身上披着孟扬的外套,倚倒在孟扬肩膀,被孟扬的味道包裹着。
董秘书把人送到电梯门口留了步,试探性地问:“那么接下来孟先生您…”
到了酒店大堂,孟扬不好再打横把人抱起来,只好架着华彰的手臂,半扶着他点点头:“后面的事我来就可以。”
谁想电梯门一关上,华彰就睁了眼,挣开孟扬,站直了身子。
孟扬整个人身体僵直,看见电梯门反映出华彰的脸上已然恢复了那种不近人情的模样,便有点慌乱低声叫他:“哥…”
“闭嘴。”玉面阎王醉意好好拢在眼底,恶狠狠下令,并果断决绝地摁下电梯楼层。
气氛冷到几近结冰,孟扬看他这样,一时间甚至怀疑半小时前看到的那个在大街上哭赖不止的人究竟是不是他的错觉。华彰现在脸黑的程度,让他很难不怀疑就这样跟着华彰进房间的话,会被华彰直接抽掉两人的皮带,一条用来绑他的手,一条用来在他身上狠狠的抽打聊以泄愤。
但即使是意识到有这样的风险,孟扬也鬼使神差地跟着一路无言的华彰进了房间。
门关上后的那一秒,华彰率先掌握主动权,把孟扬推撞到玄关的廊壁上。
结实的后背和墙相撞,孟扬发出疼痛的闷哼,不曾反抗,视线也一刻不曾不离华彰那张俊美的脸庞。他的眼神直勾勾的,满是深邃的想念和忧郁,仿佛要把这些天没看到的看够本。
“你怎么敢…!”华彰有太多想说的话梗在喉头,第一个冲出来的却仍然是愤怒和不甘心:“你怎么敢离开我?!”
“我…”孟扬答不上来。
“呵!”华彰冷呵出声。理智告诉他,他不应当为刚才在大街上失去的面子而迁怒,但酒精仍在操控他说的话,口不择言:“既然你都敢走了,又他妈鬼鬼祟祟在我身后跟着做什么?!”
孟扬这才知道他跟在华彰身后的事早就暴露了,百口莫辩,只好犹豫着、有些慌乱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盒子,打开露出里面闪闪发光的钻石别针,咬咬牙道:“我…我是来还给您这个。我本想留着当纪念…但发现实在太贵重了。”
他说的是假的,他摸不准华彰的态度,离别那天他做的太过分,他只敢以这样的方式接近。
华彰糟心了几天,他就颓唐了几天,程度只有过之而无不及。醒来的第二天只是虚无和空茫,到了第三天晚上,他需要酒精麻痹自己才能入睡时,才浑浑噩噩意识到他对他那样深爱的人做了什么:
那可是华彰的生日!他一刀一刀镂刻木材制作音乐盒礼物的时候,是那样希望华彰以后每一天都能愉快,可他居然随后又把自己的阴暗情绪变成刀刃往华彰心口剜了上去。
那是他深爱的人啊,是他的天神,是在沉浮的人生之海里头把他拉上岸的人,是他心口的珍宝。
是除了家人之外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