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云翠匆匆进来回话,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急:“小姐,宫里传来消息,陛下……陛下病倒了。”
“哐当”一声,姜韫兮手中的银簪脱力坠在绣绷上,针尖刺破了刚绣好的花瓣,留下一个细小的墨点。
她猛地抬头,鬓边的碎发滑落颊边,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楚寒熙……那个永远端着帝王威仪,连蹙眉都带着三分算计的男人,怎么会突然病倒?
还没等她理清楚心绪,院外就传来了顾靖川的声音。
印象中向来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语气里却带着罕见的恳切:“韫兮妹妹,你在吗?”
姜韫兮定了定神,应了下。
顾靖川站在廊下,蓝衫被春风吹得微动,素来坦荡的眉宇间拧着焦虑:“陛下昨夜咳血之后就昏迷了,太医们束手无策,方才好不容易醒了片刻,嘴里却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微颤的指尖上,声音放得更柔:“我知道姜家与宫中的纠葛让你为难,也知道这个请求太过冒昧。可眼下……陛下身边实在无人能劝,你就当看在往日情分上,进宫去见他一面,哪怕只是站一站也好。”
姜韫兮的指尖深深掐进锦缎袖口,那上好的料子被攥出几道褶皱,像她此刻拧在一起的心绪。
廊下的风卷着海棠花瓣掠过她的裙角,带着些微凉意,却吹不散她眼底的迟疑。
“……靖川哥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后宫禁地,非臣女随意能踏足之地。如今陛下龙体欠安,姜家又正被朝野瞩目,我这时候进宫,反倒会落人口实,平添是非。抱歉,我不能去。”
她说得条理分明,可只有自己知道,攥着袖口的手早已冰凉。
她怎能不知道顾靖川的好意?可这宫墙之内,从来不是“见一面”那么简单。
“韫兮妹妹!”顾靖川往前一步,声音里染上急色,“你怎么还不明白?陛下他……他对你是真心欢喜的啊!”
他想起方才在宫门口听见的只言片语,太医说陛下昏迷时反复呢喃“韫兮”,那语气里的痛楚,绝对是真心的。
“你、你就当是可怜他,去见这最后一面。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无论宫里有什么事,都绝不会再让你沾边!”
最后一次吗……
姜韫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
“顾世子,”她终于松开了袖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陛下是君,我是臣。君臣有别,分寸不能乱,恕臣女……不能从命。”
顾靖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急切,震得廊下的海棠花瓣簌簌落了一地:“姜韫兮!你敢说你不喜欢他吗!”
顾靖川深吸一口气,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回避的现实:“……你方才说君臣有别,可你该知道,陛下若真要见你,一道圣旨就能让你无从拒绝。到那时,不是你愿不愿意,是你必须去。与其等着被人逼着走那趟浑水,不如现在……”
他没再说下去,可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庭院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海棠树梢的呜咽声。
许久,久到顾靖川都以为她不会再回应时,一声低叹悠悠传来,轻得像要被风卷走:“我知道了……我去。”
第68章 当年生熙儿的时候,疼吗
养心殿的明间燃着安神的龙涎香,烟气在鎏金铜炉口盘旋成细细的一缕,漫过铺着明黄色锦缎的拔步床。
床顶悬着的珍珠帐幔半垂,遮住了榻上人的大半身影,只露出一截手腕搭在锦被外。
紫檀木的梳妆台上,青瓷药碗还冒着热气,黑褐色的药汁在碗底沉淀出暗沉的光。
旁边散落着几枚未及收拾的奏折,最上面一本摊开着,朱砂批阅的字迹潦草歪斜,与往日笔锋锐利的御笔判若两人。
殿角的自鸣钟滴答作响,衬得满室愈发寂静。守在床边的太监屏住呼吸,眼观鼻鼻观心,连衣角蹭过地面的声音都怕惊扰了榻上的人。
窗外的日光透过菱花窗棂斜照进来,在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见浮尘在光柱里无声翻滚。
忽然,榻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忠全,顾靖川人呢?”
姜韫兮刚踏入内殿,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便扑面而来,混着龙涎香的沉郁,压得人胸口发闷。
她抬眼望去,正撞见拔步床上半垂的珍珠帐幔,帐内隐约可见一道消瘦的身影,连呼吸都透着不稳的轻颤。
这便是那个在朝堂上翻覆风云,弹指间定人生死的帝王?
“陛下,我把人带来了。”顾靖川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震碎了殿内的沉寂。
守在床边的忠全连忙上前,双手轻掀帐幔,珍珠串子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响:“陛下,姜姑娘来了。”
帐幔缓缓拉开,楚寒熙的脸彻底露了出来。往日里那双深邃锐利的眼此刻半睁着,眼窝陷得厉害,唇色泛着病态的白,唯有那双眼眸,在看清来人时,骤然亮起一点微弱的光。
他的俊美依旧,却像被狂风骤雨打蔫的玉兰,褪去了所有锋芒,只剩下脆弱的苍白。
姜韫兮的心猛地一缩,竟生出几分怯意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楚寒熙,没有帝王的威仪,没有算计的冷光,只像个久病的凡人。
这副模样太过陌生,让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仿佛再往前一步,就要撞破什么不该看的真相。
顾靖川将她细微的退缩看在眼里,又瞥了眼榻上气息奄奄却目光灼灼的帝王,悄悄给忠全递了个眼色。
两人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满室的药香与寂静,都留给了这对隔着前尘往事的男女。
殿内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姜韫兮定了定神,屈膝行礼,声音尽量平稳:“……陛下,听闻陛下龙体违和,臣女特来探望。如今见陛下安好,臣女便不打扰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告退,指尖却忽然触到一股滚烫的气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床上的人竟不知何时起了身,几步踉跄着扑过来,牢牢将她拥进怀里。
他的怀抱滚烫,带着病中的潮热,力道却大得惊人,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姜韫兮被勒得生疼,挣扎间听见他埋在她颈窝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卿卿……我的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