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靖川还想说什么却被楚寒熙打断:“你先退下吧,让朕一个人待会儿。”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将楚寒熙的影子拉得很长,透着股说不出的落寞。

顾靖川看着他独自走向窗边的背影,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躬身离去。

只是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人一掌拍在了墙上发出的闷响。

回身时,正见楚寒熙背对着他站在方才那面青砖墙前,右手还维持着挥落的姿势,指节泛白。

墙面上几片松动的墙灰簌簌落下,在暮色里划出细微的弧线。

“陛下?”顾靖川试探着唤了一声。

楚寒熙没回头,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点压抑的怒意:“出去。”

那两个字像是带着刺,却又藏着丝绷不住的烦躁。

顾靖川瞧着他微微颤抖的肩线,忽然明白了,这位陛下哪是在生他的气,分明是在跟自己较劲。

第64章 怕这只是一个梦,醒来是场空

姜韫兮被侍女搀扶着跨进姜府门槛时,浑身的寒气几乎要凝成霜花。

她脸色苍白得像上好的宣纸,嘴唇抿成一道毫无血色的直线,湿透的裙摆拖沓在青石板上,留下点点的水渍。

还没等她站稳,灶房的婆子就端着个粗瓷大碗匆匆赶来,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碗沿,浓郁的姜香瞬间驱散了些许寒意。

“小姐快趁热喝了吧,刚熬好的姜汤,驱驱寒。”婆子把碗递过来,看着姜韫兮冻得发红的指尖,忍不住叹了口气。

姜韫兮刚接过碗,就听旁边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姜培兴一掌拍在梨花木八仙桌上,上好的青花瓷茶杯被震得跳起,滚烫的茶水溅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只瞪着眼睛怒喝:“他们林府当真以为我们是死人吗?!不过是仗着祖上那点功勋,就敢这么作践人!笙笙可是我唯一的女儿,他们竟敢这么算计你!”

他气得额角青筋暴起,袍袖甩得呼呼作响,若不是被管家死死拉住,恐怕此刻已经提着剑冲去林府理论了。

谢宁娇没理会丈夫的暴怒,只是快步走到女儿身边,伸手摸了摸她冰凉的额头,又掖了掖她湿透的衣襟,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她柔声说:“莫怕,娘在呢。”

见姜韫兮咬着唇不说话,只是眼圈泛红,谢宁娇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却依旧带着安抚的暖意:“方才我已经让福安快马去给你外祖母传信了,你外祖父最疼你,知道了这事,保管让林家吃不了兜着走。敢动我谢宁娇的女儿,真是不要命了。”

她说话时语气平静,指尖却暗暗攥紧了帕子,指节泛白。

谁都知道,谢宁娇的父亲曾是当朝太傅,门生遍布朝野,林家这次,怕是真的要完了。

姜韫兮捧着温热的姜汤,看着母亲眼底的坚定,又听着父亲还在一旁怒声咒骂林家的不是,冻得发僵的身子渐渐暖了起来,眼眶一热,豆大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

“爹,娘!”姜韫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刚开口就哽咽了。

她攥着谢宁娇的衣袖轻轻摇晃,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鼻尖红得像颗熟透的樱桃,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本就怒火中烧的姜培兴瞬间泄了大半火气,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心疼。

他蹲下身,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替女儿擦去脸颊的泪痕,声音都放柔了几分:“是爹没用,爹就不应该让你去。”

话刚说完,又猛地直起身,眼里的火气复燃,“但你放心,爹这就去写奏折!我已经让人快马去找你姑母了,明日早朝,我就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参他一本!不把他林世安拽下来,我就不姓姜!”

姜培兴越说越激动,手在半空狠狠一挥,仿佛已经看到林世安被剥去官服、打入天牢的模样。

姜韫兮被父亲的气势惊得缩了缩脖子,小口啜饮着姜汤,暖意在喉咙里缓缓散开,却驱不散心头的疑虑。

她不清楚林府里的龌龊究竟传出去了多少,但今日林湘在宴席上故意侮辱她,还散播她与人私会的谣言,被那么多世家贵女瞧了去,怕是连神仙都难救。

林府最重脸面,向来是“弃车保帅”的行家。

林湘名声已臭,留着只会惹祸上身,林家必定会把她推出去当替罪羊,或是随便找个偏远地方嫁了,或是直接送进家庙了此残生,总之,是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只是……姜韫兮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眉头微蹙。

从她救徐望舒上岸到回姜府,前后不过连一个时辰都没有,林家的丑事就像长了翅膀似的,连父亲都知道了来龙去脉,这传播速度也太快了些。

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碗壁,心里渐渐清明这事背后,定然有人在推波助澜。

只是不知,那人是碰巧帮了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正思忖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家掀着帘子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

姜培兴一愣:“宫里?阿姐这么快吗”

话音未落,就见进忠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进忠面色平和,目光扫过屋中众人,视线最后落在姜韫兮身上,“姜大小姐可安好,陛下听闻您今日受了委屈,特意让奴才送了些药材过来,林太医明日一早会来给您诊治,今夜还请您好好休息。”

楚寒熙?

她打了他一巴掌,还说出那样的话语。

他居然没有治罪于她。

非但不治罪,还派人送来了药材,甚至请了林太医?

姜韫兮望着桌上那流光溢彩的盒子里的珍贵药材,眼神有些发飘,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细密的褶皱在锦缎上蔓延开。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根细针,反复刺着她的太阳穴。他是九五之尊,是执掌生杀大权的天子,就算她今日受了委屈,可那一巴掌落在龙颜上,怎么看都该是泼天的罪过。

少女的指尖抖得更厉害了,连带着袖摆都轻轻颤动。

她懊恼地闭上眼,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

当时怎么就那么冲动?楚寒熙说到底是天子,不是街头可以随意争执的凡夫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