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胡乱猜着,楚寒熙已经抬脚往院里走,见他愣在原地,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

“……兄长,要不先回去?”顾靖川连忙跟上,声音放软了些,试图掩饰方才的失神。

楚寒熙鼻腔里哼出个单音节:“嗯。”

顾靖川松了口气,转身让原来的马夫跟上伺候,又转头对候在门边的云翠道:“你在外头守着。”

云翠是楚寒熙的贴身丫鬟,闻言屈膝应了声是。

顾靖川刚说完,身后就飘来一句凉飕飕的:“你倒是把她安排得好。”

顾靖川脚步一顿,回头看楚寒熙,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眼神里明摆着带着点不悦,像是在说“你倒会安排我的人”。

顾靖川心里直犯嘀咕:这又是怎么了?他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渐渐消失在街角,楚寒熙望着那抹远去的车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

晚风掀起他宽大的袍袖,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指尖微微蜷着,像是还残留着方才攥紧车帘的力道。

顾靖川站在一旁,把他这副模样看得真切,心里不由暗叹:这会子又成了望妻石,方才那点锐气倒是半点不见踪影了。

他轻咳一声打破沉默,试探着问:“陛下,现在回吗?”

楚寒熙像是没听见,过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眼底蒙着一层薄雾似的迷茫,全然没了往日的清冷锐利。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像是吸了很久才吐出来,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颤抖:“靖川,你说梦里所发生的一切是虚假的吗?”

顾靖川一怔。

他跟在楚寒熙身边多年,见惯了他运筹帷幄的模样,这般带着茫然的追问,倒是罕见得很。

他沉吟片刻,才温声道:“陛下,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事,多半是心头牵挂的映照,您既问出这话,想必心里早已有了自己的思量,又何必来问我呢?”

他话说得委婉,却点到了要害。

楚寒熙听完,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方才马车离去时,车帘缝隙里闪过的那抹身影,竟与昨夜梦里那个决绝转身的轮廓重合在了一起。

是真是假,是幻是实,他自己也辨不清了。

顾靖川见他如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角撇了撇。

楚寒熙抬眼瞪他,眉峰微蹙:“你胆子倒是大。”

“我要是胆子不大,能在你身边待这么多年。”顾靖川耸耸肩,语气倒是坦然,“您要是真对姜姑娘动了心,与其在这儿琢磨自己够不够真心,不如踏踏实实去试试,用您的真心,看能不能换得她半分回应。”

“我还不够真心?”楚寒熙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些,带着点被质疑的愠怒,“这些时日我对她如何,你难道没瞧见?”

顾靖川见他动了气,反倒平静下来,慢悠悠道:“陛下,真心这东西,从来不是靠嘴说的,您对着奏折能说三天三夜,可对着姜姑娘,连句实在话都掖着藏着,这算哪门子真心?”

他顿了顿,见楚寒熙没反驳,又补了句:“依臣看,您该跟师铭学学,在这方面他不像您,揣着一肚子心思,偏要装得冷冰冰的。”

楚寒熙被他说得一噎,指尖攥紧了腰间的玉佩。

顾靖川看着楚寒熙紧绷的侧脸,心里那点劝诫的念头又冒了出来,话一出口便带了几分豁出去的直白:“姜韫兮到底也是香饽饽,模样才情摆在那儿,就算没了乔鹤龄,往后也保不齐有乔鹤龄二号、三号冒出来。陛下若是真喜欢,藏着掖着有什么用?为何不敞开了说?”

话音落地,周遭霎时静了。

楚寒熙就那样站在廊下,背影挺直如松,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凝滞,檐角的风卷着春夜的寒迎面袭来。

顾靖川后知后觉地咂摸出自己这话的分量,哪有臣子这样跟君王说话的?

简直是把“您再这么做人就跑了”刻在了脸上。

他偷偷抬眼瞄了瞄楚寒熙的后脑勺,心里直打鼓:现在说自己是胡言乱语,还来得及吗?

这静默漫长得像过了半个时辰,久到顾靖川都快冻僵了,才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涩意。

“……教教我。”

楚寒熙转过身,眼底没了往日的冷傲,倒添了几分近乎茫然的恳切。

方才那点帝王的架子碎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句没说出口的潜台词。

他不想姜韫兮再碰见一个乔鹤龄了,更不想她对着别人展眉笑眼时,自己只能站在远处看着。

顾靖川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心头一跳。

这位向来不肯低头的陛下,竟真的要他教怎么追人?他看着楚寒熙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方才那点后怕,都变成了憋着笑的暖意。

“陛下,这事得循序渐进”

“她会跑。”楚寒熙很肯定,“我若是真的循序渐进,她就会跑得连个影都不剩。”

顾靖川望着楚寒熙转身的背影,心里头那点刚燃起来的火苗又灭了半截,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也是,他这话说得轻巧,什么循序渐进,可前提是人家姑娘肯给机会啊。

楚寒熙都把人惹得那般不快,姜韫兮见了他就跟见了避瘟神似的,躲都来不及,这循序渐进怕是还没迈第一步,就已经被人堵死在门外了。

正琢磨着该怎么再劝几句,楚寒熙却忽然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点疲惫的喑哑:“算了,我自己再想想。”

他转过身,眉宇间拢着层化不开的郁色,方才那点求问的恳切淡了不少,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疏离。

顾靖川知道,这位陛下是又钻牛角尖了。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