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夫人盛情,民妇心领了。只是,我们一家本是乡野粗人,习惯了自在清静,实在不敢打扰侯府清贵。如今小公子既已平安归家,我们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就此别过,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老夫人和苏清婉都是一愣。
面对镇北侯府的邀请,如此干脆拒绝的人,她们还是第一次遇到。
尤其是苏清婉,她看着林玉漱怀中那个粉雕玉琢、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小女孩,又看看林玉漱沉静的眼眸,心中那份感激和亲近更甚,还想再劝:“林娘子……”
“老夫人,夫人,”林玉漱却再次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和疲惫,
“我们一路风尘,孩子也倦了。就此告辞。小公子吉人天相,必有后福。”
她说完,对着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再次屈膝一礼,然后抱着荷姐儿,转身便走向骡车。
“黎叔!林婶!”周铭佑急得眼泪又要掉下来,想追上去。
黎尔却已沉默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林玉漱的手臂,助她登上车辕。
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但那沉默而强大的存在感,却让周铭佑追上去的脚步生生顿住。
黎尔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周铭佑,又对着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方向略一抱拳,随即利落地跳上车辕,一抖缰绳。
“驾!”
老骡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离去的意志,低鸣一声,拉动车轮。
在侯府众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惋惜的目光注视下,那辆简陋的骡车,载着林玉漱一家三口,缓缓驶离了镇北侯府那象征着无上权势与尊荣的巨大门楼,重新汇入了京城喧嚣的人流之中,很快便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周铭佑呆呆地望着骡车消失的方向,小脸上写满了失落和茫然。
祖母温暖的怀抱和母亲身上熟悉的馨香,此刻都无法完全抚平心中那份骤然空落的感觉。
那辆简陋的骡车,那个小小的车厢,曾是他一路逃亡中唯一的避风港。
如今,赶走了。
“佑哥儿,回家了,回家了就好……”老夫人敏锐地察觉到孙儿的失落,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目光却深沉地望着骡车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那对夫妇……绝非寻常。
骡车驶离了权贵云集的区域,重新汇入京城庞杂喧嚣的市井洪流。
林玉漱抱着荷姐儿坐在车厢里,感受着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轻微颠簸。
拒绝了侯府的邀请,如同卸下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寄人篱下,尤其是寄身于权力旋涡中心的侯府,绝非明智之举。
而且黎尔的身份经不起推敲,荷姐儿也需要一个真正属于她、不受拘束的成长环境。
更重要的是,她还要寻找原主的亲人。
“去口碑好的牙行。”林玉漱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平静地决定了下一步的方向。
黎尔应了一声,驾着车,熟门熟路般穿过几条相对热闹的街巷,最终停在一家临街的二层铺面前。
铺面门脸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黑漆招牌上写着三个端正的烫金大字顺意牙行。
牙行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精瘦中年人,姓王,一双小眼睛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
见到黎尔和林玉漱带着孩子进来(荷姐儿好奇地东张西望),衣着虽然朴素,但气质沉稳,尤其那男子身形挺拔,眼神沉静得让人有些发怵,王掌柜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迎了上来:
“这位爷,这位娘子,快请进!是要看房?看铺?还是雇人?小店在京城经营三代,信誉保证!”
“看房。”林玉漱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店内,“要清静、安全、独门独户、带水井的院子。一进或二进皆可。位置,不要太偏,也不要太闹。”
王掌柜的小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要求明确,一听就是真心想买房的!
他连忙将人请到里间,奉上热茶,然后从柜台后抱出几本厚厚的册子,一边飞快地翻找,一边口若悬河地介绍起来:
“娘子好眼光!这京城地面儿,清静安全又带水井的院子可不好找!您看这套,西城桂花巷,一进小院,三间正房带两厢,院子不大但规整,有口甜水井!离西市不算远,闹中取静!要价一千八百两!”
林玉漱没说话,只看着黎尔。
黎尔微微摇头。
西城鱼龙混杂,桂花巷名字好听,实则靠近贫民区。
王掌柜察言观色,立刻又翻出一页:“那这套!南城青柳胡同,二进!前院宽敞,后院雅致,水井就在后院!青砖铺地,房子保养得不错!就是……离南城兵马司衙门近了点,夜里偶尔能听见点动静。要价三千二百两!”
黎尔再次摇头。兵马司附近,三教九流,巡夜扰民,不清静。
王掌柜额头微微见汗,这夫妻俩要求可真高!
他咬了咬牙,翻到册子后面,指着一处标记:“娘子,爷,您看这套!东城安仁坊,柳枝儿胡同最里头!二进院子!闹中取静的宝地!前院有倒座房、门房,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两间!后院更大,有抄手游廊,正房三间带耳房,东西厢房也齐全!院子里有棵老石榴树,一口甜水井!最妙的是,后墙紧挨着一小片官家竹林,清幽得很!原主人是个致仕的老翰林,讲究个清雅,房子保养得极好!就是……”
王掌柜搓了搓手,露出为难又期待的表情,“这价钱……稍微贵了那么一点点,要价四千两整!不二价!”
四千两!这在京城置办一座二进宅院,虽不算天价,但也绝非小数。
尤其对于穿着如此朴素的客人。
林玉漱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没看王掌柜,只对黎尔道:“去看看。”
王掌柜心头一喜,有门儿!
立刻殷勤地备了马车(牙行自有代步工具),亲自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