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之上,高悬着巨大的匾额,以遒劲的金色大字书写着这座城门的名字他们走的西门,名为“阜成门”。

城门两侧,身着明亮山文甲、头戴红缨盔、手持长戟或腰挎长刀的禁军士兵,如同钢铁浇铸的雕像,分列两旁,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入城之人。

那份肃杀凛冽的军威,让喧嚣的人声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

排了将近一个时辰,骡车才终于蠕动到了巨大的城门洞前。

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城门洞内壁厚实阴冷,高达数丈,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

洞顶呈拱形,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巨大防御装置的痕迹。

地面铺着巨大的石板,被无数车轮马蹄磨得光滑如镜。

空气里混合着汗味、牲口味、尘土味和一种千年古城特有的、阴凉潮湿的气息。

一名穿着低级军官服色、留着络腮胡的城门吏走上前,懒洋洋地伸出手:“路引!户籍牌!车上装的什么?”

黎尔沉默地递上三份路引和那块刻着“宁省宣府”字样的户籍牌。

林玉漱掀开车帘一角,露出车厢内部:“官爷,都是些逃荒带的行李,还有些路上买的粗粮布匹,给孩子们安身用的。”

城门吏接过路引和木牌,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目光在“黎尔”、“林玉漱(妻)”、“宁省宣府”等字样上掠过,又瞥了一眼车厢内堆放的、用油布盖着的包裹,以及裹着头巾的林玉漱和她怀里好奇张望的荷姐儿,还有旁边穿着粗布新衣、低着头的周铭佑。

没发现什么违禁品,也看不出什么油水。

“宁省来的?逃荒的?”城门吏的语调带着一丝京城人特有的、居高临下的懒散,“行了,进去吧!记住,京城重地,安分守己!别惹事!”

他挥了挥手,将路引和木牌丢还给黎尔。

黎尔接过,重新揣好。

他一抖缰绳。

“驾!”

老骡子似乎也感受到了终点的气息,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奋力拉动车轮。

车轮碾过最后一块光滑的青石板,终于,完全驶出了幽深高耸的城门洞!

庞杂而鲜活的生命力,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将小小的骡车彻底吞没!

商贩们此起彼伏、带着独特京腔韵味的吆喝声,如同比赛般一浪高过一浪:

“冰糖葫芦儿!又脆又甜!”

“刚出炉的热乎包子!肉馅儿大包子!”

“磨剪子嘞戗菜刀!”

“胭脂水粉上好的扬州货!”

“算灵卦看流年!”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马蹄敲击地面的哒哒声,轿夫沉稳的号子声,独轮车吱呀呀的呻吟声,牲口的响鼻和嘶鸣声,讨价还价的争吵声,熟人相遇的寒暄声,孩童的嬉闹尖叫声……

无数种声音交织,形成一股庞大无比的声浪,冲击着每一个初入此地的灵魂!

目光所及,令人眼花缭乱。

街道两侧,店铺鳞次栉比,招幌林立,迎风招展。

绸缎庄门口悬挂着流光溢彩的各色锦缎,在阳光下闪烁着丝绸特有的柔润光泽;

瓷器店橱窗里陈列着青花、粉彩、釉里红,琳琅满目;

文玩店门口摆着古拙的青铜器、温润的玉器、飘逸的字画;

点心铺子门口热气腾腾,刚出炉的糕点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和油润的金黄色泽;

卖头花绢花的小摊前,更是姹紫嫣红一片……

行人摩肩接踵,绫罗绸缎与粗布麻衣混杂,贵妇的满头珠翠在阳光下闪耀,贩夫走卒的短褐沾满尘土,共同构成了一幅流动的、充满烟火气的浮世绘。

街道宽阔得超乎想象,青石板铺就,足以容纳五、六辆马车并行。

但此刻,却被汹涌的人流车流塞得满满当当。

骡车、马车、牛车、独轮车、轿子……各种交通工具混杂在一起,缓慢地向前蠕动。

行人如织,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穿着体面的士绅,行色匆匆的官吏,挎着篮子采买的妇人,嬉笑追逐的孩童,扛着货物的苦力,摇着铃铛的游方郎中……形形色色,构成了一幅生动无比、充满无尽细节的众生画卷。

街道两旁,店铺高耸,飞檐翘角,朱漆大门,雕花窗棂,无不透着帝都的气派。

二层、三层的酒楼茶肆比比皆是,楼上临街的雅座里,隐约可见穿着华服的客人凭栏远眺。

更远处,依稀可见巍峨的宫墙一角,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威严而遥远的光芒。

“哇!”荷姐儿彻底看呆了,小嘴一直没合上,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滚圆,小脑袋像个拨浪鼓似的转来转去,看看这边五彩缤纷的招幌,又看看那边热气腾腾的点心铺子,再瞧瞧街上穿着漂亮衣服的大姐姐…..她感觉自己的眼睛根本不够用!

小手指着前方一个举着插满红艳艳糖葫芦草把子的老头,兴奋地尖叫:“娘!红果果!好多的红果果!亮晶晶的!”

林玉漱抱着兴奋得手舞足蹈的荷姐儿,目光沉静地扫过这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繁华。

她的眼神深处,没有初见的震撼,只有一片如古井般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