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绝不是一个普通车夫。
火焰带来的暖意烘烤着皮肤,驱散了夜晚的寒意。
林玉漱将荷姐儿安顿在火堆旁最暖和的位置,小姑娘乖乖坐着,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
林玉漱从行囊里取出一个黝黑的小铁锅,架在火堆上,倒入清水,等着水沸的间隙,她掰碎了几块硬邦邦的干饼,又切了些肉脯,一起撒入锅中,最后捏了一小撮粗盐。
很快,一股混合着麦子焦香和咸肉味的、朴实却勾人的香气便在这小小的营地弥漫开来,奇异地压过了荒原的苍凉。
林玉漱先盛了小半碗,仔细吹凉,递给眼巴巴等着的荷姐儿。
接着又盛了满满一碗,递给旁边有些走神的周铭佑。
“方佑,快趁热喝,暖暖身子。”她的声音混着柴火的噼啪声,格外温柔,带着母亲特有的慈爱。
周铭佑看着递到面前的粗瓷碗,碗里的糊糊稠稠的,颜色灰扑扑的,实在不算好看。
可那股热腾腾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饿得发慌的肚子立刻叫嚣起来。
他只犹豫了一下,就接了过来。
粗碗有点烫,正好暖着他冰凉的手。
他学荷姐儿的样子,小心吹了吹,然后低头抿了一口,温热的糊糊带着咸香滑进喉咙,简单却踏实,一下子赶走了不少饿和冷。
他埋着头,一口接一口,安静地吃着。
可眼神总忍不住,悄悄飘向火堆对面。
黎尔坐在一块矮石上,微微弯着腰,手里拿着几根草茎。
借着火光,他那双平时赶车干活、布满薄茧的大手,正异常灵巧地翻动着,快得几乎看不清。
没一会儿,一只活灵活现、连翅膀都会微微发颤的草编蜻蜓,就在他掌心里变了出来。
“爹爹,蜻蜓,是给荷姐儿的吗?”小姑娘立刻发出小小惊呼,放下吃了一半的碗就扑过去。
黎尔没说话,只把那只精巧的草蜻蜓递到女儿面前。
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在跳跃的火光下,他看女儿的眼神,好像莫名软了一点点。
荷姐儿如获至宝地捧着那只草蜻蜓,爱不释手,转身就献宝似的跑到周铭佑面前,高高举起:“哥哥看!爹爹编的蜻蜓,它会飞飞吗?”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兴奋与毫不掩饰的骄傲。
周铭佑看着那只在她小手中仿佛活过来般微微颤动的草编蜻蜓,又抬眼看看火光映照下,黎尔那张依旧沉静却似乎不再那么冷硬难以接近的脸庞,再感受着身边林玉漱安静投来的、带着些许关切的目光……
篝火熊熊燃烧着,带来的似乎不仅仅是驱散寒冷的暖意,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的暖流,悄然沁入他紧绷而戒备的心房。
他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喝完了碗里最后一点温热的糊糊。
一股实实在在的暖意从胃里缓缓扩散开,流向四肢百骸。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一直放在身侧的那只稍显粗糙的草编蚱蜢那是荷姐儿最初塞给他的、笨拙而纯粹的善意。
指尖传来草茎的微凉与独特的韧性,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心底悄悄蔓延开来。
夜风在石林外呼啸,但在这小小的、被火光温暖的庇护所里,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荷姐儿摆弄草蜻蜓时发出的、细碎而满足的笑语。
夜渐深。
石林外的荒野上,风声呼啸如鬼哭,石林内,小小的篝火旁,温暖而安宁。
荷姐儿吃饱喝足,依偎在娘亲怀里,听着篝火噼啪的声响,小脑袋一点一点,很快沉入了梦乡,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
周铭佑裹紧了林玉漱递给他的一件黎尔的旧外衫(宽大得能把他整个人装进去,但厚实挡风),靠在背后冰冷的石柱上,却没什么睡意。
他望着跳动的火焰,听着黎尔偶尔拨动柴火发出的轻微声响,还有林玉漱轻轻拍抚荷姐儿后背的温柔哼唱…… 这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从地狱般的杀戮峡谷,到这寒夜荒野中一方篝火的温暖宁静。
身边的这对“黎家夫妇”,神秘、强大、却对他和荷姐儿展现出近乎本能的保护姿态。
他必须活下去,回到京城,回到母亲身边。
而眼前,这团跳跃的篝火,这沉默可靠的男人,这温和深沉的妇人,还有那个用一只草蚱蜢就撞开他心防的小女孩……似乎成了这茫茫黑暗乱世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篝火的暖意烘烤着他疲惫惊惶的小小身躯,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
他需要休息,需要力气。
至少此刻,在这堆篝火旁,冰冷的石柱抵着后背,篝火的热度烘烤着前胸,眼皮越来越沉,他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全。
第75章 路途多艰 1
周铭佑心底的疑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一圈圈漾开。
他想起父亲身边那些最精锐的暗卫,也曾有过连续数日不眠不休护卫的记录,但绝不可能像眼前这人般,仿佛一具不知疲倦的机器。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旁边。
林玉漱背靠着另一根石柱,怀里抱着熟睡的荷姐儿。
她也闭着眼睛,头巾裹得很严实,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低垂的眼睫。
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可周铭佑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呼吸节奏过于平稳悠长,胸膛的起伏也规律得……不像一个真正熟睡的人。
她放在荷姐儿背上的手,指尖偶尔会随着风声的某个微小变调而极其轻微地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