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看着他,目光柔和,没有过多的悲戚,只有一种深水般的平静与无言的温柔。

景睿跪在床榻另一侧,紧握着父亲的另一只手。

这位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吏部尚书,眼圈通红,紧抿着嘴唇,强忍着喉头的哽咽。

他身后,苏蕊带着几个年长的孙儿孙女,屏息垂手立着,眼中难掩惊惶与悲伤。

“毓娘……”景行艰难地转过头,目光落在安淑毓脸上,声音微弱沙哑,却异常清晰,

“别……难过……这辈子……值了……”他费力地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有你……有睿儿……有孙儿们……景家……很好……”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床前每一张脸,在景睿沉痛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红着眼眶的景轩身上,最后,定定地回到安淑毓温柔的眸子里。

那眼神里,有不舍,有眷恋,更多的,是一种平静的坦然。

“爹……”景睿的泪水终于滚落,滴在父亲的手背上。

景行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抬起,终究无力。

他只是看着儿子,眼神里满是鼓励与期许:“好……好守着……家业……护着……你娘……”

安淑毓轻轻拍了拍景睿的手背,示意他。

她俯下身,在景行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放心,有我。”

景行的目光骤然亮了一下,如同寒夜中最后一点星火,随即缓缓黯淡。

他极其微弱地回握了一下安淑毓的手,那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诀别的意味。

嘴角那抹艰难的笑意,终于定格。

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悄然熄灭。

紧握着安淑毓和景睿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暖阁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呼啸的秋风,卷起一地枯黄的落叶,沙沙作响,像是天地间无声的悲鸣。

景行走了。

在妻子和长子的注视下,平静地合上了双眼。

从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到背负污名的流放罪囚,再到以“土豆”之功重振门楣的新兴侯,最后归于京郊别院的宁静。

他守住了对妻子的诺言,护住了家族的荣光,终是儿孙满堂,家业兴旺。

新兴侯的葬礼,肃穆而隆重。

皇帝感念其功勋,辍朝一日,遣皇子代祭,谥号“忠靖”。

棺椁最终葬入景氏祖坟,紧邻其父景毅。

墓前,新兴侯景睿身着侯爵冠服,神情肃穆,带领着景家满门儿孙,重重叩首。

送走了相伴一生的丈夫,安淑毓依旧住在京郊的别院里。

庭院清幽,温泉池水氤氲着热气,只是少了那个在院中练拳、在暖阁对弈的身影,显得格外空旷。

她常常独自坐在景行最后躺过的窗边,望着庭院里那几株光秃秃的杏花树,一坐便是半日。

日子无声流淌。

当庭院的杏花树再度披上新衣时,安淑毓迎来了她六十七岁的生辰。

没有大操大办,只有景睿、苏蕊带着儿女们前来别院小聚。

儿孙绕膝,笑语晏晏,精致的寿面热气腾腾。

安淑毓穿着景睿特意为她定制的暗紫色缠枝莲纹锦缎裙,发髻间簪着景行早年送她的一支点翠凤钗,脸上带着温煦的笑意,接受着儿孙们的叩拜和祝福。

她精神尚好,眼神依旧清亮,只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种深沉的疲惫感,如同秋日的暮霭,正悄然笼罩着她。

生辰过后不久,一个暮春的午后。

安淑毓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坐在暖阁临窗的软榻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琉璃窗格,暖洋洋地洒在她身上,在她脚边投下斜斜的光斑。

空气中浮动着微尘。

她静静地坐着,感受着身体深处那丝若有若无、却无比清晰的抽离感。

她知道,时候到了。

她缓缓抬起左手。

那枚陪伴了她近半个世纪、毫不起眼的素圈银戒,依旧静静地套在无名指上,触手温润。

意念微动,意识沉入戒指空间。

曾经堆满整个空间的、属于威远侯府库房的奇珍异宝、金银粮秣,早已在流放路上、林家村安家、清水洼种薯的岁月里消耗一小部分。

后来景家平反,她将剩余的大部分,连同景家发还的家产一起,不动声色地充实进了新兴侯府和威远侯府的库房,成为支撑两府重新崛起的坚实基础。

此刻的空间,显得空荡了许多。

角落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口厚重的紫檀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