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景睿官位日重,府邸事务愈发繁杂,人情往来也需考量周全。
依着时下勋贵之家的惯例,也为子嗣计,在安淑毓默许、苏蕊贤惠操持下,景睿后院里又添了两位良家出身的良妾。
一位姓柳,温顺安静,精于女红;
一位姓陈,略通诗书,性情柔婉。
几年间,又为景睿添了三位庶子。
至此,景睿膝下已有五子一女,威远侯府内院孩童的嬉笑声、读书声此起彼伏,真正是开枝散叶,人丁兴旺。
安淑毓成了名副其实的“老祖宗”。
新兴侯府与威远侯府虽毗邻而居,各有府邸,但两府之间的月洞门常年开着,如同一家。
她每日晨起,用过早膳,处理完府中紧要事务,大半光阴便消磨在孙辈们的欢声笑语里。
看着景轩一丝不苟地临摹碑帖,景钰汗流浃背地在校场上扎着马步,景瑜奶声奶气地背诵着《千家诗》,还有那三个庶出的小孙儿摇摇晃晃地学着走路、咿呀学语,安淑毓的心便如同泡在温热的蜜水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时常抱着最小的孙儿,坐在庭院阳光最好的地方,看着苏蕊指挥着仆妇们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府中诸事,婆媳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蕊敬她、爱她,更感念她从不插手内宅事务,给予自己绝对的信任与空间,只在她需要指点时,才以过来人的身份温和地提点一二。
这份融洽与默契,在京城勋贵圈中亦属难得。
景毅是在景睿长子景轩十七岁生辰后的那个冬天走的。
这位戎马半生、历经沉浮的老将,晚年虽未再掌兵权,却因景家平反、儿孙出息,又亲眼见证了土豆这“活民神器”遍植天下,解万民饥馑,心中郁结尽去,精神一直矍铄。
七十寿辰时,两府张灯结彩,儿孙绕膝,陛下亦遣内侍赐下寿礼,可谓风光无限。
寿辰后不久,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侵袭了京城。
景毅年轻时在边关落下的旧疾被勾起,来势汹汹。
虽有太医精心诊治,安淑毓更是日日用灵泉水调配汤药侍奉,奈何终究是油尽灯枯之象。
他走得很安详。
那日午后,冬阳暖煦,他靠在躺椅上,看着窗外庭院里那棵他亲手栽下的、如今已亭亭如盖的老梅树,枝头正孕育着点点红苞。
他握着侍立床前、已然位高权重的儿子景行的手,又看了看跪在榻前、眼圈通红的景睿,目光最终落在安淑毓沉静的脸上,嘴角扯出一个极淡、却无比释然的笑意。
“……好……都好……”他声音微弱,气若游丝,目光却清明澄澈,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等候的身影,
“……我去……找你祖母了……守好……家业……看好……孩子们……”
话音渐低,终至无声。
那只布满老茧、曾握紧钢刀、也曾温柔拂过亡妻发鬓的手,缓缓垂落。
景毅的葬礼,极尽哀荣。
新帝追思其功勋,谥号“忠勇”名副其实。
他葬入了景氏祖坟的正位,与他的结发妻子合葬。
而威远侯的爵位,由他生前最喜爱、认为最肖似自己当年勇武的嫡次孙景钰承袭。
年方十五的景钰,在祖父灵前重重叩首,接过那象征着景氏百年荣光与责任的沉重印信,眼神坚毅如铁,稚气褪尽,已然有了独当一面的雏形。
景行在父亲离世后不久,便向皇帝递了奏折,以“年事渐高,精力不济,且京郊大营已有得力干将”为由,恳请卸去京郊大营的练兵实职,并请圣上允许儿子景睿承袭新兴侯的爵位。
皇帝感念其功勋与父子深情,再三挽留后,终是允了其荣养,并让景睿承袭了爵位。
自此,景行彻底从朝堂琐事中抽身。
新兴侯府正院暖阁的窗下,便成了他最常驻留的地方。
窗外是精心打理的小花园,四季景致不同。
窗内,安淑毓常常坐在临窗的紫檀木书案前,或执笔作画,或抚弄琴弦。
岁月格外厚待她,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风霜痕迹,只沉淀下一种温润如玉、从容淡雅的气韵。
景行最爱看她作画。尤其是每年岁末,她总会选一个阳光晴好的日子,让府中画师将两府儿孙齐聚一堂。
她自己则亲自执笔,为这日益壮大的家族绘制一幅“全家福”。
画中,她与景行端坐中央,景睿携苏蕊及子女立于一侧,景钰(已承袭威远侯)与兄弟姊妹立于另一侧,还有那几个蹦蹦跳跳的小孙儿环绕膝前。
她笔触细腻传神,不仅勾勒出每个人的容貌特征,更能捕捉到景行看孙子们练武时眼中隐含的骄傲,景睿处理公务间隙难得的放松笑意,苏蕊指挥若定的从容,景钰少年侯爷的勃勃英气,以及孩子们纯真的笑脸。
景行总是安静地坐在她身侧不远处的罗汉榻上,或翻看一卷闲书,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专注的侧影。
阳光透过琉璃窗格,洒在她微微低垂的眼睫和握着画笔的纤手上,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绵长温柔。
待她搁笔,他便会起身,走到案前,细细端详画中每一个熟悉的面孔,最后目光久久停留在画中并肩而坐的他们二人身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满足。
“毓娘的丹青,越发精进了。”他总会如此感叹,低沉的声音带着岁月的醇厚。
安淑毓莞尔,将画笔放入青玉笔洗中涮净:“不过是些消遣,留个念想罢了。”
“这念想,千金不换。”景行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因常年握笔而略显薄茧的指尖,传递着无声的暖意。
除了作画,安淑毓偶尔兴起,也会重拾女红。
她绣工极好,只是如今身份贵重,已很少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