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在他脚下被细细耙平,土块碎裂成均匀的颗粒。
安淑毓则拿着小铲子,利落地划出整齐的菜畦,挖出浅浅的播种沟。
锦年像个小尾巴似的黏在娘亲身后,好奇地看着她把一粒粒黑色的小种子撒进土里,再用手指小心地覆上一层薄土。
“娘亲,这黑点点是啥呀?”
“是萝卜籽儿,以后会长出甜甜的大萝卜给锦年吃。”
“那这个呢?”
“这是雪里蕻,腌成咸菜,冬天配粥吃,香着呢。”
“这个绿绿的小点点呢?”
“是菠菜,长得快,过些日子就能掐嫩叶子给锦年下面条了……”
轻柔的问答声,混着锄头落地那笃实沉稳的“噗噗”声,在后院这一方小天地里轻轻回荡。
夕阳的金光斜斜地照过来,把三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新翻的泥土上,暖融融的,安安静静。
这片刚刚开垦的土地,就像他们一家子闯过劫难后挣来的新日子,正等着破土,等着生长。
撒完菜籽,安淑毓舀来混了微量灵泉的水,仔细地浇了一遍。
看着湿润的泥土在暮色里泛出深沉的油光,她直起腰,轻轻吁了口气。
“阿行,”她转向正用布巾擦拭锄头柄的男人,“给父亲写封信吧。告诉他,我们到凉城了,安顿在林家村,一切都好。房子盖得了,锦年也乖。请他老人家千万保重身子,别挂念。”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更沉了,“也告诉他,我们……等着沉冤得雪,等着阖家团圆的那一天。”
景行擦锄头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京城的方向。
暮色四合,天边只剩下一线暗红。
他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底下却翻涌着磐石般的决心。
“好。”他沉沉应了一声,那声音不高,却像砸进了地里。
第二天天刚亮,景行便赶着骡车,载着淑毓和锦年进了凉城。
凉城的街道比京城窄巴,两旁多是低矮的铺面,行人裹着厚实的棉袄皮袄,脸上刻着边塞的风霜。
他们很快到了城西僻静巷子里,芙蓉和林武置办下的小院。
院子不大,收拾得干净利落,青砖墁地,正房三间,东西各有厢房。前院搭了个小棚子堆杂物。
芙蓉正拿着扫帚扫院子,林武在棚子边上劈柴。
“夫人!”两人瞧见安淑毓,又惊又喜,忙迎上来。
“院子挺好,辛苦你们了。”安淑毓四下看了看,点点头,“铺子呢?”
“回夫人,铺子盘下了,就在前头街口,地段还成。”林武引着安淑毓走到前院门房,推开临街的门板,里面是个不大的铺面,空着,但收拾得齐整,“做啥营生还没定,先空着。”
“不急,人安顿好是正经。”安淑毓把景行写好的信递给芙蓉,“找个稳妥路子,尽快把这信送回京城,交到李管事手里。”
“是,夫人放心!”芙蓉小心地把信贴身藏好。
“还有,”安淑毓又拿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这些过冬的嚼用家什,紧着采买齐全。”
单子上列着:厚墩墩的新棉花被褥四套、大人小孩的厚棉袄棉裤各两身、耐磨的羊皮袄子两件、上好的精米白面各十石、耐放的腊肉咸鱼一大筐、成堆的大白菜萝卜、粗盐细糖、酱油陈醋、成筐的硬实木炭、桐油灯盏并灯油……
芙蓉和林武看着单子,眼都直了。
这哪是过冬,简直是要开杂货铺子!
但两人啥也没问,只重重点头:“是!奴婢(小的)这就去办!”
安淑毓看着他们忙活开的背影,再看看这座小小的、却透着股活泛劲儿的院落,还有前面那个等着开张的铺面。
她走到院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枣树下,仰头望了望。
黑铁的枝桠倔强地刺向灰蓝的天穹。
来年开春,这老树定会抽出嫩芽,开出星星点点的小花。
第63章 土豆现世
北境的寒风裹挟着细雪粒儿,敲打着新糊的窗纸,沙沙作响。
屋里头,暖炕烧得正旺,把边陲深冬的酷寒都挡在了门外。
安淑毓盘腿坐在炕沿上,借着油灯那点昏黄的光亮,手里针线翻飞,正给锦年一件磨破了袖口的小棉袄打补丁。
针脚又细又密,落在厚实的粗棉布上,成了这静夜里唯一的声响。
一晃眼,在这林家村的日子,竟像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悄没声儿地就滑过了两个冬夏。
窗外,是北境沉甸甸的寂静。雪光映着窗棂,把小院的轮廓勾得清清楚楚:
前院那棵移栽来的枣树,枝桠上压着厚厚的雪,像是披了层素白的孝布;
后院的菜园子,早被大雪捂得严严实实,只隐隐约约探出几根支撑藤架的枯枝杈子。
这青砖勒脚、灰瓦盖顶的小院,在风雪里稳稳立着,早没了当初的新气儿,染足了烟火岁月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