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铮铮心头一松,赶紧翻查账册,正要指给他瞧。
“不忙……”祁衡昭抬手截断她的动作,“锦棉之后,隔了三日,你们又购进了一批云锦,价格几何?”
钱铮铮呼吸一顿,又将账册往后扒拉几页,刚找到一处,还未等她回答。
“还有,”祁衡昭目光落在柜台后面堆放的一批染好的成品素罗,手指一点,“你们这‘素罗’的定价……似乎……比别家低了三文钱一尺?是为何故?薄利多销?强压物价?原料以次充好?”
语气平淡,但角度刁钻。
钱铮铮只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她强行忍住,手指飞快巴拉账册:“王爷容禀,锦棉价目在三册十七页,云锦在五册九页,素罗定价……”
等等!素罗?不就是正常抹零吗!
祁衡昭乐得看她狼狈的样子,又开口道:“对了,上月十三,听说贵号染坊有为工匠早下工了半个时辰?缘由为何?工钱是否照旧全给?这人工耗费,是如何入册的?”他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又说道:“凉了,换一盏。”
钱铮铮是真想给他下药,毒死这个狗东西!
这哪是查账,明明就是找茬!
整整一个上午,祁衡昭的问题如同被风吹开的蒲公英,毫无逻辑,想到哪儿是哪儿。
“贵号西北角的通风窗户,有些积灰,是否影响贵重织物的存放?”
“后院栓着的那条看门黄狗,狗食帐目是公账还是私帐?可有入册?”
“这记账用的墨,是否经久不散?”
钱铮铮脸上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原本还清丽的脸上早已挂满汗珠,挽起的发髻也因为忙前忙后而松散凌乱,汗湿的秀发贴在额角和脖颈,身上原本干净的鹅黄色绸裙也蹭满了灰尘和墨渍。
她如同一个被鞭打的陀螺,在铺子里团团转,心底的怒火一次又一次的在她胸口反复冲撞,仅存的理智却不断告诉自己:“忍住!”
每一次看到祁衡昭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听着他嘴里吐出的一个又一个鸡毛蒜皮、无中生有的刁钻问题,钱铮铮就想一把算盘砸在他头顶。
可她只能憋着。
终于,在钱铮铮将最后一个刁钻问题所对应的账目翻出之后,祁衡昭身边的一名主事将手中算盘一摇,带着一丝尴尬回话到:“回……回禀王爷,经下官反复核算……钱家布庄,去年……似乎少纳了两文钱。”
两文钱?!
钱铮铮猛的抬头:“什么?”
祁衡昭突然笑了,笑得钱铮铮心里发毛。
“看来,钱掌柜对本王主持税政,很有微词?”祁衡昭起身,走向钱铮铮,“或者说,是对户部核查账目的公平性,有所质疑?嗯?”
“我没有!”钱铮铮反驳,她声音嘶哑,一股无力感和被羞辱的愤怒在全身乱窜,眼前发黑,为了两个铜板儿?她恨不得立刻掏出两百文砸向祁衡昭。
“没有就好。”祁衡昭挑眉,尾音拖得长长的,“毕竟,户部行事,首重‘规矩’二字。税银乃国脉所系,一分一厘,都是生民之血汗供养,岂容有失?”
这两文钱被他形容得价值连城。
“王爷。”钱铮铮此刻还有一丝丝理智,“区区两文钱,民女现在就……”
“啧啧。”祁衡昭抬手,不容置疑的打断,“区区两文钱?钱掌柜,你可知道,两文钱,足以让边关浴血的将士少一颗充饥的豆子,足以让京城流离的饥民少一碗吊命的稀粥!”
他那口吻,仿佛钱铮铮这两文钱犯下了“滔天大罪”。
钱铮铮气得浑身发颤,她就知道,这王八蛋憋了十日,果然憋了这么一个旷古烁金的缺德屁!
她想怒吼,想爆发,想直接用一堆铜板堵住祁衡昭的嘴,可是整个身体变得僵硬,即使想向前挪动一步都无比困难。
祁衡昭似乎完全没看见她濒临爆发的状态,甚至还带着虚伪的痛心疾首说道:“钱掌柜,今日能少两文,明日焉知不能少二十文,后日二百文……”随后他突然靠近钱铮铮,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甚至,二十两……”
“轰”
祁衡昭的最后一句如同泰山压顶般袭来,彻底成为了压垮钱铮铮的最后一根稻草。
钱铮铮憋屈一整天,积压的怒火在这一瞬间如同火山喷薄而出。
第23章:两文铜钱,一场大病
“祁衡昭!”钱铮铮直呼其名讳,“姑奶奶少你这两个铜板?!好!拿去!”
她往腰间荷包一掏,两枚铜板向祁衡昭扔去!
祁衡昭闪身躲过,铜板在他脚边滴溜溜地打转。
“堂堂王爷,公报私仇!憋了十天憋出这么个馊屁!”钱铮铮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祁衡昭的鼻子。
“放肆!”
“哼!”钱铮铮不退反进,整个人几乎要撞到祁衡昭,“王爷大人,‘不放肆’等着让你用两文钱讹上我钱家数十年基业不成?‘不放肆’等着你编排我钱家祖宗十八代不成?老娘这就登记入账!麻烦王爷您收了这‘边关将士的豆子’‘流离饥民的稀粥’!”
写完她把笔一扔:“诸位可做个见证!我钱铮铮,不欠祁衡昭一分一毫!”
说完,钱铮铮只觉浑身力气瞬间被抽干,顿觉天旋地转,身体一软,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她最后看见的,是祁衡昭那张被自己骂得扭曲的脸。
“掌柜的!”众人惊呼。
而祁衡昭在钱铮铮倒地的瞬间,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失去意识的脸庞,下一刻,他缓缓弯腰,将两枚铜钱一一捡起,收进自己袖中。
接着,祁衡昭略微整理一番自己的官袍,旁若无人地走出铺子,留下晕倒在地的钱铮铮和手忙脚乱的钱家工匠们。
……
王府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