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没有起伏的声线,一如她现在无甚表情的脸。

裴怀安心里更忐忑了:从前她待他都是温柔的,耐心的,笑意盈盈的,可今日,她的眉眼间是冷的。

直至上了马车,沈云姝都没有与他说一句话。

裴怀安无法安坐,见她欲松开攥着他的手,忙两只手握住了不叫她松开:“姝姐姐,你生气了?”

说不生气的哄他的,沈云姝这会儿不想哄他,只淡淡地看着他。

裴怀安见她连话都不肯与他说了,愈发无所适从:“姝姐姐,我没有要赎那个姑娘,是她拉着我的衣服不放,我才那样说的……”

“我也不想来教坊司的,是他们非拉着我来,姑娘也是他们叫来的,我本来都要走了,他们非叫那个姑娘来陪我……”

见沈云姝还不肯理他,裴怀安彻底慌了,握着她的手还不够,干脆抱上她的胳膊,整个人挨过去:“姝姐姐,我错了。姝姐姐,你别不理我……”

晃她的胳膊,拿脑袋蹭她,语气黏黏糊糊的。

撒娇卖痴的模样,和三妹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云姝到底被他磨得没了脾气,终于与他说了今晚第一句话:“为什么偷偷溜出来?”

见她终于肯开口了,裴怀安心里的恐慌就消散了大半,与她诚实道:“我心里很乱,便想出来喝点酒……”

“因为昨晚的事情?”

“嗯,我又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裴怀安垂着脑袋,羞耻道,“我、我玷污了你的清白……”

沈云姝忍俊不禁:“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的清白可不在手上……”

“你不怪我吗?”裴怀安听出她语气中的笑意,终于敢抬眼看她。

“若要怪,也该怪我胡乱给你出主意,让你一时失了控……”

裴怀安不敢相信地再次与她确认:“那你真的不怪我?”

“不怪。”

“那今晚我还可以去你的房间睡吗?”

“可以,不过你不能再入我的帷帐。”

裴怀安立即挺起胸膛:“好,我不入,我保证!”

沈云姝摸了摸他的脑袋,想到方才在教坊司,他身后那些起哄的狐朋狗友,便又正了正神色,与他道:“你那些朋友,日后还是不要再与他们来往了……”

先前裴怀瑾就曾叮嘱过她,让她看好裴怀安,不要被外面的狐朋狗友带坏了,今日幸亏她来的及时,不然那群人非逼着他拿钱赎人不可。

破财是一回事,看那姑娘的样貌气质,应是刚被充入教坊司不久的罪臣之后,若被他赎走,指不定会给裴家带来什么麻烦。

原以为她提出这样的要求,裴怀安会不同意,没想到他竟乖乖答应了:“姝姐姐你不说,我也是打算要与他们断交的,他们和以前不一样了,今日一直捉弄我。”

沈云姝却一语道破其中的原因:“不是他们与以前不一样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了,所以他们想把你重新拉回去……”

裴怀安思索着这句话,发现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从前大家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要烂一起烂,可如今他重拾书卷,知礼明心,就变成了他们之中的异类,他们自然不希望他变得更好。

他好像忽然发现了读书的好处,倘若他没有读这几日的书,日后继续与这些人厮混,今日会酒,明日逛花楼,后日赎个姑娘,渐渐无所不至,迟早有一日也会沾上嫖赌的恶习,亏空爹爹赚来的家业……

想到这里,裴怀安不由心底一颤,庆幸自己悬崖勒马,浪子回头,没有走上烂人的道路。

“姝姐姐,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结交新友,再不和他们鬼混了……”

他能一下子想明白这么多,倒是出乎沈云姝的意料。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看来你今晚偷偷溜出来这件事,也不算是坏事……”

回到辞忧院后,沈云姝先去洗漱,简单沐浴一番后便回了寝房。裴怀安沐浴的时间长一些,他将身上的酒气洗得差不多了,才敢进沈云姝的寝房。

夜已极深,她竟还没睡,掌着一盏灯在床边看书。

他吓了一跳,将手里的东西攥紧了往身后藏,心虚道:“姝姐姐,你还没睡啊……”

沈云姝抬头与他笑笑:“我等你睡着了我再睡。”她担心他今晚会再度失控,若是自己清醒着,也方便逃跑。

“你今晚……”沈云姝意有所指地往他身下瞟了一眼,白嫩的面皮上泛起一片粉色,“还好么?”

“现在还好,”裴怀安被她这么一看,原本安静的地方忽然又有了支棱的迹象,他忙跑到屏风后面的罗汉床上,将自己的身体藏在被子里,“我今晚喝了很多酒,一定会很快睡着的。”

“嗯,那你睡吧,我看会书……”

裴怀安这会儿才敢松口气,将手从被子下面拿起来,借着屏风那边传来的烛辉,轻轻婆娑着手里的一件雪青色的,绣着梅花的小衣。

这是他方才去净房沐浴时,偶然发现的。

应是她换下之后不小心遗落的,换水的婢子也没有发现,倒是被他一眼瞧见了。

鬼使神差的,他将那小衣捡了起来,淡淡的茉莉花香里蕴着几缕她身上的体香,在他手上缓缓化开,他闻着熟悉的香气,身体便起了变化。

他忍不了,只好攥着那小衣,指腹碾着嫣红的梅花花瓣上,仿若碾着她嫣红的唇……

沐浴之后,他决定偷偷把这件小衣藏起来,不还给她了……*筠芝院。

怀中的人儿已经熟睡了。

许是因为前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白日里又往寺庙跑了一趟,她今晚睡得格外安稳,伏在他的身前,枕着他的肩膀,气息悠长……

裴怀瑾略一低头,颊侧便贴上她的额头,试了试她的温度:还好,她今晚没再发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