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好好的喜事变成了这般,林家人此时也顾不上挨个儿与贵客们道歉,宾客们也大都自行离去,侯府门口众多的车马挤成一团,无人指挥,相互排斥逼迫,又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散去……
来时裴怀安骑的马被拴在马车后面,他坐在车厢里,呆呆的,蔫蔫的,像是灵魂出窍,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本轻松坐下两人的车厢,因为多了个人,而显得逼仄了几分。
沈悠然已经从惊惧中缓过来,兀自噘着嘴生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大火烧过来时,她和梁清洛落在人群的最后面,一时逃不出去,绝望之时,她是期望裴怀瑾能来救她们的。
可是他没有来,来的是梁序。
没事,她想,能逃出来就很好,救人的不是他也没关系。
可是她受了那么大的惊吓,简直心胆俱裂,她也想像梁清洛一样,抱着别人哭一哭。
自然他不能抱着梁序哭,只能去找裴怀瑾。
明明他也朝她走来,却在半路停下来安慰别人。
虽然是那位孟家表姑娘主动拦住了他,可是沈悠然看到他的袖口被别的姑娘攥在手里,他垂眸与对方说话时温柔的口吻,沈悠然便莫名的窝火,好似方才那场大火中,有一簇火苗落进了她的胸腔里……
即便他很快走过来,主动要抱她,她也不稀罕了。就不给他抱!
“手怎么了?”方才忙乱之时,裴怀瑾只顾着看她被浓烟熏黑的小脸,这会儿才瞧见她的一只手受了伤,手背和指骨有多处破皮红肿。
正欲将她的手拿过来仔细瞧一瞧,她却把手缩进了袖子里:“不用你管。”
裴怀瑾以为她与自己置气,是因为他没能第一时间赶过去救她,他亦心中自责且后怕:“抱歉,七弟突然晕倒,我耽搁了些时间,去晚了……”
裴怀安听到这句话,三魂六魄才勉强归位,一脸愧疚地看向沈悠然:“对不起啊,我本来想和大哥一起去救你的,可谁知道跑着跑着就晕了……”
“我没有生你的气。”他突发怪疾,裴怀瑾不可能放任他不管,况且沈悠然也不是生气裴怀瑾没有及时赶来救她,她生气的是他和那位孟家表姑娘……
可是话说回来,她为什么看到他在孟姑娘身前停下时,会那么生气呢?
沈悠然一时想不通这个问题,只觉得心里既烦躁又窝火,与裴怀安说说话时尚还能挤出几分好脸色,可低头瞧见裴怀瑾的手伸过来,要来捉她受伤的手时,她想都没想就朝着他的手打去:“哎呀你别碰我!”
她打得有些重,“啪”的一声,声音在狭窄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亮。
裴怀瑾不意她竟会打自己,手滞了一瞬后,才默默收了回去,不再说话了。
落回膝上的冷白皮的手背上,泛起淡淡红意。
沈悠然以为他会斥自己一句“无理取闹”,但是他什么也没说,神情淡淡的,不知在想什么?
倒叫她心虚了起来。
方才手比脑子快,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现下打完了人,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但又不想与他道歉,毕竟她心里还窝着一股莫名的火气。
于是谁都不说话,连一向话痨的裴怀安也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大哥,车厢里的气氛仿若凝固了起来。
良久,裴怀瑾蓦然出声,朝车帘外喊了一声:“青见,停车。”
声音乍冷还寒,听得沈悠然心中一紧:他这会儿叫青见停车作甚?难不成因为她打了他一下,他就要把她赶下车?不,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或许是想自己下去……
青见勒马停下,裴怀瑾的目光瞥向身旁的自家七弟:“我看你这会儿没什么大碍了,出去骑马。”
“大哥你……”你俩吵架,为什么被赶出去的人是我?
算了,他待在这里更窒息,还是出去透透气更好些。
裴怀安躬身走出了车厢,片刻后,马车再次行驶起来。
沈悠然掀眼皮看了裴怀瑾一眼,见他板着脸,猜想他把裴怀安赶出去,一定是要训斥她了。
不就是打了他一下嘛,大不了叫他打回来就是了。
沈悠然垂着脑袋,正兀自思量着,忽然身上一轻,下一瞬,她就被他囫囵抱进了怀中。
他一手揽着她的手臂,一手捞住她的腿弯,将人牢牢固定在自己的身前。
“今日是我做的不对,没能早些找到你,我同你道歉……”裴怀瑾甚少哄人,方才他一时沉默无话,也是因为他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哄这个生气的小姑娘,但又不能任由她一直生闷气,只能将七弟赶出去,先把人先抱进怀里再说。
沈悠然想说,她气的不是他没有立即来救她,而是气他和孟家姑娘说话。
可是这件事情若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人家姑娘新婚之时受了惊吓与委屈,找自家表哥倾诉乃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她凭什么生气呢?
可是她现下就是很生气,这种情绪她按也按不住,藏也藏不了,让她忍不住想要发火。
见她还是不肯说话,裴怀瑾默了一会儿,又道:“今晚这喜宴没吃成,现下可饿了?我带你去丰乐楼吃,可好?”
沈悠然还想赌气说不吃,但腹中确实饿了,没道理和饭过不去:“可我衣服脏了,手也脏……”
“没事,到那叫人打盆水先给你洗手,待吃饱了,再回家沐浴。”
“嗯。”
“那我先帮你把脸擦了……”方才一直和他置气,也不叫他碰,这会儿半张小脸还是黑乎乎的。
“啊?”脸也脏了呀?
马车里没有镜子,沈悠然只知道自己衣服和手脏了,不知道自己上半张脸都被浓烟熏黑了,下半张脸因为她在浓烟中一直捂着口鼻,还算干净。
车里有水囊,裴怀瑾将帕子打湿了,抬起那张黑白分明的小脸,一点一点擦拭。
大火燃烧带来的黑尘,不似寻常的灰尘那般好擦,裴怀瑾耐心擦拭了好一会儿,那半张小脸还是灰扑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