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阿黛,便是这位婉夫人从前的贴身丫鬟,便陪嫁过府。她从小服侍李婉,深知李婉心意。李婉下嫁祁府后,常常束之高阁,不愿亲自露面,有事便叫阿黛传话,颇有些见黛姑娘如婉夫人亲临的意味。

她一身狼狈,本不愿意多见人,便小脸一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黛收敛了惊慌,脸上神色一松,对关关笑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表小姐。”

关关是祁侯的外甥女,因此,侯府上下都称呼她“表小姐”。

说话间,阿黛杏眼微眯,直往草堆那边瞧。

关关侧挪一步挡住她的视线,问道:“可是你家小姐有话要说?”

“我家小姐让我来看看你可是如约走了。”阿黛左嘴角微翘,一脸鄙夷打量着关关这一身粗布衣裳,瞟了一眼她身后,又挖苦道,“我瞧这天色已晚,您还未动身,扮成这副村姑的样子,和侍卫在这儿打得火热倒是情趣。”关关听了恼意顿起,可动了阿黛便是和相府过不去。这祁府上下都知道,关关这个处处不受待见的表小姐自然也知道。

关关深吸一口气,回头去看狼烟,正站在墙根下的阴影中,阿黛口中所谓的侍卫想来就是他。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脸孔,但那僵硬的姿势和府中装门面的仪卫没什么两样,八成是被阿黛一句话震呆在那里。

狼烟最重颜面,最爱讲信义。监守自盗,哦,不,□主子这么不体面的事怎么能和他扯上关系。为了颜面,狼烟气哼哼一拔长剑,这个装腔作势的小阿黛一定会被吓得喊爹叫娘。

淋漓酣畅地想了一番,关关打算戳破狼烟的面子,借狼烟的怒火烧烧阿黛这只自以为有老虎撑腰的狐狸。

“阿黛姑娘你来府里的日子少,可能还不知道,我身边的侍卫只有狼烟一人。传到侯爷耳中,狼烟难逃罪责,再者,你莫要毁了人家剑客的清誉。”说罢,关关有意无意向狼烟那里瞥了一眼。

正像她所料,阿黛陡然间变了脸色,原本粉腮杏眼,此刻双颊苍白,眼神怯怯地,不敢直视过来。关关犹如手握雄兵百万般得意非凡,却觉得后脖子一阵凉飕飕的,扭头一看,不知何时狼烟已来到她身后,低眉怒视她。在他凌厉的眼神包围下,关关觉得自己正在一座刀子山上来回躲闪穿梭。狼烟怎么不冲着阿黛,却冲她来了呢?僵持下去,她可能比阿黛先断气。

“主子,你与婉夫人是何时有了如此约定?”

狼烟口称“主子”,却是居高临下睥睨着,一副牢头盘问女囚的神色,关关被吓得一颤,又勾起心头旧恨来,气愤满胸。她踮起脚尖,仰着头伸长脖子,却还不到人家肩膀,只好先声夺人,吼道:“主子间的事,你打听什么?”

狼烟不理关关叫嚣,向阿黛走进两步,诚然道:“事关主子安危,狼烟性命,若黛姑娘能告知一二,狼烟感激不尽。”

狼烟拱手低头,身板却挺得笔直,一副落落清俊,彬彬有礼又不卑不亢的模样,阿黛随即脸颊绯红,柔声低语道:“狼大哥如此恳切,阿黛怎好推托。”

关关突然记起,狼烟根本就是个丫鬟杀手,在祁府的小丫头中声名赫赫。

再看阿黛,她早已收起那副狂傲的嘴脸,向狼烟娓娓说道:“表小姐想离开侯府,便向我家小姐借了些钱财。。。”

狼烟一听,阿黛这话与她先前的口气完全是两回事,又见关关硬着脖子扭过头去,不看这边,

心知另有隐情。不过,就算有隐情也不该他来管,他要管的只有一件事。

想罢,他对阿黛说道:“请黛姑娘回去转告婉夫人,表小姐已然改变主意,暂时不会离开侯府。”

“什么?”关关和阿黛不约而同看向狼烟。

“你凭什么獭跻拿主意?”关关瞪圆了眼睛质问他。

狼烟答道:“大公子之命,属下不敢违抗。”

说罢,狼烟捡起关关落在草丛中的包袱,向旁边那条小径走去。小径清幽,一直通向侯府中一座独院,燕燕居。

关关快步跟上他道:“他是让你在祁府保护我,不是看你看管我。一旦出了祁府,我们两不相干。”她气呼呼地蹿到他身前,伸手拦住他。

“属下恕难从命。”狼烟抬手在她臂上漫不经心的拂过。

关关只觉手臂一麻,吃痛地收回来。狼烟从她跟前一闪而过,又走到前头去了。她气得柳眉倒竖:“你,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叫板!”

狼烟回头,冷冷看着她道:“主子平日自省些,莫让我们做下人的难做!”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下人啊?”

“狼烟自然清楚自己的本分,只是主子不让人省心。”

“主子是用来伺候的,难道你还想管教不成?”

“主子若有此想法,狼烟乐意之至。”

“……”

“……”

两人似乎忘了那个黛姑娘还被晾在那里。

阿黛看着他俩争来吵去,顿时目瞪口呆,她家小姐可是给了一笔钱要让这位关关表小姐走的,这一主一仆两人在小路上越行越远,貌似要回燕燕居去了,莫不是想赖帐?

阿黛不想在小姐面前落下个办事不力的名声,人没走,至少要把钱给讨回来。于是,疾走几步,欲跟上他们。

左面不远处有一片树林,初冬时分,满地枯叶,林间松柏依然苍翠,为凄清的初冬添了几分生气。寒风拂林,卷起一地枯叶,沙沙作响,夹着一缕松脂的味道,缱绻而来。

树林边有个宅院,门前有个六尺高的灯柱,顶端是个亭子的模样,亭子顶上立着一只雀鸟,巧夺天工,灵动欲飞。中间被石匠掏空,可放上油脂火种。

傍晚时分,灯业已燃了许久,仿佛一个在等门的人,那灯花啪啪直响,火苗在风中摇曳,大门上锃亮的铜把手时不时闪着金光。火光照亮了不远处一块白色大石,那大石近一人高,屹立在门口那方旷地上,上头从上到下,刻着四个大字“燕燕于飞”,字字艳如残血,俊逸恣性。

这座门扉半掩的宅院,便是“燕燕居”。

此刻,正有一个相貌清丽的白衣女子倚在门扉上,探出半个身子来。她神色焦急,眼眶微微红肿,脸上隐隐有些泪痕,显得憔悴,忽然瞥见狼烟和关关从小路上出来,她立刻转忧为喜,迎上前去。

她才是关关的贴身侍女,白露。

“主子,你可会来了。”白露拿出帕子,掸掸关关头上的枯叶。

“嗯。”关关点点头,咬牙切齿道,“多亏了狼烟。”

白露拿帕子帮关关擦了擦脸上的泥,一脸心疼问:“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说话间,关关回头见狼烟正远远地站着,便瞪了他一眼,心有不甘,迫不及待要向白露口诛笔伐狼烟一番。

却听白露幽幽道:“奴婢可担心死了。若是让侯爷和夫人知道您又跑出去了,可不得了。我们的小命只怕难保。”她捂着胸口抽泣着,似乎心有余悸,复又扭头看看狼烟,鼻尖一红,泪珠又滚落了下来,忙转过脸去,用袖子拭泪。

关关见她哭得辛酸,忙拉着她的手,急道:“白露大美人,你怎么又哭了呢?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其实啊,我就是想到南阳看看,如果那人不是我娘,我也就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