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拿着油灯的手忽然被拉住,她扭头见赵烨眼中微骇,淡淡道:“公子难道不想知道什么是赤瞳血吗?”

赵烨皱眉放手,看向狮目,豆灯顶端火焰有抹微蓝,跳跃地灼上瞳仁的位置,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似有东西融了,一滴滴红泪伴着银光滴了下来,聚在地上凝成了青灰色。

“这就是赤瞳泪?”赵烨奇道。只听关关回道:“我也曾以为是赤瞳血,原来此为两意,墨家曾炼出一种红蜡来,远比蜂蜡黏腻耐热,名为“赤铜”。你投在爹爹门下一心只想着帝王术,哪里会去留意这些。”

赵烨被她的话撩起一丝心火来,刚想伸手以武力压制她的不逊,却听见关关又问道:“公子可有西施泪?”

赵烨怔一怔,眉头蹙得更紧,只当关关是在挑衅。可关关手指之处,狮目瞳仁处各现出了一个空洞,关关道:“把西施泪放入其中,公子便可知道这世间最大的秘密。”

被泪熏蒸得微肿的红唇微启,微糯的声音逸出,话语却有种天籁般的蛊惑,赵烨紧盯着狮目双瞳中的空洞,似被那一抹未知的黝黑吸了进去。

关关身陷险境,忽然神智清明,她想不出打开玄机石,赵烨还有什么理由放她走,赵烨断不会让她有机会将玄机石的事告诉任何人。流传在魏国的传说,流传在百里家的话,说着同一件事,西施泪打开玄机石,能得到其中宝物的便是王剑转生之人。为了成天下霸主,无数男人执着于王剑转生之名,关关好奇却也怨恨,她很想知道石中藏了什么,是神喻?还是仙法?竟让自己把这条小命搭上。

赵烨已迫不及待,将西施泪掏出塞入洞中,果然大小刚好。西施泪忽然放出幽光,如萤火闪烁,转瞬又骤然黯淡,似乎适才将灵气耗尽了,关关不由心惊,因为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后招。

半晌却不见其他动静,赵烨等得失了耐性,揪着关关的手问道:“然后呢?”

打不开?关关只猜到这么多,她也束手无措起来,摇了摇头。赵烨心怀希冀一下子落空,如同从云端陡然跌下,只道自己是被她戏弄了,气愤难当。

“我现在就杀了你!”赵烨一声厉喝,抽出腰中剑,直指关关的脖颈。关关惊得退步,她两眼只剩彷徨,心底铺满绝望,她终究是赌输了,玄机石打不开,第一次认命居然是在命终之时。于是,她哀伤闭眼。

一阵寒意袭来,时间似乎被凝滞,关关睁眼却见一高挑女子,正是梁言突然闪出。她手正握上剑锋,瞬间鲜血染剑。

梁言一脸痛楚看向赵烨:“杀她,你先杀了我。”

“松开,放肆,你给我出去。”赵烨吼道。

血顺着剑锋流下。泪水漫出梁言的眼,她推开关关,直面赵烨,盈盈目光看着他,苦苦劝道:“有夜辰君在。谁会助你?谁能助你?可记得公子鹿野与赵文昊争太子之位,公子鹿野落败之后何其凄惨。若是谋反,你定会被诛杀。罢手吧。不要败坏侯爷的忠勇之名。”

梁言句句点到赵烨的痛处,赵烨不由大怒,右掌直截袭向梁言的胸口,想让她知难而退,不料梁言放开手中剑锋,却闪也不闪,反而迎上前生生受了赵烨一掌。

赵烨盛怒之下,力道惊人,梁言被打了出去,撞在墙上,闷哼一声,滑了下来,头倏地垂了下来。

“梁言,梁言!”关关从惊愣中骤然醒来,连滚带爬地扑向梁言,想嚎啕,又哭不出,她疯狂地摇着梁言,撕心裂肺的急,撕心裂肺的痛,伸手抱着她的头,摸到她的后脑勺时,发觉掌心黏腻一片,泪便汹涌了出来,口中嚷道:“梁言,你别死,你别死,你说过要带我走的。”却没听见回应,一探,梁言已没了鼻息。

玄机石(三)

赵烨惊愣,剑上沾着梁言的血,看得他骇然松手,铿然一声响,剑坠于地。

关关深吸了一口气,袖中飞刀本是一对,她伸手入袖,反手抓上刀柄,耳边似又听到梁言昔日笑语来,“这么小的手,我的飞刀可以给你当匕首。”泪水夹着眼前梁言发间血味,在嘴里混成一股腥涩,关关冷眼微敛,似凝成千年寒冰,忽然一抹凶光破冰而出,立身转首,倾尽全力向赵烨冲去。

一瞬间,她左手高举,刀锋出袖,刀尖雪亮映入赵烨的眼。

赵烨回神,钳制了关关的左手,迫她松了手中刀,冷笑一声:“不自量力!”话未说完,便觉得腹上一痛,扯着关关的手一甩。

关关直往案几上撞去,她再想举左手却举不起来了。

赵烨左手剑卓绝,十有八九会用左手抓住她。赵烨左腹上暴露的那处,才是关关想袭击的地方,仓促之间,赵烨未必会想到一个弱女子还藏有另一把刀。关关脸上的泪混着恶意的笑,这下,赵烨必杀她无疑。可恨她学艺不精,也不知刺的是不是要害,听梁言讲时总是呵欠连天。

人生如棋,愿赌服输,赌过无憾。

“恶毒的女人。”不知是疼痛还是怒火,扭曲了赵烨的俊颜,他低头拔了腹中的那柄飞刀,捂着伤口。似乎伤口不浅,他趔趄了两步,手按在玄机石上,才稳了稳身子。玄机石上赫然留下一个血手印,让人心惊。

赵烨猛然抬头,面色阴冷,对关关道,“顾惜因你而死,梁言也因你而死,你老实偿命吧。”

关关扶着左臂,颤颤巍巍扶案,想站起来逃开,却见赵烨移步过来,一掌向她的脸掴来,劲力刚猛,关关避不过,她身子一歪,直向玄机石栽去。

额头正磕在玄机石上,关关痛呼,眼中金星直冒,只觉一抹温热顺着鼻子滑下,一滴一滴落在玄机石上,她一抹脸,满嘴血腥,余味缠绵,神智清明,或是她出乎意料地扛揍,或者她已回光返照。

关关扶案微颤,勉强支起身子来,脑中嗡嗡直响,忍不住咳了两声,气若游丝道:“只能说,你不是王剑转生之人,也不是女子的良人,你什么也不是。”

“放肆。”赵烨又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关关肋上微有痛楚,眼看赵烨举足踏过来,却听到一阵“啪啪”碎裂的响声。

只见案上玄机石碎成几块,一泓银色液体在案几上铺开,滴落下来,蜷成无数银珠,蹦跳着四散而去。碎石银液中赫然立着一个一尺来高的纹花铜盒,铜盒上微凸呈现出四个字来“纵横方略”。

赵烨舍了关关,连忙抓过那个铜盒,迫不及待地打开。里头竟是卷在一起的白羊皮,他将血手在袖上擦了擦,小心取出羊皮卷,展开一看,上面是用朱砂所写的篆文,犹如白缎子上铺陈着血玉,艳得让人心颤。

赵烨大笑,“好个纵横方略”,他不由念起上面的文字来。

声声入耳,字字入心,关关惊愣,心中直觉赵烨这儿漏了一句,那儿丢了一段。看着赵烨似乎已经欣喜若狂,如饥似渴地读着,拿着羊皮卷的手忍不住颤抖,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伤,适才还在要挟于她。

这卷白羊皮将她从适才濒死弃世的疯狂中拉了出来。关关骤然一醒,找回了些许神魂,她还有事,还不能死,险中求死易,求生难,她爬了两步,摸到一样软物,回头一看,竟是梁言的手。此时才知害怕,定睛一看,却见梁言的胸膛似在微微起伏,伸手一探她的鼻息,关关喜出望外,梁言是被打得背过气去了,虽然气息微弱,却还活着。关关轻拖她的袖子,发现唤不醒她,心下更急。

正在此时,忽听到外头有人隔门朗声道:“禀报公子,东院后头起火了。”

赵烨惊觉藏羊皮卷于袖中,骤然站起,忘了伤口,却是腹上一阵痛楚让他对关关含怒一瞥。关关终于想到适才自己气得疯狂是如何凶险,却见赵烨一脚勾起地上长剑,拿在手中,向她走来。关关心下大骇,却听见屏风后传来推门的响动,一名侍卫冲了进来。

他正撞见墙边两个女子缩成一团也不吃惊,只是躬身低首急道:“公子,火已经从粮仓烧到兵器房了。”

赵烨浓眉一敛,脸上是耐不住的火气,反手持剑,状似要刺闯进来的无礼下人。却见那躬身之人一扬手,一阵烟尘弥散在二人之间,赵烨怔然眨眼间,那人已偷步到了他身后。

赵烨但觉一抹香气袭脑,手脚有些□□力,感到脖子上一柄短刀,道了一声:“原来是你。”赵烨亦是精明之人,只是专注于玄机石的事,而重蹈冷泉茶室的覆辙,他拿到了《纵横方略》却忘了还会有闯入者。赵烨从未如此疏于防范过,他忽然想起父亲一直斥他急功近利,他却不以为意,不想大喜大怒之下露出了破绽,也怪百里关长了一张会骗人的脸。

赵烨身后之人露出半张清冷的脸,一言不发,正见关关脸上血污,神色骤然阴郁。

“狼烟。”关关心中叫道。她守在梁言身边,想上前,却无力站起身来,只皱眉看着狼烟,对他默默摇头。

狼烟了然,却听赵烨硬气道:“你们意欲何为?可是要《纵横方略》?”

关关张口似要说话,狼烟却完全没想过给她个声讨赵烨的机会,在赵烨颈上一击,赵烨滑了下去歪倒在地。

狼烟绕到梁言面前,探了探她的鼻息,拉起她的手号了一下脉,见她手上剑伤,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洒了药粉上去。

关关眼巴巴着看着,小声暗自犯嘀咕:“怎么都不先看看我?”不知怎么的就被狼烟听到了,“你不是还能说话吗?”狼烟说着,单腿跪地,托起关关脸,察看她额上的伤口。

想起适才如何可怖,关关煞时眼泛泪光,皱着小脸气道:“你怎么刚才不来,我差点被杀了。”她想伸手打狼烟,却只能举起右手,左肩上痛得倒抽冷气,直咧嘴。

狼烟从进来便是张阴沉沉的冷脸,也看不出上面又多了几重霜,他摸了摸关关的肩膀,自语道:“似乎是□□臼了。”关关垂泪:“我伤得重不重?”狼烟未答,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拉直了她的左臂活动了两下,关关勉强忍痛,只听“咔吧”一声,她痛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刚要张嘴呼痛,却见狼烟唇贴上来,柔软却冰冷,她的声音连呼吸一齐被狼烟以吻封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