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小夫人不少,样子看上去都颇合关关的眼缘,许是因为她们也常挨夫人的冷眼。燕燕居里难得热闹了一番。青梅煮酒,酒斛推换,关关听有人说这假巫神与夫人身边吴氏死去的前夫颇有些交情,心下骤然一紧。

看着那些小夫人酒足饭饱,醺醺然笑着离去,关关才回到房中。

案几上,左边挤挤挨挨摆着一堆黄金臂钏,七宝珠花,貂领狐皮。关关只略略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右边那把白羽扇上。

扇面几乎是个团圆,用的是白鹤翅上最短的刀翎。白毛根根分明,纤尘污染,羽根处一对玳瑁圆片夹护着,白鹅绒毛如絮,填满了之间的空隙。

她拿起扇子,摇了几下,但觉轻盈雅致,便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看了起来。刻了祥云花纹的紫竹扇柄上,还有一排小字“御热身外,藏月入怀。”

关关忽而一笑,几分凄然。

祁风表哥常说成大事者,须容人所不能容,忍人所不能忍。可关关不过一个六尺娇躯的小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成大事离她甚远。找个大树做个菟丝花才是上策。可惜大树还找好,她就错踏进沼泽,引来一地蚂蝗。

假巫神之事到底是谁的授意,她被人暗算,怎能不查?关关此刻心里绝不是清风明月,也没有祁风那种风度修为,若这扇柄上的八个字能改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倒合了她的心思。

那羽扇旁边还有一方锦帕,关关展开一看,是祁风所书,虽字迹秀逸清冷,却是真情暖心。

“家中连日曲折,余已知大略。念卿孤身,清苦无助,兄于上党,刻刻挂怀,还望珍重,以慰余心。小小白羽团扇,但求博卿一笑。”

虽是寥寥几字,却让她知道还有人惦念着自己,哄着自己。

关关鼻子一酸,掉下泪来,心中怨恨也被冲淡了几分。

也不知道是祁风这番关心,还是日里设的豪门宴,关关夜里辗转难眠。

或许真是补得过了,她神采奕奕,又百无聊赖,想到白露屋里叫醒她,让她陪自己说会儿话。

谁料她推门进去,月光清冷直落到榻上,榻上空无一人。

关关心说,莫是去了茅房?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来,她心里有些惴惴,便要出去找。刚探出头,却见一个身影翻墙入了燕燕居。关关差点惊叫出声,忙捂了嘴缩头,贴在门上,紧盯外头的动静。

那身影脚步轻捷,飘然于夜风中,未见手中持着兵刃,眨眼间就往狼烟的小院那边去了。

如今狼烟可是能趴着不能躺着,能站着不能坐的,整一个木头狼,别提砍人了,连咬人都困难。关关心里一急。只听“呀”的一声轻响,关关再探头出去,发现院中无人,想到那人必是进去了。

她心中恐惧,蹑手酢跖游到那小院边,那小门开着,院中万籁俱寂,石灯柱顶的小龛里火种未灭,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一时也没听见有人惨叫,关关硬着头皮,小脑袋探到小门内,想一窥究竟。忽然她左臂上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拖入院中,正要张嘴哭叫,嘴却被严严实实捂上了,又想抬脚蹬踢,耳边有人低声说:“别动。”

声音耳熟,她怔了怔,没敢反抗,抬头看,正是连咬人都困难的狼烟。

“轻声!”狼烟将她拉到假山后头,前头两颗小树繁乱的枝桠挡着。从这里一直可以望到狼烟的屋子里去,那半开的窗子后面那条身影正晃来晃去,似在翻找什么。须臾,那贼人不走房门,却推开窗左右看看从窗口跳了出来。

他脚步极轻,在院子里左右察看几乎听不到声响。前头的灯柱上“啪”得一响,爆出一朵大灯花,他往这边看了过来。

关关一惊,退步正踩在狼烟脚上,狼烟忍痛拉着关关往假山后隐了隐身子,石缝中依稀可见那贼人也找了一处暗角守着。

大家寒夜里就这么不睡觉,在这小院里躲着听风玩。

关关有点发冷,缩了缩肩膀,一扭头正栽在狼烟胸膛上,冬夜里呵气成冰,这样倒是暖和。

狼烟出来得匆忙,一身白衫微敞,挎在身上,露出半个胸膛。长久习武,无半点赘肉,弹性十足,质韧细滑,触之柔软。

其实不必手摸,若放入口中,想必口感脆嫩,滋味甚好。

但觉得香味暧昧,想起了家中祭祖时猪头肉上最精华的部分。

关关忍不住咂吧咂吧嘴,暗道一声“好”,顺便拿起眼前白布,擦了擦嘴角。

她忽然感到头顶两道目光,一抬头,狼烟眼神凌厉,似带了火焰。

一想到狼烟的手段,她有些忌惮。

关关忙丢了手中衣襟,□道:“你可是热啊?”声音极轻,只有出气的劲儿。

狼烟拉长了脸,将她按在自己胸上那半残废的玉手扫掉。关关自觉失态,却也怕他把自己推出去,落入贼人手中,忙讨好着用口型说道:“天热啊。”还伸手,作势为两人扇了扇。

院中传来风吹草动,原来是那贼人终于耐不住性子要走了,照原路向院门退了出去。从他们藏身的假山前走过时,引得两人一阵屏息。

前方庭燎照得他的脸一亮,那人不是无名小贼,而是祁侯身边的宁曲。

且听风吟

燕燕居外已加派了守卫,宁先生竟能来去自如,未惊起半点波澜。关关怔仲间,宁曲已左顾右盼,出了小院。

狼烟伸手推推她,示意她快爬出假山。

关关方才缓神过来,扭头道:“你怎么惹上了宁先生?”

她还要问,却忽然间张口结舌。狼烟的脸那么近,鼻尖还差一点就碰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眼波清澈,激得她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起来后山碧游溪畔,她被拎起,站在一块大石上,然后趾高气昂地舔了人家。关关不知道是梦是真,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脸颊有点烧,心底念叨,要自己想起些正经事来。

长长睫毛扇动勾起狼烟的心头一抹异样,他的心忽地往下一沉,一瞬窒息之感袭来,气息紊乱了起来,看着关关,拉近前也不是,推出去也不是。

关关忽然道:“难道那个宁先生也有龙阳之好?”因为她曾亲眼看见疑似此道中人来找狼烟。

也什么叫也有?狼烟想一掌将她扇出去,咬牙愤愤道:“这种麻烦还不都是因你而起!”他心下生出一丝烦躁,推开关关的脸,揪着她,出了假山。

关关见狼烟矫捷得很,矍铄得不像受过重刑的人,心下奇怪,难道是他打定这主意想偷懒?

她正要质问,当下想起件重要的事来。

“白露不见了。”

“她在我那里。”狼烟道。

关关这回脸红了。衣裳不整的狼烟,不论白露,还是宁先生,怎么看都是孽缘。

狼烟见她低头向院外走去,也不进去找白露,猜她一定是想岔了,猛得一抓她肩膀,说道:“她在我房间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