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见她没什么事再要吩咐便出去做洒扫了。出去前细心为关关换了手上的药,哄劝她多多休息。

洒扫院子是白露每日必做的事,除了大院,还有狼烟住的那个小院。

狼烟的小院,如狼烟一般清冷。狼烟对侯府中丫头们不错,常常带回些人家送的东西来,却也没见他对哪个上过心,那些定情之物就都被他当成了接济。狼烟仿佛在过另一个人的日子,他不是他,至少不是当时那让人心颤的血衣少年。白露想到关关认为她也像园子里的小姑娘一般,狼烟俊朗些便趋之若鹜,未免太低估她了。想着,她兀自笑笑,抚了抚额际乱发,走入狼烟的小院中。

狼烟舞剑,不若流水潺动,却如落花无声。

剑锋破碎了流光,闪动间,如醉者徜徉于浊世之上,忘了名,忘了性。

手中利器,成了君子,无破空之音,也没了霸王之势。

他收剑,淡淡银光被藏回一柄陋鞘之中。

“你,来啦!”

白□点头。

“多谢。”狼烟看着她笑得倒真诚。

“不谢。”白露嫣然一笑小声道。

狼烟转身要进屋去,白露紧走两步跟上,说道:“小姐,虽有些任性,却并非像府里有些人议论的那样。你来这府里的时间短,许多事你并不知道。”

狼烟略缓了下脚步,回头看她。

白露站在那里,有些局促。这些在她心间徘徊了多时,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她素来知道狼烟和小姐这二人是山不来就我,我也不去就山,两人都冷淡得很。白露不信庞统领昨夜对狼烟的指责是真,却也没见狼烟对护卫之职上心过。最怕狼烟在心底早已看不起小姐,自己也被他当作一丘之貉。白露回望狼烟,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脸上多了一抹楚楚之色。

“你多虑了。”狼烟仿佛已看穿了她的心思。

“我并非袒护小姐。”白露道。

“不论何时,若是公子所托,狼烟都在所不辞。”狼烟顿了顿,又道,“何况我与公子有三年之约,必会尽心尽力。”

说罢,他握剑的手略略一搭,向白露微一颔首,进了屋。

白露心头一颤,他说“尽心尽力”,可会是那般尽心尽力?

三年前,白露跟着大公子在邯郸通向南阳的路上,遇上了少年狼烟。那时他血染青衣,身边还有个奄奄一息的女子,他拦下公子的辎车,他说只要公子肯救那位姑娘,不论救不救得活,他都愿为公子卖命,说完,便晕倒了。那姑娘是撞伤了头,本已回天乏术,公子说信巫不如信医,留他们住在别院中,还请了位神医,姑娘终于醒来。公子说他只要狼烟三年,之后去留随意,狼烟道要了结身边事,一年之后再来侯府。公子欣然同意。

公子曾对她说过狼烟的剑术未必是最高的,但他够果决,而且他必会守诺。一年之后,狼烟果真出现了。在关关无理取闹的时候,狼烟偶尔会生气,平时倒和气,只是笑容客气又疏离。白露常来为他送饭,有时见他练完剑,一个人默然站在小院里,仿若染了霜色的白梅,寂寞清冷。

白露无意像祁雷一般威武豪气的将军,也不想如祁风一般风雅俊逸的儒士,只愿也有一少年为她血染青衣,为她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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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

这一日从天未亮,到日上三竿,燕燕居外就一直金器交鸣,大鼓小鼓一个劲儿地敲,大小铜铃“铃铃”作响,吵得人不得安宁。有人在外头大吼大叫,又是唱颂,又是喝叱,鬼哭神嚎地,似要把方圆百里的大仙小鬼全都给震出来不可。

关关把头埋在被里辗转了几十回,终于忍不住了。

她钻出被子,疲累地喊道:“白露,白露。”

白露正好走了进来,见关关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忙问:“小姐,这是怎么啦?”

关关勉力抬头,手指门口,吩咐道:“让狼烟去看看,是不是隔壁酒肆里哪个花娘又去了?”燕燕居在侯府里虽偏,但离扶风大街上的祁家酒肆却近。一年半载的,有花娘歌姬投了井服了毒,就会闹上一回,却没见能折腾这么久的。

“巫神正在外头驱邪呢。”白露说着,把她推回床里。

“给谁?”关关陡然转醒,一抓白露的手,心知是给她除煞的巫神来了,又恹恹躺下。

白露方才透过门缝见那三个大汉,烧了写着字的木牌,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八字,往炉里撒了一把灰,刹时炉中的炽焰桀骜不驯,忽地腾跃起来。为首的大巫神忙摇着那圈大铃铛颂道“。。。天行健,威怒灵,青龙出离火,挫战伐,食鬼魅。。。”看他毕恭毕敬地在请青龙神君,貌似这儿的白虎煞气是重了点。

白露隐隐有些担忧。关关却拉拉她的手道:“由他们闹腾去,反正生辰是我娘胡诌的,她显是忘了,随意凑了几个字。”

可这外头的声响到底是让人心烦,关关大眼睛咕噜噜一转道:“叫狼烟到院里来侯着。小姐我今天要投壶。”

关关倒很能给自己找乐子。投壶,白露自认不是对手。

白露道:“今日天气还算晴好,不如咱们关了窗在屋里读读书习习字。小姐,您买下这么多书简,还从未读过呢。”说着,白露伸手要去翻旁边那架子上的一堆简牍,见上面都落了灰,怕关关吸了灰尘又咳嗽,便收回了手。

“这么吵,哪读得下书啊?”关关嘟着嘴道。

白露无奈,只好听命出去,把兽壶和羽箭一一拾掇出来。

看来今日也不是狼烟的吉日。

从前小姐百无聊赖时,最倒霉的就是那只多嘴的八哥。关关完全是孩子心性,拽着它去林间散步,雨中游园,还用它把田如夫人养的那只猫诱出来。回来时八哥,一身墨羽全是泥,顶上那撮黑毛也掉了。偏偏那八哥还喜欢跟着关关,每每见了她都凑上去叫得欢,不像是只鸟,倒像是只狗。

几个月前,小姐躲在府里送菜的车里,想溜出府去,却被狼烟逮个正着,小姐掂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膀,赞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从那时起,狼烟就取代了那只八哥,陪着小姐消遣。小姐玩的花样也多了起来,时有创新,每每小姐心血来潮,狼烟倒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到要投壶,白露备好了笔,蘸好了墨,就等着在狼烟脸上画圈圈。关关投壶奇准,因此眼下白露画圈圈已画得出神入化。

可是这狼烟又到哪里去了?

难道她踯躅了几日与他说的那番话全白废了?

白露叹了口气,她还得出去找去。

一打开门,见两个小巫神分立左右,手舞足蹈地呀呀叫着,中间坐着一个脑满肠肥,噢,得罪得罪,形如泰山的大巫神,他闭着的眼突然一睁,瞪得浑圆如牛铃,大喝一声:“哪里走!”又是一番喷水撒灰。

白露吓得腿软,差点摔倒在地,忙紧闭了院门,从后头的小门,扶墙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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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自从狼烟来到侯府之后,他睡眠更浅,常常挂着两个黑眼圈,白日里练完剑,扶着树干都会睡着。好几次被白露送饭洒扫的声响惊醒,看着人家姑娘羞怯的大眼睛,也没好意思问自己流没流口水,说没说梦话。

这一日,天还未亮,正是最好睡的时候,燕燕居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又敲又唱,吵得狼烟肝火直冒,翻上屋顶一看,原来是巫神除煞祈福,看着总觉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