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秋山不卑不亢，只道：“初次拜访，失礼了，还望姚总见谅。”

“见谅？”姚子健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嗤笑一声，终于把目光从姚辛身上移开，转向被潘秋山，“潘局长是希望我见谅你不请自来，还是希望我见谅你以这副尊容出现在我家厨房里，和我的女儿站在一起？”

姚子健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古董般的挑剔和毫不掩饰的鄙夷，“你我也算是打了多年打交道，虽算不上朋友，但也不至于是敌人吧？”他向前踱了一步，姿态依旧体面，语气却愈发咄咄逼人，“你有必要利用你局长的身份，利用你那点……所谓成熟男人的‘阅历’和‘体贴’，去迷惑一个涉世未深、情感经历单纯的小姑娘吗？潘局长，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

“涉世未深、情感经历单纯的小姑娘”？姚辛在潘秋山背后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在潘秋山面前给他留足了面子，没有直呼其名，说道：“爸爸！我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女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有能力自主选择和谁交往，希望你尊重我们。”

“成熟的女人？”姚子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挽起手臂好整似暇地质问姚辛：“姚辛！他多大？你才多大？你是成熟女人？那他是什么？” ?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潘秋山骤然变得极其深沉的脸上扫过，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带着一种残忍的“诊断”意味，掷向姚辛：“我知道你是因为我这个父亲做得不好，让你缺失了父爱，所以才会产生这种病态的‘恋父情结’，或者说你是故意拿他来气我，我现在告诉你，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很生气。我郑重地答应你，以后会尽量回家，不会再带女人回来，你可以停止胡闹了吗？”

姚辛被父亲自以为是的态度激怒，推开潘秋山站了出来，“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这些太晚了吗？你不觉得自己好笑吗？你以前带的那些女人有几个比我年纪大？怎么你和她们就可以，我带他回家就是胡闹？你觉得我要一直在原地等你的施舍是吗？只要你回头，随便挥挥手，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我就要感激涕零，扮演一个你心目中的‘乖女儿’形象？”

姚辛夺门而出，潘秋山却没有勇气去追。反倒是姚子健，第一次追随女儿的背影也跑了出去。

“恋父情结”这四个字，宛如尖锐的针，狠狠扎进潘秋山内心深处最不愿直面、最为隐秘且令他深感自卑的角落那道难以跨越的年龄鸿沟。潘秋山僵在原地，他表面上风平浪静，可瞳孔深处却好似有惊涛骇浪在悄然翻涌、破碎。

姚子健的话，太毒了。它不仅仅是对姚辛感情的否定，更是对他潘秋山这个人、这份感情彻底的污名化和最致命的打击。它将他对姚辛所有的珍视、呵护、甚至床第间的缠绵悱恻，都扭曲成了一种利用对方心理弱点的、肮脏的“趁虚而入”。更将他置于了一个可悲的、被当作父亲替代品的尴尬位置。

尤其是姚辛对姚子健的那番控诉，更让潘秋山陷入了一种无法回避的自我审视之中，他不得不开始质疑自己在姚辛心中的定位。也许，在她的眼里，自己仅仅是一个用来填补父爱缺失的替代品吧？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些主动亲近，还有反复无常的态度、女儿般的撒娇以及对自己的依赖，这一切他以为是情趣、是爱情，其实会不会只是她为了填补内心深处因父爱缺失而产生的空洞？或许，她只是把自己当成了父爱的一种代偿？

难堪与自我怀疑的情绪，如同跗骨之蛆，让他愈发不安。“恋父情结”这四个字横亘在潘秋山的心头，让那份刚刚确认的感情，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影。

093第九十三不懂爱情的是你

姚辛慌不择路地向外跑，一件带着温热体温的厚实外套从后面追上，披在她被气得颤抖的肩头。

她回头委屈地扎进那个怀抱，此刻只有从他身上才能得到慰藉，潘秋山一定会理解她的心情，一如既往地带给她抚平一切伤痛的安定。

可当她抬起头时，抱住她的人，却不是潘秋山，而是姚子健。

“跟我回去！”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霸道命令的口吻，但仔细听，里面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关心。

这么多年，无数次争吵，他早已习惯她的夺门而出，她也早已习惯他的不闻不问，这是姚子健第一次从身后追上来，抱住她，告诉她，“跟我回去”。

姚辛有些鼻酸，态度软了下来，解释道：“爸……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喜欢潘秋山，是真心地想和他在一起。不是冲动，不是胡闹，不是什么‘恋父情结’，更不是为了气你，是我经过无数次挣扎、看清了自己内心后的选择。我成年了，我的感情，我自己可以负责。可不可以请你，像个慈爱的父亲一样，笑着祝福我们？”

姚子健看着女儿眼中那份前所未有的、近乎悲壮的坚定，心头那股邪火再次窜起，夹杂着被挑战权威的恼怒和一种更深的不解。他眉头紧锁，“真心喜欢？姚辛，你告诉我，你所谓的‘真心喜欢’是什么？你的‘真心喜欢’是怎么从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毛头小子那里，无缝衔接到一个位高权重、几乎能当你爹的老男人怀里的？”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这才多久？你根本就是一时冲动，就是胡闹！你根本就还不懂什么是爱，傻孩子！”

“上不了台面的毛头小子？”姚辛冷笑一声，所有的委屈、愤怒、差点被叶知南侵犯的恐惧和后怕，以及父亲固执己见的污蔑，如同积压已久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被这句话彻底点燃、轰然爆发！

“姚子健。”她怒极反笑，“你口中的那个‘上不了台面的毛头小子’叫叶知南，是你的私生子，是你当年背着我们母女在外面风流留下的罪证！”

姚子健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脸上血色尽褪。叶知南，叶、知南……那个姓叶的女人，那个导致楚瑜毅然决然和他离婚的小三，还是生下了那个孩子？！

姚辛看着父亲瞬间惨白的脸和震惊到失语的表情，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更深的悲凉和愤怒。她步步紧逼，每个字都刀子一样扎向这个造成她的家庭支离破碎还不知悔过的男人：“他不仅是你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他还因为要报复你！差点毁了我！就在前天夜里，他在办公室里给我下了药，如果不是潘秋山及时救了我，今天你看见的可能就不是我本人，而是社会新闻版面里我的照片！标题我都替你想好了‘姚氏千金深夜办公室遭迷奸，疑犯系其父姚子健私生子’！怎么样，够不够劲爆？够不够吸引人眼球？姚子健！这就是你造下的孽！你欠下的风流债对方却要我来还，你觉得这对我公平吗？”

她指着姚子健，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泪水难以自已，“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的感情？！你有什么脸面用‘胡闹’、‘不懂爱情’来审判我？！真正不懂爱情、不懂责任、不懂什么叫珍惜的人是你！是你姚子健！”

姚辛声泪俱下，“你辜负了一个又一个女人！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这个女儿，可你当年是怎么对我妈的？你逼得她心灰意冷，逼得她宁愿净身出户也要离开你！离开这个让她窒息、让她绝望的家！姚子健！你告诉我！一个连那么真心爱过你的女人都能逼走，让她远走异国、至死都不愿再回来的男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谈爱情？！你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你只爱你自己和你那点可笑的掌控欲！”

楚瑜，姚辛的妈妈，他的前妻。是姚子健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那个他深爱过、伤害过、最终彻底失去的女人。姚辛的话，像最残忍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精心掩藏了二十多年的、血淋淋的真相他从未放下过楚瑜。他所有的风流，所有的强硬，所有对女儿的掌控，或许都源于对失去楚瑜的巨大空洞的恐惧和病态的填补。

姚子健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深色凝重地盯着姚辛，嘴唇张合，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刚刚还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无法承受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的狼狈。他所有的指责，所有的“为你好”，在姚辛这血泪控诉和他自己无法辩驳的罪孽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姚辛看着父亲瞬间崩塌的、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真实的、巨大的痛楚，心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片更加冰冷的荒芜和彻底的疲惫。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了她生命、也给了她无尽痛苦和混乱的男人，抬手，用力扯下肩上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扔到他身上。

“我会找房子搬出去。”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联系的决绝，“我们之间，还是划清界限吧。”

094第九十四损招

姚辛就这么和父亲划清了界限，在公司附近找了房子，叫了搬家公司，自己搬了出去。

与此同时，潘秋山似乎也和她划清了界限。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也不回，像是把她关进了一个不愿再打开的冰柜。

姚辛后知后觉，当时只顾着和父亲吵架，忽视了潘秋山，也没有意识到和父亲的吵架内容，虽然她这个“说者”无心，但有可能被他这个“听者”加注了其他意思。“恋父情结”什么的，对于这个老男人来说其实是伤害很大吧？

姚辛无奈地笑笑，把手上编辑好的信息按下了发送键。

“今天我的搬家终于结束了，局长大人有没有兴趣来我的新家参观视察一下呢？”

对话框内满屏都是她发送的信息，对面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回复。

真是的，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和他在一起，甚至因此彻底和父亲划清界限，从家里搬走，结果这家伙非但不感动，还偏偏和她闹起了别扭。

没办法，姚辛想了个损招，天天以各种理由压着潘城加班，他就不信潘秋山看着儿子天天加班到夜里才回家也不会起疑，尤其是他清楚潘城是在她的手底下干活。即使不关心她，他也该关心自己的儿子吧？

潘城不是傻子，当然也能猜出来父亲最近心不在焉、郁郁寡欢的原因和姚辛每天故意留下自己加班的意图。刚开始几天他还没有怨言，可是日复一日下去，他实在是忍无可忍，在又一次接到老婆问询的电话后，敲响了姚辛办公室的门。

姚辛把头从电脑屏幕前移开，侧头对着门口说了声：“进来。”

潘城把手上的文件甩到办公桌上，“计划书做完了，我是不是可以下班了？”

“看样子你很着急呀？”姚辛不紧不慢地说，“我可是给足了你加班费的哦？”

“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姚辛？”潘城挽起手臂，不留余地地发泄自己的怒意，“把我当什么？当你们两个人情趣游戏的一环？就因为我喜欢过你，就这么玩弄我是吧？你不知道什么叫害臊吗？你有没有一点对不起我的自觉？”

经过了那些波折，姚辛早已经消化了之前自己的心理障碍，也认定了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她并没有对潘城的话做出过多的反应，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公司有工作需要员工加班，并且支付了足够的加班费，怎么能叫玩弄你呢？再说了，咱们两个分手后你就无缝衔接结了婚，就算是对不起，也应该是你对不起我吧，我怎么会对不起你？”

潘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你瞒着我跟我爸交往，不算对不起我是吧？好，就当我无权置喙你们的感情，但是那天你被叶知南那小子下药，好歹也是我救了你吧？你对救命恩人的报答就是天天找理由让他加班？八字没一撇的合作项目也要我写一份完整的proposal？”

姚辛眼神一闪，“那天……是你？”

潘城靠在桌角，“对，是我救了你，是我报的警，跟救护车把你送去的医院，也是我把他叫去的。”潘城追问，“怎么样，开始感到羞愧了吗？”

姚辛笑了笑，“那我真得好好谢谢你啦！走吧，今晚加班结束，请你吃宵夜！”

潘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就不打算放我回家？我老婆还以为我和你旧情复燃呢姐姐！”自从那天从医院回去之后，他已经从心里彻底放下了姚辛，潘城现在更想要维护的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姚辛站起来拍拍他的肩，故作大度道：“好吧，明天开始就不留你加班了。”她看得出来潘城的态度有所松动，于是话锋一转，“今天嘛……可不可以再帮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