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脑海里还回放着昨天餐厅门口的那一幕那个美丽又优雅的女人抓着潘秋山的小臂,潘秋山罕见地露出不悦的神态,侧身避开她,那女人却不肯放他走。纠缠、拉扯,流泪的女人,决绝的男人,像一出充满故事感的哑剧。
他却漠然的解释,说那是他的前妻,是不相干的人。
想到这里,莫名的焦灼又开始在姚辛胸口翻涌,比窗外酝酿的暴雨更让人窒息。
潘城继续汇报着:“风险预测模型也做了优化……”姚辛忽地抬起眼,打断了他,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快,带着一点硬挤出来的职业性平静:“先放一放这个。”她顿了顿,指尖捻着那份文件,几乎要把纸边捻薄。“认识这么久,我好像……没见过你的母亲?”
等姚辛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这个问题已经脱口而出了。它突兀得像一颗掉在地板上的玻璃珠,不合时宜地骨碌碌滚进工作场合里。
潘城显然对此毫无准备。他握着平板电脑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那双和潘秋山有几分相似的、轮廓分明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毫不掩饰的困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姚辛感觉耳根后开始升温,像有细小的火苗舔舐着皮肤。她有些后悔,不非常后悔,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她逼着自己迎上潘城探究的目光,努力维持着语气里那点漫不经心的工作腔调,仿佛这就只是工作间隙的随口聊天,尽管这借口蹩脚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窗外的天空在无言中又阴沉了一度。
“突然想起来,随口问问。”她的手指在办公桌的玻璃台面上来回滑动,留下微不可见的指纹水痕,“看你绷得太紧了,只是想中场休息一下,如果你不想聊的话也没关系。”她说完了这个仓促间编织的理由,每个字都像带着细微的毛刺。
落地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蓦地撕裂低垂的云幕,短暂地照亮了房间惨白的墙壁和她略显尴尬白的脸。
潘城眼中的困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凝结成了更深的疑团,直直地盯着姚辛。办公室的空气凝固了数秒,只有隐约传来的隔壁打印机低沉的嗡鸣。
姚辛并不打算解释什么,静默地等着他的回应。
068第六十八 被发现了
终于,潘城缓缓地、几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线条微微松垮下来一点。疑惑并没有完全褪去,但姚辛这样的关心还是让他动摇。
他的目光从姚辛脸上移开,落到自己面前的马克杯上。这只杯子还是他入职的时候姚辛给他的,用得久了,杯口能看到小小的磕碰痕迹。潘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指腹感受着釉面粗糙的纹理,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某个旧日的温度。
“她和我爸离婚很久了。”开口时,他的声音带着一些被沉淀往事浸润的柔软,那层职业的疏离被暂时搁置了。
看着她关心下文的眼神,潘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有些虚焦地落在窗框边沿,似乎在努力搜寻着合适的词语,也像是在回溯一段久远的、带着温情滤镜的时光,“其实……在我小时候,他们感情……是很好的。”那个“好”字,他说得有些轻,却带着一种近乎怀念的分量。“我爸他……工作一直很忙,压力也大,厅里、省里,各种会议、调研,没完没了。”潘城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带着温度的笑意,“可我记得,不管多晚回家,只要我妈在客厅亮着灯等他,他进门第一件事,永远是先走过去,抱抱她。”他顿了顿,那笑意染上一点朦胧的光晕,“我妈身体不太好,有段时间特别畏寒。冬天,我爸哪怕刚从外面冻透了回来,也会在玄关站一会儿,把自己捂热点,才敢靠近她。他说,不能把寒气带给我妈。”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在讲述一个属于别的家庭的童话。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只旧马克杯,指腹划过杯壁一处磨损的釉面。
“后来呢?”姚辛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
窗外轰隆一声闷响,酝酿已久的雷终于落了下来,沉闷得仿佛撞击在心口上。
潘城的嘴角那点淡薄的暖意彻底隐去,指节微微蜷起。他的声音变得平直,少了起伏:“后来……我妈走了。”他吐字很轻,却重若千钧,“原因……很复杂。他们谈过很多次,吵过,也……平静地沟通过。最后我妈还是决定离开。”他停顿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夜色似乎都凝固了。“我爸他……没有阻拦。只是从那天起,他好像彻底变了个人。”
潘城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姚辛身后的书柜上,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他把所有精力都投进了工作。家里再也没有亮到深夜的灯等他。我印象里,从我妈离开到现在,十多年了,他身边……再没有出现过任何女人。一次也没有。”
窗外,酝酿了整个上午的雨水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密集而急促,瞬间模糊了窗外灰色的天际线,勾勒出一道道纵贯流淌的水痕,将整个世界的光影都搅拌得破碎迷离。
“啪嗒!”清脆的撞击声骤然响起,打破屋内安静的氛围。
姚辛手中的金属笔突然滑脱,重重砸在光洁的深色地板上,向前滚出去,停在潘城脚边。
潘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弯下腰去捡。他弯腰低头时,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姚辛的桌面。
马克杯杯壁上凝结的水汽汇聚成珠,正承受不住重量,一颗接一颗,缓慢而沉重地滑落。其中最大的一颗,正正地、蜿蜒地滑过杯壁上那个被水汽模糊了边缘的手机屏幕。
屏幕亮了一下,是消息提示。
来信显示的名字被那颗滚落的水珠,划出一道长长的、湿漉漉的痕迹。
那道水痕,清晰地烙印着父亲潘秋山的名字。
潘城捡笔的动作,骤然僵在了半空。
069第六十九一片狼藉
姚辛眼看着潘城弯下腰,眼看着他抬眼间扫过她的手机屏幕,眼看着手机屏幕亮起,潘秋山暧昧不明的短信在信息栏浮窗清晰可见。
时间被无限拉长、扭曲。她甚至能看清潘城黑色西裤裤管因动作而绷紧的褶皱,看清他伸向那支滚落钢笔的手指关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窒息感。
顺理成章地,他僵在那里。
姚辛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也跟着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近乎狂暴的速度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轰鸣。
她的阴暗面,她的堕落和不堪。她试图掩埋在工作与上司威严之下的禁忌关系,在这一刻,被潘城凝固的目光彻底洞穿,暴露在刺眼的灯光下,狼狈不堪。
羞耻感如同岩浆,随着血液的流动烧遍全身,让她每一寸皮肤都滚烫刺痛。
她肯定他看到了那条消息。那些失态的追问也变得有迹可循她会变成笑柄,变成一个和前男友父亲纠缠不清、甚至用儿子来打探父亲隐私的、不知廉耻的人?
姚辛深吸一口气,绝对不能在潘城面前表现出什么异样,否则那将是彻底的、无法挽回的溃败。
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单调的嗡鸣,此刻听起来却像某种残酷的倒计时。
潘城僵直的身影终于动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那支冰凉的钢笔被他握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有立刻递过来,也没有说话。
姚辛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的、带着巨大惊疑和审视的目光,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剖开来看个清楚。
每一秒的沉默都像凌迟。
“姚总,”潘城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氛围。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着惊涛骇浪的平静,“你的笔。”
他没有质问。没有嘲讽。没有愤怒。只是陈述事实。可这过分平静的陈述,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姚辛感到难堪。它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
姚辛想过很多将她和潘秋山的关系告诉潘城的场景,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突兀地被他发现。
她伸手接笔,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笔身,和他同样冰凉的手指一擦而过。那瞬间的接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却带着彻骨的寒意,让她猛地缩回了手,仿佛被烫伤。
钢笔“啪”的一声,再次掉落在桌面上,滚了几圈,停在文件旁边,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抱歉。”姚辛的声音破碎得如同被碾过的玻璃,“报表……明天再看吧。你……先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