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辛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推开餐厅包厢的门,姚子健已正襟危坐在主位。

开门的那一刻,他隔着桌子抬眼望过来,眼神深处有微澜起伏,可终究被多年隔阂的冰层封住了情绪的表达。

自从姚子健离婚以后,除非必要的应酬,他们父女二人从来没有一起同桌吃过饭,就连在家也是根据各自时间吃各自的饭,这样没有外人的、只属于父女的、共同的午餐,还是第一次。

“你来了。”姚子健声音低低的,像是穿越了漫长的隧道才抵达耳畔。

他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做些什么,只好让自己忙起来,转动转盘,将一碟糖醋里脊转到姚辛面前,尴尬地说道:“菜已经上好了,趁热吃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姚辛在圆桌的另一头坐下,指尖微微颤动,却没有动筷。

“这道菜只有妈妈做的最好吃,她离开后,我再也不吃了。”姚辛的语气有些幽怨。

明明在家里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两个人,却显得如此陌生。明明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可是作为父亲的他连姚辛这些年来从不愿碰的菜都不知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化冰也是一样的道理,不是几句软话,几顿饭就能重归于好,不计前嫌的。哪怕,两个人的心里都想要融化这块坚冰。

姚子健的表情变得十分僵硬。她执拗的样子,真是十足十像她的母亲。

沉默了许久,他才又继续转动了转盘,又把另一道菜转到了她的面前,语气里带着一些讨好,“那吃这个怎么样?我记得你爱吃甜的总没错。”

面前是一盘被糖浆铺满的桂花糖藕。

姚辛无奈地笑了笑,她健身后许久都不吃这么甜腻的东西了,他还真是对她一丁点儿的了解都没有。

她不好再抚他的面子,还是加起了一片放在了嘴边。牙齿咬开软糯藕片,鲜甜滋味却在舌尖化不开。

姚辛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他说:“这些年……是爸爸疏忽了你。”

也许是因为这场饭局把她拉回现实,让她不得不放弃和潘秋山的约会,也许是因为他点的菜完全不和她的胃口,姚辛对姚子健的示好没有来的抗拒。她沉默着不作回应,只是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中咬了一半的藕片。

父姚子健却自顾自说下去,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挖出来:“我作为一个父亲……很失败吧?”

“你觉得呢?”她的话里带刺,一如既往。

姚子健早就习惯了,可偏偏今天却觉得刺痛,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并不好受。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亮熄灭,不再说话。

空气里只余碗碟轻碰的脆响,在沉默的间隙里清晰得刺耳这圆桌像是一个无形的黑洞,比任何言语都更深刻地丈量着他们的距离。

原来裂痕深到这般地步,似乎怎么弥补都难以修复。

姚子健突然打破沉寂:“下周我朋友的公司有个上市答谢酒会,一起去吧?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给你介绍些青年才俊。”他语气热切,像在急迫地抓住什么。

姚辛心头一窒,青年才俊?这顿饭究竟是单纯的修补亲情,还是通往另一场交易的铺垫?姚子健到底是因为误以为她被渣男伤害而痛改前非,还是以这件事为契机,步步为营只为了这场酒会上可以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血缘织成的网,原来也经不起时间无情的侵蚀,终究千疮百孔。也许只是她多想了。但愿只是她多想了。

姚辛看着姚子健期待的表情,拒绝的话滚到舌尖,终究还是被咽下了:“好,我会准时到。”她的声音干涩,像枯叶在风里摩擦。

血脉的绳结松了,再系紧也是死扣;父女的名分之下,原来各自漂流着无法靠岸的孤岛。

048第四十八暗流涌动

华尔道夫酒店的“银河厅”今夜流淌着真正的金河。水晶吊灯的光砸在香槟塔上,碎成千万点浮动的星屑。衣香鬓影间,姚辛挽着叶知南的手臂,如同一尾灵活的鱼滑入这片浮华的深海。叶知南身着一套不起眼的西装,与现场其他闪耀如繁星的贵宾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几乎是他们踏入璀璨光圈的瞬间,一道冰冷而极具分量的目光就如实质般钉在了姚辛身上。姚子健正与几位商界耆老谈笑风生,手中水晶杯里的琥珀色液体随着他沉稳的手势微微晃动。当他的视线捕捉到女儿臂弯里那个陌生的、清秀的面孔时,唇边客套的笑意瞬间凝固,如同寒霜复上玻璃。

他鹰隼般的眼睛迅速扫过叶知南那身西装的质地勉强拿得出手,却绝非顶奢高定;他身上的气质更是透着一种不合时宜的稚气;再看向那张故作成熟、甚至带着一丝狡黠的脸,姚子健眼底的审视迅速沉淀为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悦这种人怎么配得上他女儿?

“姚小姐!” ? 陈公子端着酒杯迎上来,目光热切地黏在姚辛脸上,却选择性忽略了她臂弯里紧扣的另一只手。姚辛感受到父亲那穿透人群的视线,背脊下意识地挺得更直,指尖却在叶知南的臂弯里轻轻一掐。叶知南会意,手臂收得更紧,以一个占有性的姿态将她半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接过侍者托盘上的香槟,指尖不经意般擦过姚辛裸露的肩胛骨,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那是谁?” ? 姚子健身边一位相熟的老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略带好奇地问。

“不认识。” ? 姚子健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但手中水晶杯折射的冷光却锐利地划过他微抿的嘴角,“姚辛这孩子,经常喜欢帮助一些市井小民出来见世面。”

“市井小民”几个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叶知南的方向,也清晰地落入了不远处几个竖起耳朵的宾客耳中。

“陈公子,久仰。” ? 叶知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对方脸上的热络。他举起杯,冰凉的杯壁轻轻碰了碰陈公子僵在半空的酒杯,发出清脆却疏离的一响。

姚辛顺势将半边身体重量倚向叶知南,仰头对他露出一个亲昵的、带着娇嗔意味的笑容,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父亲瞬间沉下去的脸色。

姚子健不再看她,仿佛她和她身边那个不入流的男人只是空气,他转向身边的老友,重新端起酒杯,恢复了方才的谈笑风生,但那只握着杯脚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暴露了他强压的怒火。

姚辛顺势将半边身体重量倚向叶知南,仰头对他露出一个亲昵的、带着娇嗔意味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冰冷。这笑容,像淬了毒的蜜糖,穿越了拥挤的人群和闪烁不定的光影,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精准,无声无息地刺入了一双阴鸷的眼睛之中。

潘秋山站在巨大的罗马柱阴影下,指间的威士忌冰块早已化尽,杯壁凝结的水珠濡湿了他的掌心。他看着姚辛那个数日前还在他身下喘息,浪叫着和自己翻云覆雨的女人此刻正被另一个陌生男人紧紧搂着腰肢。她仰头看那男人的眼神,是潘秋山从未见过的轻快。那男人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立刻笑得花枝乱颤,指尖暧昧地划过对方西装的领口,轻轻替他拂去一粒并不存在的灰尘。

指尖传来冰冷的湿意,潘秋山低头,他的手不受控制地用力,导致威士忌杯倾洒,琥珀色的酒液混着冰水,顺着指缝蜿蜒流下,像一条冰冷的蛇。他猛地将残杯塞给路过的侍者,扯松了勒得他几乎窒息的领带,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底最后一丝克制彻底崩断。

果真如此。那些突然的失联,那些敷衍的借口,那些若即若离的会面……都有了答案。他潘秋山,不过是姚大小姐众多玩物里,又一个新鲜的、暂时取悦了她的消遣。花心?这个词形容她都显得过于温柔。她根本就是个没有心肝的、贪婪的掠食者。

姚辛借口补妆,几乎是逃进了洗手间厚重的鎏金大门。冰冷的、带着高级香氛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暂时压下了宴厅里令人窒息的甜腻。她撑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盥洗台上,看着镜子里妆容精致却眼神空洞的女人。

叶知南西装冰凉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肩头。她拧开水龙头,让冷水冲刷着指尖,试图洗掉某种无形的黏腻感。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镜子里,多了一个高大的、带着浓重酒气和戾气的身影。

049第四十九失态

潘秋山反手落锁的动作干脆利落,金属咬合的声响在空旷的洗手间里显得格外惊心。他一步步走近,锃亮的皮鞋踩在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姚辛紧绷的神经上。

“玩得开心吗,姚大小姐?” ? 他的声音低哑得可怕,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浓重的威士忌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惯有的、凛冽的雪松调须后水味道,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瞬间将她包围。

姚辛脊背瞬间绷直,指尖的水珠滴落在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强迫自己转过身,扬起下巴,试图找回惯有的倨傲:“潘秋山?你怎么……”

“我怎么在这儿?” ? 潘秋山截断她的话,唇角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眼底却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来看看我的sex ? partner,是怎么兴致勃勃地挑选下一个猎物的。” ? 他猛地逼近,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墙壁与他的胸膛之间,冰冷的镜面贴着她的后背,寒气直透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