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城的节奏总是快些。周一一大早,小荔刚踏进邮局大门,还没放下包,就被田主任叫住了。
“王小荔同志,来得正好!”田主任手里拿着张通知,“今天上午八点半,县政府组织思想教育大会,要求各单位派代表参加。左秋生同志家里孩子病了,临时请假,你代表咱们局去一趟!抓紧时间,别迟到!”
小荔一愣:“思想教育大会?田主任,我……”
“快去!这是政治任务!”田主任不容分说地把通知塞给她,“带上本和笔,认真学习,回来还要传达精神!会议八点半开始,在县政府大会议室!”
小荔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五十了!她赶紧冲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翻出笔记本和钢笔塞进挎包,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匆匆忙忙地往县政府方向赶去。
县政府大院门口人不少,各单位、工厂的代表们正排着队签到。小荔排到跟前,看到签到表上密密麻麻的单位名称和参会人员名单机械厂来了五人,面粉厂来了四人,粮库来了三人……每个名字后面都代表着一个庞大的集体。
她找到“冰城县邮政局”那一栏,写下“王小荔”三个字,显得孤零零的。
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随着人流走进庄严肃穆的大会议室。
会议室里宽敞明亮,主席台上方贴着鲜红的标语。前排的位置早已被各单位的领导和骨干坐满,交谈声嗡嗡作响。
小荔这个“孤家寡人”识趣地在第四排靠边的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环顾四周,几乎都是陌生的面孔,她像一个误入别人家宴会的局外人。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八点半整,县委宣传部的干事走到台前,宣布大会开始。首先是请此次政治学习的主要负责人县委副书记丁广顺同志和宣传部长葛胜利同志讲话。
两位领导分别做了简短有力的发言,核心思想高度一致:强调统一思想、提高认识、坚决贯彻上级指示、将政治教育与生产工作紧密结合、强化组织纪律性。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紧接着,主讲老师登场县党校教员罗志成同志。一个三十多岁、戴着厚厚眼镜、个子不高的男人。他意气风发地走上讲台,推了推眼镜,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讲授。内容涵盖当前国家的大政方针、最新的思想理论动态,以及如何将这些精神落实到基层的具体工作中……
罗教员讲得很投入,引经据典,声音洪亮。然而对于小荔这样的基层小会计来说,这些宏大抽象的理论,在闷热的会议室里如同催眠的魔咒。她努力集中精神,强迫自己飞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核心要点,眼皮却沉重得直打架。
她偷偷抬眼瞄了瞄四周。不少人也是强打精神,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笔记本摊在腿上,却许久未曾动笔。也有人看似认真,实则在本子上画着谁也看不懂的涂鸦。小荔心里苦笑,看来大家都觉得难熬,这是普遍现象啊。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的哨声响起,小荔如蒙大赦。下午的课两点才开始,她终于能回家喘口气,多休息半个小时。
顶着白花花的日头回家,小荔专挑树荫下走。阳光毒辣,她想起去年在屯子里割猪草时戴的那顶破草帽。得找出来改造一下!这年头可没有防晒霜,要是连着晒三天,非成黑炭头不可。老话说“一白遮百丑,一胖毁所有”,她好不容易瘦了二十多斤,体重稳定在105斤左右,可不想再添个“黑”的烦恼。她对自己的审美很坚定:健康有活力远比弱柳扶风强。
午饭后,小荔立刻翻箱倒柜找出了那顶边缘有些破损的草帽。她心灵手巧,找出一块大小合适的浅色细棉布,仔细缝在帽子内侧当内衬,既吸汗又防晒。又用碎花布条将帽檐边缘细细地包了一圈,最后在帽子的侧面,用同款碎花布精心缝制了一个小巧的蝴蝶结。
成品出来,小荔自己都眼前一亮。原本土气的破草帽,瞬间变得清新又别致。
“哎呦喂!胖丫,你这手可真巧!”小荔妈看到她戴着改好的帽子出来,惊喜地围着她转了一圈,“这破草帽让你一捯饬,咋这么好看呢!明儿让你爸再编几个新的,你也给妈缝一个!”
“行!包您满意,给您缝个更好看的!”小荔爽快答应。
小荔爸在一旁看着娘俩说话,插话道:“你们单位就你一个人去学习?我们单位政工科去了两个人。听说要学三天?”
“嗯,三天。去的人挺多的,你们单位的人我也不认识。”小荔回答。
她爸又想起件事:“对了闺女,你上次给我那本《实用电工手册》,在哪儿买的?和我一起的老李看了,觉得特别好,想给他儿子也买一本,那小子以后也想干电工。”
“那本书啊,”小荔想了想,“是杨晓雪在省城新华书店帮我买的。李叔要的话,我写信给小雪,让她再买一本寄过来。不过得等等,没那么快。”
“那行,我下午跟老李说一声。”小荔爸点点头。
午休的时间过的飞快,眼看快一点半了。小荔还在屋里磨蹭着收拾东西,小荔妈忍不住唠叨起来:“你这孩子,就不能早点出门?在会场里坐着等,不比在家磨蹭强?总这么掐着点走,万一路上有点啥事耽误了咋办?让人家领导咋想你?工作不积极?”
小荔被念叨得头皮发麻,赶紧抓起改造好的草帽和挎包,脚底抹油般溜出家门,把她妈担忧又絮叨的声音关在了门后。
她加快脚步,身影汇入午后略显慵懒的街道,朝着县政府的方向匆匆而去。那顶点缀着碎花蝴蝶结的草帽,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俏皮,为这严肃的政治学习之旅,增添了一抹属于她王小荔的鲜活色彩。
第118章 争夺与交锋
思想教育大会最后一天的下午,会议结束得比预期早。小荔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带着一身疲惫走出县政府大门,晚风一吹,才稍稍缓过神,正想着赶紧回家歇口气。
“胖丫!胖丫!这儿呢!”
一个熟悉又透着急切的声音传来。小荔循声望去,只见她妈张芳芳竟在县政府门口的大树下焦急地踱步,一看到她出来,立刻像见了救星似的冲过来,脸上交织着兴奋与焦虑。
“妈?您怎么来了?”小荔惊讶地问。
“哎呀!可算出来了!”小荔妈一把抓住闺女的手,力气大得让小荔胳膊一疼。她警惕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刚你们单位冯会计媳妇托人捎信来!工作!是工作有信儿了!”
小荔精神一振,这个消息瞬间冲散了她一大半疲惫:“真的?有眉目了?”
“有!好消息!”小荔妈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转让工作的是供销社卖酱油柜台的刘月娥大姐!本来她办退休是想让闺女接班的,结果那傻丫头!为了对象,偷偷报名下乡插队去了!刘大姐气得够呛,急着把名额转出去拿钱!”
“太好了!”小荔眼睛一亮。这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好是好,就是这价钱……”小荔妈脸上的兴奋被一阵肉痛取代,伸出五根手指,“一口价,五百块!一分不让!说是明天就能交钱办手续!”五百块像块大石头压在她心上,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小荔立刻挽住她妈的胳膊往家走,边走边开导:“妈,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五百块听着多,可这是正经八百的铁饭碗啊!您算算,两年工资就挣回来了!关键有了工作,您的户口就能从屯子迁到城里来,这才是长远的好处!您可别心疼钱,该花的就得花!”
小荔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是真想要这份工作!可那也是真金白银的五百块啊!要不是闺女有本事,她弄来了那笔“意外之财”,他们家砸锅卖铁也凑不上这个数!
娘俩风风火火赶回家。一进门来不及喝口水,小荔就直奔主题:“妈,家里现在还有多少钱?”
小荔妈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两千一百六十二块四毛五!”都精确到分了,显然在她心里不知盘算过多少回了。
小荔暗自咋舌,她妈这记性,不去当会计可惜了。“冯嫂子说没说去哪找刘大姐?”
“说了!供销社副食品柜台,卖酱油醋那个!”小荔妈答道。
“那还等什么?妈,拿钱!咱们现在就去!”小荔当机立断,“夜长梦多,万一有人抢了先呢?
小荔妈被闺女一鼓动,也顾不上心疼了,立刻从炕柜深处翻出那个藏得严严实实的布包,数好钱数,揣进怀里。娘俩锁好门,脚下生风般朝供销社赶去。
下午的供销社有些冷清。小荔妈一眼就看到了酱油醋柜台后面那个低头织毛衣的年纪大一些女人。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脸上堆起笑容:“同志,您是刘月娥刘大姐吗?”
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朴实中带着精明的脸:“我是。你找我啥事?”
“哎呦,刘大姐您好!”小荔妈热情地凑近些,压低声音,“我是街道办曲晶晶介绍来的。”她报出了冯会计媳妇的名字。